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体列传《多恩：帝皇的十字军》（八）
你永远不能拒绝一名基因原体，即便他口信使用了“邀请”而非“召唤”这一措辞。瑞甘提斯服侍过的其他指挥官通常喜欢在专门的大厅或自己的私邸举行会议，但是罗格多恩却与众不同。无论何时，祖玛家族的领航者与基因原体的谈话地点，都是山阵号战略室的指挥讲台——只有偶尔才需要屏蔽外界的偷听和窥探，而大多数时候，比如现在，则不加任何防范。尽管多恩担任着统揽全局的职责，但是他却似乎从未因此而视自己为人群的中心；他与下属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也不会洋洋自得地甩出一条命令，让他人执行。不过多恩却绝非蔽明塞聪。即便他正在直视着你的双眼，瑞甘提斯仍能体会到，他正在倾听着战略室的旋律。多恩那超人的听觉正在搜索着错误的节拍，以及需要他进一步关注的不和谐音。
只是现在，巨大的房间却鸦雀无声。随着帝国之拳的战舰向星系内部挺进，敌军的舰队已是溃不成军，散落在外层轨道不成气候。瑞甘提斯注意到，山阵号竟然没有加速追击，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只见多恩缓缓走上了指挥讲台，陪同者包括吉多雷斯，山阵号的其他几位最高级军官，与此同时，还有四个全息投影。其中三个投影身披军团动力甲，而第四个投影则穿着一件帝国海军准将制服。
侍从吉多雷斯率先开口。
“三艘大马利恩战舰正在向亚空间边界撤退，无疑打算逃离这个星系，”近卫连长说道。“我们认为，他们很可能试图呼叫增援。”
吉多雷斯顿了顿。瑞甘提斯意识到他正在等待自己的反应，于是点了点头，瞥了一眼四个模糊的全息投影轮廓。
“请问这几位指挥官正在率战舰追击吗，连长？”
“没错，但是足够靠近，能阻止他们的只有副官阿坎姆斯的太阳之子号。”
“区区一艘打击巡洋舰，怎么对付三艘战舰呢，”瑞甘提斯难以置信地说道。
“他们的企图显而易见。要阻止启动亚空间引擎，只凭我们就绰绰有余，”阿坎姆斯通过远程连线反驳道。
“只需一艘敌舰调头就能逼退你的追击，”导航者继续说道。他望向一言不发的多恩，又望向吉多雷斯。“可惜我不是海军的战略顾问。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假如大马利恩的战舰进入了亚空间，你还能跟上他们吗？”
瑞甘提斯不屑地说道。“您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办到——”
“几乎不可能，”多恩突然低吼道。他的插话虽然语气平淡，但是却雄浑有力，就像一记重拳擂在了瑞甘提斯的胸口，令导航者难以喘息。他深吸了几口气。只听基因原体继续说道。“山阵号尽一切可能也要跟上大马利恩人，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办到？”
“基因原体大人，这个问题我还没怎么想过。”
吉多雷斯靠近一步，语气冷峻。
“如果大马利恩人正在逃往某处基地或某个世界，只要我们能跟上他们，就能赢得明显的战略优势。你明白吗？”
“我明白。”瑞甘提斯紧咬着嘴唇，苦思冥想。“当然，一艘舰艇可以观察和跟踪另一艘舰艇在亚空间中的大概位置。对于友好的舰只这已经是一种常规操作了。但是以如此贴近的距离，还要跟踪多艘敌对战舰进入亚空间，这简直闻所未闻。强行跃迁有极高的风险造成灾难性的重力位移。”
