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风华录（23.平云暗牢）
听着叶长晞这声音，这语气，沈月华忽然觉着心里慌得紧。
叶长晞对她的情意她自己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害怕面对现在发生的一切。
要知道，叶长晞一心一意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可如今却亲耳听着，自己最喜欢的女子，当着自己的面跟自己母亲说要退婚，任是谁都会觉得无比心寒吧。
但无论如何，总是要面对的！
沈月华提了提衣摆，稳定利落地站了起来，一旁的许凌风也很适时的过来扶住了她，她没有半分犹豫地转身，一张脸神色平静无波，镇静开口：“长晞师兄。”
语气客气礼貌，却也无比疏离。
孙箬萤看着沈月华和站在亭外叶长晞，不免心中一叹，她起身走到了沈月华的身边，悠悠开口：“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该怎么了断，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就先走了。”
孙箬萤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亭子，走到叶长晞身边的时候，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自家的儿子，然后停下来轻声说了句：“长晞，有些人，有些事，强求不得，你自己也看开一点吧。”
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后花园，待出了后花园，孙箬萤才停下脚步，回头远远看了一眼沈月华和叶长晞所在的方向，轻声一叹！
其实她比谁都更清楚，自家的这个傻儿子，喜欢沈月华喜欢得到底有多厉害。
这么多年来，她曾不止一次给他介绍过，玉阳城中许许多多比沈月华家世清白，才貌双全的世家小姐，可叶长晞愣是谁都看不上，就只知道一头扑在沈月华这个不爱他的人身上。
她虽然不喜欢沈月华，但若叶长晞真的喜欢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虽然她也曾经找过沈月华，明里暗里跟她说过，她配不上自家儿子，但那也只是因为她自己嫉妒。
是的，她嫉妒，嫉妒叶英一直放不下死去的燕依宁，还嫉妒自己的儿子，也喜欢上了燕依宁的女儿。
当年她为了和叶英在一起，不知付出了多少，可她付出了那么多，最想要得到的，却是燕依宁最不需要的。
即便嫁给了叶英，即便后来没过多久，燕依宁便因为生沈月华去世了，但叶英似乎从来没有放下过她，燕依宁就像个冤魂一样，缠了她一辈子。
叶英为了燕依宁付出了一切就罢了，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长大之后却又为了燕依宁的女儿苦捱相思，她怎么可能甘心？
所以，在叶英自作主张到折梅山庄下聘之后，她便全然不顾地大闹了一场，这桩婚事她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桩婚事居然没成！
沈月华那丫头，居然不喜欢自家儿子！
这对她来说，本该是个喜事，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说是沈月华央求叶英和沈易安，不要让她那么快结亲的时候，她却又开心不起来了。
自己的儿子叶长晞有多么优秀，她这个当娘亲的，比谁都清楚。就以叶长晞的品貌才华，加上建王府和孙家的势力，这是玉阳城多少高门贵女求都求不来的亲事，可沈月华居然不要。
沈月华不要也罢，这并没有什么，真正让她感到生气的是，叶英和叶长晞居然还期盼着，能等来沈月华接受这门亲事的那一天。
这个样子，就跟她当初努力想要得到叶英的青睐，可燕依宁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一样。
他们母女俩仿佛就是她孙箬萤的克星。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的丈夫跟儿子，都要被他们母女俩所迷惑，所以她不甘心，这脸面她无论如何都要挣回来。
所以两年前，她上折梅山庄找了一次沈月华，她希望，若沈月华真的不喜欢自己的儿子，那边不要再纠缠着他。
她期盼着，在自己找完沈月华说完这些事之后，沈月华可以知难而退，最好是可以亲自找她提出退婚，那样就可以让叶长晞彻底死心，还可以保存建王府跟孙家的颜面。
而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
其实她也曾经害怕，沈月华若有一天喜欢上了叶长晞怎么办！
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这丫头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差，从两年前的那次交谈中其实也可以看出来，这丫头面对她的刁难，并没有气急败坏，反而以礼待之。
那便说明，她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她的心智极为坚定，是一旦有她决定的事情，就算前面有千难万险，她也会去完成。
