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古拉和我】风雪夜归人

来沉浸式当二哥家的邻居。
某些藏在暗处的情感全靠悟了。
全文2.5w
❗️预警❗️
‼️ooc致歉
‼️多少算是背德了,所以自己取舍哈。
‼️时代背景有参考,但是可能不算严谨,就当他架空吧。
‼️可能有点偏正剧,稍微有点群像,所以节奏不算快,但是私心还是希望能看完。

雪停了,太阳从东边的尽头逐渐透了头。
我撕掉了那糊了满窗的报纸,碎裂的玻璃渣便悉数落了一地。晨光一映,似是满地宝石,晶莹剔透。
窗台上那几盆花,在前几日的折腾里已然全军覆没,干枯蔫黄,稍稍一碰,就随风散了。
抬眼看着我满目疮痍的铺子,我不禁感慨,原来房子和人一样,挡住了,不代表修补了,破碎的地方还在看不见的地方继续崩坏,四处漏风。
如今真的要告别了。
我抚摸着那斑驳不堪的墨绿门框,回想着自来之后的回忆。
还有那段,过分深刻的故事。
但我不是故事中的主角,只是一个旁观者。
回想那时,正是数九寒天,白天里乌云厚实地把天幕挡的严实,虽说一日无风,可气温却冷的过分
我就那么一个人在铺子呆了一天,新换的柜台被我擦了一遍又一遍,大门还仍是丝毫未动。
我把手里的抹布往角落架子一搭,就着水盆里余下的水大概洗了手。
这铺子虽然不朝阳,西侧的开窗甚至还占了个西晒,但是因为西北两侧都有窗子采光,室内的光线也算不错。当年刚盘下这里的时候,我还专门掏了大价钱,换了扇亮堂的,带了一方玻璃的新门换上。
可一入冬,这些玻璃上就糊满了雾气,愣是擦都擦不过来。
我带着手上余下的那点潮湿,抹了一下面前的窗子,一片雾白里顿时清出一块清明。透过那块清明,我看见对面的那户门口,有一背对的人影,正仔细在门上落锁。
街上可算是见了活人,无聊半晌的我匆匆把手上的水在身上蹭干,就推开了门扇。一阵刺骨的冷空气,瞬间环绕了我周身。
“二哥,这是要出门?”我提了点声,冲那背影喊到。
天寒地冻,门上的锁头也冰得刺骨。那背影一边冲手呵了几口白气,一边回头看向我,那一双夹在帽子和围巾间的眼睛很快就弯了一个柔和的角度。
“诶,这不快变天了吗?我寻思上山一趟,之前落山上点东西,这会儿赶紧给取回来。”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发红的手塞进了棉手套里。
“那这会上山,你可得注意安全。”
“没事,我心里有数。”那人侧头看了一下我身后门,又伸手指了指,“小胡,你那字有点掉漆了,要是赶趟儿,我回来帮你补了。”
我回头看去,仔细看了几遍玻璃上那端正的明黄色“百货”二字,才发现“货”字左侧的竖线确实模糊了不少。
“嗐,这不急一时的。天可能要下雪,山上又……不安全,二哥你先顾好自己吧。”
那人点了点头,眉眼又多弯了几分,围巾的缝隙间轰出几团白气,便扭头走向漫山松柏间。
见他走远,我回头再次看了那略显模糊笔画,仔细看来,上面带了些裂纹,伸手一摸,色彩便碎碎地脱落下来。
得了,这下不补都不行了。
想来,这两个字,一开始就是二哥帮我写的。那时候他说我玻璃上空荡荡的,家里正好有些写大字剩下的漆,说什么都要帮我写上。
二哥本名刘波,是个远近闻名的热心肠。
据说大家都叫他“二哥”,就是因为他待人好的很,待谁都像自家亲人一样掏心掏肺,于是大家叫他也叫的亲切。
可刘波他自己的命算不上好。
这事我也是从来铺子里的几个大娘嘴里知道的。
刘波父母都是军人,战争胜利后跟着凯旋队伍敲锣打鼓地送回来的。
那年才六七岁的刘波推了门就慌忙往村口跑,一路上热闹非凡,甚至有邻居寻了鞭炮来点。村子不算大,当年能参军的人也不多。刘波盯着仅有几人的凯旋队伍中看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他只在一片喧闹,接到了两身绑着红花的旧军装。那小小的身影就那么怔在原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两件衣冠,半天没有反应。
同行的战友含泪安慰他:他们是烈士,光荣。
可他们葬身于战火纷争里,甚至都没能回归故国。
刘波抬了头,脸上带着笑,嘴角却难以抑制地轻轻扯动。
他只说,谢谢,你们辛苦了,随后就转身离去了。
小小的身影紧抱着两身衣服,一步一停地走回了家。
刘波至此和家里的奶奶,相依为命了。
邻里想着这家命苦,平日里也多关照着些。奶奶教刘波都一一记着,对邻里也要真心相待。
可俗话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刘波二十多岁那年,他夜里出门时没有锁好门,结果偏偏就那天上山下来了野兽。
于是最后就剩他一个人了。
想必那段时候他定是不好过的,可是邻里看见强撑着笑面待人的刘波,谁都不敢多问。
后来有人劝他,说他家那房子在路头儿上,风水不好,又离山太近,要不干脆搬走吧。
“就剩个房子啦。”刘波笑着摇摇头。
但是什么也没改变他的热心肠,他始终还是那个“二哥”。
自见过刘波之后,街道又恢复了一片空旷。炉火烧的很暖,我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刘波摇醒的。
“小胡!快醒醒,你这有没有包伤口的药和纱布啊!”
刘波声音挟着一股子潮湿的寒气,涌进我的铺子。
“咋了二哥?你受伤了?”我睁开干涩的眼睛,看向他的身上。
面前人带了一身的落雪,连睫毛上都覆了一层冰晶。隔着层层衣物,我仍是能感觉到那抓在我肩头的手冻得像是冰块一般。
“可……这得找诊所吧,我这小百货铺子哪有这些专业东西卖啊。”
“天太晚了,今天天气不好,诊所早下班了。”刘波扯开围在脸上的围巾,脸上的皮肤被冻得通红,“就一点也行,人命关天呢。”
我这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然暗透,狂风卷了鹅毛大雪敲得我门窗响个不停。虽说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若是真的那般危急,那确实不容含糊。于是,我起身去里屋,取了自己用的小药箱,递给了刘波。
接过药箱,刘波点头道谢几声,便要转身离去。可刚走到门口,他又怔在了原地,没再向前。片刻后,他竟折了回来。那睫毛上的冰凌已经融化,融下的水珠使得那双及其出众的眼睛更加明亮。
“那个……小胡,你会处理伤口吗?”
“我也就会点简单的。”我如实回答。
“那,你帮二哥个忙吧。”
外面的风雪比我想象中还要大。仅仅是对面的路程,我们也走得不太顺畅。跟着刘波进了门,我们拍去了身上的雪。
电灯被打开的瞬间,我看见了房间角落的两个人影。一个被斗篷裹着,垂着头似是失去了意识,另一个清醒着的姑娘,我们几乎在看见彼此的同时,都吓了一大跳。
“谁?!”她警惕地直起身子。
“什么玩意儿?!”
刘波正把围巾和帽子往衣帽架子上挂,听我出声,回头看了我一眼,一掌作势拍在我背上。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刘波又回头看向那两人,语气柔和了一些,“别怕,玛丽,这是小胡,来帮你弟弟处理伤口。”
对面那姑娘的眼神总算是散了一些凌厉,刘波走上前去接过那失去意识的人搀扶着,我随即也赶紧搭了把手,把那人放平在炕上。这才看清,这是一个看起来似是二十岁左右年纪的青年。
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和失了血的缘故,这人的面色在窗外雪色的映衬下,白的吓人。他身体摸起来冰凉的很,我心里总觉不妙,伸手搭了他脖子上的脉搏,又探了鼻息。
避开那姑娘急切的目光,我凑到刘波耳边小声说着。
“心跳没了,还救吗?”
“救。”刘波看着我,眼底被窗外雪光映得透亮,“必须救。”
行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解开了这人斗篷,我心想着他这一身衣服倒是少见,似是西式的贵族装束。鲜血在衬衣上蔓延开来,那翻着荷叶边的领子里,嵌了颗纯净的蓝宝石,在一片殷红中闪着宝蓝色的光。
我仔细向伤口看去,一个不浅的血洞带着些灼烧的痕迹,带了药箱里的手套探下去,似乎探不到底。我自觉不妙,又把人翻过来看了一下后背。
果然,后背相对位置的也有一个洞口,伤口边缘带着些外翻的皮肉和相似的灼烧痕迹。我抽回手,看着边上的两人。
“这该不会……是枪伤吧?”
那被唤作玛丽的姑娘点了点头。
我这才发现,她的脸竟然也煞白的过分。
我再次凑到刘波耳边低语:
“枪伤,胸口,贯穿。二哥,你对我说的‘我能处理简单的伤口’是有啥误解吗?”
刘波这次没再看我,他只是直盯着面前躺着的那人。鲜血染透了刘波家新拆洗的褥子,顺着边角滴在地上。刘波似是出了神,伸手捋了一下那人被雪水打湿后乱掉的头发。
“那他得多疼啊。”刘波的声音听来莫名带着些沙哑。
半晌,他翻起了自己的袖子,重新看向我。
“那你看我能做什么,我来帮你。”
这是重点吗?