“抓紧点，领航者，”多恩的视线转向了几位全息投影。“我们时间有限。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对，对。”瑞甘提斯的手指急促地互相敲击着，似乎在尝试赶超自己的思考速度。“就是这样！我想到了！虽然我不敢打包票——”
“我知道，”多恩说道。
“——只要您能设法让山阵号和另外三艘战舰在他们跃迁之前进入亚空间，仿照现实宇宙的的计算方式，停留在附近的位置。显而易见，因为亚空间没有稳定的空间关系，我们也许得比他们提前跃迁半小时，保证我们的亚空间波浪已经平息。就可能有一名导航者能够观察到敌军最初的进入和航线。”
“很好。”多恩望向几位战舰指挥官的投影。“七十五分钟。拖延和阻挠大马利恩人——”
“多恩大人！”瑞甘提斯战胜了自己的本能，快步走上前来，吸引了基因原体的注意。多恩的目光以媲美探照灯的强度扫视着他。“假如我们没能观察到敌舰，或者他们在启航后大幅度调整了航线，我们就满盘皆输了。若是他们试图寻找增援的话，那么阻止他们的跃迁不就好了吗？”
“这是我的默认命令。但是我想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可行的选择。”
“对于战略来说，‘可行’这个词是不是太夸张了，多恩大人。”
“但是用来形容现在恰到好处。”基因原体结束了与瑞甘提斯的对话，继续向全息投影们说道。“我们一直在亚空间的暗区之中艰难跋涉，能够出其不意地逮到敌军马脚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今天，这样一个机会就摆在了我们的面前。只要这次作战成功，我们就能大幅缩短战争的进程。指挥官们，我需要你们为我争取七十五分钟的时间，让山阵号和其他战舰能够赶到星系边界。虽然我不希望任何一艘战舰沉没，但是所有低于此标准的损失都可以接受。”
帝国海军的准将看起来还有些顾虑，但是三名星际战士都坚定地点头领命。
“罗西准将，英勇检察官号是我军在此次作战中级别最高的战舰，”多恩向面露难色的指挥官说道。“假如大马利恩人发现我们的舰队正在离开星系，很可能会放弃跃迁。所以我需要你担起主攻的职责，迫使他们选择撤离而非调头还击。你的行动，无疑将帮助帝国在幽夜星区进一步站稳脚跟。”
“我发誓，决不辜负您的期望，多恩大人，”罗西说道。基因原体的一番话明显激励了他。
“我相信你。祖玛领航者，我马上给你一份能够参加本次行动的战舰名单。请你联系配属在这些战舰的同僚，向他们简略传达计划的安排。再这么拖延下去，大马利恩人很可能会铤而走险，阻碍我们抵达目的地。所有舰只必须于三十分钟内抵达跃迁点。假如一切如我所料，这场战争的结果几天之内就能见分晓。但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过去的三天简直度日如年——瑞甘提斯在亚空间中追踪着大马利恩战舰——尽管一些坎坷的确令人后怕，但这件事其实没有他最初想得那么困难。事实上，第一个发现大马利恩战舰进入亚空间的波动的是他配属在圣洁报应号的侄孙。而这份情报很快就被分送到了山阵号和随同的几艘战舰。跟踪大马利恩人过程困难重重，好在他们的航程很短。若是继续尾随下去跟丢他们的可能性将大大增加。
最后一艘大马利恩战舰已经返回了现实宇宙的目的地，瑞甘提斯尚未离开亚空间，则研究着跃迁的余波。前方的至高天在他的脑海中就如同一团瞬息万变，五光十色的海洋，正在涌起滔天巨浪。而其他舰只则仿佛不可捉摸的鬼火一般在意识的边缘摇曳着。他们那银色的尾迹稍纵即逝。但是瑞甘提斯已经将相对的方位和其他的信息记录进了导航系统，以供日后参考。
