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 (二十七)
奏记礼重 《两汉博文》认为前写“郑朋奏记于萧望之”,奏记这两个字是从郑朋开始的(奏记,指某官员向上级汇报)。 我个人读《隶释》,发现秦朝汉朝就有“奏记”这个词。我也没时间考究太早的时间,在前汉时,有丙吉奏记霍光、李寻奏记翟方进,不是只有郑朋这么写。按时间丙吉是在郑朋前,所以不可以说是从郑朋开始。写“奏记”,在东汉时期,是表示其礼甚重。 读《孔子庙碑》,鲁国宰相奏记司徒司空府,首句是“年月日鲁相某等叩头死罪敢言”等等,中间又写“叩头死罪谨案某人”,结尾写“某皇恐叩头死罪,上司空府。”一记三次用到叩头死罪,中间还有不少叩头,不少死罪,看着象似表章之类的文体,但不称臣,如此可见当时上下官守极为严格。 致仕官禄 石林认为东汉郑均辞去官职,皇帝赐他终身享受尚书薪俸,当时人们称他为“白衣尚书”,如此可以了知汉朝官员退休是没有薪俸的。唐朝也是如此,但也有特殊,专门赐给的。 我个人以为汉朝、唐朝的官员退休,也都能领到薪俸。根据《通典》里面所说的汉制,说“凡吏二千石以上年老致仕者,三分故禄,以一与之,终其身(大意:凡是薪俸二千石以上的官吏,年老退休还能领取三分之一薪俸到死)。”不能说汉朝退休官员无薪俸。 又读唐朝令诸位任职的官员,到七十岁,五品以上退休的人,可以领取一半的薪俸。而且建中五年的敕令退休官员的半禄是从批准退休令发出那天开始,退休官员的薪禄是由其居住处的州府交付给他。 雌霓 沈约的《郊居赋》中有句“驾雌霓之连蜷,泛大江之悠永”。《郊居赋》完成后,沈约拿给王筠看,王筠将“雌霓”读为“雌鶂”,沈约很高兴说“我就怕人们将霓字读作平声。”司马温公说不是霓不可读作平声,而是沈约的赋是协侧声。 我个人考究雌霓二字,东方朔的《七谏》里面有用到。张衡的《七辩》也说“建雌霓以为旗”。 曾子之书 以前,国学出了一题,名为“高明光大在加意论”,当时的读书人都说是“光大”。这句是董仲舒引用曾子的话,但其实曾子在书中是写“高明广大”不是“高明光大”;原书是“加之至”,也不是“加之意”。此句乃董仲舒自己的问题,正确的还是以曾子所说的为准。 董仲舒又说“积善在身,犹长日加益而不自知也(大意:我们行善,所获得的好处就像人无法明显了知自己每天都在长大。)”,曾子是说“与君子游,如长日加益而不自知也。(大意:和君子交往,所获得的好处就像人无法明显了知自己每天都在长大。)” 曾子又说“与其奢也宁俭,与其倨也宁拘。”还说“巧言令色,虽少行而笃,难于仁矣。”这两句与现代出版的《论语》有些小差异。 又比如“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还有“良贾深藏若虚”,以及“与君子游,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与小人游,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这些都可以在曾子的书中看到。很多书籍引用类似的句子,皆出自此。 台笠缁撮 《毛诗》说“台笠缁撮”,按照传统的说法,台可以抵御暑气,笠可以挡雨,缁撮是指缁布冠。郑笺以为台是夫须(可能指灯芯草),用台的皮编织成笠(灯芯草的茎皮纤维长、柔韧性好,古代用来编制笠帽、蓑衣、床席等),缁布为冠。 谢玄晖有诗句说“台笠聚东菑”,注解说“台,可以遮日晒,笠可以挡雨。”因而皆说台、笠是二种不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按照毛诗的说法。 曲信陵的联句说“台笠冒山雨,渚田耕荇花。”他用台笠对渚田,以为台、笠是一件东西,他是按照郑笺的说法。 以上二诗皆有根据。考究孔颖达的《正义》,台可以编织成笠是指一件东西,为何分为两样呢?是因为笠可以遮阳抵御暑气。但《良耜》说“其笠伊纠,因可御雨。”所以依照两种作用分为二事,可以了知毛诗为何这么说。 不可为已甚 君子无法彻底打击小人时,不可以太超过适可而止就好,否则小人一有机会报复,君子的下场必定很糟糕。 