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康茂德和佩伦尼斯

            (公元183——185年）

                       PART 2

        在被年轻的庞培努斯、夸德拉图斯和尤利安努斯之子背叛后，康茂德似乎对邀请的对象更加挑剔。康茂德仍然在宫殿里举行以奢华著称的宴会，不允许任何蔬菜玷污他的菜单，以免影响“美味佳肴的连续性”。如果《奥古斯都列传》的传记作者属实的话，他喜欢和客人开玩笑，将两个驼背的人放在银盘上，抹上芥末酱。玩笑过后，他就会给他们丰厚的奖赏，让他们升官发财。但《奥古斯都列传》经常把恶意的流言、谣言和谩骂当作事实来重复，说食物中经常掺杂人的排泄物，还加上了“据说”这一限制性条款，显然没有事实根据。

        康茂德死后，帝国的大部分财产被出售以筹集急需的资金，我们从中可以了解到当时这种场合的奢华程度：拍卖的是由黄金、象牙、白银和柑橘木制成的器皿，其中的杯子是阴茎形状的，象征着吉祥和富饶，同时也是皇帝非同寻常的幽默感的又一例证。宴会被用来表达皇室的财富和权力，而受邀参加御宴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个机会，在这种非正式的场合，皇帝可以放松礼节，更乐于接受请求和请愿。同时，客人的地位也得到了提高，因为他们被承认为凯撒的朋友，这标志着客人可以接近皇帝，使他可以扩大自己的朋友和客户的数量

        人们都希望皇帝能邀请他的亲信、罗马的主要官员和元老贵族参加这些场合。康茂德将后两类人排除在外，引起了极大的不满。佩蒂纳克斯登基后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扭转这一局面：

        在同一天，他还邀请了地方行政长官和元老院首领参加宴会，而康茂德已经停止了这一做法。

        地方行政官和元老院首领是同一个人。元老卡西乌斯·迪奥在对比佩蒂纳克斯和康茂德时，称赞佩蒂纳克斯“以非常民主的方式对待我们；因为他很容易接近，很乐意倾听每个人的请求，并在回答时和蔼地给出自己的意见”。康茂德则恰恰相反；元老院的精英们发现，他们与皇帝的接触受到了限制，往往需要通过佩伦尼斯来寻求帮助。对这些人来说，皇帝的工作就是将恩惠分配给有价值的人。

        普林尼的一封信中保留了元老涅尔瓦称帝时的诏书；涅尔瓦写道，他称帝'是为了让我可以授予新的恩惠，并保留我的前任已经授予的恩惠'，而埃利乌斯·阿里斯泰德在佩尔加姆庆祝尤利乌斯·阿佩拉斯（Julius Apellas）生日的演说中写道：“保护他的家族，让他从伟大的皇帝那里获得他的祖先从他的祖先那里获得的荣誉。”他出生在一个外省元老家庭。想象一下，贵族们追溯到世代显赫的执政官和将军的血统，在家中的墙壁上挂满他们的画像，他们会有怎样的期望。

        埃皮克提图概括了那些寻求晋升、荣誉和地位的人对皇帝的完全依赖，以及忠诚度如何完全取决于所给予的恩惠：

        没有人惧怕凯撒本人，惧怕的是死亡、流放、没收财产、监禁或丧失权利。也没有人爱凯撒，除非他有特别的功绩，但我们爱的是财富、法庭、官职或执政官。即便如此，当皇帝授予荣誉、礼物、特权、晋升和官职时，他仍然无法赢得他们的忠诚。公元一世纪，塞内加在其著作中写道，当元老们的期望没有得到皇帝的满足时，他们就会产生怨恨——

        “他（皇帝）给了我裁判官的职位，但我却希望得到执政官的职位；他给了我束棒（足够的执政官职位），但却没有让我担任首席执政官；他希望以我的名字为年号，但却在神职方面让我失望；他让我加入一个祭祀团——但为什么只让我加入一个呢？他充实了我的尊严，却对我的财产毫无贡献。他给了我他本该给任何人的东西，却没有按照他自己的意愿增加任何东西。”

        每年只有约一百个元老院和骑士的任命，皇帝的支持保证了候选人的成功任命，因此许多人对此并不满意。不过，皇帝还可以利用其他类型的恩惠，如金钱、财产、晋升客户和朋友、授予罗马公民身份、骑士或元老地位、甚至是紫绶的元老。