可我最终还是把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吞回了肚子。
我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处理伤口的手法非常粗糙。看得玛丽好几次都冲过来瞪着我,拿出了把我大卸八块的气势。可她也不能耐我如何,毕竟我确实也是在尽力救了。
最后包扎好之后,看着他身上横七竖八的纱布,我自己都觉得过于潦草。
“二哥,等明天天亮了,还是去诊所找王大夫给处理吧。”我一边清洗着血迹,一边说到,“我这么整,不顶事儿啊。”
“也是……”
“不行!”
刘波话还未讲完,就被玛丽打断。她伸开手挡在炕前,眼里的警惕又爬回了眼睛,小小的身板强撑着气势挺在那里与我们两人对峙。
“你这到底想不想他好啊?”我有些无奈,也有些费解。
“怎么了?”刘波则仍是保持语气柔和着问她,搓动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局促。
“我……我不相信你们!”
刘波的语气没让玛丽冷静下来几分,甚至她的尾音听来,又多增了几分颤抖。
“这样吧。今天风雪太大,我这儿炉子才添了火,炕也是热的。你们今天就先在这休息吧。”刘波挂了一脸人畜无害的笑,扯着我走到门边,“我今天先去小胡那对付一晚,明天早上我再来。要不要去诊所,到时候再说。”
我闻言惊得回头看着刘波。
“二哥,我还没同意呢。”
说话间,刘波一身已经穿戴好了,推了门就往外走。风雪沿着门缝闯进来,入户处的垫子很快就积了一层白。
“二哥!我铺子里屋那炕小啊!”我赶紧取了自己的棉大衣穿上,跟着刘波走进风雪之中,“行吧,我欠你的。”
第二日一大早,我打着哈欠推开那结满了冰花的门。
风雪已经停止,白茫茫厚积了一层,铺子门口的台阶几乎被没过了两踏。一路新雪洁白无暇,我和刘波脚踩下去,留下两串脚印子,横在路中间。
玛丽原先应是坐在炕边,见我们来了,又站起了身子。值得欣慰的是,她眼中的戒备比起昨日,已然消减了大半。
“你们,夜里歇的还好吗?”刘波摘了一身的琐碎,露出那张亲和力极佳的脸,“你弟弟好些了吗?”
我总觉得没什么东西是东北热炕捂不暖的,一夜温暖也似是消融了几层玛丽冰封的心防。再加上二哥刘波的和善,玛丽也没了昨日的硬抗样子,错开了些身子,默许我们上前查看。
炕上那人依旧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他纤长的睫毛覆在那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上,似是落在雪地里的松柏枝叶。
伤口虽然包的仓促,可血倒似是止住了。借着亮堂的天光,才看见那点点四溅的血迹,已经干在了他的脖子和脸上。我伸手探去,心跳,呼吸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可他躯体仍是柔软白净,没有斑痕。
“傲天他怎么样了,小胡?”刘波端了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走了过来。
“他现在……等等,傲天?谁是傲天?”我一脸疑惑地看向刘波。
“哦,我刚刚烧水的间隙和玛丽聊了两句。”刘波把那盆水放在一旁,把手臂上搭的毛巾浸入了水盆搓揉着,“我寻思得知道这小哥儿的名字吧,就问了一嘴。”
我侧头看了一下椅子上抱着一杯热水的玛丽,她正忙着对搪瓷杯上印花好奇不已。
不得不说,得给刚刚的话补一句——如果还有东北热炕捂不热的东西,那二哥一定可以。
“二哥,现在情况有点怪。人不像活的,但好像也没死。”
也许是因为思绪飘动,我这句话没压下来声儿,余光感觉到了椅子上的人影似是投来了一道视线。
“咋的?”刘波抬头看了我一眼,带了一脸不解。
对话没有停住刘波手上的动作,他手上拧净了毛巾上的水,再把毛巾叠方正,带着热乎乎的白气,精心擦拭着傲天脸上干结的血印。那动作轻柔的很,带着些二哥那与生俱来的温和。
“还是没心跳,但看着也不像死了。”
“……谢谢你们。”玛丽放下手里的杯子走了过来,“傲天他血已经止住了,我们一会儿就会走。”
“啊?”我有点不明所以,刚刚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要走。
刘波把手里的毛巾放回水盆,血红色顺着毛巾,散浸了满盆原本清澈的温水。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你们两个穿这么单薄,能往哪去啊?”刘波看起来似是也有些不解,“而且你弟弟他还没醒呢,你一个人咋带他走啊?”
这话说的在理,玛丽看起来似是也有些迟疑,但是她仍是紧抿着嘴,有些凌乱的中长碎卷发挡在她的脸前,看不清表情。
“那你们要是非走不可的话,吃点东西再走吧。”刘波指了一下厨房,“我一个人也没做过什么好东西,这两天蒸了窝头,要你不先垫吧点,至少管饱呢。”
“我们是吸血鬼!知道了吗?人类!”玛丽突然提高了声音,缓缓走上前来,低头看着蹲在炕边的我们俩。
空气静了几秒。
我看见蹲在我面前的人影往我这偏了偏头。
“啥……啥意思?啥是吸血鬼?”
“二哥,外国吸血鬼,人家不吃窝头。”我凑上去回答着。
“也是,我也合计家里来外国客用窝头招待不合适呢。”刘波看着面前的玛丽稍一偏头。“那你们平常吃啥呢?”
玛丽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慌张,像是极其意外我们这档子反应。
“我们……我们猎动物……喝……血……”
“那多不干净啊。”二哥起身拍了拍衣褶,“你们先别急着走,我今天给你们做酸菜血肠。”
“二哥,真的吗?”我把已经冒到嘴边的口水咽了回去。
“来帮把手。”
“哎!”我瞬间弹起来跟着刘波进了厨房。
也许是自小照顾老人,二哥刘波做饭的手艺极好。只是他平日里吃的总是很简单,只有逢年过节会多做一些,挨家挨户地给邻里端些。我活得粗糙,灶台上的事儿也整不明白,自来这后,蹭了不少刘波家的饭菜。
不过“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因此二哥需要帮忙的时候,我也没道理推脱。
刘波一顿饭菜就留住了玛丽,怕多闲话,刘波把自己的房子留给他们姐弟二人休息,自己则来我铺子里暂住。白日里得空了,再回去帮忙照护一下傲天,顺便陪玛丽唠两句家常。
日子过得很快,冬去春来,后来邻里间都知道了刘波在山上救了一对姐弟。大家见这姑娘白净漂亮,也都来关照着。刘波那原本冷清的的房子,也人来人往地热闹成了村头的广场。玛丽仍是不愿公开自己是吸血鬼的身份,但是在一众关照下,也逐渐变得开朗。
我想她应是原本就是开朗的,只不过为了保护自己和她弟弟,硬撑了一个冷酷的外壳。
时至夏日,刘波已然在我铺子里住了不少时日了。
我站在铺子门口,啃着冰棍看着对面那坐在门口,摇着扇子和阿姨婶子们聊天的玛丽。她中长的卷发编了一条辫子,斜斜地搭在肩头,额前的细发碎碎打着卷,在扇子摇出的风里一阵一阵地飘动。
街的尽头有人踏着余晖归来,他递了我一把零钱,我便一如往常给他取了冰镇的汽水。起子下一声气声涌起,我把瓶口上冒着白烟的玻璃瓶递了过去。
“二哥,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捡起地上的瓶盖,放进柜台下的盒子里。
“嗯……”
“现在天热了,我那小炕咱们俩人挤真的热,都睡不好。”我打了一个哈欠。
“是……”
“二哥你听我说话了没?”