我个人读《北史》,在神龟之间,张仲瑀修订选择官员的标准,排除武将抑制他们的权力,不列入士大夫的清品。当时的武将,个个很激动人人很愤怒,但无处可以宣泄,于是羽林、武贲几千人聚集,一些人到尚书省叫骂,一些人冲入张仲瑀的家,将张仲瑀的家人杀死,年纪小的被投入火中烧死,后来人们整理尸体时,无法辨认谁是谁,只能靠髻中的小钗辨识是哪位。张仲瑀遭遇如此大祸,那帮人又是如此的无人性;因为双方都是意气相激,事态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最后酝酿成如此悲剧。 《庄子》说“刻核太过,则不肖之心应之。(大意:对他人太过刻薄,他人报复你的心便生起。)”现代人你们要知道,快意的攻击你讨厌的人,不得不说那当时确实很爽,但有智慧的人对此类不思后果的作法很恐惧。 (补充 张仲瑀事件。见《资治通鉴 梁纪 梁纪五》魏征西将军平陆文侯张彝之子仲瑀上封事,求铨削选格,排抑武人,不使豫清品。于是喧谤盈路,立榜大巷,克期会集,屠害其家;彝父子晏然,不以为意。二月,庚午,羽林、虎贲近千人相帅至尚书省诟骂,求仲瑀兄左民郎中始均不获,以瓦石击省门;上下慑惧,莫敢禁讨。遂持火掠道中薪蒿,以杖石为兵器,直造其第,曳彝堂下,捶辱极意,唱呼动地,焚其第舍。始均逾垣走,复还拜贼,请其父命,贼就殴击,生投之火中。仲瑀重伤走免,彝仅有馀息,再宿而死。远近震骇。胡太后收掩羽林、虎贲凶强者八人斩之,其馀不复穷治。乙亥,大赦以安之,因令武官得依资入选。识者知魏之将乱矣。) 酒分圣贤 皇甫嵩所作的《醉乡日月》里说“能称为圣的酒,必须色清味重甘甜;称为贤的酒,色浊如金味道淳厚而苦;称为愚的酒,是色黑而酸醨。客人到家,拿醪糯(糯米所釀之汁滓混合酒)招待,让客人尽情喝到醉的人是君子;客人到家,拿醪黍(米酒)招待,让客人尽情喝到醉的人是中庸;客人到家,拿小巷店家所卖的醪麦(麦子酿造的酒)招待,让客人尽情喝到醉的人是小人。”说法虽然不同,将酒分圣贤,是沿袭《魏人廋语》里面“清者为圣,浊者为贤。”的说法。若仔细追究,会发现魏朝人的这句,是沿袭邹阳赋里的“清者为酒,浊者为醨。清者圣明,浊者顽騃。” 我个人评断,酒之清者确实可称为圣,但将浊的酒称为贤,是什么意思?浊的应该称为顽愚才对。《魏人廋语》与《醉乡日月》的描述有瑕疵,不如邹阳说得好。按照《魏略》,是将白酒称为贤。 亭长 《懒真子》说:唐朝秘书省官吏共六十七人,典书四人,亭长六人。世人只知道乡村的村长称为亭长,不知道唐朝诸司也有。尚书省,按《唐志》说“以亭长启闭传禁约(大意:亭长专门负责开启关闭省门和传话之类的)”依此可以了知三省也有亭长。 我个人以为诸司设置亭长,古时候就这样了,不是唐朝的特例。比如晋朝时期特进光禄大夫,也有门亭长门下书佐各一人。 上巳祓除 “上巳祓除”,有很多说法。沈约在《宋志》说“以前的传记说有个叫郭虞的人,他有三个女儿,都在三月三日这天死亡,因而世人很忌讳三月三日,都会在往东边流的水上祈禳祓洁。 挚虞引用《续齐谐记》,说“徐肇有三个女儿...”等等,主角不是郭虞。 蔡邕的《章句》是引用“暮春浴乎沂”,或者引用《韩诗》,说是郑国的习俗,每年的三月上巳,人们会在溱洧之上,祓除不祥。 束皙引用周公在洛邑卜卦的典故,说明周公时期已经有了,所以《逸诗》说“羽觞随波”,由此可知上巳祓除的习俗,来源很久远了。又读《汉书》有“八月祓于灞上”,因而刘桢的赋有“素秋二七,天汉指隅,人胥祓除,国子水嬉”,从赋中可推断是七月十四日(下巳日)这天,此说明汉朝也有人在秋中祓除,不一定要在春暮。汉朝以前祓除不必是三月三日,但一定要在巳日。从魏朝开始才定为三月三日,不必是三月上旬的第一个巳日。 女子长跪 古时候的词有“长跪问故夫”,前辈都引用这句来证明古时候的女子有跪拜。 我个人以为古时候女子的跪拜,不一定要引用这句来证明。比如吕后跪谢周昌、苏秦的嫂子四次跪拜,也可以作为证据。有人反驳:人家是说“长跪”,于是一些人便举秦王长跪请教、以及桓范说“我宁见三公长跪”之类的。但我认为这些例子是说男子长跪,不是说女子长跪。读《吴越春秋》说“有女子知道伍子胥不是一般的人,便长跪将食物给他。”这才是女子长跪的事例。 