        卡西乌斯·迪奥宣称，康茂德喜欢赠送礼物。但这种恩赐依赖于与皇帝或其亲信的接触，而这正是元老贵族所不具备的。

        康茂德已经失去了对贵族阶层的信任，他不需要像赫罗提安所说的那样，让佩伦尼斯在皇帝心中播下怀疑的种子。在贵族克劳狄乌斯·庞培努斯·昆提亚努斯宣称是元老院派他来试图谋杀皇帝时，他就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对于任何一位皇帝来说，问题都在于构成他最亲密圈子、最有机会接近他的人，是他生命的最大威胁，尤其是如果这些人是元老院的高级贵族或皇室成员的话。随着贵族的影响力和权力的增长，皇帝给予的恩惠越多，对其自身地位的威胁就越大。从奥古斯都 屋大维开始，越发多的皇帝试图将他们与贵族的友谊正式化，授予他们所渴望的权力和影响力的象征，同时将真正的权力和影响力授予那些拥有必要技能（通常是法律技能）的人，并歧视那些出身卑微、对他们威胁较小的人。康茂德似乎又回到了前几任皇帝在失去对元老精英的信任时所采用的解决方案。

        他们加强了对帝国自由民的依赖，这些自由民的地位和生命往往取决于提拔他们的皇帝。但即使这样做也是有先例可循的。哈德良曾提拔地位较低的人进入他的核心圈子，如科学家和建筑师。哲学家是马可·奥勒留的圈子的主力成员，由于“北方战争”的迫切需求，他还提拔了像佩蒂纳克斯这样有军事才能的人。随后，康茂德越发依赖自己的皇室成员、专业官僚和行政人员。Aloys Winterling认为，二世纪的哈德良、安东尼·庇护和马可·奥勒留等皇帝都不同寻常地将贵族元老作为他们的核心顾问圈。

        三人都是紫袍贵族，并非一开始就当做未来的皇帝，而是就被当作贵族元老来培养的，这可能是他们越来越依赖最初与他们地位相同的人的原因。康茂德出身皇室，虽然与罗马的许多贵族家庭都有血缘关系，但他从小就被当作未来的皇帝来培养。他从自己的家奴中提拔出了克里安德和埃克托斯等人，这些人在元老院精英眼中社会地位低下，这再次破坏了私人领域与贵族领域的区别。

        “公共事务”（res publica）、“私人”（privatus ）和“公共性”（publicus）的结构和概念已经被第一公民（Princeps）的概念所取代，康茂德的行动是自然而然的发展。皇帝的顾问委员会（consilium principis）在罗马法中没有任何依据，在古代文献中也从未出现过。传统上，皇帝的内部顾问团成员由皇室成员、贵族、具有法律专业知识的骑士和禁卫军长官组成。康茂德作为皇帝有权选择谁是他的顾问，对这一精英团体成员的研究表明，他们的成员是不断变化的，皇帝们会征召那些关系密切的人参加，或征召那些具有特殊专长或背景的人，以帮助皇帝做出决定。

        康茂德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安全，他应该知道自己的历史；据传，提比略就是被和他同一天生日的禁卫军长官卡里古拉（Caligula）谋杀的；图密善是被他最信任的顾问和禁卫军成员谋杀的，克劳狄是被他的妻子和她的亲信谋杀的。出于这个原因，康茂德选择了与贵族阶层保持着距离，但另一个主要威胁是禁卫军长官，他们一直都是骑士，因此缺乏渴望皇位的社会地位。

        康茂德和佩伦尼斯惧怕的不是整个元老院，而是贵族精英，他们通过出身高贵而对未来荣誉的期望远远高于外省元老，而外省元老往往是这些大家族的客户。这些精英甚至被卡西乌斯·迪奥自己形容为“富有而虚荣”帝国制度的建立大大削弱了他们的政治权力，正因为如此，他们现在更加重视权力的象征，以此来维护自己的社会地位：获得最高行政权、神职和皇帝的其他恩惠。

        矛盾的是，贵族的地位现在依赖于皇帝根据“馈赠”规则公开表示的恩惠。这种关系并非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因为皇帝掌握着更多的财富和权力，但人们希望受礼者公开表示对皇帝的感激和忠诚。尼禄统治时期的塞内加对这种关系提出了质疑，他谴责以未来回报为前提赠送礼物的做法，认为这只是一种经济关系。他敦促“友谊”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础上，赠送礼物只是一种善意的行为，除了希望受赠者过得好之外，没有更大的期望。康茂德在这两方面都感到失望，因为他自己的许多受惠者都密谋谋杀他。

        康茂德被杀后，大多数元老在元老院里向这群人庆祝他们在与皇帝的冲突中取得的胜利：

        对于那些最害怕康茂德的元老们，人群（元老们）喊道： “万岁！欢呼吧！你们得救了，你们赢了。”

