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辫现实向)心病 第三十三章 活着
若我真是摩侯罗伽,那我该能定你的生死。
我要你活着,因我是你的神,是你的父,是你心之所归身之所属。
我求你活着。
突然就懂了为什么人们发誓,要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能不能一起生,得看上天的旨意,要不要一起死,是人可以做的选择。
你求我救你,我却无能为力。
如果世上真有神明,祂当听到你的呼唤,听到我的祈求;祂当洞知你我心意,赐我与你共享生命,不敢再求白头到老,但求不要留我孤身一人。
若你肯为我活着,我会终生感激涕零,我将以身祭祀,为你的奴仆,只要你能活着。
如果世上真有恶魔,请拿走我的灵魂,把张云雷还给我。
杨九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南京,怎么到的医院。这个世界人影幢幢,分毫毕现,可杨九郎什么都看不真切。
杨九郎的灵魂被撕成两半。
一半,是冷静理智的男人,陪着张云雷的父母等候在手术室外,听医生一次一次传递最新的变化,礼貌交谈,准确询问,迅速决断。
一半,是惊恐慌张的小孩,拼命地想要转身逃跑,跑,跑得远远的,跑到世界尽头捂住耳朵闭上眼,不要听,不要看,不要想。
杨九郎的身体一半滚烫一半冰凉。
一墙之隔,张云雷在那边,杨九郎在这边。
每一次医生叫家属,都不啻惊雷炸耳,你不知道落下的会是雨露,还是天刑。
门一开,也许是绝处逢生,也许是天人永隔。
长大吧,杨淏翔,张云雷的父母已经年迈,未来的一切只能靠你。
如果,还能有未来。
感谢现代医学,感谢医院,感谢医护人员。
感谢那些为张云雷祈祷过的粉丝,祝福过的路人。
感谢支持过他们帮助过他们的人们。
张云雷活下来了。
守在病床前肆意悲痛,那是小说里才会有的情节。
现实是没有时间悲伤愧疚懊恼追悔,杨九郎只能在匆匆探视后离开医院。
要做的事情太多。做笔录,调监控,请律师,应媒体,这些事情都得有人做。
不愿意动的资源都动了,不愿意破的底线都破了。
每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选择都推动了人生的走向,当许多不可控的因素汇集,酿成一个巨大意外,无从解释,于是人们把这个叫做命数。
少年人都觉得人定胜天,人到中年,才不得不承认,福禄悲欢,更多是天意。
身不由己。
抓紧每一次探视时间,杨九郎在张云雷耳边,把想说的话说个尽情。
没有如果,没有万一,没有要是,没有假如。不管你什么样,我都会永远陪着你,不走。
真不走。
忍着疼痛恐惧惊惶屈辱羞愧,九郎没来的时候,被牢牢束缚动弹不得的张云雷一遍遍回味着杨九郎和他说过的话;杨九郎来的时候,张云雷努力给他最灿烂的笑容。
杨九郎老了,张云雷长大了。
让杨九郎回去上班的通知,下了一个又一个。
张云雷出了ICU,杨九郎不得不走。
“不!不要!不行!”张云雷再也不能按捺情绪,“你急着回去换搭档还是结婚?我活着挡你路了?你跑南京来干什么?显摆你杨淏翔有情有义?我领情了!我这辈子废人一个,再也碍不着你什么!你以后想怎么样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滚吧!滚!”
杨九郎默默退出了病房。
守在门外的彪哥赶紧进去,只说了一句“你这孩子你”,剩下的话,都梗在了喉头。
张云雷泪流满面:“九郎走了?他是不是走了?彪哥你帮我去找九郎,你就说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他别走!我真的不闹了,我真的再也不闹了!”
抹一把眼泪,李鹤彪找了过去。
杨九郎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冷热,穿着短袖短裤坐在被晒了一天的楼顶,俯瞰夕阳下的古城。
医院里的人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来有的去,街上的人们,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别人的世界没变,是他的世界变了。
李鹤彪叫一声翔子:“小辫儿他……”
“没事儿彪哥,”杨九郎打断了李鹤彪的劝说,“我没生气,我没生气。我就是高兴,他又有力气和我闹了。”
闭上眼睛,杨九郎把后背紧贴在晒得滚烫的墙上。十五天了,后背仿佛是冷冻千年的巨大冰块,僵硬冰冷,今天,从后脑到尾椎,终于渐渐松开,渐渐有了温度。
原来哭声是眼泪从喉咙里抽出来的,原来眼泪真的会喷涌。
再睁开眼,杨九郎理智到近乎冷酷。
张云雷的命是保住了,可后续会如何,能不能好,能好到什么程度,谁也不敢断言。
如果张云雷真的站不起来,管他三月五月容易,谁会养他十年八年?好听的话过过耳朵就行了,杨九郎不敢相信任何人。
那就回北京吧,要做事,要挣钱,张云雷以后会需要很多很多钱。
想要钱就得先抢资源,想要资源就得先有地位,想要地位就得先拿表现。等不及慢慢来了,他得换个活法。
“凡事多忍耐。忍不下去了,给我打电话。别人说的闲话,你不要听。”捧着张云雷的脸颊,杨九郎把额头抵在张云雷额上,“儿子,别怕,不管你什么样,爸都接着你。”
轻轻在张云雷额头撞一下,杨九郎转身走了。
杨九郎有搭档。
杨九郎的搭档是张云雷。
不光以前,现在也是。
以后……
以后也会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