黄鸟嘤嘤 《东皋杂录》说:《诗》里面这句“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郑笺说“嘤嘤,鸟声。”正文和注解都没提到是黄鸟。从白乐天作《六帖》,才将其归类到鸎门,再加上他作诗经常用到,后来很多人便跟随他这么说。洪驹父认为《禽经》说鸎鸣嘤嘤,是后人附合。 我个人读张平子的《东京赋》,里面有“雎鸠丽黄,关关嘤嘤。”的句子,按此是描述黄丽地叫声为嘤嘤,从汉朝就开始了,不是从白乐天开始的。 汉唐俸禄 贡禹上书说“臣为谏大夫,每个月的薪俸是九千二百,太官每月也会分给我粮食。上任光禄大夫,每个月薪俸是一万二千,朝廷所赏赐的东西也更多,我家已经越来越富裕了。”宽饶任司隶时,每个月的薪俸是数千,他拿出一半给吏民,让他们当自己的耳目。往往有人怀疑,其实这样的薪俸还不如现在的簿尉,要是节省着用还是足够了。 我个人以为汉朝的读书人他们的风节虽然与古人较为类似,即便当时的钱财、物品比较难以获得,但也不应该一个月才数千。有人说贡禹的“家以日富(大意:我家已经越来越富裕了)”,是指除了薪俸之外,朝廷每个月还分给粮食以及其他的一些赏赐。按照史料,汉朝所有的官员,在腊和春时朝廷有赏赐。汉朝的谏大夫秩比(官员俸禄的一种,分:中、真、比)八百石,每个月能获得八到九十斛。光禄大夫秩比二千石,每个月能获得百斛。司隶秩比二千石,每个月能获得一百二十斛。贡禹、宽饶二公除了薪俸之外,每个月还能分到粮食,要是他们的花费比较节省,每个月都能有余。汉朝人比较诚实,这点让人佩服,不像后来的人,经常欺骗他人,原本有粮食对外说没有,原本有很多财物对外说只有一点点,刚够家用,嘴巴说出来的话,没一句是真话。 我再深入考究,汉朝三公被称为“万石”,意思是一年一共吃去万斛。但是考究汉制,三公每个月获得的粮食为三百五十斛,以一年来算,顶多也就是四千多斛而已。“成帝时,益大司马、大司空俸。”注解说“丞相大司马薪俸每个月六万,御史大夫薪俸每个月四万。” 延平年间所定下的工资制度是,秩中二千石,每个月薪俸为九千钱,每个月能分到七十斛;秩真二千石,每个月薪俸为六千五百钱,每个月能分到六十五斛;秩比二千石,每个月薪俸为五千钱,每个月能分到三十四斛。与前汉比较米少三分之二,薪俸减了大半。但当时的官员,也没因此而说薪俸少。 唐朝初年所定的工资制度是,正一品一年米为七百石,薪俸每个月九千八百钱;正二品一年米为五百石,薪俸每个月八千钱;正三品一年米四百石,薪俸每个月七千钱,大概如此。遇到艰难是时期,增加额外补给。大历中,权臣每个月薪俸到了九千贯,刺史不分大小每个月是千贯,与两汉时期的工资比起来,已经高了好数倍。两汉时期没听过官员有私人田地,唐朝的正一品私人田地有十二顷,正二品私人田地有十顷,往下递减。唐朝的官员的的俸禄,与两汉官员的收入相比差别很大,多太多了。 我们可以来看他们所作的歌诗,如元微之的《在政府与妻诗》说“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朝暮复营斋”,《通州司马诗》说“月储三万养教闲”,白乐天的诗说“典校在秘书,一马两仆夫,俸钱万六千,月给亦有余。”孟郊的诗说“赣人年六十,每月请三千。”很多诗描述这方面的都差不多。 有人以为唐朝人的俸禄,守佐以上,那收入没得说的,但簿尉下僚,就太少了。看孟郊的诗,有说你看“每月请三千”,大家可以类推下。但是考究唐朝的工资制度,九品的官员每月能获得五十七石,果真如此的话,也足够了。孟郊是因为自己整天脑子想的就是作诗,把公务给耽误了,上头派遣官员顶了他的职位,每月只领半薪。可见他当时有多寒酸,了解事情原由的人,读到此句都难免笑出声来。下僚的俸禄虽然不等,但也没见其他人感叹太少。国家给官员制定俸禄标准,目的是为了养廉,如果官员的收入无法养育妻、子,而且一个任期要数年,让他廉洁可能吗?所以汉朝时期每次增加工资,多是增加下僚的工资,比如汉宣帝益吏俸,百石以下的增加十五石;光武增百官俸,千石以上的减到旧时西京水平,百石以下的增加到以前的水平。大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