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玄幻】黄泉酒家·苍歌篇『典狱司』
“欢迎来到黄泉酒家，即是来者，便是客人。黄泉酒家的规矩，三杯苦酒，一个故事。”曲未洺一手抚弄着曲墨染的头发，一边翻过了书页。
“我的故事？呵，世人皆说，戏子无情，没想到还有人想听我的故事。我若是说了，这故事的真伪，便要你自己来辨别了。毕竟，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这是有意还是无情。”
那男子的神色有些清冷，他的眼神之中，有着最深沉的痴恋与无望。
杨青衣出身长歌门世家大族，青衣原不是他的名，只是喜爱戏曲，离开了世家，入了梨园，成了伶人。而后便舍弃了他原本的名字，改名为青衣。
“我曾有一个意中人的，他叫燕天祭。”
杨青衣与燕天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应邀为雁门关的将士鼓舞士气。
彼时惊鸿一瞥，只是对那么个人有了个印象，而后离开雁门关，便以为此后再也不会有交集。
“我本就不愿入朝为官，才离了世家，自然也不愿与朝廷众人扯上关系。我与他第一次正式见面，应该是他班师回朝，同僚请他一同看戏。那是初春，那日，我唱的那一折戏，是《霸王别姬》。”
杨青衣喜欢戏曲，他愿意放弃世家大族的身份做了戏子，便是真心喜爱。他也的确在戏曲之上有着非凡的天赋，短短几年，便是梨园的台柱子。
“他与我讲的第一句话，是‘虞姬之美，当属青衣’”杨青衣抱着琴，自嘲到。
“我原是不在意的，他不懂戏，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唱些什么，更不清楚虞姬的结局。后来，我到底还是再次拿起了这青玉流。倘若当初没有入梨园，我会是长歌门，最好的莫问。”
“他与我，总共不过听了我两折戏，便日日相待了。他不懂戏，不过是为了看我罢了。”
杨青衣饮下第一杯苦酒，神色淡漠，看不出喜乐，“我在梨园多年，高官大族心悦于我之人，不计其数，他是最呆的一个。”
“大抵是多年镇守雁门关的缘故，他很少笑。他本是将军，不该在我这戏子身上浪费时间。但在这件事上，他却显得极其执拗。可是见了我，却又不言不语。”
“在梨园待得久了，也就明了，这世间哪有什么一见钟情，最开始都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我那时，其实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唱好戏。或许他的确有些特殊，可这份喜爱又能维持多久呢？”
“深秋之时，战事又起，他与我告别，他说此去一别，不知何时重逢。”
“他大抵是有一年没有回来吧。我原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了。”
“我不爱他。”
“所以，我不在乎他的生死。”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我临时起意唱了一折戏，他……回来了。”杨青衣有些怀念，又有些感伤。
“他凯旋而归，我知他并不快乐。他买醉，痛哭，不肯放开我的手。”
“这是不对的。”杨青衣想了想，这般说着。
曲未洺抚着曲墨染头发的动作顿了顿，“有何不对？”
“他可以喝酒买醉痛哭，可是，被他当作安慰牵着的那个人，不该是我。我不好的，喜欢我会很痛苦的。”杨青衣不安地抱着琴，咬着嘴唇，又喝了一杯酒。
曲未洺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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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洺儿，我喜欢你！”
“师兄，这不对！我就当你只是一句玩笑话，以后切莫再胡说了！”
“哪里不对？”
“喜欢我会很痛苦的，你可以喜欢任何人，男女老少都无所谓，但那个人唯独不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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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未洺睁开眼，嘴角还带着浅笑，他看着他，“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被派去常驻雁门关，便去找皇上请旨，将我许给了他。”
“青衣，你见过雪吗？那种雪白的小冰片，凉凉的，雁门关终年积雪，很冷，但是也很美。我想带你一起看看。”
杨青衣有些恍惚，“若说心中没有怨，那是不可能的。我一直想要逃离官场，逃离朝廷，我想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最后我所得到的，与我不放弃世家大族身份，不放弃长歌门莫问心法得到的又有什么不同呢？”
“我恨他，我所追求的，我多年的心血，我一生的梦，只因他一道请愿，化为泡影。”
“可我不能抗旨不遵，我离了戏能活，但我若是抗旨不遵，杨家又该怎么办呢？他们愿意放我离开，我又岂能因为一己之私而陷他们于不义？”
“我本就是戏子出身，我想要燕天祭付出代价。他既喜欢我，我便让他爱得不可自拔，再狠狠抛弃他。可是，时间长了，连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逢场作戏，还是心有所许。”
“若是真的恨，一剑下去便是一了百了，我又在执着些什么呢？”
“世人都说戏子无情，可我这个戏子，怎就偏偏的多了情呢？”
“无爱则无怖，无情则无恨。我在他身边待了三年，我有无数次杀了他的机会，却又无数次救他于危难之中。我时常在想，我究竟是爱他多一些，还是恨他多一些？”
“我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就喜欢上了，这么一个人呢？”
“他又是怎么就，看上了我这么一个人呢？”
“我不好的，从小到大，喜欢我的人，从来都不长久。”
“他说我眸子中有光有星辰，可我能做的，不过是守在他身边，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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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呢？”
“你很好。我喜欢你，不需要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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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我妥协了，我与他说，日久生情，其实不过是习惯了，我不爱他。”
“可他说，没有关系，他爱我就好。可是一个人的爱，在没有回应的可能下，又能坚持多久？”
