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OUL/琳狼】春岚(28~30)


28/
下雨本来是意料之中的事,珈乐拿着鼓棒抛上天,又准确无误地砸到她手里。她靠着墙,瞳孔盯着天花板,也许那儿有些小小的不一样——其实她看不出来。乃琳没回消息,让她觉得自己有点滑稽,外带潮湿阴冷的天气,她本来就烦闷的心如今正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其他四个人正收拾东西,等着晚上要演出不用再多做准备。看她心情不好,也不打扰她。大家都在自己做自己的事。啪。没接到,鼓棒打到她手背,疼完一阵,即刻泛红,很清晰的一条印子。“……我先走了。”她实在有点喘不上气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开了一会空调的原因,胸腔里闷得难受,”麻烦你们帮我带东西。“
“好,你去哪?”
“出去透下气,晚上我会按时到的。”
“哎!我也要提前走,咱俩一块呗。”吉他手这个时候说话了,手里还拿着伞,“我女朋友等我去吃晚饭呢。”
“得,你也一块去吧。”
珈乐和吉他手照例路过画室,看到里头坐了几个埋头奋战的学生,围成一圈,中间的展台上摆上一尊洁白的石膏像。其余的石膏像都还放在窗边,只是今天没有太阳,显露出无机质的僵冷。
她看了一眼,继续往大门口走。吉他手掰着手指,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好几圈。
“有话你就说。”
“我看你脸色又差了一截,怎么了?实在不舒服这场就不搞了,身体重要点。”
“没……就昨天去外头吹了吹冷风,没睡好而已。”珈乐捏着衣角磨来磨去,路过有人和她打招呼,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下,“倒是你,前几天和女朋友吵架了?”
闻言,吉他手语塞,“不是,小吵不算吵……哎,我写歌的时候不太在状态,讲话有点凶了,是我的问题。喏,这不是要跟她赔罪吗。”
“挺好的。”
珈乐笑了笑。乐。乃琳叫她名字的记忆这会跑出来了。拥抱的时候。接吻的时候,做爱的时候……乃琳都在轻声地叫她,每一声好像都不一样。真奇怪。她能发觉哪一声是开心的,哪一声是有点羞恼的,还有哪一声是哀戚的。分的好清明。她看到门外的雨幕,一点雨丝借着风打到她脸上。好多好多的事,就像漫天落下的数不清的雨。
“嘿,这雨下的跟春天要来了样的。”
吉他手接到天上来的一小汪水,送她送到了大门口,还准备把伞递给她。珈乐摆摆手,打发他快点走,“得了吧,找你女朋友去。”她笑着打趣他,“再跟我纠结这件事,等会她又生气啦。”
吉他手被她一语中的,只好说你注意点,打着伞看手机,小跑着走了。珈乐站在门口,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要伞。也许她还相信着某一件事,某一个毫无预兆打来的陌生电话,她像相信“乐乐热线”那张纸条一样去希冀大门外会出现的车影。
学校里的人大都认得她,看她一个人,不免稀奇,转瞬又好奇,随即就撑着伞走进雨里。珈乐吐着白气,寒冷就在她脚跟扎稳,顺着经络蜿蜒而上,探出枝叶冰得四肢都在发颤。好冷,太冷了。珈乐看着马路上开过去的车,模模糊糊,还没看清,就远远的奔驰而去。也许不会来了。她心底那最后一点亮光将将要黯下去。好没有必要了。
她应该接受吉他手的好意。她仍然凝视雨中的一切,三五成群的有,忙不迭上车的有,孤身一人的也有。可她没有伞,也没有撑着伞要去的地方。她冰凉的手摸到自己的脖子里,仰起头,天好灰,好沉。她听到颈椎一节一节地挪位,“咔”,清脆的声响。雨好像不会停了,也许还会越下越大,压根不想放过她如今窘迫的处境,恨不能在她脚底积起水泊,淹湿她的鞋面。
她应该打车,随便填个什么目的地,总之不要再站在这里了。
就在她下定决心的一瞬间——曾被她记牢的车身透过雨帘,珈乐赫然愣住,它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车轮旋转几轮,只是缓缓减速,要刻意和大门擦身而过似的——珈乐的决心很擅长变通,她就在身后所有人的注视下,踏进水坑,冲进了雨里。