察觉到对方回答得敷衍,我回到门口看向那站在门口的刘波。循着他微怔的视线,我看见视线尽头的玛丽也正看着他。两人相视片刻,又同时撇开视线。
我懂了,我八成很快就能再次自己独自拥有自己的炕了。
消息传开后,村长兴高采烈地说要亲自帮两人操办婚礼。玛丽似是还有顾虑,走到村长面前低声坦了白。
“村长,你们会不会不能接受我们姐弟俩。”玛丽眼里满是紧张,手也攥得紧。
村长敛了笑意,沉默了半晌。玛丽眼圈含着泪,肉眼可见地越发慌张。我看得好奇,不由得伸长脖子,侧耳细听。
最后,村长压低声音靠近问了一句:
“那什么,大妹子。你们那块是不是结婚有别的讲究啊?我这呢,也不太懂你们吸血鬼是啥讲究,你有什么习俗直接告诉我啊,不用不好意思哈。”
玛丽一怔,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涌了出来。她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摇头,嘴里说着:没有没有,都听村长安排就行。
于是婚礼那天,村长直接开诚布公地说了玛丽的身份,并一再交代:人家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一定要多多照看他们姐弟俩。
刘波平时积攒的好人缘让他收获了宾客满座,村里无论老少,无一缺席。那日刘波穿了一身红,在人群中推杯换盏,像是一团暖人的炉火。
宴席将散,送走了宾客,我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刘波往回走着。
“二哥,没见过你穿红的。今天这么一穿,还挺好看的。”
“那以后就穿,多穿。喜庆,热闹。”刘波带着一脸憨笑说着。
行至门口,刘波停下步子看着我,房檐下悬着的灯笼映得刘波的脸通红。
“小胡,过去十几年了……”刘波眼角似是泛了晶莹的光,“我总算是,又有家了。”
东北的秋天短的很,似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入了冬。天渐渐变得短了,炕也渐渐变得暖了。
玛丽后来剪了时下兴起的短发,带了卷的头发即使是剪了短,也带着些俏皮可爱,一下子被邻里夸了个透,说二哥运气还是好起来了。刘波只在边上咧嘴傻笑着。
这一阵子,我亲眼看着对面的窗棂内的灯光变得明亮,炊烟也变得热乎起来。
二哥好人有好报,我看着也高兴。
这日,时至晌午,我拖着风尘仆仆的疲惫,和从城里进的货物返回村子。
我废了不小的力气,才把货物一件一件都搬进铺子。累了个够呛,我坐在铺子门口的台阶上缓口气。前几日下了雪,路上还余了一层积雪,我随手捏了一把在手里,看它们化成水再顺着指缝滴下。
视线里进来一双棉鞋,我抬头看去,透过一阵呵出的雾气,我见刘波正一脸喜气地弯腰看着我。
“小胡,昨天进货去啦?”他听起来连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是,昨不是十五了嘛。”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那过分高兴的刘波。
“一会儿来家吃饭哈,昨儿夜里余了不少饭菜呢。”
“啥好日子啊二哥。”我闻言起了身,拍掉了身上的雪。
“昨天你不在,傲天他醒啦。”刘波的眼睛弯出了笑纹。
于是那天中午,我在饭桌对面,看见了那个躺了一年的人影,终于是动了起来。此情此景,看的我愣是觉得有些虚幻。
不同于他姐姐的卷发,傲天的头发倒是偏直,看起来似是精心打理过了,垂下的眉眼没有多余的波动,加上那苍白的肤色,整个人看起来似是比玛丽要寡言得多。他手上正笨拙地握着筷子,试图戳起碗里的一块血肠。
“天儿,筷子不是这么拿的。”刘波伸手过去,轻轻掰动着傲天的手指。
可刘波握在傲天那手上之后,他肉眼可见地别扭了起来,八成还没怎么和人类接触过,身体上还是少不了有些抗拒。他无处安放的视线飘忽了半天,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是谁?”一眼望来,满是警惕。
“是小胡,那时候你受伤,还是他帮忙处理你的伤口,才止了血。”见那双手总算被摆了个合适的状态,刘波才满意地放了手。
“哦……”傲天收了戾气,继续低头摆弄他碗里的血肠。
我心想这小子倒是没他姐姐懂礼貌,连道谢都不知道讲一句。
“不好意思啊小胡,傲天他性子有点孤僻。”玛丽看向我,脸上带了几分歉意。
“嗐,哪有你说得那么孤僻,昨天和我玩的老好了。”刘波带着笑意,拍了下傲天的肩头,“对吧傲天?”
我眼看着傲天好不容易夹起来的一块血肠,被刘波这一掌又震回了碗里。他平直的眉毛拧出几道弯,侧头看向边上笑得烂漫的刘波。
“瞬间移动!”刘波学着傲天的语气,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你——”傲天攥紧了筷子,“还不是因为你乱改了我的斗篷!咒语都失效了!”
印象里,在进门的时候,视线里似是有一块亮色一闪而过。循着记忆,我回头看向门口的衣架,那里果然挂着一个大碎花布的大斗蓬,形状隐约看出,还是当时傲天身上的那件。
“那还不是怕你着凉吗,可都是新续的棉花。”刘波愣是笑出了眼泪,“那布还是你姐亲自选的。”
“姐,你……”傲天难以置信地看向玛丽。
“可不嘛,老好看了。”玛丽眨巴着眼睛看向傲天,“我以前还从来没用过这种款式的印花布呢。”
“你这口音……你这……姐!你被他们同化了!”
“傲天,你可别忘了昨天答应姐的话哈。既然要留下,迟早要融入嘛。”
傲天嘴唇开开合合半天,也没说出什么话来。最后只得叹了口气,埋下头继续和碗里的血肠较劲。
“二哥,这小子的戒备心比二嫂刚来时还明显呢。”我把手里那一摞空碗碟递给刘波。
“那多正常,毕竟傲天儿当时差点死了呢。”刘波接过碗放进水池,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炕上交谈的姐弟俩,“以前人家过得,那可每天都是担惊受怕的日子,哪儿那么轻易就安稳下来啊。”
水龙头吱吱扭扭响了几声,才倾下了一注清水。刘波取了洗碗布,低头认真地洗着碗,没再多言。
也是。他们姐弟俩和二哥,也算是苦命人相拥取暖了。
家里多个人,便多添分人气儿,房间里清冷的角落越来越少。刘波腾出一个空房间留做傲天的独立区域,收拾了那闲置很久的床,又清空了那个房间的衣柜。贴心地任这位大吸血鬼自行选择休息方式。
最后傲天还是偏心于房间里那个推拉门衣柜。
不想见人的时候,便一推,一钻,一合,再没声响。
我说,他就是孤僻。
刘波却总是笑着说是我不懂,说傲天呲牙的时候老可爱了。
我说,二哥,你管呲牙叫可爱?
刘波说是因为我没见过,那小牙呲得老带劲了。
我确实没见过傲天露出尖牙的时候,那尖牙他平时都收着。在其他村民面前,他虽然寡言,却也从不对别人发火。
村长家那豆蔻年纪闺女英子,似是对傲天有些意思。三天两头来我铺子里看着对面傻笑。傲天是知道的,一开始他总是躲,连来我店里帮刘波买东西时都像是特务接头。
“来包盐。”傲天一边警惕着看着周围,一边摸索着身上,“……忘带钱了,先记那谁账上。”
“嗯?‘那谁’?”我自是知道他说的是刘波,可这称呼奇怪,我就抬头问了一句。
“就……刘波。”傲天用手遮了脸,用眼神催促我。
“哦,你姐夫啊。”我从柜台上取了一包盐,递了过去。
“我没认他。”傲天接过那袋盐,眼神有些飘乎。
什么叫“没认他”?这话一出,我一时没太明白。认不认的,那不都是他姐的丈夫吗?咋的,还能连他姐都不认?
“傲天小哥儿!”窗外传来一声娇甜的喊声。
傲天瞬间像是被人踩了尾巴,抓着那包盐,飞一样的跑了个没影儿。我猜他遇见那吸血鬼猎人的逃跑速度,也不过如此。
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推门进来,把我原本就不大的铺子里外看了个透彻。
“傲天小哥儿呢?”小姑娘趴在我柜台上眨巴着眼看我,带着些香软的雪花膏味儿迎了我满面。
“没见呢。”我收起记账本,锁在了抽屉里。
“我刚刚从窗户里都瞅见他了!”英子嘟着嘴,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英子,他要是想见你,哪儿用你找他啊。天天追着一个不理你的人不放有啥用啊。”我取了柜台上的一颗糖果,塞进了英子的手里。
“二哥二嫂不就是天天见面,然后就结婚了吗。”英子拆开了糖纸,把糖果放进嘴里,空气间便又多了一股子奶甜的味道。
“那不一样,人俩是两情相悦,老天给的时机又刚好,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恰到好处’啊?”
店里最好的奶糖也没能让英子开心起来,她低头扣着手里的糖纸,一言不发。安静环境里,回荡着蜡纸搓揉时产生的闷响。
见状,我伸手在她小巧的鼻梁上轻刮一下。
“小丫头片子,你才十几岁出头呢,想什么结婚呢。好好念书吧。你看二嫂玛丽,懂得那么多,平常给你们讲起故事来,都不带重样儿的。”
那一番苦心劝导似是起了作用,没过多久,英子就自己抱着行李,趁上了我往城里进货的三轮车。
据说,一开始村长怎么也不同意。可架不住自己那“掌上明珠”的软磨硬泡,一咬牙,干脆让她去城里最好的学校念书。但那样的话,来往可就麻烦了,只得偶尔趁了车,才有机会回家看一眼。
“村长,就英子一个人去,能放心吗?”
刘波的声音传来,我扣上了车上的油箱盖子,回头看去,才见刘波和村长正站在村口看向我们。
“也是好事。”村长吸了一口香烟,从鼻孔喷出两道白烟,“英子聪明,万一咱村能出个大学生呢。”
我发动了车子,回头再看去,见角落里走出一个挺拔的身影,一身西式衬衣和修身马甲,与周围格格不入到令人一眼便发现他的存在。
这小子,昨天明明说什么都不愿意来送一下英子的。现在不还是来了吗。
英子猛地站起身子,使劲挥着双手。不远处的傲天,也缓缓抬起右手挥了挥。
“傲天小哥儿,我要走啦——”
英子在车上背对着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凭着车身的摇晃,猜到她一定是用了很大力气挥动着双臂。
傲天带着一抹很清淡的微笑,认真地点了头。见状,刘波一脸欣慰地走到傲天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抖开了,绕在了那衣着单薄的身影上。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二哥捂不热的冰。
车子颠颠簸簸地远行,从倒车镜里,我看见村长手上夹着那快要燃尽的烟一动不动,直至倒车镜里满是沿途的松柏,再也看不清那呆站的人影。
临近年关,铺子里进货量大,来来往往的,房里炉火灭了都没注意。于是,铺子里的水龙头,让冰堵了个结实。在水管子前折腾了老半天,累的满头大汗,手却冻得似是没了知觉。
炉子重新点燃后,铺子里总算开始逐渐回温。我搓着通红的手回到前厅,才发现刘波和傲天倚在我柜台前聊天,似是已经来了一段时间的样子。
“二哥,傲天?你们怎么不叫我?缺什么啦?”
