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Penitent》第一部分-第九章

第一部分 王之门
第九章
天使和解剖学家
十字架前,是解剖学家仿制的神殿。天使被被钉在其上,手臂、脚踝和展开的翅膀被铁钉洞穿。它的骨头上布满了藻类,像洞穴的墙壁一样,散发着雪一般的光。
“他们的思想真扭曲。”艾林嘟囔着:“这是何等的亵渎。”
我点了点头。解剖学家们在整个藏骨堂里造出了令人憎恶的东西,这些东西既古怪又反常,是对自然规律的一种羞辱。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钉在木梁上的华丽的带翅膀的雕像还听美丽的,这似乎是一种更大的羞辱。
所以,是的,我赞同那个流浪汉的观点,但我注意到了一些他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见到的每一个雕塑都是用人骨建造的,这是对解剖学意义的蔑视。但我说不出这个天使是怎么造出来的。这些骨头是按照自然的顺序组装起来的。这并不是由不同的部分拼凑而成的。即使考虑到解剖学家们所挑选和偏爱的许多骨骼的毁损和不正常的性质,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走近十字架,抬头凝视着它。那是一个巨人,远超过两米高。如此巨大的骨骼从何而来?它们似乎很相配,仿佛这不是雕塑,而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在巨大的胸腔和沉重的胸骨上有一些奇怪的贝壳状的东西。翅膀也不是用偷来的人类长骨做的。它们看起来就像真正的翅膀的骨头。什么样的鸟类拥有展开四米的翅膀?它的残骸在哪里被发现?它们是如何以如此真实的方式附着在一起的?
凑近了看,我看到巨人的骨头上裹着一层剥落的壳,像旧羊皮纸一样,有皮肤和组织的痕迹。这不是堕落的解剖学家的巧妙构思。它是真实而完整的,是一个曾经活着的长着翅膀的巨人。
“他们对最耀眼之人病态的嘲弄令人作呕。”艾林说,他也知道那些神话。他不敢大声说出那个名字,但我知道。“大天使”是古代传说中的一位圣徒,他在泰拉的最后一战中与神皇并肩作战,并在最后的时刻因一个心存报复的灵魂而牺牲。(fallen in sacrifice to a vengeful spirit in the final hours.)
这确实是一种亵渎,艾林肯定是这么看的。但是那些他因为愤怒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对我来说远比亵渎更糟糕,因为我确信那是真的。一个天使,被谋杀并钉在十字架上,一种真正神性的证明,正作为一个阴森的战利品展示。
我觉得我可能会哭泣。
“是个阿斯塔特。”我说。
“不可能。”他猛地摇了摇头否定到。
“没错,艾林。看看它的骨骼。它们的尺寸远超人类。”
“阿斯塔特是一个神话!”他厉声说。
“我们就身处神话的王国里。”我回答,然后又补充说:“再说了,他们也不是神话。”
“他们是!”他回答说:“连愚昧的小孩都能告诉你他们没有翅膀。”
“可原体就——”
“别跟我说他的名字!”艾林说着,举起双手堵住了耳朵。“就算他有,愿神皇保佑他的力量,阿斯塔特也没有。”
我又向前走了一步,跪了下来,在十字架底部的垃圾和废弃物中翻找。旧书和其他可怜的贡品被堆在一起,化成了尘埃和覆盖物。
“我还以为是白天呢,”艾林在我身后喃喃地说。
“我也是。”我回答。
“那亮光我以为是出路,但结果只是地狱里闪闪发光的粘液。为什么它会发光?”
“只是一个化学过程,艾林。”我边翻找边回答,突然在一堆死去书下面摸到了一个很大的东西,好像是坚硬的金属。
“被粘液欺骗,这就是我的生活。”艾林诅咒道。
那是一件有些尺寸的头盔,太大了,不适合人类使用。它被坟墓的霉菌和泥土糊住,早已光泽不在,但依旧能看出它曾经是红色的。
“我们得走了,姑娘。”艾林没关注这些,在我身后说:“我以为看见了光明,它给了我希望,但这只是一场骗局。我们必须继续前进。”
“我们会的。”我回答。我刮掉了头盔顶部的泥土,又从目镜上擦去了一层霉菌。我知道这种样式,因为我见过它别的变体。这是阿斯塔特的头盔,在它的前额上,有一个黑色的数字“IX”。
“9…”我喃喃地说。
“是的,我是9。”艾林说:“9是我的号码。怎么了?”
