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娘娘的银簪
1
《吉川英治短篇故事集》，2011年1月版。
记录显示是2019年1月26日读完本书。
2
说起来是故事集，其实也就6个故事，但在我看来，还是可以媲美J·D·塞林格的《九故事》的。
今次，重读。
3
第二个故事，《下头桥的由来》。
阿次是大家闺秀，因为要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进而做一个合格的新娘，阿次每天都会去学书法。
学书法要去河那边，日日便会自桥上经过。
桥下有一个乞丐，叫做岩公，每天都会朝着行经的路人低头行礼上百次。
“一文钱很便宜啊”，阿次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就随手投一文钱给岩公。
后来，阿次发现，岩公这样上百次地低头行礼，几乎日日如此，“任谁都不会那样拼命行礼的啊。”她想。
为着这种拼命的劲头，阿次就很期待能够每天见到岩公。
那天，阿次在桥上头朝下张望的时候，“咕咚”，桥下头传来微微的落水声。
银钗给掉落在水里了，出嫁才会被允准给戴上的，因着姑娘的那份好奇心，竟早早戴上了。
阿次慌慌张张的，像要哭出来似的，无精打采地离开了。
原本还在桥下头行礼的岩公，却慢慢朝银钗掉落的河水里走去了。
一日。
二日。
三日。
四日。
竟都没有找到，岩公没有放弃，阿次放弃了。
后来有过一场暴雨，冲刷淤泥，终于叫岩公找着了，阿次红了眼眶，岩公很满足。
4
岩公今年三十来岁了。
岩公曾经是一名武士，年轻的时候，骗了人家姑娘同他私奔，姑娘的弟弟赶来阻拦，岩公就杀了弟弟，姑娘也因为弟弟，自尽了。
而今，姑娘的哥哥来报仇来了。
“咔嚓”一声，岩公血淋淋的头已经不见了。
5
吉川英治给这一章节的名字，就叫做：萝卜月夜。
月色很美。
月光下的萝卜花和菜花也很美。
田里亮着一排灯笼，嫁去江户下町的阿次的轿子摇晃着到来。
“轿夫，停一下。”
原来是到了石神井川上。
在修了一半的便桥上，阿次叫停了轿子。叔叔姑妈们穿着带家徽的和服围着轿子，阿次久久地凝望着萝卜花盛开的村庄。
“再见了。”
姑妈、媒人都跟在轿子后面悄悄落泪。
——岩公啊，永别了……
阿次从自己乌黑发亮的秀发中拔下了那根银钗，轻轻抛进了河里——银钗泛着微弱的月光沉了下去。
2
我是为什么非要细细诉说这个故事呢？
3
2015年1月31日，彼时的好哥们大雄结婚。
2015年1月30日凌晨的火车，赶回去。
凌晨三四点的样子？
去接新娘子。
路不好走，依稀想来，大雄家是在下原，姑娘家是在上原，所以一路上是上坡路，路两旁是庄稼地，阿次嫁娶的那天，田里亮着一排灯笼。大雄迎娶的这天，田里亮着一排车灯。车灯一排，车队很长，也许车队不是很长，因为是个冬天（春初），有雪，天黑，路滑，所以车与车间隔比较大，就好似天上的星星那般。
阿次嫁娶的那天，月色很美。月光下的萝卜花和菜花也很美。
大雄迎娶的那天，没有月色，很冷，很静，地里的麦田覆着雪，很黑，天高地迥，万物静默如谜，让所有人油然而生一种庄重，肃穆，郑重其事，没有比天地更为宏大的仪式感了。
周遭都没有亮光，只是这一路星光，我是坐在车队中间靠后的那一辆车上面，往前看，车灯迤逦，像是星星冉冉升起，往后看，车灯迎面而来，像是星星朝我砸来。
4
这是我生平少有的奇异景色。
忍不住想生发出一些什么。
5
岩公为何要那样对待阿次？
因为阿次每天都会投一枚中间有孔的宽永通宝给他吗？
岩公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去河里捞取阿次做新娘才会戴上的银钗？
当年被他骗去私奔的姑娘，在私奔的那天，是否同阿次一样早早戴上了做新娘才会有的头饰？
盛装的姑娘因为弟弟的惨死而自尽在岩公面前的时候，岩公手中紧紧握着的，该有那么一两件姑娘留给她用以作为念想的饰品吧？
岩公，该是把阿次作为了当初的他的姑娘而要好好对待吧？
岩公，该是希望阿次不要再像当年的他的那位姑娘一样弄丢了银钗吧？
6
岩公死后。
他们把这无头尸体运回了河滩边的拱形小屋，有人说要留下来守夜。
这么一来，留在小屋中料理的男子有了重大发现，那是一个酒坊里用来挤酒糟的漆黑麻袋，袋子里塞满了岩公一直以来赚到的所有钱，那些他低头行礼挣到的钱分文未动，一串串的都在那里。
一数下来还真不少，竟然有七十四两多。袋子上有字，不愧是为武家效力之人所写，苍劲有力
——低头亿万遍以消罪孽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7
获得许可后，村里很快将那七十多两铁钱用于修筑维护道路安全的桥梁工程上。
出嫁的那天，在修了一半的便桥上，阿次叫停了轿子。叔叔姑妈们穿着带家徽的和服围着轿子，阿次久久地凝望着萝卜花盛开的村庄。
“再见了。”
姑妈、媒人都跟在轿子后面悄悄落泪。
——岩公啊，永别了……
阿次从自己乌黑发亮的秀发中拔下了那根银钗，轻轻抛进了河里——银钗泛着微弱的月光沉了下去。
8
阿次的银钗。
王母娘娘的银簪。
牛郎心急，追得快，眼看快追上织女时，惹恼了王母娘娘：“好你牛郎，莫非你要追到灵霄宝殿上去吗?”她打头上拔下银簪，在牛郎和织女中间一划，立刻划成了一道天河。
阿次从自己乌黑发亮的秀发中拔下了那根银钗，轻轻抛进了河里——银钗泛着微弱的月光沉了下去。
9
我想，阿次的银钗在掉落河里的一瞬，也还曾将河水一分为二，但旋即，又合拢了。
林冲在被逼上梁山后，却又是给逼下梁山的。
阿次的银钗，也是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的。
10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