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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马娘同人】退役后无声铃鹿和T开了家蹄铁店?!钢铁匠人(前半)

2023-08-19 18:00 作者:SpringShann  | 我要投稿


这是无声铃鹿和训练员开店的故事…但真的只有那么简单吗?

【引子】

“见鬼。”她听到训练员咒骂道。

男人取下大头钉,从木板上捻起那张泛黄的订单。

“真是活见鬼了,铃鹿。”


【1】

女孩拐弯骑进了商店街。她踩动踏板,单车哗啦哗啦地带她穿过大街小巷。

橘色长发被阵阵微风打散,她松开一只手,几次捉住飞舞的发丝,又把它们重新捋顺。车把上挂了只塑料袋,一路上晃悠悠的,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菜店红白条纹的顶棚下没有人,她估摸那位慈祥的老奶奶正在屋里收拾蔬菜。水果店的姐姐又抱来一个竹筐,里面装着翡翠一般绿的葡萄,她知道这是只有在这条商店街才能买到的美味。杂货铺生意照旧兴隆,她能看到行人驻足,听到孩童嬉闹,还有抽奖球“骨碌骨碌”的滚动声。花店门口今天摆了向日葵,它们会替落下的夕阳保管好阳光,随后伴着路灯一起,整条街道就沁满了暖黄。

于是女孩嫣然一笑,继续踩动单车的踏板。街上的各式招牌就这样从两侧闪过。她还是如同年少时一样,十分享受这份速度感;不过她也想道,倘若自己再年轻一些,大概会直接用跑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依赖于单车。不知经过了多少家店铺——事实上,她也没有看——就下意识停在了一家面前。她再熟悉这里不过了。

“铃鹿姐姐!”

无声铃鹿还没跨下单车,店里就骨碌骨碌跑出来两个年幼的马娘。她们头上耳朵一抖一抖,稚嫩的声音让铃鹿的心都快化了。

“咦,是新顾客?这个时候……?”

铃鹿先是一惊,随后脸上舒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她张开双臂迎接马娘们,于是两个孩子就在女孩的臂弯里打打闹闹。

“我们来买新鞋!”中间一位黑发的马娘正捏着一卷零花钱,把它高高举起,显得好生神气。与之相对的,她却有一双暗红色的迷人眼眸,叫人感觉难以望穿她的内在。无声铃鹿本能地觉得这孩子以后必成大器。

“确切地说,是给小潘(パンちゃん)*挑双新运动鞋啦。”

“嗯,就是这样!”那个绰号叫小潘*的马娘也得意地点了点头,仿佛今天是她生日一样,全世界的目光都要向她看齐。她以后也会成为世界的焦点吧,无声铃鹿这样想道。


*:パン(Pan)极有可能是Panthalassa(本初之海)的缩写。此处为阅读通顺,取其音译而非意译,还望谅解。


“嗯、嗯!还有蹄铁!”

“没错,蹄铁!‘好的蹄铁是胜利的一半’,刚刚训练员叔叔跟我们这样说的!”

她们就像两只嗷嗷待哺的雏鸟一样争相呼应。无声铃鹿刚想说“不要信那些瞎编的俚语”,就见一位男性从店铺里探出头来;而他的出现让女孩儿的笑容更加柔美、荡漾了。那便是无声铃鹿的担当训练员。

“你们两个小淘气鬼。”他装作很气愤的样子,“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哥哥,不要喊我叔叔!”

“噜噜噜。” “就喊就喊。”

看起来孩子们是有意为之,女孩不禁遮住脸颊,吃吃地笑起来。

“好啦好啦,就饶了她们俩吧。”无声铃鹿回过身,用手勾起单车上的塑料袋,在一个优雅的左回旋之后递给男人。

“你要的零件。五金店老板还多给了些蹄钉,我已经代你谢过他了。”

“那我现在应该双倍谢给你。帮大忙了,铃鹿。”

训练员一手接过袋子,另一只手则摩挲着女孩的头发。他们二人的无名指上各有一枚戒指,其上镶的是磷叶石——一种脆弱而美丽的石头,折映着青蓝色的淡淡光辉。

“好了,你们两个淘气的小家伙。”训练员望向朝他做着鬼脸的马娘们,“来店里坐着吧,外面太热了。”

两个孩子听罢,方才想起他们的正事,嬉闹着来到铃鹿身旁。女孩拉住扶手,把刚刚合上的店门再度打开,卷起的冷气随即扑面而来。

“那么——”训练员和无声铃鹿异口同声。

“欢迎来到先頭民族。”

他们走进店门,仿佛瞬间被黑夜和宇宙所包裹。店内的装潢是暗色调的,天花板上流淌着几道撞色霓虹彩灯,有如划过夜空的流星。墙上的鞋架则挂满了各种款式的跑鞋,有浅蓝、有亮绿、也有霓虹紫,尽是些彰显年轻与活力的颜色。两个小家伙眼里闪闪发亮,即便刚才已看过一遍,现在又饶有兴致地挨个端详。当然,这是一家运动主题店,鞋架旁边挂着水壶、毛巾之类的运动物品,配色同样是大胆的撞色。无声铃鹿偶尔也会觉得这样太过喧闹,但它却很受年轻马娘们的欢迎。女孩也在尽力跟上当今的潮流,再说了,她和训练员还年轻得很呢。

而再望向远处,景色却不尽相同。各种眩目的彩灯到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经过一处黄铜隔断,后面接上的则是毛坯墙与松木板。如此简陋的装潢会让人下意识以为这里还未装修,但其实是训练员有意为之:他心爱的小作坊就坐落在此处。工作桌上方的墙壁挂了洞洞板——一种充满了孔隙的金属板子,用来挂好各种工具。从小号到大号的锻锤、榔头、羊角锤,钳子有尖嘴的,有偏口的,还有许多奇形怪状,叫不出名字的器件。工作桌旁边是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木桩,一只铁砧正安详地躺在上面。砖瓦砌成的小火炉余温尚存,闭上双眼,便能嗅到焦炭和松香混合的独特气息。

活力、潮流与现代;力量、优雅和传统。这间风格一分为二、大相径庭的屋子,便是他们的店铺了。自然,无声铃鹿会带着顾客选购鞋子,而训练员则会在他的铁匠铺里,拿起小锤敲个不停。他们给店面起了个名字叫“先头民族”,言简意赅,但其实来者不拒,什么跑法的马娘都很欢迎。他们也同样住在这里,从角落的木楼梯拾级而上便是他们的住处。虽然是初来乍到,他们已经和这条商店街共同呼吸了。

“平时喜欢什么样的跑法呀?”女孩笑着问孩子。

“她呀,她可没什么跑法,”黑发的马娘抢过了话,“每次训练她都恨不得一直冲在最前面呢。”

“那就是我的跑法!”另一位马娘争辩道,“全场随时随刻的焦点都是自己,那才叫做完胜。”

“那不就是无谋大逃嘛。”黑发马娘失望地眨眨眼,还以为她的青梅竹马终于开悟了。“跑步是门学问。你那样只会把体力提前耗尽的,不如像我一样留在后面——”

“你不信,下次我会逃给你看!”

“来就来。记得小心你背后哟。”

两个孩子正吵得起劲,无声铃鹿却早没有在关注了。自打听到那两个字眼之后,她就一心一意地在鞋架上搜寻着。大逃,我没有听错吧,那孩子喜欢大逃……女孩反复这样默念,脸上偶尔会流露出慈母一般的奇怪笑容。“啊,找到了!”

那是一双为速度而生的湛蓝跑鞋,颜色有如泛大洋一般深邃。它的造型紧凑而结实,鞋舌上挂着花花绿绿的标签,大概每一张都代表一项新专利;但是无声铃鹿把它们都略去了。她只是说:这双鞋跑起来很舒服。

“它应该跟你蛮搭的。要试试看吗?”

那孩子把运动鞋捧在手里看了许久,才坐下来恍惚地穿上它。

“好迷人的颜色……如果我的决胜服也是这个颜色就好了。最好再添一点绿!”她踢踏着步子,欣喜溢于言表。“我可以就这样穿着它吗?”

“可以是可以……但其实还差一步哦。”女孩指指后面的铁匠铺,“‘好的蹄铁是胜利的一半’,还记得吗?”

训练员已在店铺后面等了许久,现在终于是他的工作时间了。他和铃鹿相视一笑,随即拿起一只铁钳伸进火炉,把烧得通红的蹄铁取了出来。

“躲远一点,孩子们,别被铁屑烫到了。”

两个小家伙很听话地站在远处围观。男人夹着蹄铁,把它环扣在铁砧尖头的那一端。

“第一步是整理蹄铁的边缘。”他向后伸手,熟练地抄起一把锤子。

“要让它保持一个完美的弧形,能够和你的鞋底紧密贴合上。你们可以把耳朵压低一点,我要开始敲了。”

但是那声音并不难听。它很清脆、悦耳,如同激流拍打过峡间。好的铁匠会知道,声音的清脆或浑浊,反映着受力点的正确与否;男人仔细雕刻着他的艺术品,此时蹄铁就像旋转在铁砧角上的一只银手环。他捏住钳子,不断变换蹄铁的角度,继续修整着边缘。直到他又把蹄铁夹起,觉得弧线已经足够连贯,方才进入下一道工序。

“现在我们要修理一下蹄唇。”男人指了指蹄铁边缘凸起的部分,“确保它和蹄壁的角度保持一致。”

他又重新握起锤柄,倾斜着敲击蹄铁。这一步工序并不费时,蹄唇很快就弯过了需要的角度。他忽然想调皮一下,于是捏住钳子一翘;蹄铁随即翻飞起来,像硬币一样来回打转,然后平稳地躺在了铁砧上。“然后是蹄铁表面的整理。这一步也是最主要的,要打得均匀而扎实,尤其是称作‘离地点’的部分……”他抬起头,发觉两个孩子已经有些无聊了,于是换了种说法。“这么说吧。把这里打得厚一点才能让你的脚从长草里拔出来。”

铁匠落下了他的锻锤,焰星和铁屑如同花火般绽开。落下的铁屑很快褪去了金红色,每当锤子敲下,它们便振荡一次,在砧上有节奏地起舞。

“这道工序会稍微费些时间。”训练员持续敲打着蹄铁,“不如咱们换个话题吧。你们听说过铁匠理论吗?”

“铁匠……理论?”小马娘们微微张着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在学校没有听说过呢……”

“骗人的吧……”无声铃鹿知道那是训练员自己编出来的理论。他又要给孩子们讲大道理了。

“所谓铁匠理论就是:钢铁和铁匠,他们互相成就了彼此。匠人铸出了一代名作,而名作也会反过来造就匠人的名声。倘若现在,我正在给未来的G1马娘锻造蹄铁的话,我也会名声大噪哩。”男人充满信心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们。

“可是训练员叔叔不已经有铃鹿姐姐了吗?”

