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03-B04 特雷森怪文书:通牒与碑文 其四
【Свергнем могучей рукою
Гнёт роковой навсегда,
И воздрузим над Землёю,
Красное Знамя Труда!
И воздрузим над Землёю,
Красное Знамя Труда!
——《Смело товарищи в ногу》】
“小北,你拿好这个。”北部玄驹接过了她的训练员——确切的说,是“前训练员”递来的一本笔记。由于外界的压力,特雷森最近已决定将他停职待审。
“这是什么?”她看着手上这本已经几乎被写满了的本子,每一页都是纯手写的内容让它从侧面看上去显得破旧发黑。
“这是我将会留给这个社会最后的遗产。小北,你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不,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孩子了。我的老母亲已经离境,她原谅了我作为晚辈无法照料她的晚年。如今我还有挂念的,只有你了。”
“为什么说这个?”
“你知道的,小北。昨天就在演讲厅前,真机伶甚至直接在大路上被枪击。那些人冠冕堂皇的样子维持不了了。他们一定已经在前来抓捕我的路上,而这应该就是我最后的一次演讲机会了。好在你涉及不深,他们不会第一时间连你一起逮捕。趁这个机会,你也可以去避一避风头。这本笔记的最后一页写着一个港口的地址,那里会有一艘船和等你的人。”
“训练员,能不能……”她不敢抬头面对他眼中坚定的目光。
“没关系,小北。自从我选择了这条路的时候,我就知道这天迟早会到来。那就让他们来吧,他们可以消灭我一个,但是他们终归无法消灭人民的怒火。”他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如果你真的还是无法放下的话,那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给你。这本笔记的内容,希望你可以在合适的时机将它发表出去。我留给这个社会最后的遗产,就交给这个社会去评判,这再好不过了。”
他推开了会议厅的门,看向其中。每一个座位上都坐满了人,座位的后面,走道上,甚至门前门后,都站满了人。他看到了闪着指示灯的录像和直播设备,以及无数包含着信任、义愤和期许的眼神。
“各位同志,长久以来,我一直回避一个各位都无比关注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究竟应该选择怎样的政治立场。各位,我们应该想一想,是什么支持着我们的社会,是什么供给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日常所需?不是那些无视人民死活的财阀,不是对着外国新殖民者摇尾乞怜的政客,也不是那些骑在我们头上的新殖民者。他们什么都没有产出,却给我们平添了负担与痛苦,给他们自己聚敛了不计其数的财富和权力。同志们!真正的社会恩人,不是这些虚伪的冠冕堂皇的寄生虫,而是我们——是农民,工人,和我们所有生产者的联合!这些反动者不会允许我们如此思想,他们将会抓捕我,而后虚伪的审判或处决我,或让我永远无法继续发声。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而他们从未停歇过。”
嘈杂声从人群的末端传来,远远的透过门窗可以看到黑色披甲的身影快速的靠近。
“但是,同志们!正义的思想是无法被消灭的!正义的明天,需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团结起来为之战斗!”那些人冲上讲台,将他按倒在地,脑后的一击重击让他的意识变得混乱,渐渐只剩下了周遭的混乱,哄声和警笛声。
医院的病房里,真机伶划动着手机的屏幕,尝试将精神从右腿时而袭来的痛觉中摆脱。那颗子弹并没有命中致命区域,也没有造成可能致命的损伤。或许她不再能在赛道上奔驰,但在恢复后正常的生活或许不会受到太大影响。病房外是几位赶来慰问她的粉丝。而她更在意的是新闻页面最顶端的那一条:暴动分子北曜君今日被捕,在场支持者与警方发生大规模冲突,目前已被平息。
那个人,究竟在这些事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她这样想着,拨通了学院的电话。
“抱歉,真机伶同学,很抱歉在这个时候告诉你,但是你的训练员今天递交了辞呈,现在他已经离开了特雷森学院。”骏川小姐的声音打消了她的最后一丝希望。这是她最为糟糕的预想,而事实证明事情终归是走向了最糟糕的方向。
“那么他有说他接下来要去干什么吗?” “他说他将会立刻离开日本。”
她挂断了通话。用双手支撑,她将双脚穿上地上的鞋子,用拐杖撑起自己的身体。她身后的门被快速的打开,在门外等候的几人冲了进来,围在她的身旁。“卡莲,医生吩咐你不能随便下地行走的,是有什么事吗?”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可以吗?”在剧痛的间隙,她从颤抖的双唇中吐出几个字。“请带我去,这个地方。”她示意几人看向她放在床上的手机,屏幕上是地图上的一个定位点。
“这里……是军营啊。但是只是到警戒区边上的话,应该可以吧。”“如果卡莲一定要去的话,我愿意开车送往。”“那我也跟着去。”挤在小病房里的几个人稍微商讨了一下就得出了结论。
黑色的小轿车在黑色的高速公路上向着目的地行驶,保持着尽量能够让真机伶不会感到太过于剧烈的痛苦的速度。它的车后跟着几辆款式各异的车辆,同样是陪同真机伶的粉丝。而在每一个路口,都有更多的车辆汇入,将几辆车逐渐扩展为一片匀速行进的车队。每一个坐在这车队里的人都在思考着,究竟是什么能够让真机伶一反往常的不顾中伤的身体依然要前去讨明——当然,更重要的是,以及为什么她会中伤。
车队驶入了警戒线外的停车场,如此巨大的车流使得往日空旷到没有存在感的停车场显得颇为拥挤。真机伶所在车辆的司机打开后门,从后座上搀扶下一位少女。
她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或是灵动飘逸,干冷的风吹在她的脸上,将惨白脸颊上的泪痕从中间抹断,让疏于打理的发梢纠缠着肆意挥动。颤抖着,踉跄着,她拖动自己的身体靠近面前那扇从未对自己开放过的铁门。她能听到高台上士兵的喊话,就像耳边的风一样掠过,带走她仅存的气力。“请不要再靠近”他们如是说。“我来找我的训练员”她尝试将自己的声音传达,回应她的只有不变的风声和同样不变的喊话,提醒她并不是在和某个人交谈。
更多的人聚集在了她的身后,他们无声的站着,看着,和她一样。她望向铁门那侧的建筑,望向高台和其上难以辨识的枪口,望向阔地远处缓慢晃动的人影,只靠着心中的最后的一丝希望来维系自己不要倒在寒风中。
远远的,一扇门开启,一个熟悉却陌生的人影逐渐靠近,带着更多的枪口和跑步。“训练员先生!”她向前快跑两步,就像曾经扑进那人怀中一样向前,但只能感受到钢铁网的触感以及腿部传来的令她目眩的剧痛。
那人并未回应,只是靠近,而后站立不动,他的大风衣在风中摆动,就好像他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向着这个世界望来——而两个世界的界限就是她手中抓住,但绝无可能穿越的铁网。
“训练员!哥哥!不要抛下机伶,好吗?”她将最后的一丝气力聚集在胸膛中喊出,而回应她的依然是不变的风声和喊话声。那人就远远的看着她,没有任何的动作,或者言语。
“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真机伶无法控制自己的双眼涌出泪水,但仍然尝试把模糊的视线朝向那人。“您和机伶说的那些,您曾经讲的那些,都是真的,对吗?”
