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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签与谎言的季节》第一章(1)——米泽穗信

2022-11-06 21:45 作者:Black2018  | 我要投稿

声明:原文版权归作者所有,本翻译仅供学习交流,禁止一切任何形式转载。

那个人对待书籍极其小心。

仿佛在摆放某件易碎品一般把书轻飘飘放回图书室原位。

看到书本回到原位后,我就开始写催还通知。鲜少会有人使用这所学校的图书室,但还书日期截至仍未还书的人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写催还通知就需要查阅书籍目录,就在我埋头查看目录时,那个人朝这边走近。

这间图书室是自助还书系统。还书人只需要把书本放入还书箱就行了,箱子并没有封口。我听到了像是书本和书箱产生摩擦的声音,也许是衣服被箱子刮破的声音吗?我纳闷地抬头,刚才还空空如也的书箱里果然多了一本书。

抬头一看,我看到有人刚刚走出门的样子。那扇门是我专门开着用来换气的。虽然仅仅是一瞬间,可我的确看到了学校水手服的背影。

放学后我就一直在写催还通知。差不多感觉写得有点厌烦了,我停下手中的笔,看了看还书箱里那本书。

这本书很美,可我却没有见过的印象。大小适中的硬装书。封面画是没有使用透视法的古风,画着像中东风格又像欧洲风格,又或许是不属于世界任何一种风格的建筑物。背景林林总总橙色三角形既像尖塔,又像树林。建筑物上方飞着张了漆黑翅膀的天使,天使伸手指地。这本书很厚。左上角写着书名《玫瑰之名》,是下卷。

作者名叫翁贝托埃科,并非上中下三部曲,而是上下两卷。我没读过这本书,但看过改编电影。电影描绘了一个人类情感需要必要理由和正统性的世界,非常有趣。我稍稍犹豫了会儿要不要翻开看,最后决定放回书架的时候再说吧。

图书室只有我一个人。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我叹了口气,重新投入写催还通知的工作中。

图书室的借书记录都保存在电脑中。不管是什么人借出了什么书,还是拖延了多久没还书,所有记录全都保存在电脑里。只不过,这份记录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看的。书籍会映出借书人的本心,因此不能任由他人窥测。话是这么说,但借书不还会让人很头疼。为了催人还书就必须知道他们借了什么书。所以说,这就是图书借阅很矛盾的一点。

此刻,我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拖欠者“姓名”“借书时间”“借书次数”等信息。正因为屏幕上不会显示他们到底借了“什么书”,图书委员才需要写催还通知。

当然,没有那么多催还通知需要写。可遗憾的是,这里的图书委员会工作热情很低,经常会积攒一大堆没写的通知单。而今天那位不幸注意到堆积的残留工作人就是我。换句话说,我今天要写好几天份量的通知单。

这份是很麻烦的工作。虽说只是把显示屏上的信息抄到纸上而已,但显示屏在柜台里头,那里空间很小,写东西非常不方便。所以工作起来就成了看一眼显示器再转身写字、写一行字再转头看显示器这么个别扭的模式。就今天我已经不知在显示屏跟写字台之间来回多少趟了。明明把电脑里的拖欠者名单打印出来就行了,然而图书室的老师却不认可这种做法。“电脑里一眼就看到的东西怎么还要浪费一张打印纸”,他是这么说的。我们的劳动力还不如一张纸珍贵。

我曾经想过个办法,那就是用两个人来写催还通知。一个人坐在屏幕前大声读出信息,另一个人再抄到纸上。开发出这个方法后,我和另一个人只需要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就解决了堆积的工作。可图书委员会看到我们的成果后却达成了意想不到的共识,“那以后催还通知就由堀川次郎你们来负责吧”。想出了更有效率的工作方法,结果反倒令自己更加辛苦了。按理说应该令人义愤填膺才对,不过我其实并不怎么讨厌这个决定。毕竟两个人就轻松了。

然而,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我看了眼图书室墙壁上的时钟。距离放学已经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我放下圆珠笔,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小声说:

“真慢啊。”

