【玛雅树下】(2)
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一艘海盗船正在行驶,它开得很慢,船上的船员们也懒洋洋的,他们已经在海上一周了,但即使是最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说不清他们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因为他们正在去的,是一个传说中的地方,没有人去过,连是否存在也不知道。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开价够高,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他们去的,是传说中的藏宝之地,那笔神秘的宝藏,足够他们每个人买下一个王国。
相晴扶着船舷,无边无际的海蓝充斥眼际,涨的他的大脑又开始晕,呕吐的欲望一阵一阵袭来。
好吧,他可能是跟大海有仇。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听别人说从海上走最近,坐上了装货的大船。
没人告诉他,在岸边看来风平浪静跟玻璃似的大海其实颠簸险恶,他从坐上了船就开始倒霉。
最开始一切都很正常,但从第三天,他就不停地头晕恶心,毫无食欲,这时别人告诉他,他晕船了。
相晴第一次听说晕船这个词,他以前都生活在陆地森林,有湖有溪,但没有海。离开部落后,他才第一次见到大海。本以为大海和之前见过的湖泊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面积更大的克莱泉,直到此刻才傻了眼。
大概是祸不单行,晕船的第二天,他们就遇到了特大风暴。船长说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风暴。
“啊?”作为一个初见大海的菜鸟,相晴又傻了。
不是吧不是吧,我刚出新手村,你就给我来地狱模式?
在地狱模式下,果不其然船翻了,相晴扒拉着好不容易找到的救生圈,在茫茫大海上漂流,时间仿佛静止了,他不知道在哪,不知道过了多久。
眼前越来越黑,失去知觉前,他听见海伦在叫他,可他已经没法回应她了。
大概是要辜负你了。他有些遗憾地想。
仿佛感到有人在拍打自己,相晴被扰得睁开眼睛。
“他醒了!”一道粗犷的声音吼起来。
眼前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毒辣的太阳刺到眼睛里,他偏头闭了闭眼。
一大群人围到他身边,他感到自己被无数道目光打量注视,这下彻底醒了。
“喂,你是精灵吗?”有人打了他一下,大声问。
相晴不说发,眼睛打量四周,寻找可能的武器,很快发现,围过来的人太多了,四周都是魁梧黝黑的大汉,大多都比他更高更壮。如果他们群起而攻,他手持武器也不是对手。
他心下一叹,得了,猜出狼窝又入虎穴。
“还用问吗?”那人的同伴回答了他的问题,“这又长又尖的耳朵,只有精灵族才有。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矮的精灵,比人类还矮,跟个女的似的。”
他讥笑着,俯身扯相晴的耳朵。
相晴敏捷地躲过,右手悄悄按住插在腰间地短刀,这把短刀小而轻,其实不太像短刀,更接近匕首了。因为小,方便绑在身上,但同时伤害力有限,不能一刀致命。
马克叔叔教他这样做,本意是用来偷袭的,没想到如今竟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再用你的手碰到我,小心你的命。”相晴冷冷威胁道。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相晴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时,沉沉的脚步声传来,缓慢又清晰,围在身边的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道口子。
来的人也是身材魁梧,脸上一圈络腮胡,还刻着几道长而深的伤疤,微微驼背,带着船长帽。
“先别动他。”船长声音嘶哑难听,“我问个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相晴。”
“相晴。”海盗头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我给你两个选择,做我的船员,把你的命交到我手上,或者拒绝我,我现在就可以宰了你。”
早死还是晚死,反正都是死。但相晴从善如流地选择了晚死。
他低头太快,倒出乎这群海盗的意料,海盗船长点了点头,“劝你不要耍什么心眼,杀你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相晴笑了,露出整齐的牙齿,显得有几分傻气,“多活一天是一天,我知足了。”
