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天星照命 第八章 安神香/姐妹阋墙/半山风雨逼残阳
满庭芳把韶诺背回竹屋。正遇到醒来的百里川。
竹屋这里刚过了一波刺客。韶诺和满庭芳遇到的只是漏网之鱼,空气里血腥味极重,玉龙卫派去打水冲洗的人也还没回来。
百里川在拿了本书坐在回廊上看,满庭芳看见了他,两人对视一眼,满庭芳便想到“你便是地牢里的人?”
百里川道了个“是。”接着问到“她是怎么了?”
满庭芳颠了颠背上的韶诺,脸上有点笑意“头回杀人,怕了。”
韶诺小脸埋在满庭芳背后,听到这句话拽了把他的头发,满庭芳浮夸地痛呼了一声。
满少爷是个很负责的人。把韶诺背回房间用被子裹好,端止呕的姜汤来,喝完了递手帕给擦嘴。跑书房帮人拿书拿玩具,顺便揶揄了一下某本套着内经外壳的游记。
见韶诺好多了,满庭芳那边来人催,这才放心离开了。
今日竹屋气氛不同往日。从前一般只有两位玉龙卫在岗,玉十六在占大半时间。今日不但玉十六在,还多出了三组十人的小队,面目陌生,武功高强。
韶诺窝在屋里自个玩了一阵,玉十六来送东西。隔着月光纱看见是她的暗器。洗干净了整整齐齐地排在木盘里。韶诺顿时恶心感又有点上来了。
但没有预计的腥味,她闻到了一点轻轻的幽香。那个味道有些安神的效果,好像哪里闻过。来源是玉十六捧着的暗器。
韶诺有点疑惑。“我的飞刃?”
玉十六解了她的疑惑“令主说飞刃沾血气味留得久,让熏过一阵香。”
韶诺认真想了想。这个味儿她刚才闻过的。但是…啊。想起来了。满庭芳背她回来时,和百里川说话,也有这个味道。但满庭芳离得近,他身上的芳香味更重,压过了这个。
用饭的时候百里川衣物上的熏香味果然和飞刃上的一样。
韶诺咬着筷子想要不要道谢什么的。百里川张口就是“吃饭,别玩筷子。”
不道谢了。他不可爱。
“为什么玉十六要叫你令主?”韶诺捧着碗吹汤上的薄油。老鸭放了酸萝卜炖了一个时辰,很开胃。
“你没问他?”百里川外伤已大好,疤已落得差不多。端坐昂然,苏醒时也比以前更有精神了。
“找正主一遍问完嘛。”韶诺一副怕麻烦的作态。“还有为何突然有人来刺杀你了?”
百里川尝了一筷子笋丝,慢条斯理地回答她“我有暮教暗字令,自然就是暮教的令主。之前那边不知我身份,知道了派人来刺杀也不奇怪。”
韶诺默默地刨饭,不说话了。
百里川看她的样子,就差没在脸上写句:你废话。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韶诺默默地想。
“玉姐姐今天来吗?”百里川正欲深入解释时,听得韶诺问道。
“大约来不了吧。”百里川垂眸。
屋外霞光满天,倦鸟归林。
今天玉生烟看到他手中的暗字令后表情极难看。
暮教老人出山查验,兼近七年的下令暗号相对,他的确是越盟主亲口交代,并把持暮教这些年的继任人。
玉生烟回长青盟前送了信往西域召回暮教分舵长老,长老回教路上遭遇三次暗杀,行程被漏给了江湖各派。那位长老作风狠辣,半路金蝉脱壳快马兼程,昨夜抵达暮教后,将玉生烟那妹妹的杀手楼全数屠灭,带着暮教老人与长青盟撕破了脸面,如今白山里和长青盟松云坛正两相对峙,一触即发。
玉生烟暂且安抚了长老,只身前去松云坛见她的妹妹。
她能否从松云坛回来也是未知数。
她妹妹不杀她,长青盟恨她的人可不少。
韶诺用完饭后,跑去了屋顶看落日。
今晚落霞很美。残云浮在落日上,吹絮千里。
天还算亮,白山里却已点起了火把,遥遥地能看见进出口处的成排的铁刺篱,火光中时不时地向四周反射着刺目光芒。
玉生烟从不在松云坛过夜。
松云坛正中,长青盟主殿飞仙庭,她总是觉得阴森。
无人时踏进去,湿气像怨魂一样缠人。
天窗上一束光打在盟主座上。一直盯着,仿佛能看到虚弱的父亲就坐在那里。
父亲厉声呵斥她和大哥,又发癫一样痛苦地抽笑。他在临死前才想起母亲的话。忽然地开始担忧能否与母亲同归幽冥。
玉生烟转头往身边看,本该在她身侧的大哥,空无一人。
玉生烟心下一颤。
她离开太久了。太久了。
回到暮教不过三月,她想起大哥的次数比孤身在外十年里还要多。他们曾协手做了艰难的决定,她从未后悔。可是现在,兄弟阋墙,举步维艰,她每一步都走得好孤独。
他们的妹妹还在骗她。
从头到尾,未有一句真心话。
未有一句…
玉生烟的眼眶干涩刺痛,她忽然想,大哥为什么死了呢?
