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汴京往事
有往者,有今者,有后来者。
这里是平阳。是“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之中的“尧之都”的所在,也算是千年的古城了。倚在古城的城墙边上,抚摸着那斑驳破旧的城砖,心中自有不小的感慨。皎皎明月,沧海桑田;这座城经历了不知多少个朝代、多少次战火,如今已是大宋朝了。天子圣明,百姓承平,连鸡犬都安宁下来了。先帝与北辽达成了和平协议,今上又让元昊称臣讲和。虽说没有汉唐那样封狼居胥、跃马定襄的丰功伟绩,但百姓嘛,多点和平、少点战火,总是最好不过的。只要收成好点,应付的了朝廷的重税,那百姓们总不会饿死,也就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了。
我是汴梁人士,从小就在皇城根下生活。那边的景色和这里截然相反。若说汴京,虽自魏惠王建都开始,也算个古城了;但这座城市总能跟紧时代的脚步,总是将“新潮”二字挂在嘴边,写在脸上。四面八方的各种商人总是能想出最新奇、最意想不到的创意,不断吸引着京城内富贵却涉世未深的公子小姐们。各种五音、五色、五味的新奇搭配,惹得他们目盲口爽、神魂颠倒、如痴如狂,非得把荷包掏空不可。同时,也为汴京增添了一抹抹新潮的亮色。与烈火烹油的汴京不同,平阳自古是个穷地方。它身居边境,除了一些盐铁商人之外,不会有什么客商青睐于此。因此,若是好一点的词,这里便是“古朴”;不那么好的词,那就是“老旧”。国朝初年,这里是什么样;那么现在,就还是什么样;甚至五代、唐时的模样,也许现在也没怎么变动过。如果说汴京是书院里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 那平阳就是在田里辛勤劳作的老朽农夫。两个人可以说有云泥之别,两座城之间的差距也不吝霄壤。人们都是嫌贫爱富的,都向往汴京而不喜平阳。但我怀念那边的原因,却只是因为一个邻居。
他姓程,外号程金牙,是个暴发户。虽说他身长七尺有余,可谓是高大魁梧了;但却像一只经常见到猫的老鼠一样,十分怯懦,见到谁都像是看到天敌一般,毕恭毕敬的。这也许是他的职业使然——他是个商人,和气生财嘛。据说他从江南过来,后来在此定居,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我年少时经常在他家院子里玩,他也经常给我糖吃,两家有很深的交情。但他对谁都是一派奴才相,总是低眉顺眼的,我暗地里很不佩服他。
后来我家糟了灾,有人陷害了我的父亲,让家里吃了好长时间的官司。虽然后来洗清了冤屈,但耽误的时间,也足以让家里生意破产了。人总是势利的,之前和我们家很亲密的几个好友,都断了联系。我也不怪他们,毕竟我们家总找他们借钱还债,他们也吃不消。可如今家道中落了,又指望不上他们,固执的父亲又不肯变卖祖产。为了生活,总得有个活计。于是我这个原来的京城阔少,也成了别人家的长工。因为我之前受师于魏老夫子,因此我就去那边打工,做个伴读,也好不中辍学业。魏老对我很好,如从前一样,从没有苛待过我。
可是好景不长。老夫子走了,书院便散了伙。我就到处投各种亲故,给他们当牛做马。但他们都很苛待我,不是打就是骂。为了家里的生计,我也只能强忍着。后来我找上了程家。本来我对他们家很不佩服,以为他们会像之前的那几家一样做事。毕竟我当时年纪虽小,可是人情冷暖,酸甜苦辣,可是都尝遍了。
不过他待我很好。或者说,他对底下人都很好。与对待那些贵人一样,他也很尊重我们这些下人。下人因此也对他很尽力。我曾经很不解,问过他。他笑着抚摸我的脑袋,引用起了圣人之言:“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我很是震撼,一个暴发户竟然知道圣人之言,怪不得他不像其他的暴发户那样,匆匆暴富,又匆匆破产。这句话,后来成了我的座右铭。
后来父亲走了,我变卖了家产,给他风光大葬。余下的一点钱,在汴京买田宅不足,在边远的地方则绰绰有余。我去了平阳,在郊外买了一顷田,雇了几个农夫。因为搭理的好,很快成了乡里的大地主。但那句“圣人之言”还是烙在我的心中,让我受用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