死了,万事俱休,活着,就有可能。
“保护好自己。”他记得马克叔叔对他再三叮嘱。
他会保护好自己,他还要保护自己喜欢的海伦。他不能死在这里。
“我能去换套船员服,船长?”相晴认真地问,仿佛此刻已经进入角色,真把自己当成他们的一员了。
“去吧。”船长挥了挥手,“把你的精灵耳朵包起来。包严实点,别给我惹事。”
相晴做了最低等的海盗,重要的活是派不到他头上的,他每日的工作是跑腿烧水,不动脑子的体力活,以及做一些海盗取笑欺负的对象。
他已经知道那日扯他耳朵的,是一个叫布鲁克的混蛋,他正在一艘名叫阿曼达号的穿上,那日的海盗头子是比利船长,他们正在前往传说中的人鱼岛,寻找亚历山大国王埋藏的宝藏。
亚历山大国王是真实的历史人物,残暴嗜血,荒淫无度,最后被人在寝宫里刺杀。传说他酷爱敛财,搜刮了大量金银珠宝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岛上,但这些宝物随着他的死亡成为了永远的谜,没有人知道这个岛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宝物是否真实存在。
但比利船长得到了一份古老的地图,这份地图是他花了大力气抢来的,为此他瞎了一只眼,可信度很高。
但宝藏被人鱼岛的人鱼守护着,人鱼会用歌声迷惑人的心智,把人拖入海底,再用锋利的牙齿把人撕成碎片。
人鱼的歌声可以迷惑人类,对其他种族的影响却有限,这就是比利船长留下相晴的原因。
他准备把他当作抢夺宝藏的牺牲品,把他当作洒向鱼群的饵料。
可相晴还不知道他到底准备怎么牺牲他。
“你这个废物又躲着偷懒呢?”布鲁克又带着他的小团体来找茬了。
“我不舒服,晕船。”
“哈,听到没有?他说他晕船!”布鲁克大声地嘲笑他,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
“你已经在伟大的阿曼达号上,你现在看到的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水手,你却只是个没用的晕船的小杂种。你应该不是纯种的精灵吧?看看,看看这张白嫩的脸,和这瘦弱的胳膊,你的母亲一定是跟别的种族生的你。”
布鲁克眯着眼睛,露出淫邪的笑容,手里拉扯着相晴的银色长发。
船上呆久了,没了岸上的酒馆和妓女,每天只是海,除了海还是海,天上连只飞鸟也没有,连个蚊子都不会有。日子像白水一样沉闷得令人恶心,任何一点新鲜感都无限被放大,刺激感官。
而相晴,则无疑是穿上最新鲜的风景。他着实有一张帅气的脸,银色的长发如同洒满了月光,湛蓝色清澈的眼眸则如同落日下碎金的海面,使人不禁沉溺进去,加上他年纪尚小,饱满的面颊上仍带着少年人的青涩,精干的身材竟带出一些女孩气的美丽。
布鲁克又摸了一把相晴的手,“你要是不舒服,不如跟我去床上休息,你陪我休息好了,我保证船上没人再敢欺负你。我还可以让船长收你做正式船员。”
相晴此刻已经面沉如水了,他甩开布鲁克的手,又用衣襟擦了擦,心中杀意迸发。
但他不准备马上动手,因为上次他没有在众人面前拿出武器,加上他的脸和身形也颇具迷惑性,没有人认为他有攻击力,哪怕有些小把戏也不可能是他们这群海盗的对手。
之后布鲁克多次来找茬,围堵他,推搡他,这些,相晴都忍了下来了。
他还不知道叫比利船长的海盗头子到底想用他干什么,敌人的轻视给了他绝地反击的余地,不到紧要关头,他都绝不能轻易露出底牌。敌人一旦警惕,他的日子就难过了,在这茫茫大海上,他逃都无处可逃。
只是就在刚才,布鲁克侮辱了他的母亲,虽然他并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但在他的想象中,她应该是一个温柔美丽,如同圣母的形象,不是他这种人可以诋毁的。
他还想用他下面的东西羞辱自己。
相晴的眼神又冷了一寸,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被晦暗的怒火占据。
但他慢慢笑了起来,很快又变成了平日开朗的笑容,“不用了,外面有海风,我在这里更舒适。”
既然不能被发现,杀人,也不用现在。
布鲁克闻言翻了脸,“给脸不要脸的小杂种,你如果更想在外面,我也可以成全你……”
“晚上。”相晴打断他,“晚上我可以来找你,你有酒吗?我想试试你家乡的酒。”
布鲁克一时没弄清楚他的态度转变,但他很快兴奋起来,“有,有,我把最好的麦芽酒都给你拿出来。随便你喝。”
“哦。”相晴笑了笑,“那你不要自己先喝醉了啊。”
相晴知道,布鲁克会喝醉的。
他是个嫖客,也是个酒鬼。一个人如果放任自己的欲望,他就难以抵挡来自任何方面的诱惑。
晚上,相晴迟了半个小时才去,布鲁克已经喝得迷迷糊糊的,看见他来,布鲁克伸手来揽他的肩膀。
相晴顺着他被搂过去,顺手给他添了杯麦芽酒,抱怨道:“你怎么自己喝醉了,我来了都没得喝了。”
布鲁克摇摇晃晃地说,“没醉,没醉。”然后摇了摇酒瓶给他看,“你看,还有,你喝。”
相晴拿过酒瓶,然后把盛满地酒杯塞给他,“到点,我本来想过来的,但被比利船长叫过去了。”
布鲁克一口喝了半杯麦芽酒,模模糊糊地嘟囔着,“船长?他找你干什么?”