“是你把我引到这儿来的…”我若有所思地说:“到光那儿去。”
“什么?”他变得恼怒起来。
麦布女王的神话和它的地下世界在玩弄我。我曾寻求光明,但它是虚假的。我穿梭在冥界,没发现出口,却找到了我祈求的天使,只可惜它已经死了。神话只有在有意义的时候才会流传。它们是用故事编纂的知识,以便能代代相传。我被神话的象征所包围,却无法从中提取意义。
我想可能也没有意义,而且从来就没有。我看到了不是图案的图案,欣赏了不是符号的符号,就像我对骨骼标记所做的一样。在我的一生中,我一直想了解这个世界,而这种渴望变得如此绝望,我正在制造一种意义。没什么神话。我只是一个被黑暗所迷惑,迷失在骨头屋里的女人。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意义可以提供给我,因为它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符号和象征都不代表什么。
我听到了一声巨响,像是子弹的撞击声。
我看着艾林。他转向我,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他脖子上有一个洞,大量的血从洞里流出来。他已经死了。
又传来了第二次爆裂声。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艾林的太阳穴,他踉跄了一下,仰面摔倒在地。他的双腿开始抽搐,生命渐渐丧失。在他头上第二次被击中的地方,鼓出了一个巨大的突起。
更多的冲击散落在我的周围,其中一个在我的脚边飞溅出骨头碎片。我听不到枪声,但有人向我射击。一股冲击力把我的灯轰了出去,把荧光球击得粉碎。我扔下杆子,低头寻找掩护。我选择的庇护椅的边缘被下一个冲击打碎了。一枚发射物重重地击中了木头,弹开了,它的能量耗尽了。我看到那是人的指关节。是弹弓,或弹弩…骨头被当作向我射击的弹药。
我看到了第一个解剖学家,他把我从长凳上拽下来。他佝偻着身子,急匆匆地走着,瘦骨嶙峋,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破衣服。他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骨粉,就像贵族脸上的粉末,凹陷的眼睛朦胧而呆滞。他发出嘶嘶声,满嘴都是碎黄的牙齿和腐烂的牙龈,还挥舞着斧头要砍我的头。斧刃是削尖的人的肩胛骨,斧柄是股骨。
我向后仰躲过那一击,斧头贴着我的脸劈进了长椅。来不及重新站稳脚跟,我顺势拱起身子,用两腿夹住他的胳膊,然后把胳膊扭断。当他尖叫着踉跄后退时,我向后一跳,用脚后跟把他击倒。
另一位解剖学家纵身越过长凳向我扑来,一路撞飞了几个骨瘦如灰的‘教徒’的头。我躲开他的手,他摔倒在地。等他起来的时候,我已经抽出了搬运工的旧钩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但刀刃插得太紧,他的身体拽着刀一起倒了下去。
致命的弹丸正打向我。在艾林和我穿过的骨拱下,我发现有六、七个(half a dozen)解剖学家用弹弓发射骨头。弹丸打在长椅上,炸出碎片,把坐着的骷髅弄得格格作响。一发弹丸命中了一个头骨,把它像旧陶器一样炸得粉碎。我低着身子,听着长凳的砰砰声和震动声。即使有别的路可以离开这个受难的地方,也没法知道,我无法抬起头来观察。
我掏出了我的四管手枪。这是把小巧的枪,枪柄是橡胶的,枪嘴是用蓝钢做的,又短又方,四个枪管就像骰子上的点。每按一下扳机,子弹就会以顺时针方向射出的,但如果按住扳机,四发子弹就会快速连续同时射出。我伸手到腰带上寻找备用子弹,以便在第一次齐射时能迅速装弹。
有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后脑勺。我昏倒了一会儿,然后躺在地上,脸颊陷在粉尘里。我能闻到鼻窦里有血的味道,后脑勺跳动着,放射着疼痛。我的视线重新聚焦,我发现,就在我鼻子前面的地上,有一根人的指关节骨,一侧被血浸湿了。
一把弹弓找到了它的目标。
我试着站起来,但身体瘫软无力。那次撞击使我失去了知觉。我能听到解剖学家们在叫喊,走近我,我知道如果我不快点动起来,我就会死。
但我还是没能清醒过来。
接着传来一声巨大的、回响着的爆炸声,似乎用它的颤抖把我眼前的地面上的灰尘掀了起来。
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
“还活着么?能站起来么?”一名男子问道,然后又开了一枪。“能移动么,女人?”他摇着我问到。
我认得那声音。是雷纳·莱特伯恩。我千里迢迢来救他,但他又一次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