        卡西乌斯·迪奥当时应该是在场的，所以他才能把这一场景描绘出来，这群人显然坐在一起。担任执政官的元老大多是最贵族的成员，来自最高贵家族的元老们一起坐在元老院的前排座椅上，这是荣誉的象征。

        康茂德给了这些贵族他们想要的权力和地位的外衣，即执政官的职位，正如执政官法席在整个统治期间所显示的那样。然而，他们却被剥夺了权力的实质，即执政成员的身份，以及可以接近皇帝并影响其决策和行动的“皇帝之伙友”（amicus Caesaris）身份。185年的执政官特里阿里乌斯·马特努斯·拉西维乌斯（Triarius Maternus Lascivius）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康茂德被杀后，禁卫军违背他的意愿，试图让他成为皇帝。根据碑文记载，他是阿斯图里亚斯的一名裁判官（iuridicus），娶了一位名叫埃格纳提亚·普罗库拉（Egnatia Procula）的女子为妻，埃格纳提家族是一个强大的贵族家族，就比如说183年，马库斯·埃格纳提乌斯·波斯图穆斯被任命为副执政官。

        他的妹妹庞波尼亚-特里利亚（Pomponia Triaria）嫁给了170年的执政官C Erucius Clarus，他们的儿子C Julius Erucius Clarus被康茂德选为193年的普通执政官，同时也是罗马最富有的人之一。佩伦尼斯和康茂德都需要有元老地位的人，因为他们是军团的军团长和行省总督，所以向整个元老阶层宣战无异于自杀，他们甚至不会想到这种革命性的想法。罗马人会对形势做出反应，康茂德就是对一群贵族元老参与露西拉和帕特努斯的阴谋做出反应。

        对罗马人来说，赞助是建立在官职和恩惠的相互交换基础上的，接受恩惠的“朋友”欠下债务，并期望在适当的时候得到回报，以表达感激之情。

        然而，皇帝的政治和社会地位意味着这并不是一种平等的关系，所谓的“好”皇帝在其统治期间一直保持着这种错觉。皇帝期望得到的回报是“恩惠“和“忠诚”恩惠可以通过在遗嘱中向皇帝留下遗赠、在元老院表达谢意来表达，但最重要的是忠诚或信仰。

        塞内加解释说，“受自己恩惠保护的皇帝不需要卫兵，他保留武器只是为了装饰”

        参与露西拉阴谋的密谋者都是帝国恩惠的受益者，但他们却密谋谋杀自己的庇护人——皇帝。没有什么比“忘恩负义”更糟糕了，这也是破坏“恩惠“关系的理由。

        这就是康茂德对贵族元老院精英不忠所做的回应。然而，这一行动使元老院大贵族不再是赞助的经纪人和调解人，因为他们缺乏与皇帝接触的机会和影响力，也就失去了为自己的朋友和客户安排恩惠的能力。包括马可·奥勒留在内的历代皇帝都是通过这种相互交换的关系产生社会和政治凝聚力的，这种关系从他们自身延伸开来，通过恩惠确保皇帝的伙友对他们的忠诚，从而使他们有资源建立自己的客户群，而客户对元老院赞助人或朋友的忠诚又间接地保证了他们的忠诚。

        康茂德认为这样的制度已经崩溃，因为诚信并没有得到保障，因此他越来越多地转向那些诚信得到保障的人，因为他们的晋升和权力是皇帝本人赋予的，而非社会地位，这些人就是帝国的自由民和平等人。此外，他还认为，那些与家庭关系密切的人也可以获得皇室的眷顾。他信任那些自175年起就与他建立了密切工作关系的人，也就是他父亲的亲信，这一点可以从佩蒂纳克斯、佩伦尼斯、奥菲迪乌斯·维克多里努斯、瓦莱里乌斯·马克西米安努斯、卢修斯·格拉图斯·尤利安努斯（Lucius Gratus Julianus）、塞乌斯·福斯西亚努斯（Seius Fuscianus）和他的妹夫们的职业生涯中看出。

        大赞助人被迫通过这些皇帝的“伙友”，其中最关键的是佩伦尼斯，建立起他们的赞助网络，因此元老们认为，现在是总督在掌管政府，因为在他们眼中，帝国恩惠的分配就是政府。

        183年初，“Pius”出现在钱币上，这可能是指他的前任安东尼·庇护，也可能是指他对父亲的忠诚，但更有可能是指他在一次谋杀阴谋中幸免于难，因为诸神认可了他个人虔诚的宗教热情，"Pius”也与“auctor pietatis“同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