如果铃鹿在喝什么东西,她一定会一口喷出来。她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像这样羞红了脸是什么时候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她在心里反复默念道,却止不住想捶自己的男人两下子。

“喔,那是当然。你要允许铁匠有自己的代表作嘛。”训练员巧妙地回避掉这个问题,“反过来说,大家提起我的时候,也会首先想到无声铃鹿。我们是彼此的唯一嘛。”

“好啦好啦,训练员先生——!”

铃鹿终于是忍不住了,红透了脸,胡乱拍打着男人。他倒是不甚在意,拿起钳子,把蹄铁从冒烟的水槽中夹了出来。这之后,训练员只是一边想着“她好久没叫过我那个名字了”,一边又花了些时间,用同样的工序完成了另一只。

“完工!”训练员欣赏着他的作品,“现在需要委屈你脱一下鞋子了。我来教你怎么上蹄铁。”

于是他们二人手中各拿着一只鞋子,一枚蹄铁,还有一柄小锤。马娘不时侧过身来,眨眨眼睛,看看训练员是如何操作的。

“手指松一些,不用死抓着锤柄。手腕和手肘也要放松,然后把锤子倾斜一个角度,像是利用惯性一样来回敲。不要太使劲,我知道你们马娘力气很大——就是这样!你学得很快。”

“小秋!你也来试试看!”她高兴地唤着那位黑发红瞳的马娘。

他们在小打小闹中钉好了蹄铁。小家伙重新换上了鞋子,把它在地面上踩得哒哒作响。

“回去记得常打理你的蹄铁,”训练员嘱咐道,“上战场之前,要记得把兵刃磨利。”

“谢谢训练员叔叔!”

“都说了不要叫我——”

“她们离上战场还有些时日呢。”无声铃鹿否认道。“至于现在……就让她们多享受些跑步纯粹的乐趣吧。你们两个,想不想跟铃鹿姐姐比比赛?”

“诶?” “真的可以吗?”

“我把她们送回家,”铃鹿转过身对训练员说,“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胡萝卜好像快没有了。回来的路上方便买一点吗?”

女孩俏皮地歪过头,眯起一只眼睛,摆出一个“OK”的手势。她的橘色长发随之甩动,眼眸晶莹发亮,就像垂帘瀑布下的夕阳。随后她又回过身,饱含热情地看向孩子们:

“来吧。你要赶得上铃鹿姐姐的速度才可以跑逃哦?”

……

“……呼。”

女孩带着两个小家伙走了之后,训练员就坐在铁砧旁边,拿起毛巾揩了把汗。夏天还要蹲在火炉旁的工作想必不会轻松,但是每次看着马娘们喜笑颜开,他也觉得脸上的汗珠有了几分甜意,一半是因为顾客,一半是因为她。有没有训练员这个名字都一样啊,他自嘲地想道,反正自己什么时候都在干着同样的事情。

男人站起身,走到一块巨大的木制布告板前。那是一面订单墙:他把这种古朴的买卖方式也保留了下来,倘若有人预订蹄铁,他便会把参数粗略地写进一张小纸片,拿大头钉挂固定在墙上。每天早上,他拉开卷帘门开店之前一定会先检查一遍订单,以防哪笔生意被自己忽略了。偶尔也有客人写信来预订,他也同样把信件留在墙上。随着完成的订单越来越多,纸片也多了起来,男人觉得它们就像军服上密密麻麻的徽章。

“改天得把做完的订单清一清了。要是和没做完的混在一起,那可就不好了。”

订单墙上还有一张日历,上面标注着月内每天的销售额。男人拉开抽屉,拿出一只碳素笔,在今天的份额上又添了一划。

“这样就算完成啦。”他把笔盖合上,“现在去准备晚饭吧。”

……

于是训练员上了楼,回到他们平时起居的地方。厨房里贴了白色的方格子瓷砖,他们还没有在这里生活太久,再加上平时注意清洁,上面依旧白得闪闪发亮,看上去令人颇为舒适。

他提前从冰箱里拿好的牛腩已经化开了,在铁盆里留下一滩水渍。他又翻了翻冰箱,从里面挑拣了些蔬菜。西红柿剩了很多,于是他打算做一锅烩菜。如果黄油还有剩的话,他也可以改做成罗宋汤一类的俄式口味。

训练员先把牛腩的血水沥干,拿到砧板上切成小块,又用开水烫过一遍,之后捏好香料,倒进锅里咕嘟咕嘟地煮着。他时不时用勺子撇去水面的浮沫,一边掐算着下蔬菜的时间,否则它们就会炖得太烂而化在汤里。土豆已经切好,菜也已经备齐,接下来就是等她带回来胡萝卜……男人正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自己被一双纤细的手环抱住了。

“我回来了哦。”女孩贴在他的后背上,手指交叉过他的指缝间。“抢了我的工作,还系着我的围裙——说起这个,号码是不是小了点,穿我的会不会太紧了?回来也给你买一件吧。”

“其实这件挺合身的。”训练员实话实说,“感觉和男款也差不太多……疼疼疼!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孩又羞又怒地朝男人腰上掐了一把,惹得他连连求饶。

“咳、咳,言归正传。你回来得比我预想里早了五分钟。”男人知道她肯定会为了两个孩子而放慢速度,所以只能是她一个人回来的路上,又忍不住放开去跑了。“你又逞强了是不是?”

“什么逞强?我可听不懂您在说什么哦,训练员先生。”女孩偏过头,故意学着现役时的腔调。

“我早就说退役之后也要注意腿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训练员不知道女孩能听进多少,但他有必要尽好责任。“要是你没伤过我也不会这样说了。但是——”

那个令人窒息的星期日。它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却依旧是他们心上一道伤痕。时至今日,铃鹿常常觉得训练员有些过度保护她了,让她偶尔有些不太自在;但她也很知性,体谅着训练员的这份谨慎。而且过去也有大把美好的回忆:她会想起嘴角沾着松饼的小特,想起图书室里陪她自习的气槽,那些在她青春时光里的好队友、好玩伴们,还有永远会守候在终点线前的那个他。于是又何必抓着那些伤痛不放?女孩想到这里居然天真地笑出来了,环抱着训练员的手臂又紧了些。

“好啦好啦,我会注意的啦,训练员先生。这句可不是敷衍哦。”无声铃鹿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男人手里的洗菜盆。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女孩踮起脚,在训练员的脖颈啜吻一下。

……

他们晚饭吃得很饱。男人执意要他来洗碗,于是女孩就靠在椅背上慵懒地刷着马推。她穿了一件洁白的吊带睡裙,搭着一件绿色衬衣,看上去就像朵盛放的百合花。

“「关于‘马娘退役后来到商店街就业’,对此大家的反应集」吗……”

看起来女孩在不觉间成为了趋势话题的一份子。出于好奇,她点进了话题页面,在屏幕上随意划动着。

“咦,这是?”


✨目标是世界最初的海洋!パンサラッサ🌏 发表了

@Panthalassa0301

今天和好朋友去了铃鹿姐姐的鞋店!

买到了非常合适的运动鞋,颜色就像大海一样深邃呢🌊

下次就该让小秋来挑新鞋啦!@Equinox323


推文后面附了几张店铺和鞋子的照片。女孩舒心一笑,给这条马推点了个爱心。她又继续向下浏览,忽然看到了一条未读消息:


🏮居酒屋营业中🏮ナイスネイチャ 在推文中@了你


“呀,”铃鹿拍了下脑袋,“我都把这事儿忘了。小素之前邀请我去她的居酒屋坐坐呢。”

女孩和优秀素质向来有着很好的交情。她和训练员刚刚来到商店街时,还受了素质同学不少照顾。退役之后,小素就在商店街经营着一家居酒屋,偶尔也会作为一个知心姐姐,为借酒消愁的客人排忧解难;只是慕名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店铺不得不一再扩张,如今比起居酒屋更像个小酒馆了。住在这条街上的都是一家人,小素经常这样说,时不时邀请铃鹿去她那里聊聊八卦,比如训练员对你怎么样啊,哪位马娘跟她的担当有了新进展啊,还有另一些独属于女孩子的秘密话题。

“不如就明天过去吧。”铃鹿在屏幕上敲击着,跟小素提前打好招呼。

懒散的时光过得很快,女孩看了看表,已经将近是就寝的时间了。她刚想起身去洗漱,却发现自己的双肩被轻轻捏住。

“不能带我一起去吗?”她身后,男人装作可怜兮兮地样子。

“我们要聊点你不能听的话题。”女孩直言不讳,“还有,窥屏是不好的哦,训练员先生。”

“哦?那我小小报复你一下也是可以的咯。”

女孩感觉有一只手环过了自己的膝弯。她来不及反应,随后重心猛地一倾,自己就被公主抱了起来。

“呀!”

铃鹿就像一只扑棱的小雀儿,在训练员怀里做着无谓的挣扎,随后就这样被他抱进了卧室。

“把腿伸过来。你今天跑步了,我要例行检查一下。”

原来他就是放不下心啊,无声铃鹿这样想道。她刚要脱口而出“我没事的”,却又不知为何咽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

“……你又来这一套。”

铃鹿看着男人捧起她的左腿,随后啜吻上去。仿佛有电流触过膝弯,如同往常任何一次,她又忍不住嗔出了声。

女孩还记得自己谢幕的那一天。退役战上,率先冲线的她躺坐下来,被眷顾她的这片草地所环抱。男人则翻身越出观众席,踏过草坪,陪在她的身旁。

“我没事的,训练员先生。”女孩小喘着气,抬手抹掉额上的汗珠。“我只是想躺一会儿啦。”

她的训练员没说什么,只是单膝跪下来,双手轻轻挽起她的左腿。

“都说我没事啦,训练员先生——”

下一秒,男人俯身吻了上去。

......

“我还记得。”女孩平静地说道,“那天,你把初吻给了我...的左腿。”

“我也记得,”男人见怪不怪,“这是你第九十八次拿这件事开涮。怎么,连自己的醋也要吃?”

女孩装起样子,故意不看向男人那一边,脸颊却微微泛红,双腿来回轻轻地搓动。很快她又回过头,用一个男人刚好能听到的声音呢喃着。

“...补回来。”

“可以是可以,”男人苦笑中带着宠溺,“但是我该怎么补?初吻已经回不来了。”

“一千个换一个。”

他们共度的许多个夜晚都是这样。起初,他们只是认为明早要重新铺一铺床;而约莫一个钟头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床单需要洗一洗了。


【2】


【2】

训练员醒得很早。夏天的太阳是比他还要勤奋的,虽然还拉着窗帘,屋子里却已被蒙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男人刚准备伸个懒腰,又不忍这么做了。女孩正枕在他的手臂上,看起来睡得正甜,柔和的呼吸规律起伏着;阳光透过窗帘的罅隙打上橘色柔发,他实在忍不住,于是轻轻把头埋进了晨曦的芳香里。

男人发现他实在是找不回困盹,于是便干脆起了床。他小心翼翼地抽开了手,女孩娇哼一声,只是软糯地翻了个身。他庆幸自己没有打扰到女孩,换好衣服,下楼准备开始新一天的经营。

实际上,他一直在惦记着那面订单墙。他总有一种奇妙的预感,觉得那里有什么东西被他忽视了,兴许就是这种预感让他睡得不甚踏实。不过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开店之前也是要确认一遍订单墙的。

训练员像拨动树叶一样,梳理着订单墙上白花花的纸片。男人不由得心生一种自豪感,也就在即将陷入自我陶醉的时候,一张泛黄的纸片吸引了他的注意。

“奇怪,以前这张订单是在这里的吗?”

