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彼岸海微澜】第6话：灵犀（上）
熙熙攘攘的学校食堂里，于星辰呆呆地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眼神显得有些恍惚。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本以为不会再与她相见的女孩就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里，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安排好了一般。
两个多月过去，她面前的那个女孩依然梳着一头轻盈而飘逸的短发，白净的小圆脸上，两颗黝黑而清亮的眸子在九月的午间阳光中荡漾着清澈的光芒。光滑而细嫩的两半脸蛋如同一颗即将熟透的水蜜桃，形成两条完美的曲线，汇集在正中央那颗小巧而精致的鼻子上。鼻子下方，那两瓣不大也不小的唇透着淡淡的粉红色，显得那般干净和自然。
她默默地端详着那个女孩的脸庞，甚至连洛天依的身影都恍若未觉。
“两位美女开饭啦开饭啦！今天的‘天依强烈安利’是北京特色小吃门钉肉饼，你们俩吃的时候要小心哦，不然里面的汤汁会像灌汤包一样溅人一脸的……哎哎哎，杨桃精别发呆啦，快吃快吃！”
直到洛天依推了推于星辰的胳膊，并且把那个宛如笼包一般的表情写在脸上的时候，于星辰才缓缓回过神来，从洛天依手中的盘子里接过了肉饼，夹了两个放在了华海伊的盘子里。
“谢谢星辰姐姐。”华海伊看着自己手边的盘子里那香气扑鼻的肉饼，忽地愣了愣，随即将视线聚焦在了洛天依的脸上，“天依姐姐，你为什么要管星辰姐姐叫‘杨桃精’呢？”
洛天依收敛了一些她那纠结得像一颗小笼包子的脸，略带尴尬地微微一笑：“呃，嘿嘿，这个绰号是阿绫告诉我的，因为你看她辫子上的束发皮筋，是不是有点像杨桃？”
“杨桃？我没见到过哎。可以吃吗？难道长得像个五角星的样子么？”华海伊抓了抓脑袋，从未见到过杨桃的她一头雾水地构思着杨桃的样子，微微地嘟起小嘴。
“没见过的话我就明天带一个过来给你们俩尝尝，其实就是长相比较奇特的一种很普通的水果啦。好啦，快吃吧！再不抓紧吃的话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哦？”
华海伊微微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肉饼放到嘴边，轻轻咬开了表面的面皮，便猛地嘬了一口肉饼中的汤汁：“蛮好吃的，谢谢天依姐姐！”
“别一口一个天依姐姐啦，以后都是一个班的同学了，直接叫名字就好！对啦海伊，你不是今年秋天该上九年级的吗，为什么一下子升到高中了呢？”
听到于星辰的问题，华海伊停下了嘴里的动作，轻轻抿了抿嘴唇，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你的海伊妹妹会跳级啊，怎么样，是不是让星辰姐姐有些吃惊呢？”
“跳级？”于星辰和洛天依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华海伊耸了耸肩，一脸兴奋地告诉她们，其实华海伊所在的班级也是实验班，早在春节假期之前就基本学完了整个初中阶段的课程。剩下的一年半本来作为练习各种题型的时间，但当华海伊被她的父母接回家并参加过了期末考试之后，她告诉她的父母，想参加一次紫薇路中学的提前招生考试。她的父母本不抱太大希望，抱着让华海伊考着试试的态度让她参加了考试，但华海伊出乎意料地达到了紫薇路中学实验班的录取分数线，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华海伊的父母于是决定将整个家迁到这座海滨城市，让她在这里完成接下来的学业。
听着华海伊的话，坐在她身边的于星辰和洛天依呆若木鸡地看着她，不约而同地向她投着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目光。倒是华海伊觉得于星辰和洛天依的反应有些夸张，于是微微起身朝着两人挥了挥手：“两……两位姐姐，你们……有事吗？”
“啊……没事，我只是忽然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升高，你先吃吧，我稍微平静一会儿……”回过神来的洛天依微微捂了捂额头，给于星辰投过了一个眼神，于星辰似乎立刻会意，伸出手来揉了揉左手边的太阳穴，磕磕巴巴地开口：“我也没事，可能是这几天课太紧了没休息好，我揉揉头，你先吃吧！”
“哦……”华海伊转了转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有些怪异的神态和言语，惴惴地点点头，接着吃起了盘里的肉饼。而她身边这两个摆弄起脑袋来的女孩，则彼此用眼神传递起了同一个感觉：
“学霸竟在我身边，小丑竟是我自己。”