曲未洺看着杨青衣饮下了最后一杯酒，他问，“既然已经认命，那你又是怎么死的？”
杨青衣笑笑，“自刎。”
“雁门关军事布防被盗，我是第一怀疑对象。”
“燕天祭想要保住我，只是将我关在典狱司审问，他不杀我，可我已经倦了。从他下令将我收押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想好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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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军事布防图是不是你偷的？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就信你。”燕天祭站在狱门外抓住了牢门，等着杨青衣的回答。
杨青衣抬眸看了燕天祭一眼，笑了笑，“你怎知不是我偷的？”
“你那般骄傲的人，怎么可能……”
“将军请回吧，我累了。”
燕天祭，你既知道我的骄傲，又为何要来质问于我？归根到底，还不是你从未真正信任过我。这场感情你我早就已经伤痕累累，我累了，也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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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不懂戏。他只是听个好听，却听不懂，也不知晓戏的内容。”
“所以，我设了一个局，一个可以结束一切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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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许久不曾听你唱过戏了。”
“将军若是想听，青衣自当奉陪。只可惜，狱中条件简陋，怕是无法浓妆，只能淡抹了。”
“青衣，出来唱吧。”
“好啊。就唱……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唱的那一折戏可好？”
“只要你唱的，我都喜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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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赌，赌他不懂戏，自然不知道虞姬的结局。《霸王别姬》，虞姬早就该死了。”
“我赌赢了，虞姬自刎，我也没命了。”
“老一辈的戏子都说，用命去带入，戏也就活了。我想，此生绝唱，那便是最好的虞姬，他不亏的。”
“好了，酒喝完了，我的故事也讲完了，我是不是该走了？”杨青衣抱着青玉流站了起来，看着曲未洺。
曲未洺再次拿起了书，翻开了一页，看着书卷，“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杨青衣宛然一笑，“若是可以的话，下辈子，别让他再遇上我啦。找一个人，好好爱他，但那个人，不该是我。”
杨青衣抱着琴，逐渐远去。曲未洺放下了书，站了起来，看着曲墨染，眼神温柔，“师兄，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奈何桥上，有位身穿重甲的男子在与叶挽交谈。
“你见过一个很漂亮的青衣男子吗？他大概抱着琴，穿着长歌门的服饰，长歌门你知道吗？”
“抱歉，我不曾见过。”叶挽眉眼弯弯，“将军也来等人吗？”
“我把他，弄丢了。”燕天祭眼神黯淡。
叶挽笑笑，继续看着忘川水，“总会找到的。”
“将军要找的人，已经走了。”曲未洺踏上奈何桥，看着燕天祭。
燕天祭眼眶有了红色，“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他等你去找他。”曲未洺听见自己这么说。
燕天祭眼中闪过亮光，“多谢！”，沿着奈何桥跑去。
“引魂使要等的人，可等到了？”叶挽叫住了要离开的曲未洺。
曲未洺愣了愣，回头笑笑，“总会等到的。”
黄泉酒家，被曲未洺放置的往生录上，不被知晓的故事悄然出现。
“将军，错了错了！内鬼找到了，杨公子不是叛徒！”
杨青衣尸骨未寒，可一切已经晚了。
后来，杨青衣被火葬，骨灰顺着风，撒向了雁门关。
再后来，战死将定，燕天祭却选择了死在战场上。
班师回朝时，收拾杨青衣遗物的人，发现了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银心铃。
而收拾燕天祭遗物的人，发现了还未来得及递回长歌门的婚书，以及……不曾开封，写了五年的情书。
情书上，从始至终，只有一句话：
青衣，我心悦于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雁门关的将士将燕将军与杨公子的遗物一同葬到了映雪湖，也许，这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往生录上的内容隐隐闪闪，曲未洺归来之时，看到了刚刚浮现的内容，吻了吻曲墨染的额头，“师兄，希望，我没有做错。”
曲未洺合上了往生录，收起了那三只酒杯，“与其找他人，不如你好好爱他。要他幸福，何须旁人。”
人间桃花三月天，一袭青衣的杨家小公子抚琴而坐，一身重铠的燕将军顺着琴声而来，却见人比花娇。
“在下燕天祭，敢问公子名讳。不知，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在下杨青衣。或许，我们前世有约。”
昨夜梦又去
商台末子添新衣
旧曲又一局
北雪踏典狱
洒盐纷飞惑朝夕
青倌缠头
似故人束发髻
满弧一别缺圆聚
堂燕又衔新泥
崔九宅邸绕梁余音寂
你说江南烟胧雨
塞北孤天祭
荒冢新坟谁留意
史官已提笔
那年红雪冬青
一袭水袖丹衣
君还记
新冢旧骨葬头七
宿醉朦胧故人归
来轻叹声爱你
君还记
铁马将军哽咽如孩提
男儿忠骨浸黄沙
金戈戎征天涯
身后狱下马灯
故人算是家
清明霡霂阶下落雨
伞青衣如画
隆冬新雪廿八
偿君青石黑瓦
你说金戈换故里
东篱烽火祭
太平长安梨园戏
在堂一粢醍
醉别将领再一曲
别姬随君意
怕是大梦一场起
君啊江湖从此离
看过故人终场戏
淡抹最适宜
怕是看破落幕曲
君啊江湖从此离
那年红雪冬青
一袭水袖丹衣
君还记
新冢旧骨葬头七
宿醉朦胧故人归
来轻叹声爱你
君还记
铁马将军哽咽如孩提
谁还记
初春时几君识你那笑意
谁还记
在夏末里优伶海棠一曲
谁还记
深秋季你我从此陌路两立
归罢悔罢
与君来世再聚
那年红雪冬青
一袭水袖黛笠
君还记
新冢旧骨葬头七
宿醉朦胧故人归
来轻叹声爱你
君还记
酒影里是谁人覆你衣
―― ――《典狱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