渐大的雨顷刻间就把她从外到内的淋透,打在脸上的雨滴好疼,踩在脚下的道路也好滑。这一整个湿润的世界对她太不友好,只想让她出点岔子,什么也没碰上才好。开玩笑。车子速度很慢,她追得上。她抓上后车门的把手,又接着拍上前车门的车窗,一双眼定定地看着玻璃后那个人。
“乃琳。”她又一拍,震起好一阵水花,“开门。”
她再拉动前车门,应声而开,她带着一身饱和的雨水坐进去,摸到哪,哪里一个清晰的手印。珈乐被暖空调熏得头晕,还没等她坐稳,她身上就被扔了一件外套,一股木质香,比车载香薰好闻得多——乃琳的外套,其主人看着她还往下滴水的头发,微微皱了眉毛。
“雨这么大,跑那么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路过,给你发消息你又没回。”
珈乐低着头,拿手拧着头发上的水,外套倒是被她抱在怀里。她倒也不是想恶声恶气地对着乃琳讲话,但在一个密闭环境里的当下,二人独处,她又莫名地要发脾气了。
乃琳只把纸巾塞到她手里,“我最近比较忙,没怎么看手机。”
没法真的去问责她。珈乐再清楚这点不过,但她气得有点牙痒痒。能擦干的地方她都擦过了,随后她把湿透的外套丢到后座去,头发没什么办法,只能让车里的暖风吹干。她又想,我这样子好狼狈,从气势上就先低人一等。再看乃琳,收拾整齐,从挽起来的衬衫袖子看到敞开的衣领,再看到扎进裤腰里的褶皱,从上到下都好整以暇。
“那电话也不接?你回个标点符号不也行吗……”
太不讲道理的说法让珈乐声音减弱,但女人看着她,她就被那过分平静的眼神扎到了,“你刚刚,如果我不追上来,好像都没打算停车。”
“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乃琳的注视变得吝啬,下一秒就转走去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而后落到摇摇摆摆的雨刷器上,“我等会还有事。”
言下之意,别讲多话。
“难道只有我要说吗?”
珈乐不可置信,“那你来接我做什么?”
乃琳侧过脸来,珈乐蓦的有被这一眼看到底的错觉。女人好像要笑,但还是只看着她,眼睛里留下一层浅浅的光,薄冰似的斟起。
她感觉喉咙被捏住了,沉默静悄悄地填满整个空间,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自己被丢到这里头,永远都沉不到底。
她听到自己开口说:”我们有很久没联系了。”
“我工作最近忙起来了,你没发,我也就忘了。”乃琳转动方向盘,雨大到要把前路都冲刷掉似的,“很巧合的,第二天我就要开始赶死线。”
身份的不一样,能得到的信息和借口也不一样,乃琳多的是珈乐不能反驳的说辞。珈乐觉得,也许这外头的雨正与她此时此刻的心情无差,瓢泼大雨,多下点,再下点,直接把乃琳的车子弄熄火得了。她无不愤愤的想。
“那……”
明明是格外湿润的环境,也许是车里的暖风开的太足,也许是珈乐没记着要喝水,她的唇舌都干燥的要起皮。盖在身上的这件外套,变成一张漆黑的大网,把她笼络,好容易就让了步,做了很不值一提的原谅。闻着有淅淅沥沥的声响。
“你说你没有资格,那是什么意思?”
话都落到地上去了,砸到内饰上,什么也不剩。
珈乐随即自己捡起来补全,“我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我未必比你更有勇气……只是我不介意,我也从不觉得你没有资格,说起来妄自菲薄又充满傲慢,但我……”
不知缘由的本能,驱使她去握住乃琳的手。但后者在开车,她又不了了之,吞咽几次口水,又回到第一次演出时,她对着台下观众介绍自己那样,极其注意,如履薄冰,最后才从心里面拘出几个字来。
“但我爱你。”
多一点点的喜欢,从没有那种叫法。一杯水要满溢,一块冰要融化,一簇火要燃烧。将要膨胀的,将要落地的,将要攀升的。落进我的喉舌,淌入我的身心,灼热我的眼瞳。
“你是我与众不同的夜莺……一场本该在春天落下的雨。”
雨大到不适合再继续行驶,乃琳靠着路边停下了车。
“我能……知道你和老师之间的事吗?”