二人闻声,一起回了头。
“嗯……是这样的。”刘波拉着傲天靠近过来,“天儿说想找点事儿做。我寻思着你这年下也忙,要不让他来你这打打下手。”
“二哥,我这一个人能……”我自知不能,声音越来越含糊。
我这是小本生意,一个人尚可,多一个人的工资,就又多了一笔开销。可我平日里收了太多照拂,那些拒绝的话,我真的很难对着刘波那双过分真诚的眼睛讲出来。
于是,自此我铺子里又多了一个身影。
铺子里不算太忙的时候,傲天喜欢站在窗边,看着对面发呆。
“傲天,你要是没事,可以先回去。反正也近呢,有事我再叫你。”
满是白雾的窗子被傲天用抹布擦了一块。透过这层“相框”,我看见刘波在他家门口,仔细清扫着积雪。
“刘波怎么带着银戒指呢?”傲天没有回头看我,只是甩了一句问题。
“那可不是银戒指。”我带着点骄傲,背手走上前去,“那是我帮他找路子弄得一对铂金戒指,外国货,可不好弄啦。”
“哼,还算他有心。”
“当然有啦,傲天。”我也伸手抹了一把窗子上的雾气,“二哥待你姐好着呢,你还没醒的时候,村里就已经传遍啦。”
傲天把那秀气纤长的手覆在一片白雾之间,汇集的水汽顺着他的掌印,一滴一滴地流了一条水痕。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窗外,没再接我的话了。窗外那身着暗红外套的人正忙前忙后,似是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抹暖色。
虽说傲天来了铺子里,可主要的事宜还是我亲自下手。虽说傲天说自己已无大碍,可刘波总说他是大病初愈,连带着我也不敢使唤他做太重的活。于是店里似是请了一尊佛像,成天坐在我北窗边的椅子上。
傲天日常还是爱穿他那身西洋衬衣,早间从对面来的时候,起先会披着那件被刘波续了棉的斗篷。冬月里寒天开始数九,于是傲天的外套换成了一件军大衣。
我看着他每日来时,一身军绿色捂得像个粽子,仅领口处露出一些奶白的荷叶边,和荧荧发光的蓝宝石。这一幕及其混搭的穿搭,起初总是让我忍不住发笑。后来被傲天多剜了几眼,竟也觉得可以接受。
比起来时穿的规整,他走的时候就敷衍多了。
他回家的时候,那身大衣多是随意一披,也不扣扣子,就那么踏入一片风雪里。甚至有时,连穿都忘了穿,走到家门口了,才又赶紧折回来拿他那件军大衣。
我说,傲天你还是冻得轻,大冬天衣服外套都能忘了穿。
他说他们吸血鬼都不怕冷的,根本想不起来穿。
我说,原来你不怕冷啊?
他说,嗯。
我说,那你来时穿的那么严实。
然后他就又没再接话了,这小子话总是说一半就突然沉默,我倒也有点习惯了。
我在城里找人写了几幅好的对联,又选了几幅喜庆的年画,满载一车喜气,带了放假的英子回家。只月余未见,她看起来竟已沉稳了不少,原本两条活泼的马尾,规矩地编成了两条辫子,绕成圈垂在耳后。
小丫头一路上给我讲着近日的趣事,可车子行驶间的风声很大,又加上发动机的轰鸣,只能听了个大概,剩下的大半,便只能靠猜。
行至村口,见英子跳下车迎了村长,我才带了自己的货回了铺子。
仔细挑了又挑,把一副门对儿和几张年画卷成筒,用绳子绑了个结实,来到了对面,叩响了门。门扇未开,缝隙间就已然飘出了一阵阵饭菜香气。
“这画是做什么的?”傲天翻动着我带来的门神画。
“辟邪呢。”我抖开手里的门对儿在桌子上铺平,洒金的暗花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像十字架和圣经那样吗?”傲天条件反射似地弹开了手。
“不太一样。”我看着那些红纸在我手指上余下的色彩,“中国神不辟洋邪。”
傲天抬头的表情带了些费解的复杂情绪。可见一旁搅着浆糊的刘波憋笑憋得难受,便意识到了我的胡说八道,捋起袖子就那么追着我满屋子跑。
“他们只挡害人的东西,你不是。”
刘波声音不大,却让傲天瞬间停了追闹的步子。顺着傲天回头望去的视线,我看见刘波正拿起那幅门对儿,朝傲天轻扬了两下。
傲天没有愣太久,很快便顺从地去接过了那一副对子。洒金红纸在手里摩挲半晌,指尖也沾了红色,那原本苍白的手指,此刻看起来倒似是有了血色一般。
刘波带着傲天打理罢自家,也来帮我铺子贴了门对儿。黏糊糊的刷子一下一下地抹过墨绿色的门框,散发着浆糊特有的面香,涌进了鼻腔。
要么说二哥厨艺好呢,连浆糊都熬的那么香。
有了刚刚的经验,傲天递东西也递的更加流畅,二人搭配干活也有了默契,很快就在我门框上留了方方正正的喜庆。
“今年年下铺子也不关门吗?”刘波揣着手满意地端详着对子。
“不关了吧,我人还得在里面住呢,顺便就开着门吧,我一个人就行。”
“行,那年三十记得来吃年夜饭。”
“那还用说吗?二哥,我肯定去。”我咧嘴乐着看向刘波。
“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傲天小声嘀咕着,脚上踢了一小团雪,扬在我的裤脚上。
有些细雪顺着裤脚的缝隙掉进了鞋子里,我磕了两下鞋尖儿,雪很快便化成水,打湿了我的袜子,冰凉地粘在我脚脖子上。
我说,二哥,都是你惯的,哪有这样对自己老板的。
刘波笑着说,孩子还小。
我说,你家大吸血鬼三百岁了,知道吗。
刘波说,换算成人类的年纪也还不大呢。
我想二哥他还是太善良了,小舅子都被他当成了亲弟弟在养。
他这些年他对于亲情空缺的留念和温柔,都毫无保留地给了这姐弟俩。
年三十那天下了雪,但没有起风。漫天的雪花直直地垂落下来,无声地融进一地的白毯。我自知实在不好腆着脸空手去,提了几瓶酒,早早叩响了刘波家的门,想着亲自下手帮点忙。
待门扉里开锁声落下,傲天一脸惺忪的样子打开了门。
“这么早?”傲天揉了揉那微微下垂的眼睛。
“这不是,合计来帮点忙嘛。你姐夫呢?”
“可能还没起呢吧。”傲天回头朝屋里喊了一声,“姐夫,小胡来了!”
“等下。”我用空出的那只手按住傲天的小臂,“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愿意叫二哥‘姐夫’了?”
