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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流水(上)

2022-04-04 13:31 作者:不沾锅怎么洗  | 我要投稿

        今年春天来得很晚,空气总是冷的。山风裹挟着小雨,难免让人生出寒意来。

        我喜欢风,气流在耳朵边打旋,不会穿进头脑里使人变得疯疯癫癫,也不会透进窟窿里以至于从另外一边逃出而让人感到滑稽。风是自然的语言,它带给我以第三人称的信息——春天的味道。它将青年男女撮合。

        初恋的情侣总是很紧张,在如此冷酷的天气里,紧紧握着的手也是要出汗的。于是这爱情的气味中不止有春天的味道,还有股婴儿大便的味道,让人既恶心又同情。

        我收拾着东西坐下,班上人到了许多,一位面目全非的同学正搭讪可爱的女同学。

        “你知道建喜欢你吗?”

        “挺早前就知道了。”

        “你觉得他怎样?”

        我正偷听着他们的对话,期待她的答案,这并非是我变态,因为我便是那个建,可爱的女同学是我倾慕的对象,名叫焉。

        她没有回答,只斜着头看我,一阵厌恶的轻蔑从牙缝中渗出,满脸显示出的是一股毫不在乎,这或许就是落花的原因。

        早就知道?!

        这简直是玩笑,对于想要结婚的对象,我总是给予最大的保护,保护她从上到下的身体,防卫她难得可贵的精神,守望她不容侵犯的隐私。哪怕我没见过她的赤身,没交流过她的三观,没调查过她的身世。这不妨碍我保护她,因为我知道的别人不许知道,我不知道的别人也不能知道,因此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喜欢焉,更不可能传到焉的耳朵里。再者说,从词性上讲,焉是一个助词,说明白点,是一个语气词,没人会爱上一个语气词,我是人,故我不喜欢焉。然而焉却说我喜欢她。

        莫非,她知道我上课睡觉是在幻想和她约会,或者她看出了我做梦时流的口水里有对她的痴情,再或者她嗅出了我不可形状的味道。

        这全不对的。也许是她目睹了我藏在假发后的谢顶,也许是她发现了我腚下的痔疮,也许是她闻到了我的脚气……总之秘密被她知道了是真,不管她是如何得知的、得知了什么,秘密被人知道了总归不好,何况窃密者是焉,这叫我怎么活下去!

        已是抑郁的第二天,焉从我身后的位置移到了我的斜对角,这意图是极其明显的——她讨厌我、要远离我,但她又想让我能看见她。

        这个年龄男性的脑子是由“交友—恋爱—结婚—性交—生子—死亡”几个环节构成的,简单得要命。而某些女人则不然,她们没有具体的成像,却明白让男人爱上自己是好,且越多越好。

        焉大概就是这样的女人,她想让我爱她,而自己却不爱我,如同戏耍老鼠的猫。她这样的行径不能说是讨厌我了,用憎恶一词更为恰当。她恨我,而且恨到骨子里。

        这一天她没有和我说话,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虽然平常也是如此。

        今天雨停了,金光普照,我听不见风的呓语,这让我怀疑季节。亭子旁的樱花树造作起来,粉白的花瓣一点也不可爱,不像少女,反倒像日本的歌舞伎,像死人。树是长在楼后的,暖阳被阻挡,投射下的阴影更显阴森,于是盛开的樱花变得不美丽,简直是画皮。

        我驻在亭下,突然对这些花产生了别样的情感,就是前文说的既恶心又同情。厌恶她的死气沉沉,怜悯她的奄奄一息。

        不行,我得将一切搞明白。春天的变幻无常让我心神不定,少女的私语使我惶惶难度。你们的大胆将我变作四处逃窜的老鼠,你们的恫吓将我改造为无所适从的羔羊。

        一切都需要改变,一切都需要彻查。怎能毫无缘由地抛弃我,纵使我心灵犯了十恶不赦的罪,但我的身体是清清白白的,我无罪。

        无云的空气燥热难耐,这时我却希望阴雨了,风是不必说,我喜欢风。

        我穿着单衣,手不住地抚着额头,汗珠更像是护手霜,让我的手变得滑滑的。

       就是以这样一个邋遢的样子,我表白了。

        “ 你真知道我喜欢你么?”

        “是。”

        “就算是这样,我也还要说。”

        “说什么?” 

        “ 我喜欢你,呃,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清晰。”

        “露水结霜是能杀死植物的。”

       “那就如沙漠中的潭水。”

       “多半是死水,臭得要命,我不喜欢。”

        “啊呀,你别这样。”

        “你说什么?”  