乃琳摸着手腕,脸上的表情都没变动,很轻地应了她
“好。”

29/
我认识他是在一场双方父母组织的相亲宴会上。母亲那时在我耳朵边说的格外热切,说我到了年龄,不要再飞出去了,该是找个地方落脚的时候了。父亲在另一边,脸上倒是很严肃,但我知道,他一定也同意母亲的说法,且他说不定很满意对方。工作稳定的高材生。我倒也说不上讨厌他,只是长辈之间打哈哈,就这样默认我们是命定的一对了。
席间我找了借口走出包厢想透口气,哪曾想他也会跟着出来。他说,我有话想和你说。我想着我也一样,便与他一路走出大门。那时是夏末,气温逐渐转凉,晚风也是凉飕飕的。他看着我,声音放的很轻。
你先说吗?
恭敬不如从命。我知道,我们都对这场相亲感到无奈和厌烦。
我本来不打算认识你的。
我想也是。他摸摸后脑勺,我们之间落得一片寂静,半晌后他又把话接上。你之后有时间吗?
要做什么?
我单独请你吃顿饭?是普通朋友的那种,如果不行的话……
我确实是不喜欢,也不讨厌他的。我就答应了。他在餐桌上替我打过很多次圆场,算是还人情了。
但家里施加的压力一天比一天大,那天他开着车来接我。倒不是现在这台。母亲看到了,她欣喜地笑起来,在我记忆里她从未这样的容光焕发过,似是一瞬回到了一二十岁还少女的年纪,听取了谁和谁的八卦,就惊异的呀一声。我知道,是时候我要做一些妥协了。
我和他思想上倒是有些共通点,横竖总不用多说,协商几番,我们决定以安抚为目的去登记结婚。这个通知也许太突然,我们就趁着父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行交换了戒指,推脱了婚礼,又自顾自的做了样子住进了婚房。约法三章,分房睡,买成对的物件来打消疑虑,偶尔串串门,对生育方面的事缄口不言。
我们是朋友,是室友。
结婚半年,风平浪静,我们的生活没有太多差别。除了母亲总要说他欠我一场婚礼。费时费力,也不是真的爱对方,没必要。他在大学教书,有一天我回到家,他招呼我来看学生们自己组织的乐队的演出——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你的,珈乐。聚光灯下的你,有一种野生的朝热,你一开口,听众就会躺倒在一片青绿的草地上,见到枝叶上挂着很清澈的露水。
“你还想往下听吗?”
“……为什么不?”
他很喜欢你们,说你们很有天赋,很有活力,也愿意和他分享自己的作品。入职前,他总和我说担心自己被学生讨厌。我说不要太在意,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他随即问起我的近况,是有点爱操心的性格,但你会明白他是个很好的人,会试着去了解你喜爱的事物,我觉得他本该能找到真心爱他的人,如今却要陪着我演戏。我说起这个话题,他反倒很宽心地笑了。
那也得是你先找到你爱的人吧?我到时候就送祝福给你咯?他摸着无名指上的婚戒,看了眼钟。啊,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晚安,乃琳。
你也是。
我本应当更早一点明白的。他同意那个提议时的神情,那也是妥协,因为爱着某个人,无条件的妥协。为了遮掩这场婚姻的不真实性,我们总要学着其他人的做法,过过西洋节,也过过传统节日,互相送礼,并贴出来——发送到朋友圈给所有人看,欺骗他人我们正在深刻的爱彼此。
纪念日也要过的。半年纪念日,他那天下班下的很早,我的工作也正好可以稍微松懈一点,我接到他的电话。乃琳,今天你下班,我接你吧。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的心悬起来了,我认识到,想要定下协议的人,自始自终只有我一个。他做不成骗子。而我劝他去找一个爱人,无疑是对着根系灌下剧毒的诅咒,你能逐渐看到它裸露出来,又从被击溃的腐败里重新抽出崭新的白芽,无论多少次,只要他爱着我,就会周而复始,一遍又一遍。
“但那天……”
珈乐嗓子眼一紧,大家都知道的结局,倏然降临了。