所以她这次来找自己说退婚，她也并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因为她相信这丫头说到就能做到。
就恐怕是，要苦了自家自己那个傻儿子了。
也的确如她所想，后花园中，叶长晞一步步逼近了沈月华，似乎在强忍着极大的难受开口道：“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等到你接受我的那一天，可没想到……为什么？”
“长晞师兄，我很久之前就跟你说过，我承不起你的情意，我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所以你不该期盼着，我会有接受你的那一天，反而应该想到，今天这样的事，迟早会到来。”沈月华冷静道。
“我想不到，我想不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今天是我才回到玉阳的第二天，我甚至，还没有从你出事的害怕中回过神来，你就……”
“长晞师兄，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太妥当，但我做今天这件事，并不是一时兴起，自经历了这次劫难后，我知道，现下这件事，我必须要做了，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很难受，对……”
“你不知道，”叶长晞低吼起来，“你不知道这一年来，我都没有见到过你一面的时候，到底有多想你，在我听到你出事的消息的时候，就跟轻澜说的一样，我觉得我自己也跟死了差不多，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那个时候的感受，跟现在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这……
完了完了，再这么让叶长晞说下去，那她就要变成负心薄幸的坏女人了，不行不行，得把局势掰回来！
这么想着，沈月华故意地闭了嘴，脸上摆出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过了许久都不曾回叶长晞的话。
既然他要怪自己，那就让他说个够，让他怪个够先，等他把心里的怨气都发泄完了，脑子冷静些了，她再回话也不迟。
可叶长晞说完方才那番话之后，似乎就在巴巴地等着她回话，可见她久久不回话，还一脸淡漠的样子，他便有些急了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听了叶长晞这问，沈月华眉一挑，嘴角一勾：“长晞师兄，方才是你一直在告诉我，你为了我如何如何，可月华记得，我从未让你来为我做过这些。”
“你是说，我做这些都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不然呢，长晞师兄你自己好好回想一下，这么多年来，你为我做的事，难道不都是你一厢情愿吗，我有求过你为我做过什么吗？”沈月华反问。
“我……”叶长晞一时语塞。
“非但没有，”见叶长晞说不出话来，沈月华又继续抢着开了口，“反而每一次你要为我做什么的时候，我都很明确地回绝了你，说我不需要帮忙，有时实在拦不住你的，事后我也会想方设法补偿，我自问这么多年来并没有欠你什么，我这么做的原因就是不想欠你任何人情，长晞师兄，你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到底是不是这样？”
好像……还真是这样！
叶长晞回想完以往自己与沈月华的点点滴滴，好像确如沈月华所说，这么多年来沈月华的确没求她办过什么事，反而是自己一直想着能多和她接近，便总是自作主张地出手帮忙。
听叶长晞久不回话，沈月华又道：“所以这么多年来，我除了辜负长晞师兄你对我的情意外，我并没有哪里对不起你。”
“可……”叶长晞仍是不甘心地开口。“这么多年来你既知我心意，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我究竟是哪里不够好？”
“不，长晞师兄你哪里都很好，”沈月华发自真心地答道，“可就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月华才承不起你的情意。”
“你这话是，何意？”叶长晞不解。
沈月华一叹，开口道：“长晞师兄若愿意，不如先随我去个地方看看吧，等看了这个地方，也许你就会懂了。”
“好。”叶长晞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沈月华知道，叶长晞是典型的不撞南墙不回头，不给他足够的理由，他恐怕还会是像以前一样，对于她的回绝只是一笑而过，然后继续做着他自己自以为能帮助到她的事。
所以这个理由，必须要有足够的份量，大到能让叶长晞彻底放弃对她的执念。
玉阳城东交错纵横的街道中，人来人往，商贩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此时两辆马车在街道中穿行而过，正是沈月华和叶长晞此次出行的马车。
