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定期的日常——欺凌

小学六年级我转去了新的学校，离我原本的小学大约几十公里的样子。 在新的学校里我自在了许多，可以像个普通学生一样好好读书。不过我当时的性格还是极端自闭的，不想认识任何人，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独来独往。几个月过去了，我也叫不出几个人的名字。 和深圳的大多数小学一样，到了中午，学校就会让大家放学回家，吃饭午休。但是总有些孩子离家比较远，或者父母很忙，导致需要留在教室里吃饭，度过中午时间。我当时就是这些学生中的一员，中午吃完饭后，我总喜欢坐在后排的座位上看小说，印象里当时在看刀剑神域。 印象里还有四五个学生和我一样在教室里吃饭的。其中有一个女生，尽管我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是她的事迹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她当时应该是留着低马尾，脸看起来圆嘟嘟的，皮肤白皙，五官比较精巧，算得上清秀漂亮的。人其实长得不算差，奈何平时做事总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臭脸，说话语气也比较冷硬，再加上成绩不好，为人孤僻，属于班里人缘最差的一类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男生老喜欢逗她，估计是暗恋她，但是被她几次冷言冷语的回刺后，有点恼羞成怒，真的开始攻击她。女生中更有不少对她抱有敌意。 对一个人的中伤，一开始总是缘起于风言风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身边的男生和女生们，都开始攻击她的样貌，说她长得丑，看见就让人觉得恶心，简直就是影响市容。 这世上哪有多少张脸经得起点评的，这样的风声一多，大家对她的外貌细节观察就多了，攻击的也越来越具体，有了不同的版本。连我这种不和任何人有交集的家伙，也开始感觉她相由心生，显得有几分不讨喜了。 之后外在评价就转为了内在。不时就会有一两个“受害者”在班里面暗暗地诉说自己的亲身经历，被她骂了，被她瞪了，被她打小报告了。她的各种行为也被拆开解读，自私自利，傲慢无礼，蔑视同学，谎话连篇，丧尽天良，侮谩父母，学习懈怠。每一条似乎都有根有据，确有其事。 现在想来，这种现象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这一切都是半真半假的，用恶意去传播真相，让人难以分辨。 这下子班里的风向彻底变了，当攻击具有了道德制高点，哪怕是原本善良正直的人也会加入欺凌的行列。 当时除了一两个，像我这样极度自闭的，并且不愿意欺凌别人的人之外，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或多或少的对她进行了直接或间接的伤害。而且哪怕是我，其实也不喜欢她，只不过没有任何表现和行动罢了。

事情的转折点来自于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有一天中午午休时，有一个女生在她的座位坐了一会（就像我喜欢坐后排一样，中午大家很多时候会坐在别人的位置）。等她也吃完饭进来后，那个女生才起身离开。而她在坐下之前，抽了几张纸，把自己的座位擦了一下才坐下。 这下彻底捅了马蜂窝了，本来大家就对她印象极差。而这次的事情在大家眼里，变成了一次彻底的实锤，她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家伙。 那名离开了的女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周围其他几名在教室午休的同学讨论起来： 哎，xxx果然是下凡来的小仙女啊，我这样的凡俗女子，坐一会儿就已经玷污了仙子的纯净咯~ 呸！什么仙女，这叫丑人多作怪！越是长得奇形怪状，越是喜欢搞什么洁癖。 有些人是这样的啦~你把她当作是同学，和她没有隔阂，还去她座位上，人家心里说不定觉得看到你都恶心呢！ 真不知道她在傲些什么？长得丑，脾气臭，性格阴暗，人又笨。要什么什么没有，不知道活的有什么意思。 确实，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要给我像她一样，早就自卑的活不下去了。早点死了还能算是为社会做点贡献。 哈哈哈，兄弟你倒是真性子！不过要不怎么说你不是她呢？像她这种人，看起来傲气冲天，觉得别人都肮脏。实际上却什么都不是，软弱的像个埋土里的鸵鸟，哪有自尽的勇气。 ...... 他们说了很多很多，最少有一个小时。有时候说完还会看一会儿她的反应。有时候会很夸张的模仿她擦自己的椅子。他们越来越开心，俨然把这当成了饭后休息的娱乐活动。 而那个女生就那么在自己的座位上发呆，做自己的事。她肯定听的明明白白，毕竟我在最后面看小说都能听到他们浮夸的对话。不过她一直沉住气，一贯的冷着脸，不发表任何意见。 直到这些人的话题进行到她懦弱无能，没有勇气自尽这一点时。她忽然凶狠地朝他们说了一句： 你们真以为我不敢自杀吗！？ 到现在回忆起来，我才能体会到她的想法，她应该是很想证明自己的吧？应该是很讨厌被别人攻击的。但是她没办法在性格，长相，成绩这些方面回击他们的流言，因为她的任何回应，都会变成新的解读。到了最后，居然只有这个自杀的勇气，成为了她唯一的自证，以及回击的办法。 但是当年12岁的我不能理解这些，当她在被他们不断地挑衅和嘲弄中登上窗台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可笑。这里可是四楼！正常人谁敢往下面跳？她这种行为真是有点小丑了。 随着她回头环顾教室，一声比一声严肃和沉重地重复： 你们真的觉得我不敢自杀吗！？ 我越发觉得她色厉内荏，而且是用自己的命开玩笑，这个轻视生命的女孩，让我更加瞧不起她了。 我干脆把注意力放在书上，不再理会她了。 然后，在某一次重复完那句话之后，她纵身一跃，像只燕子一样窜出窗台，然后直直的坠了下去。 直到此时，她的那句话似乎才真的被我听见 你们真的觉得我不敢自杀吗！？