他太……想要证明自己无条件的爱了。气氛从面对面吃饭时就不对劲,他的关切太频繁,也太深情,每一句话都放的很轻,生怕会把我吓到。吃完饭我们去散步,走到湖边,遛狗的人,跑步的人,闲谈的人,在那天突然都消失不见,好像是都约好了这一天不要出门似的,让他的告白变得好清晰。四下安静,无风的夜晚,他说,乃琳,我爱你。
我理所应当的震惊。
想来是我的反应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极其涩然地笑。我知道的,你不会爱我,但我总要……总要说出来的,比起每日每夜灼烧着我内里,我总要说出来的。他往日清晰的口条变得多余而混杂。抱歉,吓到你了吧?这是不是有点儿恶心?你把我当作朋友,可我更想真的和你结婚,我也和你的母亲一样,想要补给你一场你觉得没必要的婚礼……对不起,是我太有私心了,是时候了对吗?我们应该要分开了。
他理解我。可我不能理解他。爱人的人,和被爱的人,总有不能相通的傲慢。
他说我送你回去。我摇摇头拒绝了。
我应该让他送我回去,没有人会料到命运如此坎坷,对着你开的玩笑一个比一个更过分——我第二天接收他死讯前,我做了梦,一个噩梦,记不清内容,只是确实吓人,我惊起一身冷汗。我想那是老天对我的预兆。之后我接到电话,母亲讲话在抖,我都没听清几个字,但死已成既定,我被轰击,一片空白。
是我的原因吗?我开始诘问自己。我应该陪着你回去的。是什么让你死在车厢里?是什么让你无暇顾及……是我吗?我站在葬礼上,他父母拉着我的手哭得很伤心。面对他的黑白相片,我至今未能查清他的死因。事件的结果是别人的错,外界看来他纯粹因意外而死。但我始终觉得,他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这事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我想不清楚了。偏偏我还知道他是不会怪罪我的。因为他爱我。
“我想不清楚了……”乃琳看着前车窗瀑布一样飞洒的水流,“无法说明的愧疚感,把我从内到外的开始瓦解,我开始觉得他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
但没有人试图拿他来挤压我。我父母抱着我,说不要难过,来摸我的脸,替我抹掉眼泪。他父母牵着我的手,也说不要难过,只是命中不幸,他们失去儿子,我失去丈夫。可我未必是因悲伤而落泪的,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在深夜碾转反复,我想我在害怕,不敢闭上眼,不敢做梦,害怕他在梦里也要说我爱你来惩罚我。
我现在提起他未必惶然,但我总在暗自忏悔,一面催眠自己机缘巧合,一面又深信不疑。他的死,装在黑白相片里,装在赔款里,装在每一个他曾经使用过的东西里。我保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呢?我开始迷惘。下雪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不在屏幕里的你,也许是正好对着窗外的太阳,我发现你好亮,是飞蛾要扑火的那种亮。
我有点害怕,不是别的什么,只是我好像真的被困得寸步难行,但困住我的是什么,在你询问之前我从未细想。
“是什么?”
被爱的傲慢与渴求一齐行进。他的爱竟将我爱人的能力牧进了怪圈。你下车之前,我拉住你,我本想说,我并不想让你难过,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起多大作用了。我只好叫你的名字。我看着你越走越远,我的勇气也就那样跟着一块躲藏到阴影里去,不再敢探头。
我其实并未有那么在意过他的死,他要是一道创口,早就长出新肉来了,只是我一直借此做借口。涨起来的潮水已然褪去多时,只是礁石还矗立,总对外人表明它将尽的岌岌可危,不可忽视,好让人望而生却,留着我独自消隐。
但你走到了礁石后面,我被泡皱的皮肤,倏地一下,就全复原了。

30/
宇宙的真空环境也未必有现在这样的安静,但同时又十足的吵闹。雨砸在车顶上,开一场交响音乐会似的,劈里啪啦的,誓要永不停歇的演奏。
“所以我和他不一样是吗?”
