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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月色清明,雪埋深巷,在苏州

2021-03-12 02:28 作者:文散人人人人  | 我要投稿

我在上海的时候就常到苏州来。选一个晴天从上海过来,找一个巷子钻进去,兜兜转转地走一天,傍晚又回去。


那时候,苏州纯粹是一个假象,布景一样,我在这里做一天的梦。春秋大梦、南朝旧梦、民国遗梦、才子佳人梦、诗词如梦……青石板路,白墙黛瓦雕花檐,一阵穿过巷子的风不经意间扑上脸颊,风里夹杂些花香味、糕饼的香味、炒菜的香味,还有色彩斑斓的晾晒衣物的香皂味,一切都很香。


后来离开上海,我就到苏州来住了一年。


我租住的地方在迎晓里。从平江路上悬桥巷走到第二座桥,过了桥,就是迎晓里。有一家门口挂着“日暮里”的,也不知是什么店还是谁的别墅,怪有诗趣的。我就住在“日暮里”背后,穿过一条漆黑狭长的甬道进去,豁然开朗时见到的屋子就是。屋子背靠了悬桥河,打开窗户就能望见河水。


开春以后,河上经常漂来花瓣,最先是一些小黄花,一点一点的,延续了很多天,就变成了大一点的粉色的花瓣,也许是樱花和桃花。苏州的春天,百花处处,杏花海棠樱花梨花,还有夜来开放的结香,花香四溢,真是江南春色好迷人。


屋后的河里不仅会漂来花瓣,有时也会游来成群的鱼,夏天就有一群红色的小鱼逆着河水游上去。秋天落水,有两只乌龟逆着河水拨拉上去,还有点激流勇进的意味。夜里听他们划水,会想到是不是水鬼,也会浮想起“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的古意。


到了冬天,如粉如羽的雪花无声地落到河面,我在屋里做饭,读书,是所谓“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融雪的日子,一早醒来听到外面滴哩嗒啦的水声,总疑心是在下雨而不愿起床。


天晴了,巷子里总有一个卖菜的阿姨走过,阿要买白菜~阿要买莲藕地叫卖着,已是古稀之年了吧,依然操劳,声音依旧好听。我有时也跟她买,一把青菜,几颗土豆,莲藕我是不买的,不会做。有时也有收破烂的吆喝着走过,也有修理家电的,磨刀的,吆喝声各各不同而又从无变化,好像他们就一直那么在古城里走街串巷吆喝着存在似的。好像我就住在陆文夫的巷子里。


顾颉刚的故居就在我住的附近,我对他不熟,但能因了他想起叶圣陶,想到他们一起长大,是否常携了手同走过我的门前呢?还有“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的唐伯虎,范石湖,韦苏州,白居易,还有“割头饮酒,痛快痛快”的金圣叹,想我至今没有读过他的评点,不该不该。苏州的名人里,费孝通是觉得比较亲切的。我在上海的时候,秋水曾到吴江参加过一次费孝通纪念会,借道上海,我去送过她,南站送别的怅惘,如今还深切可感。我在苏州,自然也该去看看他老人家的,遂携了《乡土中国》和《江村经济》骑车往吴江,到了太湖滨的江村,参观了纪念馆、群学书院,还特意去车站看了秋水说过很和善的那位阿姨。本来想在江村看完这两本书再回的,可惜没有找到旅馆,骑车返回时,夜幕降临。到苏州时已是半夜,进了南门,看到古城静谧,灯火阑珊,心里竟生出一股温暖的感觉来。


住处北面不过二三百米有一家书店,名苏派书房。装饰古朴,卖的书籍多与苏州有关,吴门画派、山水园林、曲艺评弹……选了“周作人自编集”的几本散在书架上,朴素的装帧讨人喜欢,想起鲁迅先生说过“周作人的散文中国第一”,就买了一本《自己的园地》试读。


坐到桥上,泡了一杯超市里便宜卖的铁观音读着。他的书行文恬淡,说理明白晓畅,适合闲读。我把苏派书房的几本全买了,后来经朋友赠送有了一套精选集,还是想要这套自编集,找了书店没找着,网上也只有散的没有全集,在苏州图书馆见到了又无可奈何。后来就想在网上一本本地收来吧,可是不晓怎么的,其中几本单价竟高过百元!只好作罢。


走出住处往南行,时常遇到一条毛色纯白的大狗,迎面总是微笑着。行半里路左拐,也有一家书店,可惜他们自造了一个我不晓得的字做店名,就没有进去,后来也没有去过。这条小巷是连着雪糕桥的,桥边有一家徽州小厨,冬天推出的小暖锅好吃,桥上有一家冷饮店,便宜。过了雪糕桥上平江路再拐进混堂巷,巷里有家书店,游客多不光顾,幽静的环境适合读书,可惜要在店里消费咖啡,便也不常去。


之前也说到的猫的天空之城,平江路上也有一家,也许还是他们的首家店。书不多,在二楼,也有消费座。我常常过来,时间长了,也可以免费就座看书。但我来这里,通常是来寄信、寄明信片,这里还能给未来的自己寄信呢。