药部被毁,什么都没查出来。但江北盟与西南盟为何要炸毁炼丹房?玉龙卫查到了他们送来的火药痕迹,但那些火药远远不够炸断勾连炼丹房与山崖的铁索。何况两盟巴不得留下罪证清算,怎么舍得丢掉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
玉生烟头疼欲裂。她狠狠攥紧了掌心,咬牙忍受着那股剧痛过去。
厅内暗处人影浮动。
她甩袖而去,咬着牙蹦出几个字“让韩翳来重光阁见我。”
属下前去禀报韩翳。在屋前见侍者们都在院内等候。左护法莫图南在廊下候立,处理盟内书报。听得下属禀告,莫图南轻蔑一笑。“盟主,您的好姐姐要在重光阁见您。”
室内依然安静,过了好一会儿,一道密音传来。“知道了。”
屋内韩翳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她本是在闭目养神。可心下愈来愈烦躁,她想动手推倒床边花台,那只手却像生锈一般颤抖而缓慢。
她满眼愤怒地看着她的手。
屋内传来木台倒地瓶瓷碎裂的声音,侍者打了个寒战。莫图南并不在意,挥手让下属退下了。
重光阁常年未住人,旧部虽来打扫也分身乏术。楼下红枫长得繁茂,快要够到屋顶。昔年玉生烟离开此地时,这株红枫刚从苗圃移来,还不过篱笆高。
玉生烟在树下等待良久,夕阳未沉,东边渐压来大片厚重的乌云,风也潮湿,那方一定在下雨。
雨水骤然落至重光阁上时,玉生烟看见了门外那道迟缓移动的身影。
两人对望。玉生烟心中五味陈杂,韩翳的脸在雨里打湿,乌发垂至膝下,向下滴落着水珠,看起来像个厉鬼。
韩翳笑了笑,假装的笑容弧度要多高,情绪怎么拿捏,她做过几百次了这次也一样。“姐姐,你不是要见我吗,怎么要往后退呢?”
“韩盟主既然忙碌,便不该来。”玉生烟几乎瞬间被她的笑脸激起了火气。
韩翳慢慢地走进屋檐下,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润湿的地面上。玉生烟脚步未动,也不想问她这副装可怜的行径作何。
她绷着声音,“长青盟这些年做的好事,都是你授意的吧。”
韩翳眼神飘得很远“我?”
她甚至说着还有点好笑。
“姐姐,出长青盟的文书授意十之八九都是莫图南的手信。你就这样怀疑我了?你说长青盟做了什么事我都不清楚。”
她不承认。
无言过后,韩翳开口:“…姐姐,我现在觉得好后悔。”
她望着头顶那片沉沉黑云,雨势骤急。再往远看,太阳也已完全沉没,远处山谷上只剩一扇的余晖。云层缓慢地向那方舔舐,很快便能让那边也下起暴雨。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有时运气会停滞一霎?那年我们去金顶玩儿,上山时我差点掉下去,还是大哥跳下来把我拉住了。”
“当年我们都以为是我筋骨弱,好生将养定会好的。但我将养了十来年…情况却越来越严重。”
“我是病啦,姐姐。”韩翳轻轻叹息了一声。“我病的时候,连自己下床都做不到。只能躺着动弹不得。大哥死后,暮教渐渐散了,他们不听我话。我除了依靠长青盟,还能做什么事呢?”
“我真的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韩翳忍不住簌簌地掉眼泪。“我不想骗你,可是、我已经背了那么多骂名了。你却回来了。我来不及了,姐姐。”
韩翳终于看向她,她哽咽着说着,絮絮的,雨声要压过她,难掩绝望地小声道“我那么喜欢你。我不想让你失望。”
玉生烟明明没有淋雨,却觉得心上结冰一样冷,她又开始头痛。韩翳还在哭。还在哽咽地说话。
和从前没有多少不同。又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
十六岁那年她肩膀摔脱臼,母亲冷着脸训斥韩翳时她也这样哭。她从竹梢上摔下时韩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也是哭。
头痛,痛得她恨不能给自己一刀。衣袖下她的手已僵硬,她感觉自己脑海中盘旋着的才是鬼魂。她只是勉强地维持着人类的形态。
她是不是要疯了?
“你病了?”她听到自己冷冷的问话。
“我会让医者来给你治病。”

PS:玉生烟对谎言的分辨能力的确要比一般人差些。因此跟着她的那一拨玉龙卫当年是她们大哥着意挑选过的细心人,很能刺探情报。他们父亲乃是暮教前教主,后来又夺得了长青盟的盟主位,是以长青盟总坛立在暮教附近,许多老一辈长青盟管理层都是暮教中人。在玉生烟还未离开暮教前,韩教主夫妇的遗嘱是长青盟盟主位传给越老大,暮教传给玉生烟老二,老夫人的巨额财富给老三韩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