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散塚】6、番外:千瞳的寄托
在我终于逃出尸散冢这个监狱的时候,躺在我怀里的猫叫了一声,然后我看见它身上最后一点灰色褪了下去。
一只白色的猫正在安心地抬头看着我。
远处的地方,是光正在从一片废墟中挤出来的景象。
天,终于晴了吗。
。
我第一次遇到那只猫的时候是在尸散冢那场几乎百年难遇的暴雨里,当时天很黑,猫就瑟缩在尸散冢女室的角落里,似乎是想要把自己蜷成一个看起来就脏兮兮的黑团。
当时名冢兴子正在水房和雨宫名司说着什么,在听完小野艺子的故事之后时间就已经很晚了,我站在寝室门的后面,并没有很想知道她们的讲话关于什么。
在这个粉睡衣随时都会出现的准修无差别殺人的午夜,大部分血牲都在外面激烈的暴雨里深深睡着。如果粉睡衣无声出现在水房里,我敢确定她们两个人绝对活不过这个夜晚。
我还是站在门的缝隙后面,像是一团空气一样安静地看着她们的交谈。
楼下又响起粉睡衣叮叮敲门的声音,如果里面的血牲在她敲门的时候发出了声音就会被她生生扯断头部吞下去。
我听到了从楼下传来的、细微的、像是筋肉撕裂一样的声音。
又有那个血牲遇难了吗。
其实在一天的辛苦工作之后,很疲惫的血牲们在尸散冢这种随时都会丧命的地方里还是没有办法睡得很安稳。
毕竟小心翼翼从而努力活下来的人很害怕被吃掉,然后记录了许多人惨死样子的脑袋里就像是被逼得走到绝路的兔子一样对一切都风声鹤唳了起来。
在敲门的时候,那个血牲吓醒惊叫了一声,次日早上和那个可怜人睡在一个房间的人就会在死者的床上看见一点被吃得剩下了的人体组织。
在尸散冢活下来,比在这裡直接放弃生命死掉还要困难上许多。
生活是显而易见地很辛苦,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是拥有一种强烈地想要活下去的愿望。
直到那只黑猫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转过头,然后对着我的方向叫了一声。
我对它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像是遇见了一个很久没有再见到的老朋友,或者说像是找回了我很早之前就不小心弄丢了的一部分的自我。
猫冲我摇了摇耳朵,然后我感觉到了一股奇怪的寒冷的气息。
叮、叮、叮……
敲门声……是粉睡衣!!!
可是门外明明是没有人的!
我当时猝不及防地叫出来,但是明明自己张着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冷气源源不断地从门缝吹进来,我知道她看见我了,她就等在门外,等着我发出声音之后破门而入吃掉她垂涎已久的夜宵。
我还不想死。
叮、叮、叮……
粉睡衣不死心地接着轻轻敲着,我抵在门上的手都可以感觉到来自门那一边传来的轻微的震动。
僵持的时间在紧张的作用下变得如此漫长。
名冢兴子早就回了她的寝室了,而雨宫名司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醒着的人,只有我一个吗……
为了活下去,我只能接着站在那里与她对峙下去,但是下一刻,那只猫无声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站在门的外面叫了一声。
阴冷的气息停滞了一下,然后又顺着门缝向里吹过去。
那天晚上,猫在门前徘徊着叫了一晚上,粉睡衣始终也没有找到机会将已经被认定为食物的我吃进她的肚子里。
次日的暴雨依旧没有任何想要停下来的意思,留壳菌子在充分的雨水与黑暗下疯长着,吞噬着误入进这个监狱的生物。
湿冷的空气一直萦绕在尸散冢里不肯散去,而死亡成为了尸散冢寝室窗外最恐怖景色。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室内的人造光永远比室外自然出现的光还要亮,根本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
也许早就已经是下午了。
血牲们坐在地上,像是期待工作一样地看向尸散冢的工厂。工厂自然是没有什么值得让人感到安慰的东西,但是我们都知道,如果我们不工作的话,豚们是不会倒贴金钱去供给我们食物的。
因为关在尸散冢里的人,无论是焦尸还是血牲,都是利己主义者啊。
在每天都会以逃避死亡为前提而努力的生活里,真的还会有人想着要去拯救别人之类的想法吗。
为什么那些写在故事里的拯救世界的人都是年轻人呢,因为但凡年纪大一点都会被生活的辛苦所挟持,然后彻底失去做梦的能力变成一个为了自己活下去而不得不违背自己最初想法的恶人。
我们就在这个回源源不断培养出恶人的监狱里,像是在部屋里挑选最优秀的相扑手一样彼此缠殺下去。
然后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去,心一点点地硬起来……最后甚至可以在刚刚死去的人面前淡定地吃着从工厂食部里领来的定食,吃完之后漠然地从尸体旁边离开继续为自己的生机而工作下去。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话,人类大概也同为了吃生肉而不停奔波的恶鬼没有区别了吧。