放学后的图书委员本应两人一组。今天轮到我和一年级的植田登当值。确切来说,是原本和我一组的图书委员已经两个月没来图书室了,植田才不得不代替他。可是,植田却没有来。我之所以会淹没在催还通知里就是这个原因。

我从口袋掏出手机,正想打电话给植田,但犹豫了。植田不像是这么没分寸的家伙。他没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就算没有别的事,放学后来图书室值班又没报酬,哪怕他只是临时起意讨厌值班也无可厚非。

催还通知并不是非得在今天写完不可。借书柜台上摆着需要放入书架的新书,还得把募集学生作品的海报贴起来,可以说工作堆积如山。不过那都是全体图书委员会的工作,不会是我和植田的责任。一想到这里,我又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二月的风吹了进来。

今年是个暖冬,不过现在太阳快下山了,风里果然还是带着些许寒意。图书室是极容易积灰尘的地方,放学后规定把窗门大开保持空气通畅。可应该已经换购了吧?我准备把窗户关上,走出柜台。

窗外就是夕阳下的八王子市。足球部的同学在体育场上训练,时而能听到他们踢球时发出的沉闷响声。其他社团都远远地离开足球部在跑步。没有人大声说话。这是因为学校里住宅区很近,体育社团大吼大叫的话就会被周围居民投诉。

我怔怔望着窗外,越发感到了寒意。关上窗锁住,再把密不透风的窗帘拉上,把紫外线挡在外头。尽管二月的阳光称不上毒辣,但对书本来说,紫外线可是大敌。

我一转身就看到柜台里头坐着个男生。

如雕刻般立体的无关,嘴角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讽刺笑容。他坐在柜台内侧的老位置“啪啦啪啦”地翻阅新书。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他停止翻书,稍稍抬手说:

“哟,堀川次郎。”

我也扬手回应。

“噢,松仓诗门。也迟到太久了吧?”

“迟到吗?”

说着,松仓苦笑了。

“是啊,迟到了。对不起。”

“植田本来要来的,但没来。”

“他是代替我的吗。这个叫植田的怎么样?”

怎么样?

“那家伙手脚不大灵光。”

“这也正常,不多做做怎么会习惯呢。还是老一套的Dilemma吗?”

松仓看着柜台上杂乱的书籍和纸张说道。

“这家伙欠了好多活没干哪。”

这里我需要纠正他一下了。

“不是欠了好多活,这都是之前堆积的工作。”

“那可真是受不了呢。”

就是因为你这家伙不来才变成这样!但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想必我不说,松仓也心知肚明。况且,这一切也要怪图书委员会过于仰赖我们俩的工作能力了。

松仓诗门,和我一样是二年级。不过我们并不同班。

我和他最初是在去年四月的图书委员会相识。彼时,图书委员会还没起过什么像样的功能。图书室就是图书委员的游乐场,呈现出委员们闹哄哄地各读各书的状态。面对这种不堪,为了不让人们心生强烈抵触,也为了不给所有人增加负担,将正常业务视为第一优先工作的人就是我和松仓。

等到把图书室视为个人财产的三年级学长们引退之后,图书室才逐渐变成平静、安稳的样子。但我们的工作并没有发生变化。这所学校的图书室之所以能风平浪静地维持运营,完全是由于我和松仓始终默默地处理杂务——我敢说自己这份自豪并无夸张成分。

松仓伸手指着我写的催还通知。

“就从这里开始吧,让我找找感觉。谁来读?”

他明明知道固定安排,真的丧失工作感觉了吗?写催还通知时一直时我负责读名单,松仓负责抄写。因为松仓的笔迹更漂亮。

“老规矩。”

听我说完,松仓毫无怨言,伸手去拿笔。我拎了把椅子走到松仓背后。

“好,开始吧。你写到那里了?”

“二年一班,佐田桃,两本。”

“OK。下一个?”

“一年一班,青木正道。信号灯的那个青,树木的木,正确道路的正道。一本。”

我一边读,松仓一边写。

“下一个。”

“二年四班,高本悠裡。高低的高,本,悠然自得的悠,有部首偏旁的那个裡。”

“偏旁?”