珈乐问的很轻,生怕会把什么东西打散,内心里漾出很轻很蓬的欣喜,“我和他的不一样,是因为你……”
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扯住了,她身上盖的这件衣服也随着意想不到的展开而滑落。乃琳从主驾驶位探过身,主动吻了她。温热的一抹,亲吻加深时互触鼻尖,仿佛犬科动物以耳鬓厮磨的方式来表明爱意。乃琳的头发搔到她脸上,珈乐就在发丝间看到一线湛蓝。就像前几天的晚上,乃琳被定格着看她的那一眼,这次是蓝天进到她眼睛里去了。
她怎么觉得这女人有点生气,亲的时候一直在咬她,咬嘴唇,咬舌头,咬个没完。末了她的唇瓣变得鲜红,乃琳才在她嘴角安慰着落一个吻。珈乐晕乎乎的脑袋缓了半晌才回过神,下意识抬起手背碰了碰,浅浅的一道红印子。眼睛又抬起来,一下看到乃琳晕开的口红,脑子里翻江倒海,要说的话都胡乱冲作一团。
这是乃琳第一次主动亲她。珈乐指腹按着嘴唇,只觉得被亲肿了,还有点点疼。喘不上气来,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结果又被暖风噎在肺里上不去下不来,耳朵居然被烘得热乎乎的。大概红透了吧。乃琳是这种人设吗?珈乐无不迷茫的思索,捂着心口听里头那一出锣鼓欢腾的响动。
车内静到连风口都变小声,只有外头噼里啪啦好一阵,声音之大,仿佛全部砸在她脑袋上。珈乐感觉自己是被乃琳身上的香味迷晕了,问;“你喜欢过老师吗?”
“我喜欢过他。”乃琳接话接得很快,手把头发拨到耳朵后,也露出一尖儿粉红色,“但喜欢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我可以喜欢任何人和物,感情上都没有差别。”
她同老师,只做朋友,没有睡过一张床,也不接吻,更不做爱,亦也不会在当前进行一场对视。分明想碰就能碰到,珈乐却觉得这是遥遥相望,没有放下锚的船,她想问一些轻易又不轻易的东西。
“那你爱我吗?”
爱。一个音节,只要想着它张开嘴,爱就能很轻易的震动空气。“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了吗?”珈乐看着那双眼睛,裂纹不复存在,只还存着零散的冰碎,也要溶进水里去的,“但真要讲资格,什么是资格?是道德观作祟吗?我是老师的学生,但在那之前,你得先把我当做一个正在迷恋你的年轻人,她现在说,我爱你,她现在问,你爱她吗,你要怎么说?”
爱比喜欢都要更轻松,因为只要你说爱,别人就会心软,就会自省,用不着多费口舌,自会自己找借口来应付。爱也比任何东西都更沉重,无条件又不利己,意向似乎正与飞蛾扑火无疑。
可你是飞蛾吗?
珈乐定定地看着乃琳,女人低下头,菱形的耳坠像钟摆那样晃动起来。滴答。滴答。心上给配了音,倒一点也不焦急。
答案其实我早就唱给你了。
“你和他不一样。”乃琳摸着左手的无名指,“面对你,忏悔和懊恼都好像可以被消解,他曾衷心祝愿我去爱一个人。”
乃琳捏过她的手腕,拿着什么东西放到了她掌心里。冰凉的硬物。
“我想他的祝愿是有效的。”
珈乐摊开手指,睁大了眼睛。
乃琳交到她手里的东西,圆环,光滑而清晰的表面,折射出金属的冷调。那枚戒指,在过去用于警示和布下屏障,现如今它的主人已经不再需要它,祝福已经实现,变成了一个不值一提的物件。
珈乐不可置信地看着乃琳。
女人则朝她笑笑,伸出空余的手来拨开她的刘海,指尖碰到她眼角,要把她点燃似的烫。
她生出哭泣的想法,并且也这样行动了,还哽咽着要问:“为什么……”
“哭什么呢?”乃琳摸着她的耳骨,按压过增生,“我早就该摘下来了。”
于是珈乐握住乃琳的手贴到脸边。抛开所有,展开爱,裂纹破后而立。那双蓝眼睛里汩汩流淌着的不再有它。
那里头是我。她心想
她眼睛里头是我,四面八方铺洒下的雨珠里头是我,戒指和车窗玻璃反射的也是我。那都是我。是爱着她的我,也是被她爱着的我。
她亲吻乃琳的手指,呢喃似地说:“春天来了。”
一场本该属于春天的暴风雨把一切都洗净,换出一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我和她。湿漉漉的我和她。泪水滴在手背上,温凉的触感淌进心底,雾气化开,得以捧出一颗清澈透亮的心到近前。
冰化成水,雨还在下,石像的裂纹里长出新芽。
乃琳又俯身过来吻她。
“我爱你。”
而春天已经在她心里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