它看上去是那样格格不入,就像是在所有雪白的纸张中混进去的一张羊皮纸。男人估摸着,它要么是某个调皮鬼的恶作剧,要么是什么复古爱好者的作品。他对那张订单没有什么印象,于是撩开其余的纸张,仔细看看它上面写了些什么。

……

另一边,无声铃鹿也渐渐醒来。她倚在床背上,正睡意朦胧地揉揉眼睛,就听到她的男人在楼下咒骂着。

“……见鬼。”

“出什么事情了?”女孩问道。她知道男人很少这样咒骂,于是赶忙掀开被子起来,光着脚就下了楼梯。

训练员正站在订单墙前面,摘下大头钉,从木板上捻起一张泛黄的订单。

“真是活见鬼了,铃鹿。”他反复念叨着。“你来看看这个。”

无声铃鹿迟疑地接过那张纸片,随后读了起来。


-求助-

久仰先生大名。

现需要一套蹄铁,参数已尽可能详细地列在了背面。

因不便露面,就烦请您在做好蹄铁之后,将其扔到喷泉里吧。请不必担心,我会及时取回的。


“骗人的吧……”

那封信的信纸古旧而泛黄,给人的感觉像枯树叶一般,稍不留神就会捏碎。她完全不知道这张订单是怎么跑进店里的;兴许是有人趁他们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信纸钉上了订单墙,但是这样似乎也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信上没有署名、没有电话、没有地址,完全不知道联系这位神秘顾客的途径,除了这个人在信中提到的“喷泉”。

“喷泉?”无声铃鹿思索着,“是指某个公园里的喷泉吗?”

“但是离咱们最近的公园里也没有喷泉呀。”训练员否认道。

“ ‘蹄铁’,还有‘喷泉’……”女孩忽然灵机一动,“对了!难道说,是学校里那座三女神像的喷泉?”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铃鹿想着,或许现在的特雷森学园里正有这样一位马娘,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蹄铁而难过,而又羞于向他人求助,于是化了匿名,给他们送来一份订单。这样一来,交货地点选在学园内的喷泉,也显得合情合理了。女孩随即把她的想法解释给训练员听,可后者却有些犹豫。

“我也希望是这样,如果真的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可是……”

训练员把纸片翻到背面,也就是顾客所谓的参数部分。那上面用标线笔勾勒着蹄铁的三视图,长度、厚度、间距全都标注完备,甚至一些男人都不会注意到的参数也写全了。整体来看,这张图纸简直精致得像一座建筑的设计稿。

“要是它出自一位还在上学的马娘之手,她的学识未免有些太渊博了。”他皱着眉头,“至少得是半个行内人才能画出这种东西。”

男人又在纸张上寻找着,果真找到了他想看到的一句话:


不瞒您说,鄙人对蹄铁也略知一二;可按照这套参数,始终无法锻出需要的蹄铁。如果您有办法的话,还请不吝赐教。


“所以这个人也是位蹄铁匠吗?”铃鹿问道。

“并不是很像,兴许是某位训练员当作兴趣在研究的。”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拿来了一根笔,开始研究上图纸了:“他蹄掌这里定画得太薄,兴许就是因为这样才难以做出来。腿脚的减震效果也是大打折扣,因此我想,要么这个人很业余……要么他设计的重点全在速度上。”

有那么一瞬间,训练员感觉自己找到了同僚;但他还是得为这只蹄铁可怜的稳定性而擦一把冷汗。

“我有理由怀疑……这个蹄铁的主人想尝试大逃的跑法。”男人皱着眉头。他感觉这位顾客需要他的临门一脚,但是制作这样的蹄铁又谈何容易。

“我还没有打过这样的蹄铁,这样奇怪的顾客也是第一次见。总感觉还是不要——”

“我们来试试吧?”

……

最终,男人发现自己还是拗不过女孩,而女孩儿则在想着“他有时候需要我推一把”。做那两枚蹄铁可是费了不少劲,蹄掌部分要求得太薄,他不知敲断了多少只胚子;女孩爱莫能助,于是就像啦啦队的小姑娘一样为他加油助威,时不时给他扇扇风、擦擦汗什么的,做好各种后勤工作。说到底,蹄铁她是一点也不吝啬的;但是她怜惜他。

训练员知道自己必须集中精神了。他试图切换自己的心境,假设自己是位饱经风雨的老刀匠,或是雕琢金银的工艺师。不行,你还没准备好,他看着悬在空中的锻锤,它正随着手臂一起微微颤抖。

平静下来,想象你正给铃鹿敲着蹄铁,他暗自想道。可脑海里一个声音又说,你就是在给她敲着蹄铁,那位来者可以是任何人,也包括她。男人摇摇头说,不会是她,她就待在我的身边。那个声音又说,来者,可以是另一个“它”——

够了。男人这样想着,阖上他的眼睛。他把自己的全部感觉都凝聚在握着锤柄的那只手上,渐渐地,就连汗水滑过眼睑也不觉了。

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和灵魂已超脱居所,长夜流过星空,锤尖悬在千里之外的地平线上。

日出就快到了。在太阳和他于那条线上重合的一瞬,男人睁开双眼,毫不犹豫地敲下锻锤。

也就在他敲出那清脆如泉涌的一声时,名刀和华饰的化身便完成了。

……

女孩已经看呆了。她感觉自己面前正坐着一位米开朗基罗,而铁砧之上便是其无比璀璨的杰作。那一对蹄铁亮得闪闪发光,仿佛比世界上纯度最高的细银还要闪耀。

随后,那位宗师得以身退,信步回到凡间。男人坐在椅子上大喘着气,仿佛那一锤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铃鹿。”

训练员缓慢地伸出手来,而女孩则温柔的回握住它。

“嗯,你做到了,训练员先生。”

“接下来可以拜托你吗?把这两枚蹄铁送到喷泉那里去。”

女孩抬起训练员的手背,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就交给我吧。”

……

铃鹿打算小小化一个妆。并不是因为她会被当作无关人士赶出去,而是她太过出名,到了学园的哪里都会引起太多注意。她可不希望后辈在校园里追着她要签名,或是骏川小姐“啊啦啊啦”地跟在后面起哄。她叼着发圈梳起一条长马尾,换了个新耳套,又拿了些许棉絮来做一缕呆毛,权当是自己额头上的流星。当然,铃鹿也没有忘记把校服找出来;她退役后体型依旧控制得很好,因此校服依旧十分合身。

“呀,这是谁家的妹妹这么可爱,”训练员本来快躺倒在椅子上了,看到女孩这副打扮却突然来了精神。“想不想和我一起挑战闪耀系列赛呀?”

“倒是希望你不要对别家的孩子说可爱呢。”女孩小声嘟囔着。“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于是无声铃鹿便出发了。从商店街到特雷森的路并不陌生,她还在校时就是这里的常客了。起初她有些腼腆,不过随后就放开了心态,装作妙龄少女一样蹦蹦跳跳地来到正门。女孩打扮得天衣无缝,外加特雷森的安保是也一向偏袒马娘,她几乎毫不费力就混了进来。

“真好。感觉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她在学园里穿梭着,很快就到了中庭。那座砖砌的圆形喷泉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在其上面,三女神像正捧着陶罐,为这个世界所有的马娘送来圣泉。无论她们在挥洒汗水还是抹去泪水,无论她们因为什么而跑,或是背负着什么在跑;女神们就在学园的正中心,默默看着也守护着这一切。

“女神大人……”她祈祷道,把两枚蹄铁捏在胸前,“请保佑着我……也保佑着那个孩子。”

这之后,她把蹄铁轻轻放进了水中。沉入池底的两枚蹄铁,在女神像下辉映着别样的光芒。

……

“我回来啦。”

铃鹿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缕假毛拔掉,它放在头上实在是太痒了。

“欢迎回来,这位漂亮的高马尾姑娘。”训练员看样子已恢复了八九分元气,“进展得可还不错?”

“嗯,已经放进喷泉里了。我没在那里待太久,估计只有我离开之后那位客人才会来取吧。”

女孩正说着,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男人身后的订单墙。“咦,你又把那张订单挂回去了吗?”

“什么?”男人无辜地举起手,“不会的,它还在我手里呀。——等等,难不成?!”

训练员惊恐地回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在那订单墙上已凭空出现另一张泛黄的纸片。

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根本不可能。”男人说道,“我整个下午都没有离开过这间屋子。而且,他回复的速度未免也有些太快了。这真的不是什么恶作剧吗?”

“那恐怕也得是相当高明的恶作剧了……”铃鹿也摆出一副“骗人的吧”的表情。

“不如先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

铃鹿小跑过去,捏起那张纸片。


在这炎炎夏日里还要麻烦您帮我锻造蹄铁,感激之情真的难以言表。成品居然跟设计相差无几,您的技术是果真是如此炉火纯青。

只是,刚收到蹄铁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疑惑,那就是蹄铁只有两枚。剩下的两枚去哪里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仔细确认之后,发现您真的只送来了两枚蹄铁。

于是我停止无谓的寻找工作,转而开始思考起缺了两枚蹄铁的原因。您会因为什么原因只给我两只蹄铁呢,是不是为了留给我什么机会呢?

然后我幡然醒悟:原来这正是您赐给我的教导呀!想必您一定是希望我把这两枚蹄铁当作范例,去亲手打造剩下的两枚吧。

再次感谢您的教导。那么我也事不宜迟,现在就该准备开工啦。


现在两个人更搞不懂状况了。

“他在自作多情什么?”男人有些看不下去这太过婆妈的文字,于是罕见地带上了些攻击性,“我完全没有这份意思呀。况且,四只蹄铁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两只不够用吗?”

“兴许是需要两只立刻穿上,两只当作备用……?”女孩也在思考着,“那样的话,他也一定会明确写在订单里的。”

“行内也没有类似的规矩才对。”训练员补充道,“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人看看纸片,看看对方,又看看订单墙,如此往复。他们总感觉有一股恶寒袭过全身。

“所以……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还是铃鹿首先开了口。

训练员站起身,把两张纸片钉在了一起。“我想目前只能静候第三封信了。如果还会有的话。”

“总感觉……我们也要趁这个空当做些调查才好。”铃鹿思索着,“对了,咱们晚上不是要去小素那里做客吗?要不要去问问她?”

“倒不如说把这件事告诉她会让她困扰吧……”

“三个臭皮匠,也可以顶个诸葛亮的(三人寄れば文殊の知恵)。万一小素有什么头绪呢?”

“行吧,真是拗不过你。”男人叹了口气。“还有,你不是说我不准去吗?”

“现在可以啦。”女孩伸出食指点上男人的鼻子。“那些话题我们可以下次再聊。准备一下就出发吧?”