沈月华的马车本是在前的，可车夫走了一会儿后，找了个宽阔无人的位置停了一会儿，让叶长晞的马车先超了过去，然后许凌风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接着不过十几息时间，许凌风便又上了马车。
听着声音是人掀开帘子进来了，沈月华便开口问道：“小凌风，你跳下车这短短一阵是去干嘛，问你还不说，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啊？”
刚说完，沈月华便觉着自己闻到了一股肉包子的香味，然后便是一阵包食物的油纸被打开时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去买吃的了？”沈月华有些惊讶地笑问。
“嗯。”许凌风含笑应了声。
闻到了这肉包子的味道，沈月华只觉得肚子便立马“咕咕”地响了起来，她都要忘了，自己从早上奔波到现在都还粒米未进。
没办法，这奔波着，应付着，反而把饥饿感抛之脑后了，所以从建王府出来的时候，也就忘了先跟叶长晞讨顿饭。
“好了郡主。”
听着许凌风说罢，沈月华便觉着自己的手被拉了过去，然后自己的手里便被放过来了用油纸盛着的包子。
感受着手里包子传来的温热，沈月华只觉得心里也是暖暖的。
似乎自醒来之后，她不记得的事，许凌风似乎都会帮她记着，她留意不到的事，许凌风也会一直帮她留意着，她做不了的事，许凌风也是一力代劳。
以前她是依赖清妍清雨居多，现在到觉着，再多两个清妍清雨也比不上许凌风在她的身边。
大抵是因为，清妍清雨一直是听从她的命令行事，而许凌风就像是不用她说，他也能知道她接下来想干什么一样。
不知怎的，沈月华想着想着居然开始鼻头微酸：“小凌风，谢谢你。”
幸好上辈子有你，这辈子也有你。
许凌风看着沈月华瞬间红了的眼睛，只觉得心里一慌，瞬间有些手忙脚乱：“郡主，你没事吧！”
听着这有些小心翼翼的语气，沈月华抬起手拭了拭泪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把手中的包子递了出去道：“我没事，我只是，很感动。好了，赶紧先一起吃吧，你明明也跟着我从早上跑到了现在，可别说自己不饿啊！”
许凌风看着递在自己面前的包子，展颜笑了笑，伸手拿过了一个。
感觉到手里的包子被拿了过去，沈月华一笑，接着拿起另外一个，也不顾什么形象就直接大口咬了起来。
填饱了肚子后，沈月华一改方才颓靡的样子，伸了个懒腰，而此时车外，也恰好传来了车夫吁停马的声音。
沈月华一个激灵，人也变得端正起来道：“到了，我们下车吧。”
“平云坊，为何带我来这里？”看了眼面前坊门正街上挂着的字，叶长晞看向了刚下车的沈月华问道。
“进去了长晞师兄就知道了，走吧。”沈月华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疑问。
平云坊，地处玉阳城东南，因这里远离东市和两大城门，较为偏僻，所以平云坊和它周围的十数坊，坊里住户都要比其他坊市少上许多。
因这里住的人少，坊中荒废的院子房屋不在少数，所以平日里坊中总是特别冷清，以至于这一片地方常常会传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传言，在玉阳城中四处流传。
没错，这些奇奇怪怪的传言，便是百姓们夜里唬小孩乖乖入睡的鬼故事。
而这也是导致这里住的人较少的原因，毕竟有钱有权的人，谁愿意住在一个既偏僻，还天天传闹鬼传言的地方啊。
所以，对于沈月华为什么会带他来这，叶长晞疑惑也是应该的。
叶长晞一向少来这种地方，所以在踏进平云坊后，当他看到坊中的住户，不是饥瘦且衣衫陈旧的百姓，就是满脸横肉且凶神恶煞之辈的时候，便不免蹙起了眉头看向了沈月华。
可看沈月华时不时便低声细语和身旁的许凌风耳语几句，或是提点一下，让他下一步往哪里走，或是开口询问，现在他们到哪了的时候，他便觉得，她似乎对这里尤为熟悉，好像已来过许多次一般。
走了快半刻钟，沈月华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开口道：“到了。”
叶长晞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只见这是一处大院的大门，可现下，这院子却门户紧闭。
叶长晞还注意到了门外的枯枝残叶特别多，墙头也有不少虽枯了却还稳稳扎根的野草苗，院内的树虽都落了叶，可一看高度和那长得张牙舞爪的枝桠，便不难想到，这里到了夏天，肯定会绿荫蔽日。
简单来说就是，这里看起来就是一处荒废的宅院，怎么看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可沈月华却依旧开口对许凌风说道：“凌风，去叫门。”
“是。”
许凌风应完便走到了那大门前，扣响了门环，只第三声，门便“咿呀”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
叶长晞只见开门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躲在门缝里一脸警惕地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他们，随后冷声问道：“你们是谁，来干嘛的？”
“门外是折梅山庄少庄主沈月华。”许凌风答道。
“折梅山庄？”那男子眼睛微微一眯。“可有信物？”