“那个……衣字边”

“衣字边?有这个字吗……”

松仓仿佛凭空画魔法阵似的,拿笔在空中比划。

“话说我连悠然自得都不会写。太丢脸了。”

“去查下字典吧。”

说着,我在手边一张纸上写了“悠裡“递给他。松仓脸色略显懊悔。

“你说秘密那个裡的话,我就知道了。”

他的语气有些不甘。

“真的吗?”

“假的,骗你的。下一个。”

为什么要编这种谎啊……

两个人就轻松了。我们只有了四分多钟就把催还通知写完了。松仓将催还通知叠好,挥舞钞票般地拍打着说:

“图书室明明没啥人,居然会有这么多张催还通知。这是不是有点违反质量守恒法则啊?“

“借书的人是很少,但也许借书人全都拖欠不还了?”

“你这就是性本恶理论了。”

你才是性本恶理论吧?我好想这么吐槽他一句,最终还是忍住了。那不是应该如此轻佻说出口的话题。

去年十一月底,松仓突然没来图书室值班。有图书委员疑惑松仓至今从未翘过班,一定是出什么事了。一开始有好几个人轮流填补松仓留下的值班空缺,最近总算固定成植田了。但这实际上就代表植田要干两人份的工作。

——我知道松仓不来图书室的缘由。

松仓有亟待解决的难题,也有亟待探究的选择。虽然没有仔细确认过,但恐怕别说图书值班了,我想他连学校都没怎么来吧?比起图书委员的工作,甚至比起上学来,松仓有更重要的个人问题需要解决。因此,我不觉得松仓不来图书室有任何不可思议之处。

而现在,松仓诗门回来了,回到了这间图书室。这意味着松仓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吗?那到底是什么答案呢?我想问他之前那起事件的结局究竟如何。

然而,我怎么都问不出口。在十一月的那一夜,我放弃继续过问松仓的个人问题。事到如今直接开口询问结论,这未免显得太懦弱了。

所以我一把从松仓手里结果催还通知,说:

“继续工作吧。”

松仓耸耸肩,微微一笑。

“确实。那下面干什么?”

我看了眼借书柜台,上面好几本需要图书委员处理的新书和破损折旧的书。不过接下去应该干的事情不是这些。

“先把还来的书放回书架吧。”

还来的书必须放回书架。这是图书室工作基础的基础。

还书箱里只有刚才那本《玫瑰之名》下卷。不过需要放回书架的却不止这一本。图书室里有带轮子的小型柜,那上面堆积了不少还来的书。松仓看着那柜子,表情稍显不耐烦。

“这边也堆了不少工作啊。”

那台可移动柜子不是放书的地方。只是为了方便把书本放回书架而会用到的临时推车。那里既然堆积书本,就代表着这几天值班的人偷懒了。松仓用眼睛数了数书本数目。

“我目测那里有二十本书。”

按照我的经验推算,至少要两到三天偷懒才会堆出二十本书。很遗憾,这种情况我见得多了。

“好吧。其实我也没有很讨厌放书这个活。”

“我懂。“

不知为何,把书本放回本属于它的位置后心情莫名会感到舒爽。

把还书收回书架共有两道工序。首先,扫描贴在书上的条形码,把“已借出”记录改为“归还”。然后才能把书放回书架。堆在柜子上的书应当都扫过条形码了,所以只需要按照它们封底贴着的分类标记放回原位就行了。

松仓走出柜台,走到可移动柜子旁拿起最靠近的一本。封面写着书名《马克斯维尔的恶魔》。忽然,松仓转身对我说:

“这都Check过了吗?”

“……啊,不知道。”

Check不算图书委员的专用术语,但我能理解他想说什么。

还到图书室的书里时常会夹着一些东西。最常见的是文库本附赠的书签,然后是便利店的收据。我甚至发现过学校求职升学的问卷,还发现过一张千元纸币。当然,我把它们都交给老师了。

需要检查的不仅仅是书本夹着的东西,还要看看书页是否有污损。通过检查书本内页损毁状况,可以有效预防各种麻烦。可不知为何,大家始终会不自觉地忘记这一道工序。经松仓这么一提,我也觉得那一柜子的书很不放心。

松仓单手拿起几本书递给我。

“那就来检查一下吧。”

“说的是。”

这些书有一半是小说,剩下的是各种科学读物、杂学工具书,还有本摩托车相关书籍。为什么这所普通高中的图书室里会有这本书?