瑞甘提斯激活了直连罗格多恩本人的通讯系统。他闭上亚空间之眼，长出了一口气。基因原体的计划虽然冒险，但是却不像他最初想得那么孤注一掷。多恩的雄心迫使瑞甘提斯及其导航者亲族在缺失星炬指引的情况下发挥灵感，拓展能力，每一天，他都在学习着更多关于亚空间的知识，探索着自身力量的极限。这也解释了罗格多恩当初为什么只肯招募那些最优秀的导航者。某些指挥官认为暗区可能让导航者毫无用武之地，但是帝国之拳的基因原体却别树一帜。迄今为止的挑战也令瑞甘提斯自豪不已。待到战役圆满结束，他们的艰辛付出能给祖玛家族挣得再多的利益也不为过。
整个亚空间航途，瑞甘提斯几乎不眠不休地监视着敌舰，身心无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这还只是一碟开胃菜。进军幽夜星区的征途才刚刚开始，星炬的光芒只会越来越弱。
“基因原体大人，大马利恩人跃迁了，”他听到连通的提示音，急忙说道。
“干得漂亮。我将通知舰队跃迁回现实宇宙。”
“我不建议您这么做，基因原体大人。正如我在第一天追击时所报告的，大马利恩战舰的动向表明这是一次无导航跃迁。没有细微的航线和方位调整，能够证明导航者，以及类似职能的人员和系统的存在。这种机械的可预测性正是我们迄今能成功维持追踪的重要原因。大马利恩人可能预先设定了中止航行，临时脱离亚空间，重新计算自己在现实宇宙的位置，调整轨道再继续跃迁。我们现在离开亚空间，就会被困在面纱的另一侧，错误的一侧，从而无法标记到他们的二次跃迁。假如大马利恩人的跃迁路线是预设的，他们的沉思者具备协调空间识别和确定方位的能力，其评估过程必定已相当成熟，应当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我明白了。”尽管基因原体的语气毫无波澜，但是这短短几个字却传达出了万千心情。罗格多恩停顿了两到三秒，才继续说道。“我们若停留太久，便很可能引起敌军高度戒备，导致下一次跃迁落入他们以逸待劳的陷阱。有些东西只有你能看到，领航者，所以我必须依赖你的判断。你觉得这个星系是大马利恩的领土吗？”
瑞甘提斯睁开第三只眼，透过墙柱的圆顶测量着附近的洋流。每一名导航者眼中的亚空间都略有不同。由于文化差异，各个家族的惯例也大相径庭。对瑞甘提斯来说，亚空间就像一潭死气沉沉的石油，终日静止不动，暗淡无光。而如同石油表面闪烁着彩虹色的涟漪，亚空间也四处酝酿着微弱的洋流。现实宇宙的群星倒映在亚空间，被表现为起伏涨落的地貌。有些地方是深邃的峡谷，有些地方则是高耸错落的峭壁。正是因为这些地形的存在，他才能引导战舰，沿着下坡前进，为上坡积攒动势。瑞甘提斯的周围风平浪静。只有在大马利恩人的跃迁点附近，一个漩涡正在逐渐成形，且斜向汇入另一个更大的螺旋。它无疑代表着一个宜居星系，而且人口众多或灵能充沛，足以在面纱对面留下一个印记。
祖玛领航者飞快地计算着。他所使用的工具是水平天体测量仪，一种算盘外形的复杂四路计算装置，就安装在他的王座旁边。
“我想是的，但是最多再过一个小时，我们就知道答案了，基因原体大人，”为了让自己的亚空间之眼再次获得休息，瑞甘提斯冒险静默了发报器。
“我明白。本次任务的目标是找到可利用的大马利恩人的弱点。舰队原地待命，六十分钟后跃迁。”
通讯戛然而止，但是瑞甘提斯的自信却有增无减。以防万一，他最后朝附近瞥了一眼，一边旋转着降下王座，一边检查着周遭的情况。远处只有其他战舰的微弱尾迹隐约可见。由于盖勒力场的存在，舰只的本体已经无从观测。尽管只是被相对较小的物质气泡所包裹着，它们实际上仍处于现实宇宙而非亚空间。但是随着这些气泡冲破亚空间的风浪，它们依然留下了微弱而明确的痕迹。