……

他们在夏夜中漫步着。商店街依旧灯火通明,两侧屋檐之间还挂了彩灯,像天罗地网一样密布整座街道。两个人又溜达了一段时间,然后铃鹿看到了那招牌的红灯笼,她就知道他们到地方了。灰砖和瓦片勾勒起那座古朴的店铺,但其实说那是居酒屋,也只有外观像了。店铺已经一再扩张,如今规模大得像个酒馆;客流量也是首屈一指,店内的嘈杂声仿佛要溢到外面来。

“素质同学这儿还真是受欢迎。”训练员不禁感叹,“要是咱们那里也有这么热闹就好了。”

“只要足够补贴开支的话,清闲一点不也很好吗?”女孩挽住他的胳膊。

“人多点也不是坏事啦。回去咱们可以搞点什么促销活动——”

“真是的,训练员先生。这种时候还对工作那么上心。”

女孩知道他这一点就从来没变过。作为训练员也好,鞋店店主也罢,无论什么场合他都能突然灵光一闪,把所见所闻应用在所谓的“正事”上——或是训练,或是开店。但是人生的正事真的有定义吗?有的话,也无非是画地为牢罢了,铃鹿这样想道。她总希望训练员能在一路向前的过程中,也多留意些沿途的风景。

“现在就不要考虑那些事情啦。既然是和铃鹿小姐共度的时光,就要多看着我喔。”

“我什么时候不在看着你,”训练员柔和地说道,“你都要把我的魂勾走了。”

“你又自顾自地说这些。”

女孩嘟着小嘴,心情却被摇动的耳朵和尾巴出卖了。“至于现在的话,训练员先生——”

“——就好好享受这些风景吧。”

于是他们推开店门,若不是装潢古朴,训练员还以为自己进了迪斯科舞厅。这里实在是太热闹了:清酒、扎啤、精酿,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顾客们举杯欢庆,或是细嗅醪香。有人津津有味地吃着下酒菜,也有人独自在店面的角落喝着闷酒。众生百态之间,有位梳着双马尾的姑娘来回穿梭,为这一桌递上热菜,又为下一桌收回盘子。少女蹦跳起来,碗碟在她的小手掌上叠成一座小塔,摇摇晃晃的,却始终没倒下来过。她是那样活泼与甜美,单是笑颜仿佛就能抚平别人的伤痛。那便是居酒屋的主人优秀素质了。

“哦斯~”小素和他们两个打着招呼,“去吧台那儿等我吧,我马上就过来。小神圣!能帮我代个班吗?”

回应她的是位叫神圣自然*的马娘,无声铃鹿知道,小素曾经谈起过她。那是位在居酒屋打工的可靠后辈,平日很受素质同学的青睐。看来神圣同学可有的忙了,无声铃鹿不禁想道。


*神圣自然(史实原型)为优秀素质的产驹。


“我回来啦~”优秀素质一个回身闪进了吧台,把亮晶晶的酒杯排成一列。“喝点什么,你们两个?我请客哦。”

“给他来点舒筋活血的吧。我的话,胡萝卜汁就好。”无声铃鹿抢过训练员的话,“今天累到他了。”

“哎呀哎呀,难道你们今天从大白天就开始——”素质眯着眼睛倒起酒来,“小夫妻真的是。简直比我这儿的蜜酒还齁得慌呢。”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啦!”女孩唰的一下红了脸,赶忙解释道,“是指打铁啦。他今天完成了件惊世骇俗的作品呢,小素,我正要和你说这个——”

于是谈话终于步上了正轨。两个人跟小素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凭空出现的订单,神秘的顾客,还有以四只为一整套的蹄铁。

“哦呀,”优秀素质惊叹道,“你们这两天还真是遇上了不少怪事。乍一听还以为是谁在搞恶作剧……但是好像真没这么简单。现在连我也有点感兴趣了。”

“小素你有什么头绪吗?”

“很难说。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少女皱着眉,“但是前几天我做了个梦。”

“梦?”

“那天我梦见自己躺在一片草坪上,头顶是无边的蓝天。起初我还觉得心旷神怡,但是等我站起身来就被吓了一大跳。在我不远处,正躺着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巨型生物。它长得像一头大号的牛,但是脖颈更长,腿也更细,像是为了运动而生的体型……”

少女在记菜板上扯下一张纸,拿铅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怎么形容呢——就像一个红糖糍粑上插了四根木棍?”她都要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我画得不太好,但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这家伙就卧在那里慢悠悠吃着草,看上去有些年迈了,也似乎对我没什么敌意。于是我就慢慢靠过去,给它梳理着毛发。我发现它和我长着一样的耳朵,尾巴也十分相似,正在那里不停摆动着驱赶蝇虫。”

“听起来像一种啮草类家畜,而且跑得很快……?”无声铃鹿片面地总结道。

“嗯,不过重点还不是这里。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无声铃鹿和训练员忽然有些脊背发凉。

“我在那里给它梳着毛,它觉得很惬意,于是干脆躺倒下来,把四肢蹬直伸了个懒腰。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忽然看到它的脚上钉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

“什……!”无声铃鹿睁大了眼睛。“难道说——”

“没错,那是蹄铁。千真万确的蹄铁,正好四枚。”


【3

“……”

“……又失败了啊。”

马厩里,青年垂头丧气地坐在板凳上。他面前是一座铁砧,上面散落着被他敲成两半的蹄铁。厩舍外面已是日落时分,夕阳穿过铁栏杆投射在干草与水泥地上,照亮空中微微飘动的浮尘。

他又拿来那两枚成品蹄铁,在夕阳下端详着。两枚蹄铁被他捏搓在手里,时不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是怎样做出这两枚蹄铁的呢。我究竟是哪里还差了些火候呢……?”

青年把头埋进臂弯里,苦苦思考着。他身后,一匹栗色的骏马从马房里探出头来,叼住他衣服的后背拉了拉,似是要鼓励他振作起来。于是青年起了身,慈爱地看着那匹骏马,把它的鬃毛仔细捋齐。

“你知道答案吗,スズカ?”

青年拿起那两枚蹄铁展示给它看。“抱歉啦……现在缺了两枚蹄铁呢。下一场比赛也快到了,等我把剩下的蹄铁打出来,你就可以尽情去跑啦。”

其实,那两枚蹄铁也是他意外得到的。厩舍的杂物间里有张废弃的布告板,相传是以前的老铁匠记录订单用的。那天他去杂物间里收拾东西时,无意间看到布告板上挂满了以前的各种订单。他那时正好在为新蹄铁的事情而烦恼,于是抱着自我安慰的心理,写了一张求助信贴在那面墙上。那张信纸反面还是他曾经设计的草图。青年自然知道没有任何人会回复他,甚至还在为那张信离奇消失,是不是被同事摘走了拿去笑话而羞愧万分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听到杂物间里叮当作响。他连忙开门去看,就见两枚亮晶晶的蹄铁安然躺在地上。

起初他掩住了面,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然后他就开始搜寻杂物间,寻找剩下的两枚蹄铁,但无论怎样也找不到任何踪迹。于是他开始思索这份恩赐只有一半的原因,然后恍然大悟——或许施予他这份礼物的人,正希望他利用这两枚蹄铁作为范本,亲手打造出他想要的蹄铁。他欣喜万分,连忙又写了一封感谢信贴在墙上,随后就回到铁砧前开始工作;可惜现在的进展却不太顺利。

“加茂*?你还在忙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青年的思绪。那声音的主人是桥田*调教师,是名义上的上司,更是他所尊敬的师父。

“已经到下班点了。你收拾一下就回去吧,或者等值夜班的来了也行。”


*此处的原型应为橋田 満(はしだ みつる)与加茂 力(かも ちから),分别为无声铃鹿原型马的调教师与厩务员。无声铃鹿对外界比较敏感,也时常感到孤独,但若加茂厩务员在身边就会变得安心。比较有代表性的例子是弥生赏上,为了找到加茂而钻出闸门的无声铃鹿。值得注意的是,本文里对两位角色塑造并未参考现实原型,而是结合剧情需要而进行了想象创作。由此带来困扰真是万分抱歉。


“我的话……我打算把这个做完再走。”加茂指了指铁砧上的失败作。

他的师父凝望着铁砧,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他了。

“嗯,我知道。只是……别有太大压力。”他走上去拍了拍徒儿的肩。“尽力而为就好。我们能做的只是让马匹以最佳的姿态踏上赛场,而最终结果如何,还是看它们自己。”

“ ‘看它自己’吗……”青年凝视着骏马的黑色眼眸,不知它是否也在听着师父的话呢。“下一场比赛……是金鯱賞吧?”

“不错。”

青年沉默了一阵。他知道时间很近了。

“战术呢?”

“依旧是大逃。”

他又看了看手里的蹄铁。“……那我还不得不把它做完了。”那种蹄铁正是他着眼于绝对速度,专为一放到底的赛马而设计的。

“那就要加油了,少年。”桥田朝他挥挥手,“迷茫的时候,就看看你的爱马吧。它会一直在这陪着你的。”

……

“……呼。”

青年终究还是没什么头绪。少用些力,蹄铁达不到厚度;多用些力,蹄铁就直接断掉。他感觉自己的动作已经严重走形,几乎到了麻木的地步了。

“ ‘去看看爱马’吗……”他回想起师父的话,“但是它又能知道什么呢……”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马房里传来“咚咚”的声音。青年赶忙跑过去,才发现马儿正焦躁地跺着脚,粗喘着气,耳朵也骤然压低。

“咦,是我吵到你了吗?对不起……!”

但它对熟悉的声音是不害怕的,青年冷静下来后想道。他发现马儿的耳朵始终偏向一边,眼睛也在警惕着那个方向。

“你的意思是说,那边有动静?”加茂轻拍着它的脖子,“放轻松啦,那边是杂物间,没有什么大不了——咦,难道说?”

青年胸口里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心情。他知道马房里不能奔跑,但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直到杂物间被他“吱呀——”一声打开。

“一个蹄铁?但是……”

在地上躺着的是一枚蹄铁,——很小很小的那种,几乎只有瓶盖那么大。它系在一串小手链上,明显是个用作装饰的钥匙扣,或者是那种所谓的“幸运马掌”。

青年蹲下身,把它捡拾起来,才发现上面居然还刻了字。左半边刻印的是“SILENCE SUZUKA”,右半边则潦草地划着一句“頑張って!(加油!)”。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青年简直不敢相信,“果真是神明在注视着我吗。”

青年的手掌里,那枚蹄铁正闪烁着无比耀眼的光芒。他蹲在那里看了许久,然后阖上手掌,把它紧紧攥在胸前。

“谢谢你……接下来,也请为我加油吧。”

连全知的神明都在护佑着我,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于是青年抬起头,义无反顾地朝着铁砧走去。


遥か遠くへ  まだ遠くへ

向着远方 遥远的彼方

僕らは身体も脱ぎ去って

让灵魂褪去沉重的躯壳

まだ遠くへ  雲も越えて  まだ向こうへ

向着那远方 穿过云海 追寻着彼方而去


“放手去干吧。”

火花流转,焰星飞溅。

“Silence Suzuka。”他一遍又一遍地敲击着蹄铁,“忘掉世间的一切,只是想着这个名字——”

他看到日落了。千万里外,他在那条分割现实和倒影的地平线上看到日落了。

两个世界的太阳在这一瞬交错。在夕阳坠下地平线的刹那,他毫不犹豫地敲下锻锤。


風に乗って

以清风作舟

僕の想像力という重力の向こうへ

任凭想象力如反方向的重力一样让我飘至天际

まだ遠くへ  まだ遠くへ

向着远方 云端的远方

海の方へ

大海的彼方


【4】

几个小时之前。

无声铃鹿刚走下楼,就看到训练员在铁砧前忙活着。“又在打蹄铁吗?”