许凌风也不答，直接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白色的玉佩展示给那男子看。
只见方方正正的玉牌中央，是镂空雕刻出来的梅花式样。
男子仔细端详了几眼，脸上终于彻底放下了戒备，将门彻底打开，然后侧身站在了一边道：“三位请进。”
这一幕看得叶长晞满脸疑惑，随着沈月华进了院子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月华，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沈月华这会不卖关子了，只淡淡开口回道：“长晞师兄这些年来，可有从建王叔叔的口中听说过，暗牢？”
暗牢！
叶长晞闻言身子轻微一颤。
他是听说过的，可也只是听说过罢了。
暗牢是在太宗时代，江湖四大派设立后跟着设立的，由四大派和暗卫营共同统治，其用处，便是用来关押各种各样难缠的囚犯。
暗牢不同于官牢，入了官牢的犯人尚还有犯人的权利，可以以罪定刑。但入了暗牢的犯人，基本上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了。
他曾听父亲提过一两句，暗牢中的犯人，他们或是犯下了累累血案还不知悔改，或是不惧任何刑罚潜入大楚意图起乱的死士，又或是滥用职权贪污受贿以致一方黎民受罪的贪官……
反正只要是被暗卫营和四大派关进暗牢的人，便绝不会是什么好人。而对付这些犯人，暗牢有着最为折磨人的各种刑罚手段，说白了这些刑罚手段就是，把人往死里折磨，却还留着一条命吊着。
大楚有许多的机密消息，就是在暗牢的审讯之下逼问出来的。
但暗牢的存在，其实甚少有人知晓，它也不止一个，就和暗卫营设在楚国境内的暗点一样，是重中之密。
他其实很早便明白，沈月华接手了折梅山庄后，会和暗牢有联系是一定的，但因为这是折梅山庄的秘密，所以他也从未问过沈月华关于暗牢的事。
可今天，沈月华却将他带来了暗牢！
“你带我来这里，是要让我看什么？”叶长晞开口问道。
“带你看看在暗牢里受讯的那些犯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样子。”沈月华回道。
叶长晞听着眉头一拧，不免疑惑沈月华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时有个中年的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到了沈月华面前后停下，抱拳恭敬道：“属下李羌，见过清平郡主，不知郡主今日来暗牢，可是有需要属下效劳的地方。”
“李统领不必多礼，”沈月华微微颔首，“月华今日来，也不为公事。”
“不为公事？”
“这位是广平王，叶长晞。”沈月华笑了笑道。
“哦，属下见过小王爷。”李羌复又给叶长晞行了一礼。
叶长晞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李统领，今日我是和广平王过来暗牢看看，带他四处熟悉熟悉的，并没有什么要事，李统领便随意给我们派个人，领着我们到处走走便好了。”沈月华道。
“属下遵命，”李羌应完，又犹豫了下才继续说道，“可是郡主，小王爷，今日正是凶日，牢内都在审讯犯人，你们去看，会不会冲撞了，这些事过于污秽，属下怕……”
“无妨，”李羌还未说完沈月华便开口打断了，“我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广平王也早已久经沙场，再惨烈的场面估计都见过了，这暗牢中再惨烈，怕也是比不得战场半分，李统领不必担心。”
“这，”李羌闻言顿了顿，终是答道，“好吧，那郡主和小王爷，你们请随我来。”
三人应言跟着李羌往内院走去，到了内院之中后，李羌依言寻了个小厮给他们带路。
那小厮一听来人是清平郡主和广平王，人也毕恭毕敬地问道：“不知郡主和小王爷，想着去哪些地方看看啊，尽管说，小的都可以带路。”
“就直接去刑堂吧。”沈月华随口答道。
“刑，刑堂？”小厮似乎有些惊讶。
“怎么，不敢带路吗？”沈月华带着几分笑意问道。
“哦，不是，”小厮忙开口否断，“那小王爷，郡主，你们请随我来。”
小厮说完便转身在前领路，叶长晞看了一眼他们便也跟了上去，而许凌风则扶着沈月华缓缓跟在两人身后。
见叶长晞距离他们够远了，许凌风才压低声音道：“郡主，即便小王爷上过战场，可刑堂那种地方，小王爷真的适合去看吗？”
“今天不适合也要适合了。”沈月华叹道。
叶长晞既然死活不肯对她放手，那她就只好让他看看自己的过去了。
想当初，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回去之后十几天没吃好一顿饭，还连带着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还是后来爹爹硬拉着她来了这里几十次，直至她来这里，就跟回家一样频繁的时候，才总算是麻木了。
想到这，沈月华有些好奇地问身旁的许凌风：“对了，听你刚才那话，你以前也来过暗牢刑堂？”
“嗯，”许凌风点头应道，“大概，有四五次吧，是师父带我来的。”
“……我用了十几次，居然只来了四五次，那你比我厉害。”沈月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