傲天扯出那个被我按住的手臂,一如往常突然结束了对话,往屋里走去。
我跟着往里走了两步,就听见厨房起了一阵瓢盆翻动的声响,然后就见捏着菜刀的刘波从厨房慌慌张张地赶了出来。
我心寻思,我只是来蹭顿饭,倒不至于让刘波起了杀心吧。
可刘波没顾上管我,那捏着菜刀的手正不停地抠着刀把。
“傲天你……你刚才叫我啥?”刘波的眼睛似是蒙了厨房的烟雾。
“姐夫。”傲天漆黑的瞳孔里满是认真。
刘波眼睛忽闪几下,他衣服上的红色爬上他的面颊,渐渐笑开了花。一旁闻声而来的玛丽,也激动地抱住了刘波的手臂。
这场景对于这家人来说似乎意义太过重大,站在门口的我莫名成了见证者。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的我只得愣在原地。手里绑的酒瓶的绳子坠得我手指疼,可我却不敢放下。
最后还是玛丽先发现了我,他赶紧拍了拍一边还在兴奋的刘波。
“啊,小胡,你来了。”刘波走过来伸手要接我手里的酒,抬手却发现自己还握着菜刀。
“二哥,今天的状况我不往外说。你把刀先收起来吧。”我往后侧了侧身,毕竟,二哥家的菜刀真的是磨得锃亮。
这声“姐夫”像是什么咒语,刘波今天干起活来精神头拔了个老高。在院子里手起刀落,痛快地宰了家里的大鹅。
看着院子里那接了满盆的血,傲天那漆黑的眼睛开始转为了暗红。伸手沾了满手的鲜血,又伸出舌尖舔舐着手指间欲滴的液体。半张的嘴角里,若隐若现了那一对尖牙。
我第一次见到傲天这个样子,本能驱使下的他,看起来危险又陌生。
“天儿,在院子里吗?”刘波的声音从厨房响起,“帮我取点那冻豆腐来哈。”
正安心享受美味的傲天一个激灵,原本半眯的红眼睛此刻因为慌张瞪得浑圆。举着那挂着鲜血的手无措地环顾了一周,只得仓促抹在了自已的衣服上。
最后他两只手捧着冻豆腐回来的时候,带着点慌张的眼睛也已经恢复了亮黑。
有了刚才的血腥场面做映衬,现在的傲天显得纯良得过分。
刘波接过冻豆腐时,似是瞥见了傲天指缝残留的那抹血红。于是他急忙放下手里的冻豆腐,两手一齐抓着傲天的手翻来覆去地看着。
“怎么回事?伤着了?”刘波的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没……不是我的血……”傲天显得有些失措。
刘波再抬头看向傲天,才发现了他嘴角余下的偷吃痕迹。轻轻一笑,抽出右手,用拇指仔细帮他楷去了那一抹隐秘的殷红。
这场景太过亲昵了,我下意识地撇开头,但又不知自己在回避什么。
没道理,人家是一家人嘛,亲密点也正常。
我再回头看去,傲天他似是也觉察出了怪异,赶紧偏头避开了那帮他擦拭的右手,再赶紧挣开那仍然抓着他的左手。
“姐夫,我、我……”傲天此刻的慌张看起来不减刚才。
“你饿啦?”刘波倒是没怎么察觉,还是笑得那般一脸真诚,“快了快了,血肠已经炖上了。”
入夜之后,摆了一整桌的年夜饭,热腾腾地冒着气。香味儿膨胀似地撑了满屋,连窗棂上的雾气都又增厚了几分。方桌上碗盘大大小小有很多,血肠做的各色菜品几乎占了大半。
我头一次见血肠还能做出这么多种花儿的。
刘波掀开了蒙着电视的罩布,调出了直播的晚会,原本就喜气的室内瞬间添了更多热闹。
开饭前,傲天正固执地用手指按住窗户上窗花上的翘角。
猛起的一声炮响吓得傲天一个踉跄,覆了白雾的玻璃上瞬间留下了几条慌张的抓痕。但没等他多做反应,第二声炮声响起,傲天拼了命回头跑去,一头扎进柜子。
状况来得突然,刘波和玛丽比我先搞清了情况,一齐起身走向那个衣柜。
“天儿,天儿。”刘波轻轻叩了柜门,“别怕,没事儿的。”
“傲天,这不是枪,是过年时,孩子们玩的炮。”玛丽凑过去,轻声安慰着。
差点忘了,傲天他当年险些命丧于枪口之下,现在听见这声响,怎么说都不可能不害怕。
想明白了情况,我推开了门,连哄带忽悠地让孩子们先去别处放炮。但毕竟是年下,这些日子里,什么响炮,鞭炮,花炮都少不了,我也只能暂保这一时清净。
等我回到房内,那衣柜门总算是缓缓推开了一个小口,露出了傲天那微微发抖的半张脸。那原本就无甚血色的面容,此刻显得更加惨白。
“天儿,别怕。”刘波又重复了一遍,只不过这次的语气听来似是更坚定。
闻言,柜门里剩下的那半张脸总算是露了出来。
“来,天儿。”刘波伸出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正散发着柔和的光。
傲天看着那手迟疑了一会儿,又看了看玛丽,最后才小心地牵住那只悬了很久的手,走出柜子。
刘波抬手取了军大衣给傲天披上,又牵着他出了门。
外面的雪还没有完全停下,但已缓缓转小。没有了白日里纱帐一般的雪幕,只有零星的雪花飘然而下,似是落花一般。
行至院子口,刘波指向不远处几个围在一团的孩子们。他们手里都拿着一根线香,橘红的光点在黑夜里格外明显。傲天好奇看去,见那地上呲了一阵火花,孩子们笑闹着,四处逃散。
“砰——”
傲天仍是猝不及防地浑身一颤,于是刘波的手又攥紧了一些。
后方的远山那头有人放了烟花,一阵火光从山脉漆黑的剪影间而出,直冲天空,行至顶点,又炸了个红色的烟火。
雪地里的两人同时回了头,在不远处跟着他们的玛丽也跟着回头看去。
五颜六色的烟火一簇一簇地炸开,屋顶的新雪跟着也染了绚丽的色彩。傲天看得入了迷,眼底映着一阵一阵的光亮,身上再没了战栗。
我想他应是第一次见,那在争端中伤人的火药,竟还能变得如此美丽。
玛丽也走上前去,握住了傲天的另一只手。暖意环绕间,傲天那紧绷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开朗的微笑。雪花零星地落在他的发间,衬得那一张脸多了几分天真的纯净感。
气氛温馨到令人想要落泪,我把手插进口袋里,吐出一口长长的哈气。
二哥三十多岁了,傲天三百多岁了,玛丽四百多岁了,他们都等了这么久才等到这个家。所谓苦尽甘来,应该就是这样吧。
一家人就这么抱团取暖,自此应是再没霜雪寒冬。
年过了个差不多,傲天再次回到了我的铺子里帮忙。这次过年期间二哥家饭菜丰盛的很,也还和以往一样会端些给邻里分去,我也自是蹭了不少口福。
我伏在柜台上支着头,看着认真挨个解开军大衣扣子的傲天。不知是从何时起,那原本的清瘦脸颊,竟也有了些柔和的弧度。他看来起心情不错,正断断续续地哼着小曲儿。
“傲天,看不出来,你二人转唱的可以啊。”
小曲儿戛然而止,傲天有些难以置信地用葱白似的手指捂了一下嘴。
“都怪刘波天天唱,还教了姐姐,这下可好了,我也被同化了。”傲天小声地嘟囔着,把军大衣外套挂在了挂钩上。
“那你挺有天赋的呀,好听着呢。”我用笔头戳着柜台上的计算器。
我以为傲天又不会再接话了。
“还是我姐夫唱的好听。”
我惊诧地抬了头,傲天正背对着我抹开窗子上的雾气,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这次愣是换我把话撂在地上,没再接了。
他刚刚夸人了?我幻听了吧。
春日里化雪融冰的时候,无序的水滴声一直萦绕在房间各处,扰得人坐立难安。傲天一如往常,极其钟爱北窗边那一小隅空间。那窗外窗台总是空着,现下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我总想该放点什么东西。
再去城里进货的时候,我一眼看中了花草市场里那纸扎灯笼似的花苞。一颗颗饱满地冒在梢上,仍青涩的花苞已然透着些纯净的白色。
兴致起了,便买下几盆一路带回去,放在北窗的外窗台上。
时至傲天问我,我才意识到,我连那是什么花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花就买了?不怕不吉利?”傲天站在窗边,隔着玻璃看着外面窗台上的些许生机。
“嚯,都学会要讲‘吉利’了?”我取了毛巾擦了刚洗过的手,跟着走到窗前,“你活得久呢,是不是认识?”
傲天手尖隔着玻璃点在其中一颗小花苞上,又圈了一个圈。
“忘了。”傲天仍是盯着那花看着,“但它也没不吉利。”
但后来傲天似乎比我更在乎那几盆花。
我毕竟活得粗糙,照顾花草的方式也自是随意而为。但傲天则会仔细的关照着,每天都要小心翻看着每片枝叶,生怕起了虫害。
刘波偶尔也会被那专注样子吸引,放下干了一半的活儿,走过来查看。那时,傲天便带着些骄傲,一一给刘波看他那精心护理的结果。
后来连玛丽也来了。
我好好的北窗,时不时就被二哥一家仨人儿给堵了个严实。
于是我彻底放手不管。当然,也用不上我管了。
那盆花也算是争气,时至夏日,那白色的五瓣花朵,挤满了枝头,风车似地随风晃动。于是当傲天再坐在店里北窗边的椅子上,身后的窗子外,便多了一排绿意之上白色的鲜花。
在过于纯白的花朵映衬之下,傲天的面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了。
傲天说他们吸血鬼不怕冷,但是怕热。因此在夏天,傲天几乎霸占了我店铺里的风扇。他脱去了那修身的马甲,只留了一件新的衬衣宽松地套在身上。这件衬衣的领口也不如他以前那件繁琐,简单利正儿的一个翻领,他也随意地留了几个扣子未扣。
我啃着手里的冰棍说,傲天,大夏天的,有没有可能,我也怕热。
于是他极其熟练地把那个立式风扇切换成了“摆头模式”,没再多动。那风扇摆动起来吱呀作响,大约摸扫了一个扇形。
整个夏天,我便靠着风扇边角偶尔扫到的微风过着。
我暗暗发誓,明年一定要装一个吊扇。
这些时日,玛丽也寻了个活干着。她那声音听着好听,字儿也认得多,还会洋文,于是常驻了村口的广播站。平日里不算太忙,也就念报纸,放音乐,偶尔传达急讯。可不时有演讲的时候,玛丽为了要写发言稿,便晚些回来。
每到这时,刘波便把做好的饭菜装进饭盒,亲自去给玛丽送去。