整个下午，于星辰和洛天依都在用一副膜拜学霸的目光看着被安排在第一排正对着讲桌的那个座位的华海伊。华海伊则在记笔记的空闲时间不时朝着于星辰和洛天依所在的位置看了看，对着那两束奇怪的目光一头雾水地抓了抓脑袋。
就这样，天色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刚刚走出教学楼，于星辰便感受到了一股带着些许寒意的清风。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望了望不知何时被稠云笼罩起来的天空。走在她前面的洛天依看着于星辰顿足望天的样子，微微耸了耸肩，伸出手来把于星辰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本来今天早晨就想吐槽你穿得有点少了，你看，打喷嚏了吧？”
于星辰戏谑地撅了撅小嘴：“不是说春捂秋冻么？打一两个喷嚏而已，没事啦！”
她这样说着，转身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华海伊，开口问道：“对了海伊，你说……你为了在这里上学，你父母把家也搬过来了，对吗？”
“嗯啊！”华海伊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离当时我在阿绫姐姐家住的地方不远的地方。不过我爸妈还没有决定以后是不是一直定居在这座城市，所以我家现在只是暂时租住下来而已……星辰姐姐要去我家看看吗？”
于星辰转过头看了一眼停在原地的洛天依，微笑着点了点头：“嗯，还是很想看看我妹妹现在住的地方的，咱们和天依一起坐车回去，好吗？”
看到华海伊很愉快地点头答应了下来，于星辰便拉起了华海伊的手，朝着洛天依伫立的方向快走了几步：“天依，我今天去海伊家玩一会儿再回家，你到了站先下车，好吗？”
“好啊！那咱们快去坐车吧，要不又要等一班，很冷的！”
洛天依噘了噘嘴，拉着于星辰和华海伊一路小跑赶到了校门口，终于抢在那班公交车开车前的最后一秒蹿到了公交车站，登上了公交车。
“下次不要猛跑，注意安全！往后走走吧！”
公交车司机有些后怕地看了她们三人一眼，仔细检查了一下后视镜中没有其他的乘客，才缓缓踩下了脚下的油门。开学一周以来唯一一次没有抢到座位的于星辰和洛天依拉着第一次坐公交车回家的华海伊站在逐渐暗淡下来的车厢里，虽然是和往常一样的路途，却有了一种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与洛天依告别之后，公交车又向前走了两站，在一个小区大门前停了下来。华海伊告诉于星辰，这个小区就是她现在住的小区。
刚刚走进小区的大门，于星辰便闻到了一丝夹裹着年代感的潮湿气息。脚下的路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凹凸不平，头顶的电线和光缆线则像蜘蛛网一样盘绕在木制的线杆上。尽管这里离我家并不远，但与这里相比，简直就像两个世界一般。
走着走着，于星辰的双腿和胳膊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直到华海伊转身准备将于星辰拉进一个黑漆漆的楼门时，于星辰停下了脚步：“这……海伊，你真的住在这里吗？我……”
“是的……毕竟我家条件也不是特别宽裕，条件比较好的小区也比较贵，只能找了一个有些老的小区住进来了……星辰姐姐如果介意的话，把我送到这里我也很开心的……”
华海伊的神色渐渐地变得黯淡，在逐渐晦暗起来的天光中泛起了一丝淡淡的铅灰。于星辰抿了抿嘴唇，觉察到华海伊心意的她微微摇了摇头：“没事的，无论我妹妹家是什么样子，我也很愿意做客的。”
看到于星辰的双眸中荡漾着温和的光芒，华海伊黯淡起来的嘴角重新勾勒起了微微的弧度：“既然星辰姐姐愿意的话，那就和我一起进楼吧！”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昏黄的光沿着楼梯间的缝隙撒在了两人的眼前，紧接着，一个略带沧桑的女声回响在了空旷的楼道之中：“海伊，快上楼，饭已经做好了哦！”
“好——”华海伊答应过后将目光投向了于星辰，“这是我妈妈。饭做好啦，一起吃吧？”
于星辰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华海伊那一双清澈入水的大眼睛，她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妈妈，星辰姐姐来啦！”刚一进门，华海伊就把于星辰拉到了正在厨房准备饭菜的那个女人面前，兴奋地喊道，“妈妈你知道吗？我和星辰姐姐在一个班哎，我走进教室第一眼就看到了她，真的很开心！”
于星辰听着华海伊的话，脸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潮红。她微微向前欠身，礼貌地说了一句“阿姨好”，随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是星辰啊，你好你好！”
华海伊的妈妈徐新燕热情地翘起了嘴角，双眸的眼角也在那一刻绽开了些许凝结着岁月的鱼尾纹。几根全白的头发浮在黑亮的头发之上，即便厨房的灯光并不明亮，却依然显得有些惹眼。
