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断鸿
天守王吕天鹰一共只留下两个子嗣。
大儿子叫吕绍任,即为后来的北安平王,小儿子叫吕寄方,为怀守王爷。瀚州大地在这段时间迎来了长久的和平与安乐。
北安平王留下三个子嗣。其中有两位王子,一位公主。
第二位王子又留下了四个子嗣。
这四位王子分别叫做:吕姬,吕卆、吕佥、吕焄。
在先青阳王的遗命中,大王子吕姬为下一任北陆之王。然而这位暴烈勇毅的君王在短短三年内就在马上血管爆裂而死。
此时在余下的三位王子中,三王子吕佥最为英明和得民心。然而此时,与刚刚驾崩的吕姬同岁的,北安平王唯一的公主月亭公主留下的唯一子嗣——吕曷,站了出来,宣称自己是唯一合乎祖宗规制的继承者。
然而此时的吕佥并不知道,曷王的站出并不是偶然,而是与他的另外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长久以来的密谋所成。
长兄已故姬王留下一个王子一个公主。吕佥悉心地爱护着两个幼子,无论如何,将来的王位一定属于这两个孩子。他不想参与复杂的纷争,他只要做好自己该做好的事,守护王兄的子嗣平安长大,看着他们登上王位就好。
但是事情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在小王子十一岁的时候,有人发动了政变,小王子因为吃了有毒的食物当场死亡,而大帐内外均已被卆王和焄王的人控制。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是吕佥敏锐地察觉到危险已经降临到年仅六岁的公主身上。
他连忙来到公主的营帐,连续奔马半天一夜将小公主托付给了自己在中州的朋友,并在第二天正午之前赶回了大帐。如他所料,整个帐内上上下下仍然在忙碌小王子的丧事,众人乱作一团,刚刚要安定下来,而曷王和吕佥的两个兄弟也刚刚粉墨登场。果不其然,在料理完小王子的丧事后,居然没人过问小公主的去向。整个青阳王廷显然已经被曷王和吕卆、吕焄所掌控,而吕佥要做的,就是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勉强支撑下去。
吕佥年轻的时候曾经化名吕松峤,到中州各地游览,在偶然中结识了天才药术师柳松溪。此次将小公主交给柳松溪,他大概可以安心了。
吕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那是在他和小公主一般年纪大的时候,不错,正是发生在吕佥六岁时的事。
小时候的吕佥个性并不像现在这样豁达和开阔,而是有些郁郁寡欢和孤僻,当然这和吕佥相比起兄长们相对羸弱的身体和温吞的脾性有关,这样的孩子在以蛮武为胜的孩子中是很受欺负的。
但吕佥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归宿——知识。
吕佥喜欢读书,喜欢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和古怪刁钻的怪知识,这也使他比寻常孩童肚子里多了些奇怪的墨水。
但帐中的书始终是有限的,吕佥曾不切实际地梦想着有朝一日去到传说中的渊阁和中州的学宫去求学。这后一个梦想在后来得到了实现,前一个梦想——很遗憾,随着吕佥的神隐永远地成为了一个谜。
这是在吕佥六岁的时候。这日,草原上依旧吹来粗粝又不失温厚的风,草原上的孩子们依然去玩耍了,吕佥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帐外徘徊。大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时间久了,吕佥时常会想:分明只有一点点事情,为什么大人们可以从早忙到晚呢,如此大把时光,为什么不做些更有意思的事情呢?直到多年后,他才明白,那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有多么宝贵。
吕佥虽然只有六岁,但他已经因为大量的阅读而懂得了很多事情,他知道世上的人可以分为坏人和好人,他知道人心隔肚皮的道理,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他知道的事情和他不知道的事情。
吕佥最为感兴趣的,是那些枯木一般的老人。草原上的老人和中州等地的老人样貌不同,他们生得宽脸骨强,整张脸皮浑黄中透着白,白得有些发亮,就像一块揭下的树皮。他们的肚子里有很多故事,常常在不经意间告诉吕佥一些特别有用的信息(吕佥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他们不是先知,也不是渊阁的老学究,只是最普通的老去的人,但吕佥依然认为他们是最好的老师。
一个衣着蓝紫色布衣的留着胡子的老头出现在吕佥面前。吕佥对这个人毫无头绪。
他说:“好孩子,给我一些水喝吧,我把这枚指环送给你。”
吕佥看了一眼那个指环,那是个破旧的青铜色的指环,虽然做工不错,可是太久了,指环早已失去了它本来的精致与光彩。
但吕佥还是觉得这个老人有些可怜,于是给了他一些水,而对指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老人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