太阳西沉,街上被晚霞映得一片金黄,似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傲天站在窗前,手指紧扒着墨绿的窗框,看着刘波提着饭盒落锁的背影。夕阳的光映射进来,在傲天的身上起了一层柔光。
“我跟我姐有时候很像的。”
柔光笼罩下的人没由来地丢了一句,我那时正从柜台抽屉里取出我的记账本。我用笔抵了额头片刻,脑子里浮现出玛丽当时强撑着气势,护住身后傲天的样子。
“以前是有点。”我用嘴咬开了笔帽,不清不楚地接了下半句,“现在可看不出来。”
傲天轻轻把手覆在窗户上,白色的花朵正隔着玻璃摩擦着他的手臂。
“从小,我们连喜欢的东西都一样。”傲天的声音有些小,我停笔侧了耳才听清,“以前是,现在也是。”
“那敢情好,买东西直接买双份,多省事。”我把视线落在记账本上,顺着话回了一句。
果然,傲天又没再接话了。
玛丽那演讲稿写得越发熟练,村长赞不绝口,于是,有了机会,便带她去城里代表村里开会,发言。忙起来的时候,出差几天,家里便只剩下刘波和傲天。
刘波总是不太放心,送走玛丽的时候,总是千叮咛万嘱咐。
刘波说,明明不用这样辛苦的,他自己能养得起这姐弟俩。
玛丽则笑着说,她想要认真地做一个“人”。
那些时日傲天的心思也浮躁的很。
往日他在铺子里总是不急着回去,往往是等到天色透黑,刘波开了门,喊一句:“傲天,回家吃饭了。”他才起身离去。
最近可不是。他最近白日里总是坐立难安,太阳只少见西斜,便找各种理由要提前回家去。但近日不算太忙,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他去。他倒也不客气,后来连理由都懒得找了。
刘波应是察觉到了傲天偷懒,几乎白拿了好几日的工钱。于是在来铺子里买香烟的时候,顺便主动邀请我去他家吃饭。
这次蹭饭蹭得硬气,我干脆空手敲响了刘波家的门。房里起了脚步声,半晌,刘波叼着烟推开了房门。见我来了,用手夹了烟,大开了房门迎我进来。
说话间,他口鼻处冒出的烟几乎挡住了那双原本透亮的眼睛。
“二哥,你来店里的时候我就想问了,怎么不记得你还抽烟啊。”我看着他面前那被充作临时烟灰缸的易拉罐。
“嗐,也就这两天,突然想试试。”刘波说罢低声咳嗽两声,似是还未完全习惯烟雾的刺激。
“这东西还是少抽吧,上瘾。”
“是。”刘波笑了笑,又紧抽一口,便把烟头按灭在了易拉罐里。
“傲天呢?”我环视了一圈烟雾缭绕的房间,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话音刚落,我便听到里屋一声柜门轨道的推拉声。没多久,傲天便打开了房门。但似是被满屋烟雾惊到,他的身形明显地顿了一下,才迟迟往外走着。
他没再多说,只把窗户开了半扇,然后撑着窗框半晌,身形一塌,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想他大抵是为了玛丽出门多日的事情担心。经过那年的追杀,谁也不好说他们究竟有没有脱离危险。这远门出得越频繁,刘波的心一定越是七上八下,这夜里怕是也难安眠。
即使是这样,刘波今天还是笑着,摆了一桌的饭菜。
但今天的鸡蛋,炒得有些微微发糊了。
见他这般状态,我主动揽了洗碗的活。打开水龙头的同时,我听见客厅响起打火机的火石声。闻声,我回头看去。
透过窄小的门框,我看见刘波坐在炕上,嘴里叼了一根新的香烟,迎上了打火机的火苗。可还未引燃,刘波嘴里的烟,就被一只手猛地夺下。事发突然,刘波怔怔地抬了头。
傲天站在一旁,手里紧攥着那根香烟,俯视看着一脸惊诧的刘波。
“天儿,你……”刘波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放下打火机,扯过傲天的手,“快给我看看,有没有烫到你。”
那只纤长秀气的手在刘波手心里被掰开,一道发红的烧伤印划在了白皙的小指外侧,格外显眼。
“姐夫,不能再抽了。”傲天的眉眼微微发颤,“下午才新买的一包,现在就剩两根了。”
“快!赶紧冲一下凉水!”刘波抓着傲天的手腕就往厨房走来。
“你先答应我。”傲天固执地反手抓住了刘波,“别抽了。”
刘波一时失语,直直杵在原地。
“那我陪你抽。”傲天干脆把手里那根烟塞进自己嘴里,回身就要去够桌上的打火机。
“你干什么!?”刘波赶紧挡在桌前,强烈的情绪使得他的胸口正大幅度起伏着。
我从未见过二哥这般失控,一时间,手里清洗碗盘的动作也定住了。
“别闹,天儿……别闹……”刘波手抵在傲天肩头,闭上眼睛使劲压了波动的情绪,“你别碰那烟,我不抽了……”
空气里一时只余下水龙头水柱打在碗盘上的声响。我赶紧抽神,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收拾罢了,便赶紧找理由离开了。
出门前,我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僵持在房间中央的二人。我想,他们应该需要单独的空间,来处理一些失控的事情。
可已学会用烟排解烦恼的人,说自己“不抽了”,多半是谎话。隔三岔五,刘波还是会来店里买烟。不过那次对峙也许有效果,他来的频率不算太高,也总是不太想让傲天看见。偶尔干脆躲我铺子里屋,快速解决一根。
我说,二哥你别太担心了,数着日子,二嫂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刘波长长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手里的烟笑了笑,没有回话。
敢情,这不接别人话的毛病,已经成这家的通病了。
窗口那白花的花期长的很,从盛夏就这般开到仲秋,总算有了颓败之势。傲天常常用手小心地捻了一朵落花,放进手心细细端详着。
说来也怪,自前几日玛丽出差回来后,傲天不光老实回了铺子,甚至更勤快了一些。早间我铺子还未开门,他就已经站在门外,隔着门上那“百货”二字幽怨地望着我。
“你睡得也太死了,我手都要拍烂了,你是一点没听见啊。”傲天隔着门喊着,声音透过门缝,闷闷地传了进来。
“大兄弟你仔细看看,太阳还没出来呢。”我懒懒地解开了锁,困乏的眼泪死死地糊在视线里,“你见天儿走那么晚,又来这么早。你们吸血鬼不需要睡觉吗?”
傲天视线一瞥,带着一股子带着清香的气息推门进来,八成他在等待的时候,又去关爱了一下窗台上的白花。
“你干脆给我个钥匙吧,反正我也不图你店里的东西。”傲天抬眼看了一眼我,一脸无奈。
在理。
于是我把手里的钥匙直接塞给了对方。
“我就这一把,你要是想要,自己拿着去村头郭大爷那配一把。”
配了钥匙后的傲天,总算如愿任意进出我的铺子。于是我时常入睡前还见那身影坐在北窗前发呆,醒来时,又见那店里的货物已经理了个规矩。因此,我甚至时常怀疑他是否一夜未归。
近期刘波抽烟的频率降了不少,但是说到底还是没彻底戒掉,来店里买烟的时候,我又体验了一次“走私”。
“那个,小胡啊,家里那挂表不走了,拿两块电池呗?”刘波抬头看着我身后货架上的电池,手指却点着我玻璃柜台里的一包香烟。
“啊……”我偏头看了看傲天,见他正一脸狐疑的看向我们,“我知道了二哥,我这就给你拿。”
我俯身取了一包香烟,用两块电池做掩护,快速塞给了刘波。刘波也趁傲天凑来之前,稍一侧身,把烟塞进口袋。这一套流程甚是默契,刘波投来的眼神里带了几分赞许。
傲天看了刘波离开的背影许久,似是觉得怪异,但是最后也没发现哪里不对,挠着头离开了。
抹了一把汗,我在心里感叹这都什么事儿啊。好好的一个铺子,清清白白的,童叟无欺,越来越像什么接头地点了。
我说,二哥为了挡你那烟我拿的可是俩一号电池,还好傲天不懂,不然这挂表装俩一号电池也太离谱了。
刘波说,这次太急了,下次吧,下次考虑严谨点。
但刘波这人显然没什么急智,每次藏烟都让我费尽了心思。
是的,刘波他这人没什么急智,也不擅长骗人。虽然他自小就会强颜欢笑,但也只会笑,试图就这般回避问题。那双眼睛太过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心底,很多事都难以潜藏。
刘波的心事,自玛丽那次出长差后就反反复复。直觉告诉我,这心事似是与那日的对峙有不小的关系。我给他们留足了时间处理,自那日后我很长时间没再去刘波家里。说到底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不该多问。
时至又一个冬,我才明白这其间的纠葛。
那日黄昏时分降了初雪,我让傲天早早回去了。窗子上又起了薄雾,我铺子里每每时至此刻,都像是一个脱离世界而独存的角落。享受着久违的独处时光,我哼着小曲儿,打扫着自己这一隅天地。
最后一切结束,我用手一抹窗子上的雾气,便看见了对面的屋子门口,那刚刚回家的刘波。
说起来,最近刘波忙的很,四处奔波。尤其总往村长家一趟一趟地去。月中的时候,甚至还趁了我的进货车,去了一趟城里。
我问他,他低头笑笑,只说是傲天的事。
我看着刘波进了门,便回头给自己添了杯热水。现下刘波这一家子都神秘的很,多的事,我也很长一段时间没再探问,也不知这家近况究竟如何。
入夜气温降得飞快,窗上的薄雾也成了厚厚的湿气。我想到了外窗台那几盆可怜的花,便推门出去,想要去把他们移进室内。
不出意外,几盆可怜的花叶被这突然的寒气冻得发蔫,我赶紧挨个搬了进来,放在了内窗台上。雪水化的水渍沿着盆边,在窗台上洇出了几个水圈。
折腾几趟之后,我伸了懒腰打算关门落锁。
可走到门边,我却看见了对面的房间那半开的窗子里,有人疾步走过去,猛地扬了一屋子的纸。
算了算日子,今日周一,玛丽应是在广播站加班,夜里得念一些晚讯。所以现在八成只有傲天和刘波在家。
难道是起了什么争端?
我赶紧跑过去,想着可别出了什么矛盾。
刚到门口,门缝里便传来傲天的声音。
“我不用你费这心思!”
