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读书笔记《慢慢走,欣赏啊!》 (朱光潜 著)

2023-08-10 13:43 作者:陪我去圣所叭  | 我要投稿

所谓“走向十字街头”有两种解释。从前学士大夫好以清高名贵相尚,所以力求与世绝缘,冥心孤往,但是闭户读书的成就总难免空疏虚伪。近代哲学与文艺都逐渐趋向写实于是大家都极力提倡与现实生活接触。世传苏格拉底把哲学从天上搬到地下,这是“走向十字街头”的一种意义。学术思想是天下公物,须得流布人间,以求雅俗共赏。威廉·莫里斯和托尔斯泰所主张的艺术民众化,叔琴先生在《一般》诞生号中所主张的特殊的一般化,爱迪生所谓把哲学从课室图书馆搬到茶察客座,这是“走向十字街头”的另一意义

 

十字街头的叫嚣,十字街头的尘粪,十字街头的挤眉弄眼,都处处引诱你汩没自我。臣门如市,臣心就决不能如水。名利声势虚伪刻薄肤浅欺侮等等字样,听起来多么刺耳朵,实际上谁能摆脱得净尽?所以站在十字街头的人们一尤其是我们的青年一一要时时戒备十字街头的危险要时时回首瞻顾象牙之塔。

 

本来风化习俗这件东西,孽虽造得不少,而为维持社会安却亦不能废。人与人相接触宁计,问题就会发生。如果固为虚文,世界只有我,法宿而道德也便无意义。人类须有法律道德维持足证其顽劣;然而,人类既顽劣,道德法律也就不能勾消。

 

恋爱是至上的,是神圣的,所以也是最难遭遇的。“道德的宇宙”里真正的圣贤少,“科学的宇宙里”绝对真理不易得,“美术的宇宙”里完美的作家寥寥,“恋爱的宇宙”里真正的恋爱的更是凤毛麟角。恋爱是人格的交感共鸣,所以恋爱真纯的程度以人格高下为准。

 

人生是多方面的,每方面如果发展到极点,都自有其特殊宇宙和特殊价值标准。我们不能以甲宇宙中的标准,测量乙宇宙中的价值。如果勉强以甲宇宙中的标准,测量乙宇宙中的价值,则乙宇宙便失其独立性,而只在乙宇宙中可尽量发展的那一部分性格便不免退处于无形。

 

我时常想,做学问,做事业,在人生中都只能算是第二桩事。人生第一桩事是生活。我所谓“生活”是“享受”是“领略”,是“培养生机”。假若为学问为事业而忘却生活那种学问事业在人生中便失其真正意义与价值。因此,我们不应该把自己看作社会的机械。一味迎合社会需要而不顾自己兴趣的人,就没有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生命途程上的歧路尽管千差万别,而实际上只有一条路可走,有所取必有所舍,这是自然的道理。世间有许多人站在歧路上只徘徊顾虑,既不肯有所舍,便不能有所取。世间也有许多人既走上这一条路,又念念不忘那一条路。结果也不免差误时光。“鱼我所欲,熊掌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可也。”有这样果决,悲剧决不会发生。悲剧之发生就在既不肯舍鱼,又不肯舍熊掌,只在那儿垂涎打算盘。

 

我有两种看待人生的方法。在第一种方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前台,和世界一切人和物在一块玩把戏,在第二种方法里,我把我自己摆在后台,袖手看旁人在那儿装腔作势。

  • 站在前台时,我把我自己看得和旁人一样,不但和旁人一样,并且和鸟兽虫鱼诸物也都一样。人类比其他物类痛苦。

  • 我站在后台时把人和物也一律看待,我看西施、母、秦桧、岳飞也和我看八哥、鹦鹉甘草、黄连一样,我看匠人盖屋也和我看鸟鹊营巢、蚂蚁打洞一样,我看战争也和我看斗鸡一样,我看恋爱也和我看雄蜻蜓追雌蜻蜓一样。因此,是非善恶对我都无意义,我只觉得对着这些纷纭扰攘的人和物,好比看图画,好比看小说,件件都很有趣味。

 

“敬”是精神,“礼”是形骸。他们以为精神可以借形骸而维持其生命,其实形骸虽存,精神可以不存在借重形骸,结果往往使人逐渐忘去它所应表现的精神,而形骸也变成空洞累赘。“敬”由“礼”而流为拘束的原因即在此。

 

一个人愈易动情感、凭意气,在学问上愈难有成就。一个有学问的人必定是“清明在躬,志气如神”,换句话说必定能冷静。【清明在躬:意思是形容人的心地光明正大,头脑清晰明辨

 

德国哲学家尼采把人类精神分为两种,一是阿波罗的,一是狄俄倪索斯的。这两个名称起源于希腊神话。阿波罗是日神是光的来源,世间一切事物得着光才显现形相。希腊人想象阿波罗住在奥林普斯高峰,雍容肃穆,转动他的弈弈生辉的巨眼,普照世间一切,妍丑悲欢,同供玩赏,风帆自动而此心不为之动,他永远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狄俄倪索斯是酒神是生命的来源,生命无常幻变,狄俄倪索斯要在生命幻变中忘却生命幻变所生的痛苦,纵欢狂歌,争取刹那间尽量的欢乐时时随着生命的狂澜流转,如醉如痴,曾不停止一息来返观自然或是玩味事物的形相,他永远是生命剧场中一个热烈的扮演者。