        “没什么,总之你是落花,我是流水……”

        话没说完,她就攥住我的手要拉我到外面去。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的手心出汗,这下子就又让人既恶心又同情了。

        那一天她拉着我到操场跑了十圈,我没想到会有人第一天约会是在操场上,还累得死去活来。我身子弱,遭此折腾仿佛半截入土,真是再难动弹了,而她却一点事也没有,后来我们谈到这件事时,她只嗔嗔地笑道: “你还真可爱。”

        焉的外表是很好的,脸像水蜜桃,腮边粉红,我最喜欢水蜜桃。她总是要扑点粉,哪怕她本身就够白了,加上这点现代的要素倒显得过于刻意。我常和她开玩笑说,要是我会魔法,绝对把她变成一朵白云,然后一口吃掉,体验那种柔软的感觉,人的一辈子就值了。这时她就要笑我,说我太笨。

        她很懂得打扮,我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她的打理下也逐渐像个人了。说来惭愧,我没为她花过多少钱,她却经常舍得在我身上下工夫,给我买护肤品、衣服。护肤品我没心思用也不会用,因而总是放得积灰,衣服倒是经常穿,一周不重样,舍友都戏说我的衣柜是海澜之家。

        如此的热情和之前的冷淡形成很大的对比,我不经陷入思考,极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半开玩笑地对她说:“西欧的牧场上有一种新的养殖技术。”她喜欢地理,对此来了兴趣:“是什么呀?”我故意卖着关子不说,直到她发嗲我才开口。

        “就是牧场的大妈。”

       “大妈怎么了?”

        “大妈买衣服给奶牛穿,奶牛心情好产奶就多啦,这是西欧的办法。”

        “果然很西欧……”

        “哈哈哈哈!”

        她呆呆地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这么一回事,嘟着嘴骂我:“你这只公牛没有奶!”我只眯着眼睛笑,边跳边跑躲避她的追打,但跑步是她的专长,每次我总是要被她抓住,然后被罚背着她绕操场一圈,答案没有得到却还累个半死。

        舒服的风嘘过,星星消逝在宇宙的嘴巴里,天空散下一片月光,一阵清凉。我问她为什么当时刻意疏远我,她没有解释,连肯定与否定都没有说。

        已是四月,我约焉一起去亭下看花,前一个月的诡异花开让我害怕,如今有恋人同往,兴许光景能有所不同。

        焉勾着我的手臂,我偏着头看她,她也知道我一直在看她,因而始终憋着笑,露出的酒靥很温柔。

        我们在亭中坐下,倚靠着木制长椅,看着花树。很不幸,第一轮的花在不久前开始凋谢,如今的树上要么光秃秃得只留下几枝,要么就半死不活得残留着前朝遗老,蔫在一起如人老珠黄。将死不死,将生未生,没什么好看的,只有焉好看。

       步至一方池塘,里面有红鲤,让人心生柔情。然而最夺目的是一只浮游的乌龟,它始终追着一片花瓣,脑袋笨拙地探出又笨拙地落空。此非它罪,流水懂得惜花,它追不到是自然。倘若它追到,倒是这方池水无情了。平日里满嘴跑火车,看到这样的风景我就忍不住胡说八道。

        “圣洁的处女为世人所爱,但花季一过,总归于零落。”

       “你说我还能再找回吗?”

       “你是不必,你天真你美丽,你只需空守深闺,就不用担心失去。”

        “流水无情,落花无命。但愿悲哀与凄婉远走高飞。”

        她缄默,我困惑。为何她要搭理我的闲话,为何她想找回纯真,为何她对这弯流水如此绝望。

        “你真像一个坏人。”她妆花了,眼睛红红的,刘海沾在嘴角。我想安抚她,伸出双臂,我觉得没有什么比一个拥抱更能治愈人心。而她却跑开了,鞋带开了也不在意,只全力地不由分说地跑,我追不上。

        她两周没有理我。她转班了。

        夏天如催命的小鬼,一下子把春天带走了,亭子下的春花再不必可怜兮兮地孤芳自赏,我也再不必为这异景胆战心惊。

        焉从那次后就再没有找过我,除念古文外,我真不知道哪里还有焉。

        明明在同一个学校,明明生活在同一方天地,为什么我感受不到焉的存在,仿佛所有的一切皆是梦境假象,我是假的,她也是假的。曾经接受过同学的一个问卷调查,其中有一道题问:你是假的,还是世界是假的。当时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我是唯一的主宰。然而现在回想,我倒希望只有我是假的,而世界是真的了,焉是我的世界。在没有焉的世界,我是真是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如果焉是真的,全世界都是假的,我也乐意。

          我必须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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