我的脑子像发生了地鸣一般，瞬间就炸了。条件反射一样从座位上弹射起步，跑到窗台上，但只来得及看见她重重的落在下面的草地上。 她是直直的下落的，先是双腿着地，然后瞬间承受不住冲击地屈膝，坐了下去，然后整个人往后倒，脑袋猛的砸在地上，虽然没有大面积的血迹，但是已经一动不动了。 他们几个直到此时还是一副失了魂的麻木状态。我看也懒得看他们几个一眼，用最快速度冲出教室，跑到附近的楼梯处。手撑着扶手，一步跳下半楼，十几秒钟就下到了一楼。跑到了她的身边，此时，在一楼的低年级小朋友们才刚刚跑出来看见有人跳楼。 当时正值午休，学校处于半休眠状态，基本全是小学生，没几个老师在岗位的。等这帮孩子联系到医务室的老师，打到120，最少得是十几分钟后了，大概刚好够给她收尸的。 我其实也六神无主了，身体动的比脑子快。只知道要抓紧时间，但是也不知道要干嘛。我蹲下来看她，一眼就发现她脊柱，腿部肌肉，脑后都受了很严重的伤。探了探鼻息，已经没气了，胡乱摸了摸脉搏，又好像还有点跳动。 我捏着她的手，忽然想到爸爸以前也这样子救过人。想了想，理论上我和我爸也是一类人，至于实力差距就被我自动忽略了。于是我死马当作活马医，学着我爸的样子开口道： 我命令你起来！ 果然，屁用没有。我刚觉得理所应当。忽然，有个声音和我说话： -再来一遍- 我被吓得从蹲着变成坐在草地上，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大抵是成年了，听见规则说话，可以举行成人礼了。于是我赶紧集中注意力，感到福至心灵，小声开口道： 我以我xxx之名！ 命令你醒过来，坐起来！ 只见她略微变形的脑袋恢复了正常样子，脸部忽然生动了一点，然后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她似乎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疼痛，手撑着地，面目扭曲的坐了起来。我这才发现，之前疑似断裂的脊椎，也无大碍了。 不过她的腿还有不少青肿挫伤，身上也有几道流血的口子。 她坐在我面前，一脸茫然，似乎还在思考现在是什么状况，为什么她好像死了，又还在这坐着。（好吧，这些都是我脑补的，我也不知道她那时候在想啥） 我看她坐了起来，没什么事了，就赶忙道： 别把我说出来，我没救你！ 说完我扭头就回去了。 这在其他班的人看来，就是有个人掉下来躺在地上，然后另外来了个人拉了她一把，就把她扶起来了。整个过程非常短，大家也觉得事情不大，就都回教室了。 但是我们班自然不会就这样完事了，在此之前，已经有附近同楼层的人跑去找老师了。过了一会儿，她就被医务室的老师带走了。老师听说她从四楼栽下去，本来魂都吓没了，直接打了120。结果跑来发现她没什么事，就领着她去了医务室搽药。然后一起去医院做了些检查，当天下午就回了学校。 学校对此表示万幸，而关于我，她对老师们解释说，我下去掐了掐她的手心，她就醒了。班主任本来就是好奇问一下，听她这么说自然而然就信了。 至于那些同学，本来他们还狡辩说自己等人并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只是没有想着拦她。可等她从医院回来之后，这些谎话自然不攻自破了。这个女生一反常态，不再默不作声，坚持表示他们就是她跳楼的全部原因。不过学校看她并没有什么损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那几个人记了个过，事情就过去了。 不过她之后就再也没被欺负了，俗话说，弱怕强，强怕疯，疯怕不要命。而一个不要命了之后屁事没有的狠人，自然没人闲言碎语了。大多数人光是提到她都要敬畏几分，那几个记过了的人更是见到她就退避三舍。

我和她还是没什么交集，就和事情发生之前一样。只不过多了一段对话。。没过多久她来找过我道谢， 谢谢你，那天跑下来救我。别看我昏死了，我知道，我当时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的。 我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你是会说谢谢的呀。 她无奈的回敬道 原来你也相信他们说的话呀。 我听完略带歉意， 其实我和他们没什么不同，对不起了，在心里这样诋毁过你。不过我希望你能别追究当时的细节。 她听完背着手，侧过身去，看着旁边的窗台，像是回忆着什么， 我其实根本不在乎你是怎么救我的， 她回过头看着我， 我之所以来谢你，是因为我最近听那些旁观的人说了，那天你是像疯了一样从四楼冲下来的。 像这样没什么理由的，单纯为了我的存在而着急的，这是第一次遇见。 说完，她笑了起来 我愣住了，这才明白，哪里是什么傲慢与无礼，只不过是一个从来没人心疼的孩子，学会了独处和防备罢了；又哪里有什么恶毒和蔑视，只不过是从来没见过友善和关怀的孩子，只会冷着张脸罢了。她那天环绕四顾的威胁，也并不是玩弄自己的生命，不过是想等一个重视她这个人，让她想活下去的人罢了。 我想了很多，但是毕竟只是个小朋友，只说道 以后别跳了！ 她点头答应着 不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