 

我过于相信自然流露,没有知道第一次浮上心头的意思往往不是最好的意思,第一次浮上心头的词句也往往不是最好的词句。意境要经过洗炼,表现意境的词句也要经过推敲,才能脱去渣滓,达到精妙世界。洗炼推敲要吃苦费力,要朝抵抗力最大的路径走。福楼拜自述写作的辛苦说:“写作要超人的意志,而我却只是一个人!“

 

悲剧把生活的苦恼和死的幻灭通过放大镜,射到某种距高以外去看。苦闷的呼号变成庄严灿烂的意象,霎时间使人脱开现实的重压而游魂于幻境,这就是尼采所说的“从形相得解脱”

 

孔子尝劝人“无友不如己者”,这话使我很惶惶不安你不如我,我不和你做朋友,要我和你做朋友,就要你胜似我这样我才能得益。但是这算盘我会打你也就会打,如果你也这么说,你我之间不就没有做朋友的可能吗?柏拉图写过一篇谈友谊的对话,另有一番奇妙议论。依他看,善人无须有朋友,恶人不能有朋友,善恶混杂的人才或许需要善人为友来消除他的恶,恶去了,友的需要也就随之消灭。这话显然与孔子的话有些抵牾。谁是谁非,我至今不能断定。

 

在实际人生中,理想都应该是解决事实困难的最合理的答案。一个理想如果不能解决事实困难,永远与事实困难相冲突,那就可以证明那个理想本身有毛病,或者可以说,它简直不成其为理想。

 

“疑心生暗鬼”,恐惧者由于知解的含糊和自信心的丧失,对于所恐惧的对象常用幻想把它加以夸张放大,望见风,就是雨,一两分的危险便夸张放大成为十二万分。

 

诗人所以异于常人者在感觉锐敏。常人的心灵好比顽石受强烈震撼才生颤动,诗人的心灵好比蛛丝,微嘘轻息就可以引起全体的波动。常人所忽视的毫厘差别对于诗人却是奇思幻想的根源。一点墨水便是大自然的返影,一阵螺壳的啸声便是大海潮汐的回响。在眼球一流转或是肌肤一蠕动中诗人能窥透幸福者和不幸运者的心曲。他与全人类和大自然的脉搏一齐起伏震颤,然而他终于是人间最孤寂者。

 

看倒影,看过去,看旁人的境遇,看稀奇的景物,都好比站在陆地上远看海雾,不受实际的切身的利害牵绊,能安闲自在地玩味目前美妙的景致看正身,看现在,看自己的境遇,看习见的景物,都好比乘海船遇着海雾,只知它妨碍呼吸,只嫌它耽误程期,预兆危险没有心思去玩味它的美妙。持实用的态度看事物,它们都只是实际生活的工具或障碍物,都只能引起欲念或嫌恶。要见出事物本身的美,我们一定要从实用世界跳开,以“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欣赏它们本身的形象。

 

袁子才尝刻一方“钱塘苏小是乡亲”的印,看他的口吻是多么自豪!但是钱塘苏小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伟人?她原来不过是南朝的一个妓女。和这个妓女同时的人谁肯攀她做“乡亲”呢?当时的人受实际问题的牵绊,不能把这些人物的行为从极繁复的社会信仰和利害观念的圈套中划出来,当作美丽的意象来观赏。我们在时过境迁之后,不受当时的实际问题的牵绊,所以能把它们当作有趣的故事来谈。

 

我们有美术的要求,就因为现实界待遇我们太刻薄,不肯让我们的意志推行无碍,于是我们的意志就跑到理想界去求慰情的路径。美术作品之所以美,就美在它能够给我们很好的理想境界。

 

现在如果要提高文学,必先提高文学欣赏力,要提高文学欣赏力必先在诗词方面特下功夫,把鉴赏无言之美的能力养得很敏捷。

 

一个人在创作和欣赏时所表现的趣味,大半由上述三个因素决定。资禀性情、身世经历和传统习尚,都是很自然地套在一个人身上的,轻易不能摆脱,而且它们的影响有好有坏,也不必完全摆脱。我们应该做的功夫是根据固有的资禀性情而加以磨砺陶冶,扩充身世经历而加以细心的体验,接收多方的传统习尚而求截长取短,融会贯通。

 

爱好故事本来不是一件坏事,但是如果要真能欣赏文学,我们一定要超过原始的童稚的好奇心,要超过对于《福尔摩斯侦探案》的爱好,去求艺术家对于人生的深刻的观照以及他们传达这观照的技巧。第一流小说家不尽是会讲故事的人,第一流小说中的故事大半只像枯树搭成的花架用处只在撑扶住一园锦绣灿烂生气蓬勃的葛藤花卉。

 

在佛教看,人生根本孽是贪嗔痴,痴又叫做“无明”。这三孽之中,无明是最根本的,因为无明才执着法与我,把幻象看成真实,把根尘当作我有,于是有贪有嗔,陷于牛死永劫。

 

据叔本华说,人生一切苦恼的源泉就在意志,行动的原动力。意志起于需要或缺乏,一个缺乏填起来了,另一个缺乏就又随之而来,所以意志永无餍足的时候。欲望的满足只“像是扔给乞丐的赈济,让他今天赖以过活,使他的苦可以延长到明天”。


(End)

读书笔记《慢慢走,欣赏啊!》 (朱光潜 著)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