我先拿起来的是本叫做《监狱的诞生》的书。随便翻了翻,书本就自动跳到了一页。“身体是人们可以移动以及同其他身体产生联系的要素之一”。这一页写了这么句我似懂非懂的晦涩文字。这一页之所以自动翻开,是因为夹了张积分卡。我抽出积分卡对松仓说:

“确实有东西。‘かっつかつ’?这什么名字啊,一看就经营困难。”

我自言自语道。松仓朝我掌心瞟了一眼,说:

“你不知道吗?没想到这个学校还有人不知道‘胜胜’啊?”

“怎么?我有种其实你也不知道的预感。”

“你猜错了。这是猪排饭店。”

“好吃吗?”

“没吃过。”

那不还是不知道吗?

积分卡上写着积满二十分就可兑换五百元使用券,这个人已经积攒了十七分。想必这张卡的主人现在很难受吧?我把卡放进失物招领——其实是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曲奇饼干罐。

紧接着,松仓从《产婆娃之谜》这本书里抽出一张纸。

“大丰收啊,这本也有。”

这张纸的材质像是打印用纸,纸上写着一行数字,大概是电话号码?总之也放进失物招领吧。

很快我们就把可移动柜子上的书本检查完毕,接下去只剩下把书本归位了。就在此时,我忽然想到还有一本书没经检查。那就是还书箱里那唯一一本书,《玫瑰之名》下卷。

“我忘了这里还有一本。”

这本书尚未扫过条形码。我用扫码器扫条形码,电脑记录改成归还状态。松仓稍稍探出身子看着我手中这本《玫瑰之名》下卷。

“《玫瑰之名》啊,居然借这本书,这人很有品位嘛。”

“你看过吗?”

“看过电影。”

不愧是我的挚友。

松仓从我手里接过《玫瑰之名》下卷,随意翻了翻。看着他随便翻阅的样子,我不禁警告说:

“毕竟是本推理小说,还是别看到结局比较好。”

松仓含糊地回了句:

“我知道。”

说完,他就继续翻阅。忽然,松仓的手指不自觉停住了,他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什么。松仓微笑道:

“还好检查一下,今天第三件收获品噢。”

他的双指之间夹着一枚书签。用鲜花打造的书签。我说:

“这是今天所发现三件里头最符合忘在书里这个印象的东西。”

松仓把书签摆在柜台上。

书签使用脱水干花制成。枝叶像是春菊,但纤细根茎前端的紫色花瓣又依稀有几分风铃草的模样。这是枚由干花塑封加工而成的书签。

我不认识这朵紫花。看起来像紫斑风铃草,可比风铃草略小。仔细看形状像是连帽衫的帽子。这是一朵娇小可爱的花。我问道:

“这是真的吗?”

但其实我没有期待回答。松仓什么也没说,想来他也无从判断真假吧。

花在书签顶部,书签底部是黑色的设计图案,宛若漩涡又好似火焰的形状有种野蛮的美感。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枚书签不是商品。这不是商店摆出来卖的东西,一定是某个人的手工作品。

“亲手做的吗。”

松仓仍然没有反应。我抬头看他。

只见松仓脸色陡然一紧。他眉头紧锁,眼神透着紧张,嘴角紧抿,显然不再是刚才谈笑风生的情绪。为何他会露出如此不安的表情,我不禁问道:

“怎么了?认识这书签?”

松仓恍如回过神来般微微摇头。

“……不是。我只是……”

“这枚书签有什么问题吗?”