我想,这八成是这三百多岁的大吸血鬼到了叛逆期,不听他姐夫的话了。可时机尴尬,敲门也不合适,我便小心靠近了那半开的窗户。
屋内,刘波正俯身捡起那散了一地的纸张和照片,小心地吹去了灰尘,递给傲天。
“傲天,你还没看呢,万一有合适的呢?”刘波脸上还是挂着笑,“这些都是我找村长帮忙介绍的,条件好着呢,还有城里的。”
傲天没有接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刘波。
“你放心,每个我都帮你亲自看过了。”刘波那捏着纸张和照片的手悬在空中许久,有些微微发颤。
“我不需要。”傲天闪身想要绕过刘波离去。
“傲天。”刘波喊住那即将离去的背影,扯了一个牵强的笑,“别闹……”
那即将进柜子的背影生是怔了很久,才缓缓回了头。一滴晶亮的眼泪划过那雪白的脸庞,挂在了下颚上。
刘波一惊,脸上的强撑的笑意也散了个无影无踪,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赶紧走了过去。
“姐夫,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傲天长出了一口带了颤的气,另一只眼里的眼泪也邻近决堤,“我就想看着你,都不行吗?”
刘波原本想要去擦对方眼泪的手顿在半空。
“傲天你……说什么呢?”
“我没想得到更多了,我就想守着你。”傲天伸手去想要去握住那顿在半空的手,“以‘家人’的身份也好啊……姐夫……”
刘波慌忙抽了手,后退两步跌坐在炕上。眼睛慌乱地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一沓资料上,于是他撑起身子,再一次拿起,递给傲天。
这次,他手上抖的更厉害了,零零星星地抖落了几张照片。
“你、你娶了媳妇……也不是不能守……”刘波的视线闪躲着,不敢看向傲天。“要不就英子……你们也熟悉……”
“姐夫,你看看我。”傲天往前走了两步,眼泪也没再挂住,落在了他的领子上“你真的不懂吗,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刘波再一次跌坐回去,瞪大的眼里满是失措,手里的纸张再也捏不住,彻底散了一地。
村口喇叭里响起了玛丽的声音,她正流利地念着稿子。那声音似这日初雪一般,温柔地落尽了村里每家的屋檐。
不得已要直视这份混沌的情感,刘波的眼里溢满了悲伤。
“傲天……你糊涂啊……你不该啊……”
我顺着墙坐在地上,仰面看着扑簌而下的雪花。这场孽缘分明早有端倪,我其实早有察觉,可刘波又何尝不似我一般在不停自圆其说。
这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家,他太害怕失去了。因此,他把最珍贵的情感都给了这姐弟俩。他从没想过自己对于这个“弟弟”的关照是否还是纯粹的亲情。
想必,刘波他自己也分不明白吧。
第二日,傲天又是一大早来到铺子里。
只是这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老实地坐在西窗边的椅子上。而是歪歪斜斜地跪坐在地上,手里抓了半瓶子酒,趴在椅子上,脸埋在臂弯里。见他脚边已然躺了几个空酒瓶,就知道这小子定是折腾好一会儿了。
“大早上醉酒啊?”我打开窗子,晨雾冲淡了一屋的酒气,“这几瓶你工钱里扣啊。”
傲天抬起脸,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朦胧地看着我。他现在像极了一个人类,一个颓废失势的酒鬼。
“小小年纪不学好啊,怎么学喝酒啊?”
“我三百岁了!”傲天捶了一下椅子上的坐垫,“不是小孩!”
“你姐夫说的——”话说一半我就想给自己一嘴巴子。
嘴快啊小胡,嘴太快了。
“……姐夫。”傲天苦笑着站起身子,把手里余下的半瓶也灌了进去。
“别喝了啊,喝那么多有啥用啊。”
“你们人类说的,酒能忘忧。”傲天晃晃悠悠地扶着窗台,看了一眼窗外,“你这酒有问题,我都喝这么多瓶了,什么都没忘。”
“你是不是咱们店里的人啊?别瞎说啊,我酒好着呢。”我上去搀扶着那醉醺醺的人影,“在这儿,喝了就能把一切忘干净的,只有孟婆汤哈。”
搀扶间,傲天不小心带翻了一个花盆,连植株带土壤,被扬翻在地上,散了一大片。傲天俯下身子,刨出土壤间那一株植物,那带了泥土的根茎似是锥状一般,猛一看,倒和人参有几分相似。
傲天小心地捧着那株植物不愿放手,我只得连人带植物一起送回了他家里。
刘波开门的时候,房里涌出的烟雾几乎要把我呛出眼泪。直至对上刘波那双同样满是血丝的双眼,所有的话便一瞬间噎在了我的嗓子里,再也出不来。
烟雾中的人愣了一下,赶紧丢下手里的烟,接迷迷糊糊的傲天。
“他什么时候会喝酒了?”刘波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大概……也就今天凌晨吧。”我回答着,踩灭了地上那根香烟。
刘波瞬间哽住,眼眶又红了几分。
后来刘波把傲天手里那株花种在了自家院子里。
我说,二哥,冬天室外种花,能活吗?
刘波说,看命吧。
我说,二哥,你知道这是啥花吗?
刘波说,本来不认得,看见根了,感觉大概是桔梗。
他吸了一口手里的烟,补了一句,桔梗命硬。
寒风里,弱小的枝杈摇晃了几下。
日子还是要过。
傲天还是一如往日在店里待很久,但也没再喝酒。
我猜他八成是想明白了酒水什么都解决不了,只能花钱。毕竟那月月底结工钱的时候,那眉头随着我一笔一笔划下去,越拧越紧。
我说,傲天你得活在现实里。
傲天说他现实的很。
我说,现实其实很混沌的。
傲天说那是人类的现实,他们活得清醒。
我说,也行,活着就行。
雪再落了几场,天又开始变短。
这次进货起了些小插曲,回村子的时候,天色已然透黑,当空一轮血月,只稍亏下去一个角,猛地看来,似是还如昨日满月一般。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不由得加快了车速往铺子的方向驶去。
铺子门口大敞,但空无一人。
车子停下,发动机的轰鸣褪去,周围便陷入了诡异的宁静。借着店铺里那溢出的暖光,见地上有几串来来往往的脚印,踩脏了白日里刚落下的新雪。
我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室内,里面热气很足,腾得我脸暖得发痒,可我却觉得寒气阵阵,心跳加速。
“砰——”身后的房里传来一阵响。
山间的飞鸟振翅而起,失措地飞向天空,这声响的突然,我脑子里炸开了年下的烟花。
不,不是烟花。
我猛地回头,往声音响起那里跑去。
这是枪声。
刘波家门虚掩着,我小心推开,蹑手蹑脚一路行至里屋,见有人正背对着我。这人穿了一身皮大衣,干枯的头发在脑后随意一扎,即使是背影,我也能感到他一身的风尘仆仆。
可现下不是仔细端赏的时候,来者不善,我小心地抄起门口的晾衣杆,逐渐靠近。隔着这人肩头,我看见对面那沾了半面血的刘波惊魂未定。我心里一沉,抬手狠狠地给了面前这人一下。
竹制晾衣杆就那么应声而裂,震得我虎口发麻。
这一下挨下去,那人也是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在他起身之前,我赶紧上前死死按住他。
今天进货太过疲惫,偏偏这人又有劲儿的很,眼看着几乎要钳制不住。
好在这时刘波回了神,摸起旁边的马扎就冲了上来。
可这人不老实,挣出了一只手,往前又开一枪。这一枪正中刘波的左小腿,却没能拦住他,刘波咬了牙,继续挣扎着上来按住他。
“你枪还挺准呗?”有了刘波的帮衬,我得以分神一脚踢掉了那人手里的枪。
“你们疯了!居然在包庇吸血鬼!”那人脸被按在地上,艰难地偏过头吼了一句。
一旁响起了激烈的敲击声,我回头朝侧面的柜子看去。
这一看,我才明白刘波那溅了半面的血是谁的。玛丽就那么死死挡在柜门前,一动不动。但她的心口则开了一片红宝石般的色泽。
“范海辛!!”柜子里的傲天嘶吼着,“你别动我家人!别动我朋友!!”
但是傲天应是不知道,此刻,这个叫范海辛的,正被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村中邻里也逐渐闻声赶来,大家七手八脚地用家里的床单把这范海辛绑了个结实,拖到了外面的雪地上。
“愚民!”那人扯嗓子喊着,头发也挣得乱七八糟,“我是吸血鬼猎人,我杀的是吸血鬼!”
血月已经褪去,天空中早已恢复了那一轮纯净的白玉盘。
村长从环了个半弧的人群里走出来,俯视着那目眦尽裂的人。
“什么鬼不鬼的,我们村子一直太平的很!是你杀了人,我瞅你才是厉鬼!”