“不,”男人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我要用边角料做点东西。”

女孩这才发现他手里少有地拿上了锥子。男人把工具移开,然后铃鹿就看到了躺在铁砧上的一只迷你蹄铁。

“我打算把它做成一个护身符(お守り),或是钥匙扣之类的东西。”训练员说着,“就当作是给那位客人的礼物吧。迷茫的时候,能给他些力量就好了。”

“你在担心他完不成剩下那两枚蹄铁吗?”铃鹿问道。

“还有另一方面。其实,这位主顾恐怕马上要比赛了。”

“欸,骗人的吧?”女孩有些惊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听到她这样问便笑了,准备和她娓娓道来。

“他最开始找我订做蹄铁的时候,图纸上选用的是铝合金。一般来说,用铝合金打造的蹄铁被称为‘胜负铁’,顾名思义,是比赛时才会选用的蹄铁。这种蹄铁十分轻便,能够保障更快的起蹄和落蹄速度。与之相对的是铁质的‘调教铁’,这才是平时使用的一般蹄铁,以经久耐用而闻名。所以他在这个时候寻求一副铝合金蹄铁,想必一定是临近比赛了。”

“原来是这样……”无声铃鹿若有所思。“所以你准备送他一个幸运蹄铁,用来加油助威?”

“没错。而且,我还打算在上面刻点东西。”

训练员抬起锥子,露出蹄铁上的“SILENCE SUZUKA”字样。“有你的名字在上面,会更鼓舞人心吧?”

“这样是在侵犯我的名誉权哦,训练员先生。”女孩嘟起嘴,装作很不悦的样子。

“那你还想索赔不成?”男人无奈地摊开手。

“我要索赔的是,你的一千个吻从头开始计,”女孩俏皮地说道,“以及现在,让我在那枚蹄铁上也写一笔。”

“骗人的吧……”

于是铃鹿就这样拿着锥子,在蹄铁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加油”。现在,这枚蹄铁就算有她的亲笔签名了。训练员随后又接过手,拿来一条铁质的小手链,用钳子把它串上蹄铁,又在末端固定了一个带扣。这样,钥匙链就算完成了。

女孩稍后打扮了一下,随后再次潜进学园,让这件装饰物沉入喷泉池底。这一次她没有急着走,而是蹲在喷泉旁静观其变;她确信自己没有眨眼,可一道水花过后蹄铁就骤然消失了,于是她只好悻悻离开。等她再回到店里的时候,训练员果不其然已经读上新信了。


致神明一般的铁匠先生:

当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把剩下的两枚蹄铁完成了。对于您的教导我真是不胜感激,尤其是还为我送来了这枚幸运蹄铁,我的感激之情更加难以言表了。之后,我会一直把它当作护身符带在身边的。

令我无比惊异的是,您居然知道我的爱马的名字,还特意把它刻在了给我的御守上。我不知晓您来自何方,或是生在哪个时代,但是您居然听说过“无声铃鹿”——甚至知道是我在负责照顾它。

作为这样一匹名马的厩务员,我本是羞愧于向外界求助的,所以不得不使用了匿名,这点还恳请您的原谅。既然现在您看穿了我的身份,我也便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你的爱马?是我的爱马才对吧。”训练员居然吃起了醋来。“不过,优秀素质说的居然是真的……在某个世界里,还有另一个‘无声铃鹿’。”

他继续读下去。


虽然您大概早就知道了,但还是请容我再自我介绍一次:我是竞走马无声铃鹿的厩务员加茂。虽然工作经验还不是很丰富,但我会尽全力照顾好厩舍的马匹的。而且我也在不断地学习,其中有我的师父桥田先生,也有像您这样的钢铁匠人。如果您正在某处看着我,那么便请放心,我会有一日可以独当一面,成长为一名可靠的厩务员的。

接下来,我想和您聊一聊无声铃鹿的事情。铃鹿的下一场比赛预订在金鯱賞,在此之前,它已经拿下三连胜了,而且每次都是第一人气。接下来的这场比赛,想必它也会成为大热门吧;但如此热烈的期望,对厩舍的我们来说也是莫大的压力。如果它能赢下这场比赛,想必一定能在宝冢纪念的粉丝投票中占据极大优势;但若不能,我们“一扫经典战线的屈辱”这个梦想恐怕就要夭折了。


“三连胜……”读到这里,训练员便掰起手指计算起来,“是情人节锦标(バレンタインS)、中山纪念和小仓大赏典吧?和你那时候跑过的比赛是一样的。”

“还真是这样……”女孩也思索着,眨了眨她青绿色宝石般的眼睛。“果真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吗。这种感觉好奇妙……”


从蹄铁中您大概也看出来了,铃鹿它擅长一放到底的跑法。眼下这副蹄铁也是我设计的,为的就是极致的速度;只可惜自己能力有限,没办法将它打造出来。多亏了您,我才得以将这件作品从草图带进现实。再次感谢您的不吝赐教,我相信铃鹿也会和我一样感激的。它也是个很爱跑的孩子喔。

接下来,我就要全心全意和无声铃鹿一起备战了。倘若之后再遇到什么问题,我一定先尝试自己解决,绝不会轻易就来打扰您。不过,倘若您愿意,我也很希望将来能继续倾听您的意见。

那么我就去陪铃鹿训练了。请允许我献上最真诚的感谢。

厩务员加茂 敬上


……

信件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么,现在看起来一切都合理了,”训练员把几张信纸摊在桌上,“前提就是相信我们和超自然现象产生了关联。到头来,我都想象不出插着四根筷子的年糕是怎么跑步的。”

“别这样嘛。”女孩抚着男人的后背,“虽然不清楚对面是何方神圣,但是从信里来看,我们至少帮到他们了。”

铃鹿随意看了看她放在角落里的一双冰鞋。“而且,‘马娘本身就是种神奇的生物’,你当年不是这样说过吗?所以,再有些别的什么神奇生物也不为过吧。”

男人沉默稍许,随后释然一笑。“……你是对的。”

看起来他被说服了,女孩也笑起来,就这样扑在了他的后背上。她贴得很紧,以至于训练员说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也随之振动。

“我总觉得这个忙也不能不帮。”男人说道,“毕竟你们用着同一个名字。能帮到另一个世界的铃鹿,我也蛮荣幸的。至于加茂的话,他是厩务员,我是训练员,大概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也许那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在向你求助呢。”铃鹿说道。

女孩透过玻璃橱窗向外望去,注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看到游客拿竹签扎起小吃放进嘴里,看到三五马娘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看到孩童一颠一颠地跑着,手里的风车哗啦啦转个不停。她又望回近处,有位姑娘相中了一款鞋子,正准备来她这里结账。于是女孩准备好一只购物袋,等候她的到来。

“一定要加油啊……另一个我。”

女孩把纸袋递给顾客。商店街的今天也无比祥和。

……


【5】

无声铃鹿和训练员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只是可惜,并不是因为生意突然红火了起来,而是——

“——为红火的这一晚做好准备。咱们要加油了,铃鹿。”

夏日祭。每年这个时候,商店街都会以它最兴盛、最繁华的姿态,吸引着全城的游人到来。这也是一年里,商店街能收获最多欢声笑语的时候:和服、木履、金鱼,甜津津的苹果糖,还有点亮整个夏夜的花火大会。而现在,商店街的大家便开始为这场盛宴做起准备了,铃鹿和训练员也不例外。

“所以鞋店到底需要准备什么呢?”男人有些苦恼,“难不成我们要卖木履和高跷吗……?”

“骗人的吧……”女孩也不希望店里变成那样。“我们先从最基本的开始吧。”

于是他们打算先把店面整理一番。训练员架好梯子,在门口挂上几盏灯笼,它们的绚丽要等到夜晚才会展现出来。铃鹿调整了一下彩灯的颜色,于是在漆黑的天花板上,它们就会如烟花一般绽开。平日的那些潮流款跑鞋也被她暂时收进了仓库里,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水墨和祭典风格。

金工和木工相通的地方很多,于是训练员要了些废板材来,在原先鞋店和蹄铁铺隔断的地方打了一座装饰用的小木桥。他又把剩下的灯笼挂在木桥上方,再添一把油纸伞,看上去颇有意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训练员占领了铃鹿的地盘,整个店铺是浑然一体的古朴风韵了。

“还蛮像样子的。”训练员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的作品,“就是感觉桥上空空的,缺了位美人呢。最好还是穿着和服的那种。”

“……你不要看着我。”女孩傲娇地把头撇向一边。“我是不会给你当模特的。”

“我也没说非得是你啊。”

“那就更不行了!”铃鹿突然激动起来,“绝对不能是别的——啊。”

女孩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套了。

“太狡猾了,训练员先生。太狡猾了……”

女孩楚楚可怜地靠在墙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但她心里想的却是——这个大骗子最好继续骗下去,骗完这一辈子,骗到白头偕老。

“好啦好啦。”男人张开双臂向她走来,然后女孩就顺势依偎进他的怀里。“晚上再来撒娇,好不好?咱们先把正事干完。”

训练员指指那面订单墙。“不想给它也做点装饰么?”

于是那面订单墙也难逃一劫:训练员找了两根细长的木桩来,把它们安置在两侧;铃鹿则拿了一根红绳、一根白绳,交叉着编在板子的四边,又在墙上贴了些红签儿,这样它就摇身一变成为许愿墙了。反正它本身就是沟通另一个世界的许愿墙,女孩这样想道。

“呀,”女孩贴红签的时候在墙上发现了什么。“你的信到了,铁匠先生。”

“哦,这么快?”

一如既往地,训练员接过那页泛黄的纸张。


致尊敬的铁匠先生:

我想首先带来一个喜讯。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无声铃鹿已经一放到底,漂亮地赢下金鯱賞了。这是我们所有人的胜利,尤其离不开您的出手相助。我想,听到这个消息,您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不过对我们来说,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宝冢纪念——如今无声铃鹿终于回到G1战线上,能否一雪前耻便看这场胜负了。距离也被提至两千二百米,虽说在距离适性内,但铃鹿今年的比赛都在一哩至两千米间,不知能否习惯这一场的提程。这并非是什么大事,只要多做些针对训练就好。

但是,我最大的顾虑却是在跑法上。赢下宝冢纪念并非易事,参赛马里更是不乏后追强者,于是铃鹿唯一的出路就是领放到底了。然而,大逃也是公认最伤元气的跑法之一。铃鹿在跑完金鯱賞后蹄掌略有发热,虽很快消退,但谁也无法知晓这背后是否隐藏着巨大的疲劳。

我希望它能赢下这场比赛,但也爱马心切,不想它太过勉强自己。只是眼下的情境里,它若想赢,大逃似乎是无法避免的。

果真它应该坚持大逃的这条路吗,还是选择更加保守的跑法呢?