平江路上有些茶馆兼营评弹的演出,花个几十块钱,瓜子花生茶免费的,形制如旧时的书场吧。我听评弹,意思虽不明白,也能从细腻婉转的曲调里会着些情意。下在手机里,走到河边上,听吴梦奇紧了嗓子唱《莺莺操琴》,水动风凉,夏日时光悠长。


后来在诚品书店见着“苏州文化丛书”,挑了几本买来,其中就有《苏州评弹》。


早在上海时,我就常来诚品书店逛了,来了苏州以后去的就更频繁。有时来买书,有时来看书,有时闲逛消磨。王鼎钧啦、余光中啦、蒋勋这些人就在店里看,有次看了卡夫卡的《致父亲》,喜欢,没买。买的多是熟悉的作家作品的港台版,用来留存,像鲁迅先生的《祝福》、郁达夫的《沉沦》、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等。


来园区一趟,逛的书店不仅有诚品,当时的地铁二号线上,几乎每个站上就有一家书店。除诚品外,有凤凰书城,东方之门的西西弗,还有一些不常去的书店忘记了,更无法与地铁站对应起来。


苏州是明清以来的出版重镇,往前追溯一二百年,书业该是很热闹的,民国以后,依然有许多文人来此寻书访书。我在苏州却很少刻意地去找书和店。


自己的阅读,放在卷帙浩繁的书海里,不过是拨开浮萍窥见了一点水里的景象。读书需求在常去的几家书店里就能满足,就不必学那有钱有闲的阔老去猎奇,专买什么珍本善本。偶然撞见时,倒也乐在其中。有一天在观前街闲走,见北局里人声鼎沸,许多小贩当街摆了古玩字画在那儿售卖,摊贩中夹着几位卖旧书的,便也凑了进去。我静静的像是局外人,只拿眼镜瞟着,不参与交流,不讨价还价。那天买了一套《王朔文集》,一本《伪自由书》,标价才三元。


去虎丘游玩,傍晚沿了山塘街回来,见一家旧书店,门口站着一姑娘和老板在谈天,我也就进去看了一会儿。


逛多了旧书店,以前的那种新奇就没有了,连能淘到书的期望都没有。我一边听着他们谈话,漫不经心地在店里看着。谈话是那种装腔作势的谈话,无非一个说热爱并追求,一个说热爱并奉献并快要撑不下去了,挺没有意思。

还好见到了一套《苏童文集》,翻开目录一看,挺全的,除了妻妾成群离婚指南等几个中篇,苏童早期的短篇《桑园留念》、杂文《露天电影》等都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这是我遍寻几大书店都没能找到的,比较开心。老板却说拆开来不好卖,整套也才三十就全买了。虽然大部分我已看过,他的历史小说我也懒得看。


苏州城外的景观我常常去看,除了寒山寺,看的多是自然风景。我每去一地,都会揣着那只瓷铸小老虎,我见过的风景它也跟着见过,有天我一时兴起还带了它去看太湖日落的。城内的园林我极少去,有时想去看看见了游人如织如蛇地排队也就失了兴趣,只是陪了“主席”去了趟环秀山庄。不懂欣赏园林,对好弄盆景的周瘦鹃也就没有多大的兴趣了。沧浪亭就在苏州图书馆边上,常来图书馆,却一次也没有想起要进去看一看。《浮生六记》我不喜欢,沈复不喜欢,陈芸也不喜欢,连同盛赞此书的林语堂,林语堂为之作传的苏东坡,都不喜欢。顺带提一下不喜欢《西厢记》,觉得淫秽。


悬桥巷上新开了一家花店,距我不过百米,我就常到这儿买花。我喜欢白色洋桔梗,很早就有了买花的习惯,买几束白色的桔梗,插在书架上,清雅。


她家的花店开张没多久,在平江路上悬桥巷几步路的地方,外墙刷得粉白,一长条干净的玻璃门,一大块干净的玻璃窗,看得见里面一点一点增添的花花草草,每次走过我都会多看一眼。她家的店名也别致,花田里,镂刻在一块仿木板上,底下装上灯泡,在夜里明亮地显现出来。我从这儿买了花,又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酒,当时喝的是一种名“国色水香”的黄酒,夜里走回家去,一手持花,一手持酒,月光清莹,我怡然自得,当即就赋了一句诗——月色清明,雪埋深巷,在苏州。


晚饭后我常坐在外边那座桥上发呆,消化。有次花店的老板从这儿走过,停下来盯着我看,就像看到了一个熟悉、却因多年不见而记不起名字和过从的朋友一样,她努力回想的样子颇为可爱。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她还自言自语地说:哎,让我回忆一下。我笑着看她努力回想的样子,等着她认出我来。总共才见了几次面,却让她费了好一会劲还没想起来,真是难为她了。我提醒她,桔梗。她才恍然大悟似地,身子向后微倾过去,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热络地跟我讲起话来。


除了花店,夏天的街巷,常有挟筐的老阿姨来卖白兰花,我们云南叫缅桂花的,花几块钱买一二簇,走在潮湿的巷子里,满巷都是它的清香。


人们说苏州的美凝聚在人文心态上,其实苏州的四时之景也不差,最后想以《苏州文选》上的一句话作结——

邓尉山多梅树,花时一望如雪,谓为香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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