“也没什么,他在船长室问了我的年纪,爱好,家乡,给我看了藏宝图,说等找到宝藏,他也分我一份,到时我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你说,船长真的会把宝藏分给我吗?可是我什么都不会,什么忙也没帮上。”相晴偏头,语气带了点迷茫与忐忑。
布鲁克嗤笑,“那个老东西……他的话你也敢信。他还对我说我是他最信任地船员,要提拔我当副手,结果刀砍来的时候,他下一秒就那我来挡,他没事了,我要了半条命。”
在酒精作用下,他的牢骚就仿佛打开了一个口子,抱怨越来越多。
“所以比利船长是骗我的吗?他根本就不会分我宝藏吗?可我也随时会因风暴而葬身海底 ,也跟你们一样冒了生命的风险去人鱼岛,他却不给我作为船员的任何回报,这说不过去吧。”
“我的小乖乖,你想要什么回报?也就我多看你一眼,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海盗的一员了?他不仅不会给你你想要的回报,你还会被一艘小船扔到人鱼岛喂人鱼。”他有些洋洋自得,“这样,我们就可以趁机进岛得到宝藏了。等我们把宝藏搬完,就一把炸了人鱼岛,炸死那些唱歌的海妖。”
他说完突然直觉被套了话,脑袋被刺激得清醒了一些。比利船长一旦发现了绝不会放过他,他有的是手段折磨人生不如死。
他恶狠狠地盯着相晴,上前扯住他的衣领,语气阴冷,“小杂种,给你讲这些干什么,你还是先让我爽了吧。然后我割了你的舌头,把你绑起来,船长就不会知道我说了什么。你,就算知道了,也只能乖乖去喂人鱼。”
相晴面不改色,手却飞快地将手中的酒瓶往他头侧一砸,砸出了血。
布鲁克尖声咒骂起来,用的是家乡的方言,相晴听不懂,但他知道叫嚷声很快就会引来人,他必须现在杀了他。
临到杀人这刻,相晴的额头却冒出汗珠。短刀已经拿在手中,开锋的离人闪着寒光,迫不及待要见血,但他却犹豫了。
他生活在遥远安宁的村落,村里的精灵们团结、热爱和平,在来到这艘海盗船前,他从没想过要杀人,要用别人的生命达成自己的目的。
但是布鲁克的叫骂声越来越大,他捂着头,拼命地向相晴扑来。
他没有时间犹豫了。他不去杀别人,别人却未必肯放过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必须保护好自己,这是他对马克叔叔地承诺,也是他对海伦的责任。相晴的短刀割开布鲁克的喉咙,霎那间,世界一片寂静。
喷涌的猩红的鲜血使他怔愣,精灵死亡是不会流血的,他们只是越来越透明,然后变成微不可见的齑粉飘散在空气中。
这些鲜血给他造成了麻烦,他不知道人死后会留下这些痕迹,这些痕迹被别人看见,就会引起怀疑,他就会暴露。
他没有时间软弱了,他不确定其他人是否已经听到了声音,正在来查看情况的路上,也许他们已经准备踹开门了。
他必须快。
好在这一次,幸运女神终于站在了他这边。
没有人听到声音,门始终没有被打开,也许今天别的海盗也喝醉了。相晴用绳子把尸体绑起来,将尸体降到海面,直至沉入大海,以避免尸体坠海发出的响声被人注意到,然后又笨拙地将血迹洗刷干净,最后,他把房间中的空酒瓶一路丢到了船舷边,这样看起来,就像是布鲁克一路喝酒喝到了船舷,又因为喝醉了不小心坠入海中。
有些牵强,他知道;会有人怀疑,他知道。
但,这船上也不止他一个人跟布鲁克有仇,海盗之间的寻仇报复,用仇人的性命结束,再正常不过了。
布鲁克怎么死的,不重要。他只要让别人相信,他不会武器,与此事无关,一切就会过去。
相晴回到了船舱底部他那张发霉的床上,在黑暗中直直地睁着眼睛,知道明天还有硬仗要打,这场仗输赢决定了他的生死。
心里突然生出一种疲倦,相晴觉得,他有点想海伦了。
到了海上之后,因为晕船,他的睡眠不太好,一直没有在梦中见到海伦。但是今晚,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会来到她身边,为他带来安宁。
这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在她第一次对他讲话后,愈发明显,他归因于他们日渐强烈的连接,逐渐交织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便得到了一丝宽慰,心中难平的低落也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