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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丨探清水河 第六章 真心假意

2023-04-04 08:32 作者:修者竹也  | 我要投稿

佟小六倒酒倒得殷勤,杨九郎喝酒喝得爽快。

佟小六给杨九郎说了很多自己的事。

阿玛是旗人,妈是汉人,阿玛死得早,妈去年没的,肺痨,没赶上日本人投降,没赶上好日子。

杨九郎冷笑:“日本人投降就有好日子?”

佟小六顺着他说:“是,您圣明,我想简单了。”

 

佟小六继续说。

他前年下的海。没办法,家里东西都当光了,妈从蓝靛厂接了挑花的活,十天八天做一件,能挣六七十个大子儿。

本来够活。可日本人不准中国人吃大米白面,只给配混合面。妈营养不良,得了肺结核。

他已然没了阿玛,不能连妈都没有了。

因为他吃开口饭,亲戚都跟他绝了来往。

他今天在这个园子,明天在那个班子,哪儿缺人,哪家班主乐意留他,他就在哪儿演几天。

没门户,他谁也不敢得罪。

大有茶社那个陈天宝虽然是个学徒,但舅舅是耍杂技的,所以,他也得跟人客客气气。

他之所以没门户不是因为他没人要,是因为他没钱,买不起礼物供不起孝敬。

杨九郎问:“为什么没钱?他们不分给你?”

佟小六:“分了,我没别人拿得多。我是七厘份儿,别人拿整份儿的得一块,我只能得七毛。”

杨九郎:“为什么你不拿整份儿?”

佟小六:“因为我没别人会的多。”

杨九郎:“为什么你没别人会的多?”

佟小六:“因为我没师父教。”

杨九郎:“为什么你没师父教?”

佟小六:“因为我没钱。”

杨九郎舌头都大了:“没钱,没师父。没师父,没能耐。没能耐,没钱。是不是这个账?”

佟小六避而不答:“九郎,不早了。”

杨九郎揽住他的肩膀:“以后没钱你问我要,你找我,我给你,好不好?你别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搞得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把我当朋友还是拿我当傻子。”

佟小六:“哪会。”

杨九郎的鼻息和嘴里的酒气热烘烘地喷在佟小六脸上,佟小六假笑着低头。到戏眼了吗?

他不唱大鼓不唱戏,把自己放在最低贱的相声行当,为的就是不想给有钱人当娈童。

结果,说相声也躲不过。

一个人的堂会,十块钱的包银,什么都不要他演。

他不傻,他知道班主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杨九郎什么意思。

他觉得他和杨九郎是朋友,但班主不这么觉得。

他还是来了,既想挣钱,又想看看杨九郎到底会对他做什么。

就算是真的也不要紧,他也不会就范。

他只想吊着杨九郎混过今年,混到他能拿整份儿。只要在大有茶社拿上整份儿,以后去别的班子,他都有资格开出拿整份的价码。

现在,杨九郎的胳膊牢牢箍住他,他要怎么办,他跑得了吗?

兴许不至于。没人能当着自己爹干欺男霸女的事儿。但那个人不是说他们家大少爷玩大鼓妞捧戏子?

佟小六调整双腿的方向,微微提起脚跟,腰腿蓄力,气沉丹田。

怕了不来,来了不怕。一会儿没人拦他就跑,有人拦他就打。杨九郎喝多了没防备,只要干趴门口那条狗,今天谁也碰不得他。

但明天呢,明天大有班社还让他进吗?

佟小六的劲气慢慢泄了下去。

九郎是朋友,九郎对他挺好,他求一求,兴许不至于。糊弄过今天,以后他再不来了,给多少钱他都不来。

佟小六扭过头来,恰看见杨九郎要摸他的脸。

佟小六搭、抖、抓、旋、扔。

压在杨九郎身上扭住杨九郎的手腕,佟小六一阵一阵犯糊涂:我怎么了,我在干什么?

手腕疼胳膊疼背疼骨疼肉疼哪儿都疼哪儿都动不得分毫,杨九郎:“放开我!”

啊。啊?佟小六慌忙起身,高举双手退到墙根:“九郎,哥、哥哥,大少爷!对不住,我不是成心,我扶你起……”

杨九郎撑起一点又跌回地上。

看佟小六又要来,杨九郎大喊:“你别过来!”

佟小六贴墙不动:“我不动!您慢慢儿,慢慢儿起,你能动吗?”

杨九郎喊:“转过去!你转过去!不许过来!”

佟小六转身面朝墙,双手高举紧贴墙上:“我不过去,我保证不动!大少爷,大爷,爷!我给你赔不是,你别去找高大有!”

杨九郎又气又恨又疼:“你他妈叫爹也没用!”

佟小六:“爹!”

贴墙愁了好一会儿,佟小六听见杨九郎粗声粗气:“扶我起来!”

 

佟小六搀着杨九郎回到杨九郎住的西厢,把杨九郎放到床上。

杨九郎唉哟唉哟地叫,佟小六尴尬地搓手,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刚才他实在是莽撞,杨九郎还啥都没干呢!再说,他明明想好了要求人家,怎么就把人摔出去了?

杨九郎:“佟小六,我他妈打死你!”

佟小六鞠躬:“是,应该的,兹要您不找我们班主,怎么发落都成。”

“找个屁!”想了一回,杨九郎大惑不解,“不是,我怎么得罪你了,为什么呀?”

佟小六傻眼。怎么说,难道说你给我钱给我菜,我觉得你对我不怀好意,所以我要教训教训你?

真正的原因实在说不出口,佟小六只能糊弄:“怨我,我喝多了,我一喝多就散德行。要不,我给您磕一个?”

试着动动胳膊,杨九郎疼得脸抽抽:“再给你喝酒我是狗!”

 

杨九郎让佟小六去柜子上找药油:“玻璃瓶子的。你点灯!”

佟小六摸洋火点上蜡烛,按杨九郎说的找着玻璃瓶子,里头有小半瓶,拧开闻闻,是药油没错。

佟小六:“您忍着点儿。”

杨九郎恫吓:“轻点儿揉,你要敢下重手,我明天就去打高大有,天亮我就去,我带人去!”

佟小六做出一万分的恭敬:“是,我不敢。”

杨九郎用脸拱开枕头,咬住枕头底下的毛巾。

 

佟小六把烛台移到床边,掀开杨九郎的小衫,愣住。

肩膀是他抓的,胳膊是他拧的,背上他压了,这些都该是新鲜的钝伤。

可杨九郎身上除了新伤,还有好多旧伤,黑的紫的黄的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结痂的,露出粉嫩新肉的,两处酒盅大小的坑,甚至还有……

杨九郎吐掉毛巾:“我刚说的不算,你用点力气给我揉开。我明天要出去,得用胳膊。”

佟小六发着抖触触杨九郎的肩胛骨,这是……烙铁?

 

佟小六用药油把杨九郎的肩膀胳膊和腰用力揉了一遍。

杨九郎偶尔一声闷哼,听得佟小六心里发颤。

累得够呛,佟小六顺着床出溜到地上喘气。

杨九郎叫佟小六别坐潮地上,佟小六不动:“不冷。”

其实冷的,但他不想动。

他就想两个活人挨近点儿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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