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霖】浮世欢
001
扰人春雨独自下着,不教闺中人得好眠。贺兰怜轻唤起婢女。婢女知是她头疾又犯了,叫了外面一个婆子去温了药来。
她深知此时马虎不得。
红漆托盘上一碗药至了闺中,婢女将贺兰怜扶了起,一勺一勺喂了她。
见了底,贺兰怜细声让服侍的一屋婢女退了下。
贺兰怜合着美眸躺在帐中,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至枕上,这次终由得泪落了,终由得自己了。
帐外烛火犹如听得懂少女的心思,烛光变得昏暗,蜡泪冷了一室沉寂,可惜再也没有人为它拨开烛芯了。
翌日,左相府内下人们还在准备昭王与贺兰怜的婚事,但正院里死气沉沉的。大夫人愣怔出神,眼眸带着泪,像是因为这几日操劳过度而就。她望向房外,院子里一道身影由远及近,进了屋。贺丞相蹙着眉,叹了口气,将手覆上了夫人的手。
“无碍,刚才兰怜婢女过来说,午后兰怜便可来请安。”
“无碍?”
大夫人眼睛像刀子刺向男人,天底下恐怕唯有他贺丞一人会在女儿夭亡之后,不仅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而且还找个贱种取而代之。
大夫人转头、抽回手去,终究理智拉住了她几乎发疯的内心。
她点了点头。
“倒也不用午后,眼见着她将要嫁为人妇,我这心里便不是滋味,今儿个忙里偷闲一回,叫厨房把午膳布在她那。”
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当娘的,总怕嘱咐的不够,也怕再唠叨这一回了,总是要让她明白去了夫家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是。”
她转头看向贺丞相,却不带了笑意。
“老爷要是有什么要嘱咐的,便一起去吧。”
贺丞相点了点头,非常满意大夫人的做法。
而这边闺房内,大夫人身边的周方家的却站在门外,正是入春的晌午,京城的风抚得人懒意渐生。
周方家的眼睛半眯不眯的靠在柱子旁,听着里面没了动静,接着脚步声渐近,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我好了。父亲找我做什么。”
少女淡淡的语气像是问起面前人午膳用的什么一样随意。。
周方家的这一转身,惊得睡意都赶去几分,面前少女眉宇间带着英气,巴掌似的脸上留着可人的婴儿肥,凝脂般的皮肤称得那樱色唇瓣越发润泽,这般娇憨颜色却冷着一张秀脸,活像自个儿欠了少女六百万银两。
少女像是被盯得不自在似的,倏地转头,看了看日头,算着快要用午膳了。
“小姐,稍等片刻,夫人命外厨房的婆子来这布菜,与小姐一齐用膳。”
周方家抚了抚皱了的褙子,借此掩去方才因失态的尴尬。
少女挑眉看她,风抚乱了他的刘海,遮挡住了眉宇间的英气,越发灵动俏皮,却还是冷着张脸。
他想,这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便进了屋,随意找了把椅子坐了。
待到外厨房婆子布好了菜,贺丞相与大夫人来到院子里,奇的是,身边没有一个丫鬟小厮。
但贺峻霖像是一点都不奇怪一样,淡漠地看着二人,旁边周方家的提醒才微微福礼算请安。
大夫人挥了挥手,倒也无心做热脸主母样子。
“免罢。”贺丞看着这个从后巷拽出来的女儿,皱了皱眉,太阳穴突突的跳。
周方家的引了两人去里屋,贺峻霖从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至了桌前,周方家的又折回门口将门关上。
桌上菜肴丰盛,两人却无心动箸,坐在下首的贺峻霖看着这一幕,心中的大石悬得越发高了。
之后还是贺丞开了口告诉了贺峻霖,贺兰怜服毒而死,大婚之礼便在明日,抗旨是死罪,所幸贺兰怜生前深居简出,几位手帕交也相继加入各方世家,所以对于贺兰怜容貌的变化,也可用女大十八变来解释。
贺峻霖听到这个狸猫换太子的办法,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十七年来对自己母子不闻不问的贺丞,在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孩子了。
他抿了抿嘴,还是没有张嘴,道破自己的一直以来以女儿身份存世的秘密。娘怕自己遭大夫人妒忌早夭,先假说是个女儿,等到有合适的机会再向贺丞请罪。
但是……
娘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他思及此,在膝上的双手不由得握紧。
他看着脸色阴沉的大夫人,若是将自己是男儿身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位夫人还不知道如何使手段,自己羽翼未丰满,恐不敌她。
“父亲说的,女儿明白。”
贺峻霖只是低着头,敛着眉眼,看不出喜悲,这倒是教贺丞讶异,他只暗忖如此沉得住气必能为之所用。
他捋捋胡须,张口便把联姻目的说了,原来此次联姻是皇帝为了监视昭王而成。
倒也不用贺峻霖做什么,只是传递王府内消息罢了,皇帝还未抓到昭王的把柄。
贺峻霖眸子里闪过嘲弄的神色,果然是老掉牙的政治联姻桥段。这么说来,昭王必然会倒台,那么自己这个昭王妃岂不是要做牺牲品?
他抬眸对上贺丞的眼睛,不卑不亢地说:“父亲吩咐的,女儿自然办妥。只是……”
他终究是年轻了些,眼底的狡黠正巧被贺丞逮个正着,贺丞自然猜到了他要提要求。
“你有什么为难的,为父也会帮你。”
贺峻霖故作一脸愁色,帕子拭无形的泪,掩去眼底称心的窃喜:“倒也无甚,只是女儿听说昭王冷性冷情,要是怠慢了女儿是小,系乎家族颜面是大。若是昭王厌了女儿,请父亲女儿合离。”
贺丞抽了抽嘴角,这女儿反应倒是快,也罢答应也无甚大碍。
“谢父亲。只是今后不能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女儿心有不安。”
贺峻霖拜谢,这回把帕子往下移了寸许,掩了抑制不住的嘴角。
贺丞起身扶起,拍了拍他的手,象征性的嘱咐几句。
贺峻霖止不住地点头,眼中含着泪光。饭要吃饱,戏要演足。
大夫人冷眼旁观这父慈子孝,见着这边唱的入了尾声,才开口道:“明儿个便是你大喜的日子,你身边没个得力的,我房里周方家的就允你陪嫁罢,也好是个照应,今儿个周方家的捡着要紧规矩与你说了,明儿谨言慎行,跟着周方家的说的便是,可不能出了差池。”
贺峻霖点了点头。
该嘱咐的都嘱咐了,大夫人也无心留在这个伤心地,先行一步。
贺丞也无心用饭再跟贺峻霖嘱咐了几句便也离开了。
贺峻霖看着满桌半温的菜,竟拿起筷箸安然地吃着。
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这是他娘跟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