最后警察来到村子的时候,全村统一了口径说这人是疯子,来闹事杀人的。
“哪有什么鬼神啊的,我们村子不搞封建迷信。”我塞了两包店里最贵的烟给领头的警长,“这人就是个疯子,见人家长的白,就说是鬼,一枪给毙了。你看看,给家属难过的,别打扰他了。”
警长侧头看了一眼,那里屋中刘波挂了半面血红,正跪坐在玛丽边上,双眼呆滞。他小腿上渗出的鲜血,已然浸透了他的裤脚和鞋袜。
见他迟疑,我又跑回铺子里取了整整一条烟,塞给对方。
和大家一起在村口送走了警察,听着范海辛的骂声逐渐远去,我赶紧折回刘波家里。
再次来到里屋,玛丽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刘波的面前,只余下一片灰烬。傲天也俯身半跪在一旁,紧闭双眼,嘴角抽动。
所有语言在此刻都太多余了,我只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狼藉。
刘波颤抖地伸手拢起那团灰烬,细细的灰白色末子顺着他的指缝倾泻而下,最后,只余下了一枚和他手上相同款式的铂金戒指。
“怎么会这样……”刘波看向我,眼里的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砸着,“我为什么,什么都留不住……”
“这回……什么都没给我剩下——”刘波说罢,头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刘波这次昏迷了将近一周,醒来后身上又一直反反复复地烧着。里里外外,只剩傲天一人来打理。于是我得空,便去帮忙。
“吸血鬼是这样的……”傲天的嗓音沙哑到几乎难以辨认,“我们死后会化为灰烬,什么都不会剩下。”
刘波家里的供台上略显拥挤,香炉只能将将落脚。这几日连绵不断的线香逐渐驱散了家里的烟草味儿,室内的光线,竟也觉得似是清朗了几分。
村民会时不时来探望,但也都默契地没有多言,简单上了香,就默默离去。
我独自去见了刘波。他消瘦下去的身体几乎要嵌进床榻里。
刘波问我他是不是命里克至亲,怎么身边的亲人都死了。
我说,二哥你别胡说,傲天还陪着你呢。
刘波苦笑一下,说让他留在自己身边,对那孩子来说就已经够痛苦了。
我说,二哥,那得你救他。
刘波瞪大了眼看向我,但很快又释然一笑。笑罢,他皱眉咳嗽了半晌。
喘匀了气,刘波说,纸包不住火,我知道了倒也不意外。
房间里弥漫着煎药和碘伏的气味。我取了桌上已然晾温的药汤,细想了片刻,出门叫了傲天来。把那碗温热的汤药递到傲天的手里,我便转身离去了。
他们两人都病得不轻,这药,旁人喂了也没用。
那一枪挨的重,刘波在轮椅上坐了好些时日,前前后后,折腾了将近一年,才逐渐能自行走路。但是他后来走起路来,也总是带着点跛。
一般人难抗住的打击,刘波经历了三次。
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笑着,可早早地白了头。身子自那次大病后,也一直虚着。
恍惚间,我总以为眼前的二哥已至暮年。
可细细盘算起来,如今,他也才不到四十岁的年纪。
相较之下,傲天仍是一如往常,风华正茂。
二人站在一起,颇有种时空割裂的感觉。
日子就那么飞奔着。渐渐地,也容不下这个时间长河里趋于停滞的小村庄,再顽石一般地驻扎在原地。
墙上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拆”字,村民也在家属的相伴下,渐渐搬离这块平凡的小村。原本热闹的光景不再,散了人烟的村子,加速了时间的侵蚀,快速颓败下来。
但二哥不愿意走。
这让上面人犯了难。
每日都有人上门谈判,一口一个“大爷”地叫着。
刘波气得把院子里的苞米都砸了出去。
“谁是你大爷!我才四十三!”
傲天也跟着轰人,拿着扫把挨个“扫”了出去。
于是这帮人,转头便来了我铺子。
毕竟,我也没走。
“补的价格我不同意,太低。”我只大概扫一眼那份合同,就驳了回去。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他们找了几个小混混,时不时在我们两家之间晃悠,时不时,还用石头砸我的窗子。我用胶带和报纸封了一次又一次,整个铺子几乎没一块好玻璃。
刘波家也没好到哪儿去。
傲天三天两头挂了彩,顶着一脑袋血来我铺子里处理伤口。
“傲天,你不用和他们硬打,别理他们就行。”
“他身子越来越差了。”傲天看了一眼窗台上发蔫枯黄的桔梗,“夜里根本经不起他们的折腾。”
我把手里浸了药的药棉递了过去,傲天伸手刚要接,又猛地一怔。
“水就行,擦了血就好。这种程度的伤,我很快就愈合了。”
“嗐,你看看。”我笑着收回了手,“我都快忘了,你是吸血鬼呢。”
我接了盆水过来,傲天便用湿毛巾擦去了一脸的血迹。看着毛巾间拧下的丝丝血红,逐渐散开在清水里,我恍惚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幕——刘波把湿毛巾叠了个方正,温柔地擦拭着昏迷时傲天脸上的点点血迹。
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季节。
收拾罢,傲天隔着我那千疮百孔的窗子看向对面,刘波正坐在院内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这个冬日里阳光暖得异常,得益于此,我才没有冻死在我这四处漏风的铺子里。
“我原本从来没觉得我们寿命有多漫长。”傲天把玩着我柜台上的打火机,“可现在,我觉得我的生命长得看不到尽头。”
忽明忽灭的火苗从傲天的指间映进他眼底,却没有照亮藏在漆黑瞳孔中的情绪。
但看傲天忙的程度,我便能猜出刘波的身子究竟恶化到了哪步。
直至有日,天气骤然降温,太阳也匿进了云层之间,傲天再也没有奔波。
他就那么怔怔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小混混对他挑衅,却没再上手。
小混混自觉无趣,丢了几块石头,就转身来折腾我的铺子。
我铺子货架上已经没有很多东西了。
说实话,我现在几乎只做刘波一家的生意。
我在柜台里看着小混混尽管来闹,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被拿走了。
等他们走后,我再用旧报纸,逐一封上玻璃上的缺口。
这下,外面真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因此我也不知后来降了雪。
我也不知,对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时间算,现在应是夜里。可报纸那边,却透着亮光。
出于好奇,我开了房门。
这时我才明白,那明亮的光芒,来自于火焰。
透过刘波家的窗户,我看见里面的火光直冲房梁。
“快救火!!”我拿了铺子里的脸盆发疯似地冲过去。
可小小一盆水,什么也做不到。顺窗泼进去,连一阵烟儿都没压住。
我试图去推开那紧闭的门,却被刘波家门上那两道锁烫得生疼。
于是我只能一趟一趟地往返铺子和刘波家那半开的窗子之间。肺部因为一趟一趟的往返,累的快要炸掉。
我祈祷此刻的雪能化成暴雨,浇灭这滚烫的危机。
“来人啊!!”我再也跑不动,伏在刘波家院子里喘息不止。
“妈的!人呢!!”我口鼻间呼出的白雾遮挡了我的视线,“那帮砸老子店的小兔崽子们呢?死哪去了!!”
“快救火……快救人呐……”
窗子那边出来一个人影,火光中,那原本没有血色的肤色,此刻覆了一层红。他仍穿着那件西洋式荷叶领衬衣,套修身黑色马甲,外披着与其完全不相称的大碎花布斗篷。
那领口间的蓝宝石,一如当年,散发着含蓄的光芒。
“傲天!快出来!”
那人却没有动,他盛了满眼晶莹,对我微微一笑。
“快!快救人啊!!”我慌张地求救,声音却似匿进了大山里,没有回音。
傲天伸出那修长的食指,缓缓放在嘴唇前面。
我瘫坐在地上,无力感侵满了身体。
最后,傲天决绝地关上了那原本开着的半扇窗子,拉上了窗帘。
火光在暖红色的窗帘上投了一个剪影,我看见傲天扶起一个瘫软的身影拥在怀里。火光越亮,他便拥的更紧。
我想傲天他应是累了,他想抱着他的心上人,沉沉睡过去。
想着也许再醒来,就是下辈子。
傲天他不想再等下去了,他怕再来不及。
吸血鬼的永生不是诅咒,过分重感情才是。
这场漫长的回忆结束了。
我长出一口气,低头在拆迁合同上签了字。
铺子里的东西我都没带走。很多东西,留在这里,才有特殊的意义,离了这块土地,便什么也不是了。
我去对面那烧的只剩残垣断壁的地方看了一眼,满地碎屑间竟有一株生机,破开灰烬,迎着寒风,开了一朵五角白色花朵。
刘波说的没错,它果然命够硬。一阵火暖摧下去,它竟在这寒冬腊月开花了。
可反季开花,在这冰雪之地,不知还能再活几日。我心有不忍,小心刨它出来,用碎了一半的酒瓶子装着,带在身上。
再往里行进两步,俯身取了几捧碎屑,满装在一个罐子里,带着一路往山上走去。
行至松柏最茂密的地方,我开始下铲。
“来不及打棺材了。二哥,这漫山的松柏,也应是够当你们家的棺椁了吧。”
冻土难挖的很,我手上似是磨出了水泡。手上的动作见缓,却没有停止。
直至最后,我填平了土,想了想,放下铲子,没有留土丘。
天上又下起了雪,我看着那片土壤零星地落了雪,最后回归了一片白茫茫,似是从未来过一般。
天黑之前,我转身离开了。
夕阳拉长了山间松柏的影子,似是也拉长了时间。
我怀里揣的那株桔梗,仍是倔强地昂着头。
在寒风里,抖落掉了一身的冰雪。
我看着那株小花,轻轻笑了一声。
怎么会没人记得他们呢。
我是见证者,你也是。
(终)

嗯……双死……怎么不算he呢?(歪头)
为了避免一些误解,留一句话:故事里这俩可不是单箭头啊,别骂!
又尝试了一种自己从来没写过的东西,谢谢各位的支持!
最后还是谢谢你用心看完呀,你真是个小天使!
Lofter :薯片味儿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