一切如常。瑞甘提斯心满意足地解开了绑带，绕着墙柱顶层的套间散起了步，以缓解久坐给他那有别于凡人的骨骼和关节带来的疲乏和酸痛。他顺手打开了八音盒。
瑞甘提斯踱着步，侧耳聆听着弦乐和打击乐的编曲。早成的作曲家埃琳诺赫吉塔克斯威森的作品令他如痴如醉。他时而驻足如指挥家一般举起双手，时而被高潮的旋律所吸引，忘我地凝视着亚空间。音乐在非物质领域投下了此起彼伏的阴影。群星那非光的倒影正在伴舞。
随着中提琴和堪比朱庇特那雷鸣般的鼓点演奏出了最后的渐强音，持续了五十三分钟的音乐告一段落。瑞甘提斯意犹未尽地哼着主段副歌，回到了王座。他检查设备，系好绑带。还没过三十秒，内线通讯的嗡鸣和罗格多恩的声音便打破了寂静。
“六十分钟到了，祖玛领航者，”他没好气地说道。
“大马利恩人没有亚空间跃迁的迹象，基因原体大人。舰队是时候启程了。”
“的确，祖玛领航者，山阵号必须率先垂范。”
“当然，基因原体大人。”
瑞甘提斯关闭了连接，立即埋在符文面板前忙碌起来。一系列命令被发送给了亚空间引擎室和战略室的主导航者套间。尽管存在四十到六十秒的延迟，但是他早已作出了相应的补充。亚空间机动比起驾驶一艘战舰，更像是操纵一艘帆船。导航者需要预测狂风与骇浪的到来，在最有用的时刻改变航向。
随着众人就位，瑞甘提斯的手伸向了主符文，准备向亚空间引擎发送离线信号，跨越面纱返回现实宇宙。
“请下命令吧，基因原体大人。”
“请便，领航者。”
随着瑞甘提斯的指尖轻轻按下符文。警告机仆和警笛立即充斥了整艘战舰，通知即将机动。领航者抚摸着王座左侧的扶手，纤长的五指环绕着制动杆准备释放。沐浴着亚空间的绝景，霎那的宁静之后，他向前将制动杆推到了底。
亚空间引擎轰鸣着膨胀开来。爆燃的非物质烈焰一跃而起，缠绕着山阵号那巨大的身躯。位于战舰中部的墙柱正是欣赏这幅画面的绝佳地点。当然，亚空间挡板现在是关闭的。但是即便有人敢从底层甲板向窗外张望，他们看到的很可能也只是一片白光。而在瑞甘提斯眼中，亚空间的油膜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泛起了泡沫，翻腾的漩涡撞击着堡垒星舰的船艏。即便是在星系的边缘地带，物理的惯性和重力依然影响到了不可能的亚空间航行动作。对于其他导航者来说，跃迁的感觉可能如同上升，滑行或者解体。但瑞甘提斯却总是感觉自己的胃部如坠入深渊一般翻江倒海。随着山阵号冲出非现实世界，其巨大的质量导致领航者的内脏发生了长达数秒的绞痛。
缤纷多姿的闪电装饰着船身，最后耀眼地消逝，山阵号终于擘裂面纱，回归了现实宇宙。而盖勒力场则弥散成了一个几乎不可见的火花球体，随着内侧和外侧现实的重新融合终于蒸发殆尽。
瑞甘提斯在最后一刻闭上了第三只眼，以避免跃迁致盲的风险。他只能拿凡人的目光——尽管紫色的瞳孔同样是基因变异的佐证——检视着全新的星系。
一颗苍白的恒星。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它只是一个稍加明亮的光点，在群星的映衬下没有那么显眼。附近没有轨道天体，这让跃迁过程相对顺利了不少。几千公里以外，数十颗有序移动的火星代表着星舰的调动。最重要的是，它们正在进入星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帝国的追兵。
瑞甘提斯又哼了几小节管弦乐作品，摇晃着手指按下了内线通讯的开关。
“我们到站了。”他回头瞥了一眼。随着几道闪光掠过，另外几艘战舰也随后突破了亚空间。“其他战舰的跃迁也没有问题。我已将舰队送达目标。通话完毕，基因原体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