要是自己将来是真的一定要以此生活下去的话,那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谁都别挣扎了,索性直接因为没有出路的战争毁灭掉算了。
毕竟我只是一个被困在尸散冢里出不去的而已,连生命都没有办法保全的自己有什么权力可以顾及尸散冢外面的局势呢。自从被关在这个地方之后,世界在血牲眼里只会分为两种对待,一个是尸散冢内的,一个是尸散冢外的。
甚至被关得太久了的、满心都被豚们布置的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占据的我在有的时候还会忘记自己还是一个日本人。
血牲们只记得自己是要以获得苟活的机会为代价、最终势必会被尸散冢压榨致死的殉葬工厂的工人。
那只猫在那个窗外下着暴雨的恶劣天气蜷成一团,信任至极地睡在我的棺材里,甚至安稳到还微微打起了鼾。我坐起来,用之前做活受伤而缠绕绷带的手轻轻摸了摸它的耳朵。
它像是我本来就存在,却在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的一部分生命。
我摸着它的耳朵,但是自己又错觉听到了像是有人摸我耳朵才会发出清晰的摩擦声。
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总之那个时候我们还是被暴雨同粉睡衣一起困在尸散冢的女室里,每个人脸上都是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的样子。
细菌,在暴雨的纵容下疯狂地蔓延开去。
从没有任何时候,细菌的传染速度达到如此惊人的地步。而粉睡衣就像是蓄意希望细菌的传播一样,在动物化血牲的尸体放得已经开始腐烂的同时日日虐杀未感染的血牲来咬掉脑袋。
猫正蹲在我的棺材里舔毛洗脸,明明早就因为饥饿而无法忍受下去但还是要把自己洗成干干净净的样子。
它的行为很异常,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怀疑它是一位已经完全动物化的血牲。
我把它抱起来,然后它一脱手就溜掉了,和我保持在了一个不算远也不算近的距离就不动地方了。
雨依旧下着,丝毫没有任何打算停下来的意思。
死亡在这栋被大雨绑架了的宿舍楼里逐渐成为了更常见的事情,常见到有一次我在一间寝室内时里面的全寝血牲都死于饥饿和细菌。
猫蹲在我脚边的位置,像是哀悼一样舔了舔寝室门的角落,然后像是没有看见过那些动物化血牲一样离开了。
它很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却相当理解它的饥饿。
这只猫应该在什么方面和我有一定的联系,我和它像是隐约有一种感应,可我具体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它应当是我的一部分吗……或许我当真可以这么说吗?
它似乎永远都吃不饱的样子,自己的生活也似乎因为这一只突然决心喂食的猫而变得稍微让人期待一样。
就算是这样需要自己更努力地赚钱去养起来另一张嘴的麻烦事情,但我还是要为了一只猫的期待而认真地活下去。
要是我因为放弃而变成动物化一类的人并因此消失掉的话,猫也许还会再次变成流浪猫的吧。
它不是什么动物化的血牲,它只是一只猫而已,一只生活在尸散冢这个坟墓里不知何时才会找到机会离开的猫。
然后猫住了下来,它对於我的态度与其说是我亲手喂起来的猫,更像是一个同样困在尸散冢里然后恰巧和我关系稍稍好一点的朋友。
生活一点点消耗下去,黑猫的颜色也是一点点地淡下去。
而在那只颜色已经淡成了灰色的猫杀死掉鼹鼠的那天,我在棺材里做了一个自己许久都没有再做过的梦:
在黎明到来之前,工厂便如同烟一样消散在了空气中,再也不见了。
钟声悠扬地响起来,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终结。站在最高处的乌鸦望向远方,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
尸散冢伫立的高墙在塌下去,像极了地震中的情景。而无数的血牲跪了下来,低声为这片不复存在的尸散冢祈祷。曾经凌人盛气的陵踔焦尸在听,然后一点点溃散下去……
悲伤的钟声响着,宣示了一场闹剧的落幕,也是这场无休止的争夺的结局。
在钟声停息之后,血牲们睁开眼睛,一切都回到了它本该拥有的样子:樱花、村庄、那些普通但幸福的生活。
世界上再无尸散冢。血牲们只记得,这个地方在梦中曾是一片灰败的建筑,而在梦醒之后,这里还是天空下村庄的样子。
在梦醒来的时候,我的猫翻出了关押血牲的尸散冢的高墙,那个灰色的身影就在墙上自由地奔跑着。我以为自己会惊慌失措,但是内心存在的只有十分庆幸的感激之情。
就像是代替我真正活在尸散冢里的自由自在的一部分,它就在高墙上站着看向监狱外面的一切,也依旧待在这个讨厌的地方等待着终有一日的自己的肉体的解脱。
远处,是阳光照到浓重雾霾上才会出现的朦胧的茜色的光亮。
To be continu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