“您对真机伶的感情,是真实的,对吗?”
“机伶对于您而言,还是有意义,有价值的,对吗?”
“我真的是忠诚的爱着您,请您相信……您可以接受机伶的这份感情吗?机伶不奢求任何回报……”冷风冲进她的气管,阻塞了她的话语;刺入她的双眼,麻痹了她的眼神。她感到周身在狂风中战栗,但她仍然拼命让自己维持着不变的姿势。
“您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对吗?”奋力对抗着本能合上的眼睑和难以自制的哽咽,她用尽全力发出最后一个微弱的问题。
那人向后半步,右手从腰间掏出了什么举起。她听见身后的惊呼,但她已然不在乎那些,她只奢求一个最简单的回答。
“错。”那人的声音似乎只是做了个口型就消失在风中,但这个答案仍然贯入真机伶的耳中。
“那可不可以……”她仍然没有放弃尝试,只是对方已经厌倦了聆听这种无谓的自我告解。那人手中的物件末端闪过一点火光,这便是真机伶看到的最后一帧画面。
站在真机伶身后的人发出了一声惨叫,蹲下捂住了手臂。一旁的另一人从巨响的震慑中恢复,抬手间感受到衣襟上迅速变凉的粘稠液体,而后发出更甚的惨叫。更后面的人涌上前,但无法阻止少女脑后地面上迅速洇开的暗红。他们用力的敲击着铁网,声嘶力竭的嘶吼,但只能看着那人转身戴上了一副耳机,缓缓离去。
火器的击发声粗暴的插入已经过于混乱的声音之中,直到它的爆鸣停止,在这扇门前的声音再次只剩下了不变的风声,无情地掠过其下片片殷红。
“经本庭商议裁决,被告无罪,当庭释放。”法官席上传来锤击的决定,站在被告席上的人向前鞠躬示意,而后转身踱步走下。在罗马柱之前,为他而设的演讲席正在等待,一同并不因黑云压顶而稍减的媒体的耳目。
“事实证明,正确的声音仍然把握了法律的天平,诸位。”他轻吐词句,台下的掌声和锂光扑面而来。尽管没有阳光的恩准,他仍然得以勾勒出一幅足以登上头版的面容。“事实证明,那些人是因为他们的鲁莽和错误而死,而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冷静和正确而活。我在此也奉劝在各地呼号的那些暴徒,不要妄图摧毁维系你们所在的这个社会的关系,因为它有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基础。暴徒的领袖,北曜君,今日早些时候于狱中自缢而不愿继续面对事实,这正是这一坚实基石的证明。“
一块石头砸碎了播放他的演讲的巨大屏幕。就在他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人群正带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前进着,将一切阻挡他们道路的踏于脚下——当然,他所要做的只有尽情享受面前的鲜花、灯光和掌声。
而在他更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两个人正面对面坐在一间小屋中。
“北部玄驹女士,这本著作在出版前,仍然有几处希望征求您的意见。我们会按照您所交代的如实标注著作者,但是鉴于它仍是您名下出版的书籍,您仍然有为其安排书名和序言的权利。“
“书名,就按照他所写的,《新日本改造大纲》不变。”
“好的。那么关于序言部分呢?据我所知,作者并未对其进行设置。”
“那便用他最常说的那句话吧——‘我们曾经的道路,走向了毁灭;我们如今的道路,走向了缓慢的毁灭;而我们必须选择一条不同既往的道路,才能走向新生。’”
“好的。那么最后,关于署名部分,您希望作为作者的何种关系进行标注?‘遗孀’一称可否合适?”
北部玄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思忖了一时,却也并未点头。
“不,将我记为他的‘学生’……或者如他在最后所愿的,称为他的‘同志’吧。“

【全文完】
【Нам ненавистны тиранов короны
Цепи народа-страдальца мы чтим
Кровью народной залитые троны
Кровью мы наших врагов обагрим!/
Месть беспощадная всем супостатам!
Всем паразитам трудящихся масс!
Мщенье и смерть всем царям-плутократам!
Близок победы торжественный час
——《Варшавянк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