许凌风闻言低眸一笑，没有回答，扶着沈月华加快了些脚步，追上了前面的叶长晞。
三人跟着那小厮先是出了内院，然后往东绕进了一条院巷，走了一阵子后，叶长晞便觉着，这巷子突然就往下变成了斜坡。
看着巷子周围的墙越来越高，叶长晞只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地下。的确是走进了地下，因为再往前走，就是一个地牢入口。
那入口处设了一个巨大的铁门，铁门的每根柱子都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腿粗壮，铁门内外还有十几个身穿黑色暗牢制服的男子在把守着。
而小厮这时已上去和那些把守的守卫交涉，叶长晞便先远远地候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就算还没有进去，便已经能感受到从那大门里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的血腥味，还有一种夹杂其中，不可言说的微臭，只要一闻，他便觉得反胃。
这时许凌风也扶着沈月华走了过来，叶长晞扭头看着她，却见她神色依旧淡然自若，与他的状况全然不同。
叶长晞不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敏感了，便清咳一声寻了个话题开口问道：“月儿，李羌方才和你说的凶日，是什么意思？”
“凶日，顾名思义，就是今天，是暗牢不太吉利的日子啊。”沈月华微微侧头想了想，随即笑着回道。“虽然不太吉利，但今日我们却来得正是时候，所谓凶日，即是很多的暗牢犯人，都正好在这天被刑堂提审受刑，一般这种日子，刑堂的确是不太适宜踏足的，因为里面的情形，有许多，都比较难看。”
“难看？”叶长晞不解。
是指犯人受刑时难看吗？可他在战场上，死成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沈月华却带他来暗牢看活人受刑，难道这些犯人受的刑，比死在战场上的尸体还要惨烈？
“等长晞师兄你待会儿进去看了，便知道了。”沈月华轻描淡写道。
刚好那小厮此时已经交涉完成，铁门已经被打开了，三人便一起迈步先后进了那大门。
进了那门，方走了十几步，叶长晞便看见了巷子左右是间开的众多牢房，这些牢房一律都异常简洁干净，有些牢房中没有人，但有人的牢房，里面关着的人也都穿着干净。
这么好的环境，不知要比一些普通的官牢要好上多少，可看那些被关在牢里的人，却一个个精神恍惚，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地躺在床上。
叶长晞见此难免疑惑，便在一处牢房前停了下来，想要细细观察一下，可他在刚站定，那床上的人就跟个受惊的耗子一样，直接从床上窜了下来，躲在了牢房的最里面，还一直挠着墙。
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地吼道：“别找我，别再找我了，别再找……该说我都说了，我没有秘密了，没有了！放过我，求你们，求你们……放过我……”
他一直吼到一口气都接不上，声嘶力竭，最后居然狠狠地用头撞墙。
他这个样子着实把叶长晞吓了好大一跳，连忙退了好几步远离那个犯人。
“他这是，怎么了？”叶长晞心有余悸地问。
“估计是，被折磨怕了。”沈月华道。“听他说的话，想必他是已经被逼问完消息的人，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走吧，真正要看的东西，在后头呢。”
沈月华也不愿再耽搁，说完就直接让那小厮带她直去刑堂，而到了刑堂后，叶长晞只在那里待了不到一刻钟，便整个人捂着嘴吐着出来了。
叶长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征战沙场，立过战功才受封的人，居然会败在一个小小的暗牢！
他先前还胸有成竹，想着不过是去看一下暗牢受刑的犯人罢了，还能惨烈到哪里去，可看了之后他才明白，真正让一个人崩溃的，不是见过多少尸体，也不是见过多少战场的惨烈场面。
……而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他被用各种恶心的手段，生不如死地折磨着。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个人，整个身体被划开了几十刀，然后被人一桶盐水兜头淋下……
他还看到了一个人，双脚被划开了数十刀，然后被硬生生摁进了装满水蛭的大缸……
看到一个人被全身大绑，封住了除耳朵外的七窍，然后耳朵里被灌进了糖水，接着被扔进了装满蚂蚁的铁箱……
看到一个人后背先是被长鞭抽得皮开肉绽，接着就被泼上了金汁……
看到一个人被关在满是毒蛇的屋子里，被咬得毒气攻心昏迷，接着拉出来喂了解药，然后又扔进了满是毒蜂的房子……
看到一个人的被吊起，腿上却抹了能引凶狼发狠的药，然后被狼一口一口跳起来咬……
……
手段之残忍，他生平仅见……
以至于他都没有看完，只在看到有许多全身伤口都已经发烂发臭的犯人，却在被人很细心地清理伤口之后，他整个人便仓皇且狼狈地逃了出来。
他瞬间懂得了那牢房里的人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