我渴望听取您的意见。


厩务员加茂 敬上


“宝冢纪念……”训练员眼里充满了回忆。“那是你很精彩的一场比赛啊,铃鹿。还记得你当时怎么跑的吗?”

“欸?”铃鹿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她有些被信里的话干扰到了。“我想一想……信里一直在‘大逃大逃’之类的,但是,好像自己那一次也没有大逃的样子?”

“你说对了。”训练员毫无迟疑地说出一个数字:“58秒6,这是你那天的1000米用时。拉开的距离也不是很多,可以说介乎逃与大逃之间。”

“我就说为什么没有印象。那次的话,并不能算纯粹的大逃呢。”女孩也附和着。

“后排的马娘都知道你的战术,生怕像金鯱賞一样把你放跑,于是咬咬牙跟上了这个步速。她们吃得很紧,以至于到了第四弯道的时候,对手都快抓到你的尾巴了。就在大家都以为你要力竭的时候——”

“我又攒足了劲,准备再次加速了。”女孩回答道,随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难道这就是战术?”

“没错。这就是咱们当时的计划。”

二人相视一笑。在最终直线上二度加速是女孩的拿手好戏,它太过于行云流水,以至有时能够起到欺骗后排的效果。

“宝冢纪念强者云集,是不太可能大逃到底的。所以我希望出闸后能够慢逃,维持住领先位置即可;等过了四弯,来到最终直线再改为大跨步,最好能再次加速起来,然后一口气甩掉对手。”

女孩有个疑问。“听起来倒是不错,可是又该怎么把这个战术告诉他呢?”

“你相信蹄铁有传达声音的力量吗,铃鹿?”

“欸?”

训练员从桌子下抽出一个旧纸盒,在里面翻找起来。里面似乎堆了很多原型蹄铁,看上去沉甸甸的。

“我们要让它在比赛上慢步速跑逃,然后在最终直线上大跨步冲刺。换句话说,它平时的训练一定要以大跨步为主……而在正赛上又要让它学会慢逃。所以我打算准备两副蹄铁。”

男人从纸盒里拿出一个沉重的大铁块,女孩单是看着就觉得它穿在脚上会十分费力。

“这就是第一副蹄铁的雏形了。我打算给它敲一副神赞铁(シンザン鉄)。”

“神赞铁?”

神赞(シンザン),女孩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相传特雷森里智商最高的马娘,拥有无上的机敏与智慧;而她的招牌走法便是大跨步(大跳び)*。神赞的步幅大到了夸张的地步,以至于两只脚在交替时会撞到一起。于是她专门设计了一种蹄铁:后部如同鞋套一样保护脚掌,而前端则是T字的桥型结构。不过,如此复杂的设计也会付出代价:神赞铁的重量是一般蹄铁的两倍以上,绝非轻易就能驾驭。

“神赞铁……对它来说不会太重了吗?”

“我希望它在训练时用这副蹄铁。”训练员答复道,“这样一来,这份重量就变成了利好。当你在训练里习惯了重蹄铁,到正赛换上轻蹄铁的时候,就可健步如飞了。并且,它只要训练在最终直线上大跨步就好;其余的部分还要它保持慢逃呢。”


*“大跳び”,指慢步频、大步幅的走法,表现为迈开腿大跨步地跑;与之相对的是“ピッチ(Pitch)”,指快步频、小步幅的走法,表现为双腿来回高频地蹬动。值得注意的是,赛马的跑法(逃←先←差←追)和走法(大跳←→Pitch)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那又该怎么让它保持慢逃呢?”女孩问道,“换做是我的话……我都感觉自己难以按耐向前跑的冲动。”

“这就是第二副蹄铁的作用了。在正赛上,我希望它可以用四点式蹄铁(フォーポイント, Four Point)。”

“四点!”女孩很熟悉这个名字,“是大树同学给我介绍过的那种!”

大树快车是这种蹄铁的忠实用户*。她曾有过一段时间脚掌不太舒服,鞋底用普通的蹄铁便会觉得太硌,于是选择了一种特殊的钉蹄方式——“四点”。一般来说,蹄铁需要很多根蹄钉来固定到鞋上;而“四点”顾名思义,就是在蹄铁上均匀地选取四个点位,只打入四根钉子进行固定。这样可以最大化减少脚部的负担,而缺点便是不如标准的蹄铁稳固。倘若长时间以快步速进行奔跑,很容易就会导致“落铁”——打比方来说,就像鞋带没有系紧而在跑步时跑掉了鞋子。

“我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他们选择慢步速。”训练员捏起四点蹄铁,“他们看到这副蹄铁的时候,大概也会明白咱们的计划了。”


*历史上,大树快车曾在一次远征之前,蹄部突然出现开裂。时间紧迫,此时已无打退堂鼓的可能,于是阵营采用了四点钉蹄法,以最少的蹄钉来维持蹄铁,成效显著。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该怎么告诉他们,哪副蹄铁用于训练,哪副用来比赛呢?”

万一他们颠倒了顺序不就糟糕了吗,女孩这样想道。

“其实这个问题我教过你的。”训练员不假思索地回答。

“欸,骗人的吧?”

“没有骗人喔。”男人卖起了关子。“只要对这两枚蹄铁做一个小小的区分就好了。”

女孩还是有些迟疑。

“区分?”


【6】

青年抱来几垛干草,把它们堆在厩舍角落。他拿了只塑料盆来,在里面装上少许干草,又撒了些精制马匹饲料。他摇了摇塑料盆,觉得重量差不多了,就端着它来到长长的走廊里,把它挂在马房门口。

“快吃吧。”他慈爱地看着那匹栗色的骏马。“吃饱了才有劲儿出去跑,是不是?”

也就在这时,杂物间再一次传来叮咣作响的声音。难道是神明再次显灵了吗?他赶忙跑过去确认。

“嘿,这回是正好四枚呢。”直到他蹲下身,把那几只蹄铁拾起来才发现了不对劲。“……原来是两套不同的蹄铁吗。”

我怎么能有坐享其成的念头呢,青年想道。剩下的蹄铁,果然还是要自己打造出来才行。

当然,青年的知识储备也绝不是盖的,他随即就把蹄铁辨认了出来:“两枚四点蹄铁,还有这个是……神赞铁?为什么他给了我两种类型的呢?”

他很快就发现了端倪:四只蹄铁里,有两只表面粗糙,看上去沉甸甸的;另外两只则十分轻盈,如抛过光一般闪闪发亮。他总觉得这里面隐藏了什么信息。

他把蹄铁拿在手里摩挲,感受着它们的材质和重量。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道灵光闪过他的头脑。

“原来是这样!”他惊喜万分,“不愧是神明大人,居然选择了这样的跑法吗。”

于是他立刻拿起手机,拨给了他的上司和师父。

“……是的。关于跑法,我有一个新的提议……”

“没有没有,我没有您说的那么厉害啦。再说了,这个策略也不是我想出来的——”

“您说‘那是谁想出来的’?唔,这个……”

“您就当是无声铃鹿告诉我的吧。”


【7】

“……就是这样。”训练员看着那封回信,仿佛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那封信是加茂刚回复来的,里面说的无非是什么“天才般的策略” “感谢赐教” “感激不尽”之类的话,铃鹿都有些没心思看了。

“还记得我教过你,调教铁和胜负铁的区别吗?”男人自信地说道,“调教铁一般就用普通的铁料,而胜负铁会由铝合金制成。只要在用料上做出区别,就很容易区分哪个用来特训,哪个用来比赛了。”

“原来如此……”铃鹿微张着嘴,听得十分认真。“所以你用铁料打了神赞铁,而用铝合金做了四点蹄铁,是这样吧。”

真不愧是他呀,女孩这样想道。

男人久久凝视着信上那句“请一如既往为我们加油吧”。之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把信件收好,和以前的几封叠在一起放进抽屉。“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他那句话像是说给铃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女孩估计他还是放不下心,哪怕已经做到了这幅程度上。

“你要相信他们啦。”女孩甩甩头发,“如果真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们的话,那他们的表现也应该一样好喔?”

“呼……你说得对。”训练员终于释然开来,“好像也不是因为这场比赛……真不知道我在顾虑什么呢。”

男人又把工具盒盖好,用拇指按上盖扣,把它和装着蹄铁的纸箱一起推回桌子下面,然后抬手拍了拍灰尘。

“好了。现在的话,咱们得顾一顾自己这边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商店街里的彩灯也陆续拉了起来,他们知道夏日祭越来越近了。两个人又给店里添了许多装饰,他们倒也不怕破费,毕竟这套装潢到了跨年夜时可以接着用。训练员还真的不知从哪儿弄了木履和高跷来,还把它们像模像样地摆在鞋架上,让女孩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也是一项活动嘛。”男人无辜地说道。“可以让顾客体验一下踩高跷的感觉——之类的。以及,你真的不穿上和服看看吗?感觉会很合你的。”

“绝对不会。”女孩斩钉截铁地说,“还有,不许转移话题,训练员先生!”

另一方面,他们也在惦记着那个“无声铃鹿”的状况。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男人有时会在桌边敲着扳手发呆,女孩则时常在店里逆时针转起圈来。当然,这里面也有希望它能赢下宝冢纪念的期盼。两个人就在这半分甜半分酸的日子里忙碌着,静候着夏日祭的到来。

……

这一天终于到了。时间尚是黄昏,夜幕还未盖下,游人就已络绎不绝地多了起来。街上的彩灯也早早点亮,应和着下方人群嘈杂的声音,显得好不热闹。

训练员就坐在他的工坊里,透过橱窗,静静看着屋外的人流。

“真是无聊啊……”

一位铁匠想必很难在夏日祭里获得客流。店铺里倒是常有顾客来看看鞋,也有人对木履很感兴趣,想要穿上随意踩踩;但是,几乎没有人会在这种日子里请他来钉蹄,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捞金鱼和射击摊上呢。于是男人很自然地就闲下来了,他甚至都忘记自己在这里干坐着多久了。

“……甚至没机会和铃鹿一起去逛祭典了。”

还年轻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在夏日祭上手牵着手,看看这个、尝尝那个,把整条商店街都逛过来一遍;但是现在却被店铺束缚住了,无论哪里都去不成。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大概这就是步入社会后的现实吧,男人这样想着,不禁颦蹙一声。

他又看到两位顾客正朝柜台这边张望,手里拿着鞋子,似是要找人问询什么。但他知道铃鹿刚才说自己“上楼换衣服去了”,而他对鞋袜的知识又了解甚少,于是只能支吾地开口:

“不好意思,无声铃鹿小姐她——”

“这就来啦。”