松仓仿佛被我的话给惊住了,一瞬间茫然之后说:

“”书签啊?对啊,这是书签。

明明是自己找到这枚书签,怎么会没看出来呢?我如此问道。松仓夹住书签一头拿起来,严肃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猜错了?堀川,跟我来一下。”

我摸不清他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是点点头。松仓把《玫瑰之名》下卷放在柜台上,拎住那枚书签一头往书架走去。

松仓目的明确,直接走向平行摆放的书架一角。我跟在他后头来到了四号区域,也就是自然科学书籍所在之处。我们走过四百五十号地球科学书架,松仓根本不去看四百六十号生物科学类书籍,而是专注于四百七十号植物学书籍。

松仓默然从书架抽出一本叫《天然色日本植物图鉴》的书。整本书沉甸甸的,又厚又重,必须双手捧在胸前才行。松仓把书搬到最近的桌子上打开。

松仓要调查方式令我感到十分惊讶。如果让我来调查书签里的花,那我应该会检索“樱”或“菊”相关内容,又或者寻找“根茎纤细的紫色花朵”。可是松仓只稍微看了一眼目录就立刻找到了确切页码。他翻开一页用手按住让我看。纤细根茎,锯齿状叶子,紫色的可爱小花,一切都和书签相同。我叹了口气。

“真有你的,松仓。没想到你这么懂花。虽然会寂寞,但我支持你去当校内环境委员。”

但松仓根本没有理会我对他的褒扬。

“好天真呐。”

松仓把手指松开,显露出手指底下按住的文字。那里写着花的名称。

我一看就立刻明白松仓紧张的原因。

这种图鉴往往会用片假名记载动植物的名称。《天然色日本植物图鉴》同样如此记载紫花的名称。

——乌头。

“乌头。”

我小声念出图鉴上的名称。松仓接着说:

“这花不是有毒吗?”

“是啊。”

“有毒是有毒,但不算剧毒。”

“是吗。”

“只要几百克就能把人类杀光。”

“是吗……”

说着,松仓语带蹊跷。

“不光是这个。你知不知道肉毒杆菌的事。”

我依稀有印象,但与其搜索靠不住的记忆,不如直接阅读手头的图鉴。于是我继续看图鉴上的文字。

根茎直立约一米长。叶子厚且富有光泽,新叶呈紫褐色。花季在秋天。露在地面的部分在冬天会枯死,埋在地底的根块部分能够活过冬天。拥有许多雄蕊的花。其五片花萼中的一片形似一个圆筒状的帽子。每朵花有二至十枚蜜腺状的花瓣。最上面的两个花瓣很大,它们位于帽状的花萼下,有很长的柄。它们的顶端有一个空的针,里面含有花蜜。形态多变,具体分类极其困难。可进行观赏用栽培。全乌头属均含有Aconitum毒素。致死量为2~6毫克,但也报告表明0.1毫克即致人死亡。

植物图鉴里“致死量”这个词底下没有说明到底是多少体重的致死量。但总归是平均体重吧?最大为六毫克……我记得百元硬币就是一克,那就是百元硬币的二百分之一重量就能致人死亡了。用这个毒药灭绝人类多半不行,但杀一个人确实是轻而易举的事。

松仓把书签放在桌上。我们二人相对无言,凝视这枚书签的花。

一会儿,我先开口说:

“问题在于这朵花是真花吗?还是人造花?”

松仓率先闻了闻书签。说实话,我心里有点慌——万一花是真的,那气味应该也是有害气体吧?

看到我的表情,松仓浮现不怀好意的笑容。

“没有味道。”

“塑封了当然不会有气味。”

“漫画里经常会舔一下来判断是不是真货。要舔一下吗?”

我稍为生气地说:

“不要开玩笑了,这可是乌头。”

松仓耸耸肩。

“这你就说错了。在我看来,再没有比这朵花更像玩笑的花了。算了,这个先放一边。”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

“一般不会有虫咬印记的人造花。人造花在植物学上就是标本,要是有精致到再现了虫咬痕迹的标本,为什么会把它做成书签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再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叶子上有细微的虫咬痕迹。

松仓断言道:

“这就是真花。”

我谨慎追问道:

“会不会是故意做成真花的模样来骗人?”

