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相伴
一生的相伴
一些光子在落入黑洞时会在碰巧以光速绕着黑洞的边缘永恒旋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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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我的大脑剖开,让我在最后能听这个世界。”
弟弟对姐姐这样写到。
弟弟是先天性耳聋,并非耳神经的疾病而是更为本质的脑部疾病,全世界都查无此案,他一生都未曾听过声音,世界透过棱镜分化出的彩虹对他来说少了一种颜色。
日复一日,潜藏在大脑深处的病灶逐渐蔓延,弟弟发觉到自己走路不稳,开始突如其来地呕吐时,他就知道自己没有救了。
为了弟弟能听到声音而成为脑科医生的姐姐没能跑过命运,摆在她面前的是最后一个愿望。
姐姐是弟弟的主治医师,她手里拿着那张脑部影像,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表明治愈已不可能,会切除掉许多脑组织,即便能活下来也只能是以一种可悲的姿态,成为植物人,或者成为一个傻子。
那个愿望,被弟弟写在纸上的那个愿望,身为姐姐的她势必会在经受一次次挣扎后选择去接受。
手术的前一天,姐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弟弟去看年夜里的烟火,看这万物静默如谜。
因为缺少了一种感官,那些烟花的颜色太过艳丽,星光太耀眼,世界太喧哗。
弟弟看到了姐姐的嘴唇在蠕动。
他扯了扯姐姐的袖子,用手指点了点耳朵,示意想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姐姐用一根手指竖在唇前。仿佛这是一件秘密的礼物。
她的嘴巴动着又在说些什么。
晚上,他做了最后一场梦,梦见了自己过去的一生,他的记忆很清晰,甚至记着出生时候的事情,记着一个女孩看向他的眼神,那是自己的姐姐,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这样的概念,他梦见了自己的母亲,张开嘴巴,热泪盈眶地说着什么,而自己也在同样说些什么,自己的嘴巴在张开又闭上。
从未睡过这样好的一觉,他醒来时天还没彻底亮,整个世界都披着柔软的静谧,像是处于巨大之物的温柔怀抱中。
姐姐来到了他的房间,手术在十点开始,时间并不漫长。
她稍微谈了有关他的病情,略去了一些复杂的脑科学的名词,她知道弟弟喜欢天文学,便举了这样一个例子。
一些光子在落入黑洞时会在碰巧以光速绕着黑洞的边缘永恒旋转下去。
除非黑洞彻底蒸发,或者宇宙走向毁灭,这些光都会不停地转下去,这是和时间一样漫长的相随。
弟弟之无法听到声音,一切都在于一个回路。
因为大脑出现病变,那个原本用于传输听觉信号的回路成了封死的循环。
弟弟其实能听到东西,但是那些信号都如掉入黑洞的光一样被困在死循环里,在徒劳地传递着。
姐姐要做的是切断那个回路,如今回路已经因为复杂的病变而纠缠不清,这会让相当一部分大脑机能丧失,简单来说,会让他死。
两个人最后长久地抱了一会儿。
在手术室中,姐姐的刀慢慢切开的他的头骨,划开脑膜,鲜红的大脑和神经露了出来,弟弟全程保持着清醒,眼睛在注视着姐姐的身体。
在弟弟的视线下,姐姐慢慢地切断些脑组织,有一些是记忆,有一些是感情,有一些是言语,有一些是视觉,一刀,一刀,像是在解开揉成一团的毛线,姐姐小心翼翼地切着。
一旁的助手注意到了这并非记录上写的手术的目的。
但是病人的眼睛无比期盼地等待着,助手看懂了病人的眼神。
在复杂的脑组织中,姐姐最后靠着日复一日理出来的线索破解了谜题。
握着刀柄,银白色的微风拂过神经的丛林,宇宙中的黑洞会在10^67-10^100年中全部蒸发掉,随之释放的是在如此漫长的时间中偷来的光阴,那些光子或许记录着百亿年前的历史,星星如何诞生,如何寂灭,人类的辉煌与灿烂只是瞬生瞬灭的微渺其一,更何况一个10多岁的男孩的一生。
但他听到了,如此渺小的心灵,对这个庞大,庞大的世界。
循环往复的听觉信号在涌入他的脑海,前夜的梦中的那些默然的画面都被赋予了声音,“我是你姐姐哦”,“你好。”,“真的好小一个”,“这是猫,喵喵喵。”“哈哈。”,“今天吃什么呀。”,“他听不到话是吗?”,“是这样……”,“我会让你听到的,一定会,来,咱来做个约定呦。”“过年开心哦。”
……
他看到了自己的姐姐站在冬日夜空下,远处的花朵摇曳在风中。
姐姐对着他,问到。
“世界,好听吗?”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陪伴,所有的记忆,一切,都如群鸟似的飞过,又像连绵的群山一样一直延伸到他的姐姐在无影灯下说的那句话。
“再见了呀。”
他于此瞬聆听,听到了那相伴而行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