男人应声回头,随后便呆住了。自那楼梯之上,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正翩翩走来。她的橘色长发被束起,插上二三根金银簪,柔顺得宛如绸缎;身上穿了一件艾草绿的和服,其上印着雅致的菊花与牡丹花纹。她领口束得很松,白皙的皮肤里透一点红,锁骨和胸脯在衣料下若隐若现。束腰则是秸秆一样的黄色,勾勒着女孩纤细的腰身。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单是让人见了便觉如沐春风;她挽着栏杆走下楼梯,本想开口说话却又故作腼腆,只有侧过的脸颊微微泛红。而此时她忸怩着身子,正是在等着训练员评价呢。

“……我的可人儿。”男人哑然了许久才开口说道,“你可算回来了。”

他本来想问“你不是说不穿和服吗”,可注意力全在女孩身上,这个问题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他已看得痴了,甩甩脑袋敦促自己清醒过来,却早已沉在那甜腻的梦中了。

“所以……这一身究竟怎么样呢,训练员先生?”女孩掩住面庞,娇羞地看着她的挚爱。

“它简直就像为你而生。”训练员直抒胸臆,尽力抑制住狂乱的心跳。“很美,铃鹿。真的很美。”

女孩听到他那样说,脸上便化开了甜甜的笑。“我还想多听你说点呢。可惜现在,我得去忙正事啦。”

于是她俏皮地转了个身,朝着顾客那边徐徐走去。训练员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些余味未尽的怅然。

……

训练员又在铁砧边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耐不住寂寞,决定上楼歇息片刻。爬楼梯的时候他还时而回过身,想再多看女孩两眼。

男人突然来了兴致,也想换一身年轻点的衣服来。他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拣出一条米色的五分牛仔裤,外加一件浅绿色的T恤。旁边的衣架上,那几套熨好的训练员西服排列得整整齐齐,如今男人却看着它们摇了摇头。得多拜托铃鹿帮我挑些衣服了,他这样想着,把空衣架重新挂回,然后轻轻阖上了衣柜。他扽了扽新衣服,觉得自己至少又年轻四五岁了。

他又听到楼下日趋热闹起来,于是就扒着卧室的窗头望了望。夜幕已经完全落下,行人有说有笑,店家左右吆喊,欢欢腾腾的夏日祭就算拉开帷幕了。一条街下去尽是金黄的灯火,整座小巷都溢满了蜜;灯雨飘摇在花街上,就像夜空里沉浮的荷塘。有那么一瞬间,男人觉得在这里静观烟火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很快就有人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赢下来了,”女孩轻声笑着,“它赢下来了!”

训练员还未回过头,就听到女孩蹭蹭上楼的声音。她站在楼梯口,似乎十分激动的样子,手里正捏着一张信纸。

“ ‘如您所说的战术一样,完美领放到了最后’……”训练员接过信,粗略阅览着内容,但他知道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宝冢纪念?另一个你?”他生怕自己在做梦,便还是问了一句。

“嗯,不是梦喔,训练员先生。它做到了!”女孩连连点头,小脚踮个不停。

喜悦如同烟火一样在他们胸中绽开。女孩拉着他下了楼,小跑着来到店铺门口。

“我突然想出去跑一跑,”铃鹿拽拽男人的袖口,看上去很兴奋。“可以陪我一起吗?”

“可是这样就没人看店了啊……?”训练员的迟疑和理智已如薄纸一般,随时都可以被打破了。

“来嘛,训练员先生。”女孩像只欢快的小雀儿一样蹦蹦跳跳。“就一会儿啦!”

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她就拉住了他的手,在灯火通明的商店街里一路狂奔。

“小心点,铃鹿!”训练员一惊,随后也笑了起来,“小心别撞到了!”

“我知道的啦,训练员先生!”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笑得那样开心、纯粹了。二人手牵着手,在人群中奔跑、穿行,像是跃起一曲优美的华尔兹。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m no longer young and beautiful

当我年华老去,容颜不再,你是否爱我如初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got nothing but my aching soul

当我一无所有,遍体鳞伤,你是否爱我如初



花火噼啪着争相绽开,金色的流苏、粉色的绚彩、白色的光华,照亮整个夏夜的空。两个人十指相扣,继续沿街向下飞跑。

“差不多啦,铃鹿。咱们该回去啦。”男人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痴痴地傻笑着。

“别呀,再玩一会儿嘛,训练员先生。啊哈哈!”

他们抓着双臂互相把对方举起,在空中绕了一个又一个圈。二人身后是走马灯一样流转的风景,但他们眼里只留下了对方。


I know you will, I know you will

我深知你会,我深知你会

I know that you will

我深知你的爱经久绵长

Will you still love me

当我容颜不再

when I'm no longer beautiful

你是否爱我如初,直到地久天长


……

“哎呀呀,这两个家伙。”优秀素质摇摇头,走进铃鹿和训练员的店里。“还得我给他们两个看店,真是的。留小神圣一个人在居酒屋盯班,她都要忙死了啊。”

她又在店里溜达了片刻,然后耸肩一笑。“不过这就是年轻呀。”

她还年轻,无声铃鹿和训练员也年轻——他们这一代人都还年轻,优秀素质想道。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为这个世界染上一角属于他们的色彩。

“差不多夏日祭也快结束了吧。”小素望着逐渐寂静下来的夜空,心想着那两人是不是会很快回来。

“咦,这是什么?”

她发现订单墙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来了一张泛黄的订单。


【8】

……

青年扶着行李箱的提杆,回过头,久久凝望着厩舍。

“还舍不得它吗?”

身后,师父拍上他的肩膀。“没事的,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也会好好照顾它的。它现在可是咱们厩舍的看板马啦。”

马房里,那匹栗色的骏马也应声探出头来,静静地看着师徒二人。青年朝它挥挥手,不知它能否明白这是在告别呢。

“再说了,你这一趟出去,不也是替它去考察吗?”

研修旅行。加茂这一趟要跨越大洋,去美国那边实习了;另一方面,他也要为爱马打探情报,或许无声铃鹿也有远征美国的可能。不过在那之前,铃鹿在国内的比赛,想必他就很难亲眼看到了。

“下一场比赛预计是什么时候?”

“秋季天皇赏。”桥田回答,“它在每日王冠的表现也不错。接下来,就该以秋古马三冠为目标了。”

秋季天皇赏啊,青年想道,那时他大概只能捏着手机屏幕看转播吧。他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守候在它的终点线前了。

“战术呢?”他知道自己其实不必问这个问题的。

“大逃。没有别的。”

桥田忽然换了一副态度,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想因为这个再和你吵起来,加茂。武先生*说这是取胜的唯一途径。”

“可是它明明慢逃也能——”

青年说到一半便没有气力继续讲下去了。在此之前他们已争论过许多回,最后师父妥协道,如果那场每日王冠上铃鹿能够大逃取胜,那么加茂就必须听他的。而最后无声铃鹿也的确逃赢了,青年也百口莫辩。武先生策骑下的大逃胜利越来越多;南井先生*带铃鹿慢逃的那场宝冢纪念,于此时仿佛也没有了说服力。


*无声铃鹿古马战线精彩的六连胜中,除宝冢纪念为南井克巳策骑外,其余比赛均为武丰策骑;但同时,无声铃鹿唯一的一个G1头衔(即宝冢纪念)也是在南井克巳的策骑下获得的。


“别担心这个了,快去吧。飞机可不等你啊。”

青年释然一笑,说他的时间还很充裕。“不着急。我得先写一封信再走。”

“信?”桥田问道,“需要我帮你寄给谁吗?”

“不了,”加茂谢过师父,“其实这封信不需要寄。”

于是青年就在师父疑惑的目光中走向了杂物间。杂物间里依旧十分昏暗,只有些许阳光打在毛坯墙上,照亮空中缓缓飘动的浮尘。那面古旧的板子也倚在墙边,无言欢迎他的到来。这里静穆得过了头,有时,青年甚至把它当作是“神之居所”。

大概要很久之后才能给您写下一封信了,青年想道,不禁叹了口气。整顿情绪之后,他拿来一张信纸,勉强拿堆积的纸箱当作桌子,把纸在一角阳光下面铺开。

他提起笔,给神明留下了最后一封信。


致亲爱的铁匠先生:

这是一封告别信。开门见山地说,从今天起,作为厩务员的我就要赴往国外去实习了。事出突然,我也始料未及,因此只能在此跟您做一个简单而潦草的道别了。工作变动也是绝非我能左右的,对此我万分愧疚,如果您能理解就太好了。

接下来,我想跟您最后交代一次无声铃鹿的近况。宝冢纪念之后,她又以漂亮的姿态赢下了每日王冠,至此它已经是坐拥六连胜的大热门了。当然,这里的大热门指的是秋古马战线的三场G1赛事,而很快它就要迎来第一仗了——天皇赏(秋)。大家几乎都认为无声铃鹿会轻松拿下这场比赛呢。只是可惜,自己那时已经远在美国,无法亲眼见证这幕美好的景象了。

而在跑法方面,基于每日王冠上的快胜,阵营这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逃。我曾经试图斡旋,但在实打实的赛果面前收效甚微;或许无声铃鹿就是这样,为大逃而生的吧。关于您之前指导的那套战术,我也并未跟厩舍的大家细讲,他们甚至连四点蹄铁都不甚了解呢。当然这也不能怪罪他们:如果真的一门心思想着大逃,他们大概也是听不进去我这番道理的。

无声铃鹿在秋季天皇赏的快步速大逃战术已是板上钉钉,因此我也很难再有什么事情来请求您的帮助了。如果有的话,就请您和我一起继续给它加油,为它祈福得胜吧。

谢谢您一直以来对我,以及对无声铃鹿的照料与帮助。那么今后,就有缘再见了。


厩务员加茂 敬上


【9】

店内的气氛已经沉到了冰点。

“天皇赏·秋。”男人低着头来回踱步,“我早该料到的。我就说感觉忘了些什么……”

那个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的星期天。如果可以的话,男人宁可一辈子也不要再谈起这件事情,可如今它却追了上来。

“……”女孩沉默着,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只是茫然地望着那张信纸。

“……我也是。抱歉现在才把这封信带来。”

小素挠挠脸颊,心里也有些内疚。昨天夏日祭结束之后,为了不坏掉训练员和铃鹿的心情,优秀素质就悄悄把那张信纸带走了;如今到了第二天,她才敢把它重新拿回来。

“没关系的,小素。”女孩抬起头。

“如果和我的历程一样——我是说,如果那是它不可避免的经历……那么我们也没办法做什么。”

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这样说:“如果它要输,输掉就好。如果它会骨折,那就让它骨折。它还是有机会的,哪怕痊愈需要个一年两年,哪怕它的传奇就此告一段落,怎样都好。只要它还活着——”

“不,别傻了。”小素突然不敢再说下去。“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种生物……体态上比较像牛吗?”