松仓神情深邃。

“就为了骗我们两个吗?那可太不寻常了,事情可就复杂了。况且我们会发现这枚书签,纯粹是偶然。”

“图书委员肯定会检查归还的书,只要在书里夹书签就一定会被我们发现。”

“只有我们才一定会检查书本。其他图书委员的话,很可能看都不看就放回书架了。”

这么说确实很有道理。松仓的说法是正确的。如果今天当值的图书委员不那么负责……或者说,我们但凡有一丁点偷懒打算,这本《玫瑰之名》下卷再度被翻开之日就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我找不出反驳的话,松仓双臂交叉在胸前。

“好了。这是枚塑封了毒物的书签,身为图书委员,我们要怎么处理呢?”

图书委员吗?不愧是松仓,一眼看穿问题的本质。接触乌头这个名字令我们稍许狼狈,但既然身为图书委员,处理方法不是早已决定了吗?我用强有力的语气回答:

“放进失物招领。”

松仓窃笑道:

“呵呵,就这么办吧。”

可失物招领处有一张市内名店“胜胜”的积分卡,想必有人为这张卡抓耳挠腮。在积分卡旁边再放一枚有毒书签,怎么想都觉得不大合适。在此,松仓补充道:

“只不过,堀川。把这枚书签放进曲奇饼干罐里,万一有人看到以后说‘太好了,我找了好久。谢谢你们’,我们要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老老实实把书签还给他吗?需要从长计议一下。”

松仓露出和往日不同的认真脸色。

没错,这是个需要严肃对待的问题。我看了看图鉴,又看看书签。

图鉴上说乌头是剧毒,同时也说它是观赏用植物。再说了,乌头不是硝酸甘油这样仅需要很小剂量就能造成莫大伤害的东西。就算有人知道乌头的特性,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造成巨大危险。不管怎么说,书签是夹在书里用的工具,一般不会有人放入嘴里。

然而……

这枚书签的主人是否根本不知道乌头的毒性呢?按理来说不会。但假如他真的不知道这朵花的危险性,那我得告知他这件事才行,否则我会睡不安稳。

想到这些,我说:

“要是书签主人早知道乌头的毒性,那我们也不用过多担心。但不管怎样,还是把这朵花有毒的事情告诉他比较好。”

松仓没有立刻答话,低头沉默不语,又抬头仰望天花板,终于开口说:

“……说得对,我亦有同感。”

平日里松仓不大会对旁人出声劝告。即便有人在两手空空的情况下走入黑暗,他也不会开口劝那人带上照明工具。更别提要向陌生人警告乌头毒性,但松仓此刻居然同意了。看来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对他来说也是不得不妥协了。

如何处置书签的基本方针已经确立。还有一个细节需要决定。

“那么,这件事要通知其他图书委员吗?”

书签主人未必就会在我们当值的那一天来找丢失物品。当值的轮班次序虽然没有固定,一般是每人一周一次。

松仓挠挠头。

“……是啊,我想,还是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吧。有人拿乌头当书签这件事传太广肯定会导致不必要的骚动。”

“你是在说不要把事情闹大,对吗?”

“没错。”

我们这不算掩盖事实噢。松仓又添了一句。我对此并无太多异议。

“那么,书签的事就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失物招领告示要怎么写?比如说……‘落下鲜花书签的人请来找图书委员松仓和堀川’吗?”

“这个可以。”

要是没落下就更好了。我立即着手行动。我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写上“落下鲜花书签的人请来找图书委员松仓和堀川”这句话。我的字比起松仓难看许多,不过也够用了。我走到告示板前。

告示板就挂在图书室一进门的墙壁上,背景绿色,贴着各种各样的告示。大部分是读后感征文通知和上架新书列表。这段时间还贴了张注意流感的小海报。我拿大头图钉将自己刚写的这张告示钉在告示板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松仓。把柜台上募集学生作品的海报拿来。”

松仓苦笑道:

“你可真热心工作。”

贴完海报,松仓指了指还放在桌上的书签。

“最后是这玩意。怎么办?要放进失物招领吗?”

既然已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其他图书委员,那书签处理的问题就又提上了议程。

不过我们能采取的选项很少。我说:

“藏起来吧。”

于是,我们将书签藏在了图书室。

那一天,放学后的图书室里没有其他人。因此,知道毒花书签藏在图书室那个地方的人唯有我和松仓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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