他满足地打了个水嗝后认真地看着吕佥,向吕佥介绍起他手中破旧的指环来:“孩子,你看,这是一枚古老的指环,它已经不像当年那么漂亮了,但是可以留给你做个纪念。你听说过天驱吗?这个指环就是曾经的青阳王吕归尘戴过的,你看,这里面,还刻着当初的字……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不过,也没有用了,给你了,就当作是这水的谢礼。”
老人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后离开了。
吕佥打量着那枚指环,指环内侧刻着极为漂亮的字:北辰之神,苍青之君,广兮长空,以翱以翔。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但——是什么意思如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直到多年后,吕佥读到那段历史,读到吕归尘和他的朋友的孤军奋战和命运的无常,他才看着那枚指环流下泪来。那属于成年后的人已经阅遍了世间沧桑和人生百态后才能领悟而流下的眼泪。
吕佥在二十岁的时候得到了去中州雺垓学宫游学的机会。
在迧州城,他结识了年轻的华族秘术师谢必让,为人仗义的江湖莽汉萧笙,以及后来的药王十圣之一的柳松溪。
然而此次去游学,吕佥实则还肩负着另一项宗族交给他的使命:寻找断鸿剑,寻找那把当初重创天守王吕天鹰的神剑。
断鸿剑是淳于易的兵器,其来历一直有多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断鸿剑是淳于易的老师万逍遥大师所赠,是一把可斩杀世间万物——包括谷玄在内——的神剑,第二种说法是淳于易根据万逍遥大师的指示去找来了五种物质在一个神秘的可以感应天地的地方淬炼而成,第三种说法是断鸿是一把来自密宗的秘法兵刃,其制作须经活人献祭所成,其具体加工步骤惊世骇俗、有违人理,故而有着极强的压迫和反噬性,第四种说法是说断鸿其实是淳于易的妻子所化而成,淳于易的妻子是一个特殊的魅,故而在神谕之卷的指引下化为了一把可斩天地万物的剑,其威力比之传闻中的名剑苍云古齿、耒(音类)涂有过之而无不及。
吕佥认为这些说法一个比一个离谱。首先,第一个说法中既然是万逍遥大师将断鸿送给了淳于易,那么万逍遥大师手中断鸿剑的来历又是什么呢?第二个说法里对于五种物质和淬炼之地交代含糊不清,第三种说法则虚构了一个密宗和奇怪的秘法,第四种说法则是无中生有,从风里造出一匹马来。
而最终,吕佥也没有找到断鸿剑。那时在迧州城流传着藏有断鸿剑的传闻,也吸引了各路人马在此竞争,但最终,谁也没有找到断鸿剑。
十几年后,吕佥也渐渐对断鸿剑释怀了。然而大哥留下的小公主始终牵扯着他的心脏。
夏冰已经有三天没有去捉弄张孝安了。
她来到祒州城已经有一年了。而认识那个叫张孝安的呆子已经半年了。
也许是青春之年的少女性情总会变得多愁绪,而夏冰最近一段时间在夜晚临睡之时总有些不安,她望着天上的星星,心中不免感到孤寂:自幼被幽囚于夏府的后院,七岁时随着夏府的消亡她逃出了夏府,在乡下度过了四五年宁静祥和的时光,又来到这邻国的都城。
在祒州城,夏冰一个朋友也没有交到,唯独遇上一个叫张孝安的呆子。区区酒楼小厮,竟也拿体面人的气派,简直可笑。偏偏思来想去,自己和这个怪脾气的呆子才有一丝同类的慰藉。虽然她还说不清那是为什么。
年幼的夏冰不明白为什么怀殷国的人那么奇怪,讲话喜欢拐弯抹角,做事喜欢良弓暗藏,以及那样追求华贵与美丽,虽然这些都是她从书上看来的,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事实正是如此。
即使是再不谙世事、置身事外如夏冰,她也能知道自己不会那么轻易地逃脱魔爪,与怀殷国的一切,与璧堰的一切,与夏府、夏老爷的一切彻底脱离干系。
这是少女机敏的天性,还是怀殷国给它的子民的某种刻在骨子里的烙印,谁又说得清呢。
不过也正是在夏冰变得多愁善感之时,危险也在向她逼近。
夏冰从来不知道在九州还存在着一个古老悠久、有着高超杀人技巧和强大行动力的暗杀组织——天罗。她更不可能想到自己这条小小的漏网之鱼只不过是强大的天罗杀手组织所编织的另一张大网上一只待捕的小虫。
一个野村中的孩子,自幼在众人之间长大,在长到八九岁的时候,一场原本可以避免的“天灾”冲毁了他生活的村子,令他失去了妹妹和双亲。
而他自幼流离失所,毫无目标地长大成为一个少年,却处处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
一次意外,让他遇见了一个将死的杀手组织天罗的老头儿,老头儿留给他一样信物让他去投奔天罗……在那里,他终于聆受了曾失去的恩泽——在这个以血为信仰,以杀为宗旨的罗网中,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
他要让这价值足够配得上自己这人生,又要让自己这人生配得上这价值。
那是组织的一个普通任务——清除夏府余孽。
他敏锐地嗅到了这个任务不普通的一面。出身之地从他的脑子里爬出来,那些清晰的回忆变得模糊起来,渐渐被他的内心吞噬,成为他野心的养料。
这真的是——天赐良机呀!
他fa'zi'zhen'xin'de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