“那又怎样……?”铃鹿无力地问。

“如果牛断了腿,粉碎性的那种,还会有机会治好吗?”优秀素质感觉自己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换句话说,在乡下,如果牛断了腿……下场会是怎样的?”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在三人中间炸开。

“不。不可能……”女孩眼中已没了光彩。

大榉树后的突然失速。面面相觑的观众。疾驰而来的救护车。医护人员拉起的,黑色的帘幕。

“不,意识到这一点啊,铃鹿!”优秀素质几乎要喊出来了,双手紧紧抓住铃鹿的肩膀。

“还有你也是!”她又扭过头看向训练员。“听着,不要逃避,这就是现实。如果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的话——”

“——它就会在比赛上被当场人道毁灭。”

……

女孩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来到公园的了。她大概只是跑,用尽全力地去跑,拼命挣脱身后的一切。

园子看上去已年久失修,石板路上布满了苔藓和斑痕。广场中央本该有一座喷泉,却已干涸了不知多少年,池子里已经覆上一层泥灰。就连喷泉上方的雕像也被拦腰折断,翅膀早就摔作了万段碎屑。

昨夜刮了大风,即便仍是夏天,地上也堆积了满满一层落叶。她迈出步子,地上的落叶被风滚滚吹去,像被赶走的羊群一样不断远离她。

她咬起牙,赌着气,再次拼命飞跑起来。落叶被更大的气旋卷起、掀翻,直至化为一场风暴,在道路的两侧不断腾飞。

女孩的长发在风中胡乱地飘舞,发丝间透射出残破的夕阳。一种从未有过的萧瑟感从她的心窝蔓延而上。

她知道,自己逃得再快也毫无用处。她已经掉进秋天了。

……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铁匠无力地垂下手臂,锻锤从手中滑落,砸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打出一副蹄铁来,可如今他怎样都做不到。那边是否还能收到蹄铁?就算他们收到了,又会不会采用?再说了,我到底该打一副什么样的蹄铁?男人心如乱麻,只能胡乱敲打着坯子,然后生产出一堆又一堆的废铁渣。

他以手肘当作支点,把胳膊架在桌上,又用另一只手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绷带和药膏。手上磨出茧子和水泡已是常事,他就咬着牙勒上绷带,偶有几次还会渗出血来。

良久,他又落魄地拾起锤子,把它轻轻放回铁砧上。他的头发已浸满了汗水,加上这副颓唐的面容,已经和流浪汉没什么两样了。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但训练员无意也无力改变它。他知道如果再不做些什么,那个绝望的星期日就要追上他了。男人只能麻木地敲着蹄铁,继续敲下去,敲到他的双手再次脱力。他知道自己就是在胡闹,却只能将这股怒火砸在砧上,砸在铁屑上,砸在那碎成两半的蹄铁上。

钢铁被烧到通红,无声地怒号着,又在水烟中沉寂下来,如此往复。

……

他又熬到了深夜。男人放下锻锤,熄了灯,摸黑爬回楼上。女孩已经睡下了,他坐到床边,颦蹙最终化为了一缕鼻息。男人沉默良久,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借幽幽月光端详着它。

那时候,她还年轻,他也还年轻。两个人自内而外地透着一股闯劲儿:训练失败也好,比赛连关也罢,汗水汇流进泪水,笑容取代掉愁容。哪怕骨折也挫不掉他们的锐气,他们可以如春芽一样复苏,再若夏花一般盛放,年轻会赋予他们无尽的生命源泉。

可他们现在做不到了。他们有家庭、有事业,有忙不尽的工作,有还不完的店租。现在每叹一口气,都会化作将来的一道皱纹。他们也要开始珍惜自己的体格了;上了年纪之后,骨折自不必说,单是跌一跤都可能坐上轮椅,然后诗和远方就变成了门口的三寸绿地。

他们变得世俗、变得呆板,变得不愿改变。他们不再那样能经受起打击,对生活的变故也不再那样易如反掌。自从第一封奇怪的订单开始,两个人已被卷入一系列灵异事件,而如今更是和他者的生死挂上了钩。明知另一端或许就是自己,他们却难以撑起这份重担。

“只是想要看着天空,就是我的任性了吗(青空だけが見たいのは我儘ですか)。”

男人不知他和铃鹿什么时候,才能再绽开一次照片上那样的笑容了。

……


【10】

“我想通了,铃鹿。”

那一天,训练员发现自己居然也释怀了。他迈步走向店外,拉开玻璃门,把那枚写着“今日闭店”的木牌挂上门把。然后他又回到桌前,在盛着铁料的纸箱里挑挑拣拣。

“如果它注定要战死沙场……我们也有义务送它踏上这最后一仗。”

男人说,我们为它打造最后一套蹄铁吧。

“我明白的,训练员先生。”女孩也释然地笑着,“我明白的。如果它注定只能给世人留下遗憾的话……”

“……那就让我们送它走完这一程吧。”

一度寂静的工坊,如今再次忙碌起来。训练员最后选择了四点蹄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女孩随口说了一句“我们做一副四点蹄铁吧”。况且,如果女孩不说,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类型的好了。

男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机械地敲着铁砧,锤子被摇摇晃晃地举起,又毫无力量地落下。他的热情已经在几个月里被全数耗尽,站在铁砧面前的比起一位匠人,如今更像是个醉汉。有时他觉得把这份工作交给冲压机床会更好。

但是他心中总有什么东西像长了刺一样刺激着他。那是一种在工作中萌发却又超脱工作本身,那样纯粹的追求,世人常常称呼其为匠心。他也想让这副蹄铁再精致一些、完美一些,他希望上面能再少一道斑痕,再少一个坑洼;但是他做不到了。男人的手上已捆满绷带,覆着的药膏也早已干涸。沾着泥灰的麻布左一根右一根,已经分不清今天要撕下来哪条,明天要换上去哪条。单是看着双手就涌起一股窒息感,更不必提拿它用力挥舞了。

无论如何就这样敲下去吧,男人想着。他的面庞几乎是生铁一般的死灰。

就让我们送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吧。


We hope you enjoy your stay

我们希望你过得愉快

It's good to have you with us

有你和我们在一起真好

even if it's just for the day

即便只剩下那一天


日夜过去,在那铁砧之上,四枚蹄铁的雏形逐渐显现。它们不约而同地只有四个钉蹄点,形体粗糙,却闪闪发亮。

男人用钳子把它们夹起,在阳光下细细端详。他的要求已经降到了最低,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把它们送回锻炉,重新塑形。

不知过了第几轮,男人已在椅子上沉沉睡去,身上盖着一条女孩拿来的薄毯。

那天阳光很暖,透过橱窗照在他的身上。店内寂静无声,炉火已经熄灭,只有浮尘在空中轻轻飘动。而最后的四枚蹄铁,已经被女孩带去了。


We hope you enjoy your stay

我们希望你过得愉快

Outside the sun is shining

外面的阳光正照耀着

seems like heaven ain't far away

似乎天堂也并不遥远


……

大洋彼岸,远在美国的青年拿起手机。

“千米的用时是57秒4——!史无前例的大逃!”

直播里,解说在高喊着,观众在沸腾着。

栗色的骏马一骑当先,数不尽草根被卷起、腾飞。它以绝对的差距通过了那棵榉树,随后在一片愕然中趔趄、失速,直至停下了脚步来。比赛还在继续,一度落后的马群如今无情地超越过去,把它远远地抛在身后。直至救护车赶来,它的眼眸也在始终看着那第四弯道。


Aggressively we all defend the role we play

好强的是,我们都遵从着我们应该扮演的角色

Regrettably time's come to send you on your way

遗憾的是,是时候送你离去了

We've seen it all, bonfires of trust, flash floods of pain

我们见证一切,踏过信任的篝火,穿过悲痛的激流

It doesn't really matter

事到如此,已经再无所谓

……

Don't you worry it'll all work out

不必担心,总有一条出路

……


“加茂?加茂?!”

青年缓过神来,发现师父不知什么时候给他打来了电话。

“加茂?!你在听吗?”桥田的声音听上去怒不可遏,“蹄铁是你做的对吧?为什么四枚都落铁了?”

在进入第四弯道之前,无声铃鹿的四只蹄子已经尽数落铁,迫使它停了下来。但是青年悬着的心还没有放下。

“……你就当是我干的吧。”他冷静地回答,“比起这个,可以先让兽医接电话吗?我想确认一下它四只脚的状况。”

师父骂骂咧咧地拿开电话。场外的声音很嘈杂,大概他正和兽医正交谈着什么。很快,他把电话拿回耳边,却沉默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兽医说左前腿有非常严重的淤伤。如果它当时没有因为落铁停下来,那条腿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他说到一半忽然笑了起来,语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你小子,是故意的吧?”

“……”

“啊啊,当然。”

青年也释然地笑着,扔下手机,在酒店的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形。他知道他和神明大人联手的计划成功了。

……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要打四点蹄铁了吧,训练员先生?”

女孩笑着眯起眼睛,俯着身子,似乎在向他邀功。

“等、等一下?”男人还是有些错愕,“所以……它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啦。”铃鹿嘟着嘴,拿食指弹了下训练员的脑门。“真是什么时候都是块木头呢,训练员先生。”

她把加茂的那封告别信又拿到桌上。“留意到信上的粗体字了吗?”

“‘他们连四点蹄铁都不甚了解’,‘快步速大逃已是板上钉钉’……”男人跟着念道,随后惊呼起来。“啊,我明白了!”

“ ‘四点式蹄铁在快步速下会落铁’,这一点可是你教给我的喔,训练员先生。”女孩双手叉腰。她的耳朵正来回摆动,马尾也在摇个不停。

“所以——”训练员补充道,“加茂走后,其他人不认识四点蹄铁,但还是给它换上了。在通过1000米标杆,再到大逃马切换步速准备入弯的时候,受到冲击的蹄铁就会轻易脱落掉。只要这样让它提前停下来,就能避免四弯前的悲剧了。”

男人露出一个疲惫而欣慰的笑容。“你真是个天才,铃鹿。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这样学以致用的能力只能是非她莫属了,男人想道。果然她是自己最出色的学生,而如今,得以和女孩长相厮守的他,也甘愿就当一块木头。

训练员如释重负,感觉自己的身体轻盈无比,只是轻飘飘地站起身来。两个人四目相对,然后紧紧把对方拥入怀中。

“太好了,训练员先生。我们做到了……呜。”女孩儿是个要强的孩子,从事发开始,她直到现在才哭出声来。她伏在训练员的胸膛上小声啜泣,而男人则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没关系的,哭吧,铃鹿。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他们做到了。他们超越因果、扭转乾坤,让另一个世界的无声铃鹿活下来了。虽然赛果没有改变,虽然它并非毫发无伤,但它至少活下来了。等它修养回来,大概也会追随上加茂的脚步,到美国去远征吧。到了那个时候,厩务员和骏马的故事,会写下和过往不一样的篇章吗。

……

两个人相拥而泣,久久不肯松手。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改变;如同男人总说的那样,钢铁和铁匠,是可以相互改变彼此的。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命运的潮汐已经开始涌动。两个世界的太阳划过地平线,飞旋过至日点,又停留在二分点上相望。渺小的他们如同乘着一叶扁舟,却奋力划动船桨,继续追寻下一天的阳光。


钢铁匠人(前半)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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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您看得开心!


【赛马娘同人】退役后无声铃鹿和T开了家蹄铁店?!钢铁匠人(前半)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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