华海伊将于星辰拉到客厅，坐在了茶几前那一张稍显陈旧的沙发上。于星辰仰起头，环视着整个客厅的陈设，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得平淡了起来。天花板上勾勒出的一条又一条笔直的裂缝无声地讲述着这套房子的历史，简陋和陈旧的家具不但并没有让整个屋子显得破败不堪，反而在经过细心的打理之后，显得十分温馨和舒适。
华海伊告诉于星辰，这一切都是她和她的妈妈一起打理的。
“因为刚刚搬过来没多久，所以很多东西还没有拿过来……电视我爸妈过两天会去商场买一台回来，今天暂时什么都看不了，不好意思哦姐姐……”看到于星辰的视线凝视在了茶几正对面那个显得空空荡荡的地方，华海伊的声音忽然弱了很多，微微上扬的头也渐渐地低了下来。
“没事啦，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呢？一个家能带给你足够的温馨和舒适，不就已经足够了么？”
看着华海伊一脸开心地眨了眨眼睛，于星辰起身走到了茶几对面的柜子前，缓缓拿起了摆在柜子上的那张用相框精心装裱好的照片。相框中的照片四周泛起了微微的黄晕，似乎已经经历了很多年岁。照片正中，华海伊的父母正面对着镜头，露着会心幸福的微笑。两人的两边，则分别站着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被爸爸牵着手的小女孩正拿着一颗黄色的野花，放在鼻前嗅着；而被妈妈牵着手的那个女孩则目视着一个方向，满脸写着好奇与陌生。
“这是我四岁那年拍的照片，背景是我家房子后面的那座山的山顶，是我和我姐姐第一次去那里。拿着野花的那个就是我，你看当时的我，是不是很傻呢……”
华海伊笑着指着照片上的她，露着两排白净的牙齿。但就在于星辰一脸开心地点着头的那一倏儿，华海伊的笑容却又渐渐地在她的嘴角消失了。
“海伊，你……”
“嗯，另一个女孩子就是我的姐姐……”华海伊咬了咬嘴唇，眼泪在眼眶中微微打着转，“我怎么也没想到在照完这张照片三年之后，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张照片，是那次事情之后我家剩余的唯一一张照片，直到消防队清理完现场之后才在一片瓦砾之下发现到。而这么多年过去，我却连姐姐的一块骸骨都没有见到……”
于星辰的喉咙像是被塞住了什么东西，无法作声的她轻轻抚摸着华海伊的脑袋，尽力挤出一个也许能让华海伊感觉到安慰的表情。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你见不到她，也许只是因为她真的‘华’作了一片‘星辰’吧。”
华海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脸庞靠在于星辰的肩膀，无声地留着清泪。
“孩子，快来吃饭吧！”
身后传来的徐新燕的声音给华海伊的泪画上了一个草率的句号，三个人就在那盏整套房子最明亮的吊灯下，开始了这顿显得有些特别的晚餐。尽管徐新燕直到晚餐吃完都没有再提及关于八年前那件事的一切，但从她的目光中，于星辰还是看出了一个肩负着丧女之痛的母亲那份独有的辛酸。
“我的爸爸去我原来那个家拿东西了，过两天才能回来。姐姐以后想来妹妹家做客的话可以随时来的，你的妹妹永远欢迎姐姐来这里哦！”
“嗯……一定！”
于星辰朝着将她送到小区门口的华海伊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了渐深的夜色中。华海伊看着于星辰的背影淹没在街边两行明亮的街灯之中，眼眶间的光芒伴随着嘴角的微微上扬而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她转过身走进了身后那个没有一点光亮的小区，胸口中逐渐安稳下来的节奏中，却忽地出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和弦。于是在这一天即将结束的那一刻，她还是决定起身走到她妈妈的床边，将那份不太寻常的感觉表达出来。
“妈妈……我忽然觉得，星辰姐姐好像我曾经的……姐姐。”
“妈妈明白海伊的心意，其实妈妈也觉得她脖子上的印记很像星辰小时候脖子上的那块印记……但星辰确实已经不在了，无论现在的这个女孩子和你曾经的姐姐有多像，都不可能是你曾经的姐姐了，不是么……”
回到自己房间的华海伊回想着徐新燕的话，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堵在她的胸口，既不能哭出来，也无法咽进肚子。她明白出现在她面前的星辰不会是她记忆中的星辰，但她依然觉得，她找回了八年之前的那段时光中，一份有姐姐陪伴的那种安心和幸福的感觉。
尽管这份感觉也许只是错觉，但比起沉浸在八年前的梦魇之中，她更愿意迎接这份在她的新生活中真实存在着的安稳感。毕竟，没有人愿意在阳光出现之时，还固守在阴暗潮湿的角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