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
“噩梦是什么?”我这样问过。
“噩梦…就是你最不喜欢的东西,穿过一切,在你面前张牙舞爪的时候。”她这样回答过,带着笑与温暖的触摸,“在姐姐身边就什么都不怕是不是?讨厌的东西要是敲小因的房门,姐姐一定会帮你挡住的。”
我这样相信着,相信了很久。
所以,如果噩梦找上我,穿透我的木门,干涸我的油灯,你一定会握住我的手,再带来无边的温暖,再带来能够照亮我世界的笑容。
对吗?对吗?对吗?对吗?
它,可是已经来敲我门了啊。轻声地、压抑地、冷酷地、绝望de…
“咚。”
“…艾因。”星云打开房门,被清晨已大亮的朝阳微微蒙住了眼,“这么早。”
“不算早了,光一不是已经上山了吗。”面前的女子轻轻捻了捻侧边垂下的麻花小辫,笑着说道,“承蒙照顾那么多天了,我…刚刚煮了面,希望星云哥能来尝尝。”
“不用这么客气的,这里也不算什么好地方。”星云也微笑着回答,迈步走向了厨房。艾因整了整身上的长袍,跟了上去。
“打算走了?”星云伸了伸懒腰,张开手掌感受太阳的温暖。艾因微微一愣,低声说道:“…是的。”
“要去皇城?”
“没错。”
“真不容易,”星云回头,看了看这位阳光下的少女,少见的暗橙色头发四散着柔和的光,“你的姐姐很幸运。”
“不,”艾因的眼神倏忽柔和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令人快乐是旧事,“幸运的是我。”
“这样啊。”星云应着,推开了厨房的门。灶旁的木桌上放着一碗面,浇头丰腴,汤水莹莹,升腾的白雾引着面香氤氲在房里,使人馋,也令人不忍打破它的完整。
“我还以为是光一教你的,”星云坐下,动筷,“看来不是了。”
“他走之前的确有指导过几句。”
“怎么说的?”
“水一定要煮沸再下面条。”
“的确是他。”星云不禁笑出了声,又赶忙闭上了嘴,将差点喷出的面条缓缓咽了下去,”不过也是,很多事情总要到达一个临界点,才会自然地、又或者是被逼着,出现下一步的动作。“
“…星云哥。”
“我们陪你去吧,”他蓦然抬头,对上艾因的眼睛,“皇城。”
“不可以。”出乎意料的斩钉截铁,与艾因脸上从未出现过的严峻与紧张。
“没事的,”星云仍吃着面,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定安稳,”只是顺路而已,我们也要去城里办点事,也可以帮你打探打探下你姐姐的消息,不用担心。”
“这…但我…我已经叨扰了这么久了,再麻烦你们岂不是…“
“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一个人总会分身乏术。”
“不一样,星云哥,我必须一个人!”艾因皱着眉头,着急异常,“或者说,或者说,这是为了你们...”
“艾因,这里是道观。”很没来由的一句话,但让艾因愣住了,“很难看出来吧,毕竟破的和废墟一样。但这里终究是道观,占据着稀少的风水宝地,在这一带还有人的时候,镇一方邪祟,保一方安宁。”星云放下了筷子,视线停留在艾因的身上,眼神深邃的离奇,“它对所有东西都很敏感,妖精、妖怪、妖魔,还有别的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除了人。”
艾因没有说话,只是攥紧身下的长袍。
“你是人,艾因,在我刚发现你的时候是,现在也还是。”他起身,迈出门,“那我们就得帮你,无论如何。”
“要报答的话,就补一补客房那满是爪痕的墙吧。”星云将门半掩,转身离去,“面很好吃。”
阴影里的艾因依旧没有回应,只是举起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左手,同右手一样的纤细修长,但却横亘着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带,在表皮下缓缓地涌动着。它动得那么慢,却又那么嘲讽。
她揉了揉脸,起身,将半掩的房门合拢。
“咚。”
“光一…以后敲门声别那么重了,还有人要休息的。”星云拉开道观陈旧但仍厚重的木门,看了看杵在门口的身影,“今天回来的挺早。”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人也会记得我都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吗?”光一说着,径直向大殿走去。说是大殿,规模却小的离奇,暗红的屋檐朽的发黑,阶梯扶手上坑坑洼洼,细小的灰尘散落,在阳光下汇成斑驳的光影。殿内很空,雕像、香烛、供奉,本该有的东西不知消失在何处,取而代之的是一把躺椅,以及那几盏将大厅微微照亮的,昏暗的油灯。他轻轻的坐下,令躺椅不堪的吱呀声变的清晰绵长。
“你今天的头发,没上次湿的厉害。”星云放下手中的木插销,任大门开着。门后的阴影久违的享受到了阳光,令这块青苔也不长的石板添上了一点温暖。
“真细心。”光一闭上眼,“要是记得把台阶上的灰扫掉就更好了。”
“困的话就回房睡。”
“这里就不错,比那个窄窄的房间舒服。”
“这样啊,”星云垂下了眼,看着自己的影子被背后的阳光拉长,又融进面前建筑降下的黑暗里,“因为很空旷?”
“的确很空旷,”光一伸了伸手,让油灯照的昏黄,“但却什么也看不到。”
“所以这么喜欢往山顶跑?”
“位置可是她定的。”
“那可是妖怪。”
“你最没资格这么提醒我。”光一偏头,对上星云抬起的视线,“而且,那是龙。”
星云轻声笑了笑:“确实。”
光一不再看他,偏回头躺正。上方的顶梁横七竖八,很暗,却有些扎眼。举起的手指划来划去,顺着木头弯弯折折,最终绕回了最中心的交叉点。
“什么时候出发?”他问。
“你准备好的时候。”这是回答。
于是早晨结束了,
光一的一天也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