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夜的第七章

  秘格索罗斯和迦娜一起站在皇宫走廊上，看着地上躺着的近十具尸体。

  非常整齐，尸体的胸口上都有着一个拳头大的洞，洞壁的皮肉被烧的焦黑，还散发出淡淡的荧光，像是有星辰闪烁，要是这东西不在尸体上，而只是一个单纯的墙面装饰，倒也有几分别致的美。

  “星界之矛，准确无误地贯穿目标心脏，绝对是酩酊干的。”

  “那家伙……简直是把我这里当她的猎场了。毫无半点敬畏可言！”

  看着这个月死去的第64支巡逻队，秘格索罗斯的语气充满了愤怒：“我们必须要让那死猫付出代价，我们的同胞不能平白无故地死去。”

  “但，上一次我们这么做……”迦娜想起了之前雾语者屠城的事情，他们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压下去。

  “不怕。”秘格索罗斯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展开，上面浮现出了一串串维尔都古语——是猫鲨小记的副本，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酩酊找到并销毁的副本，“这一次，她有软肋了。”

  他，秘格索罗斯，是维尔都海上最强大的君王，他决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到他的地位——而现在，他坚信，这个威胁很快就会被铲除。

  这一次，绝不留情。

 

 

 

  半个月前。

  矮人矿业科技王都，矮人皇帝坐在自己的王座上。

  一张巨型地图摊开在面前的地上，矿业科技的高级官员们齐聚于此，单膝下跪在帝王身前。

  “所以，大概就是这些。”一名官员完成了关于这张地图的汇报，谦恭地低下了头。

  矮人皇帝看着地图，上面用一个醒目的红圈标记了一处地点——一处正在使用的巢都附巢。矮人们在对堡垒国的掠夺战争中截获了它，是堡垒国勘探队的最新情报。

  “巢都……那里面有着无穷无尽的宝藏……”皇帝想着种种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传说。猫鲨的巢穴，直通深渊的工厂，凡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科技在其间汇聚，是邪神无与伦比的伟大造物，同时，也是矮人矿业科技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们真的可以做到吗？”一名高级官员质疑，有人想要反驳，却被皇帝制止。

  “我们不是柴里斯提纳联合堡垒国的那些蠢蛋。我们没有他们那么自大与无知。派出一支外交队伍，用我们最好的礼仪，带上这张地图，把它还给酩酊·达拉姆。根据我们的情报部门，达拉姆大人现在……应该就在雨影侦探社。”

  而现在，酩酊就在侦探社里，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矮人矿业科技的外交官。

  打开地图粗略过了一眼，酩酊手上腾起黑雾，地图瞬间被侵蚀，化作一滩脓水流到地上。负责打扫卫生的六六表情扭曲。

  “蛮好的，回去吧。”酩酊笑笑，没有任何道谢的表示，不过这也在外交官们意料之中。

  古言等人早已见怪不怪了，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就好像这只是个普通的客人。

  看着外交使节们走远，酩酊伸了个懒腰：“哎呀……堡垒国那帮人还真是……像群随意闯入别人家里的苍蝇一样讨厌。”

  “说到家，”古言调侃，“你也很久没回你那去了呢。”

  “确实欸……”酩酊这才想起来，自己天天在侦探社晃荡，已经很长一段日子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她上个月出发时，Keky吵着闹着要和她一起走，但她觉得外面太危险，坚持把Keky留在了酩酊小屋。

  不过她派了几个雾语者帮忙看管的，问题应该不大，但都这么久了，也是时候回去陪陪Keky他老人家了。

  Keky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被囚禁的漫长岁月中，是Keky一直陪伴着她，不惜一切地守护着她——虽然大多数时候Keky根本分不清敌我差距，只是无畏地冲上去，然后被一脚踹翻。

  “差不多了，我回家看看吧。”酩酊说着，走向厨房，“但是，在那之前……千回姐姐——我要一个小蛋糕——！”

  然后，酩酊整个人，突然呆立在原地。

  像是遇到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酩酊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甚至忘记了呼吸。

  作为主脑，她刚才试图联系负责看管的雾语者子个体。但……没有回应。

  雾语者，是酩酊所创造的一种蜂巢生物，它们由被腐化侵蚀的生物转化而来——一般而言都是在巢都专门的孵化池里量产的。作为一种蜂巢生物，酩酊是它们的主脑，通过亚空间突触，酩酊的思维与所有雾语者子个体相连，而雾语者子个体则并没有自己的独立思维，它们的一切行为都基于主脑的指令，相比于独立的个体，它们更像是主脑的四肢，是主脑意识的延伸，而一旦子个体脱离主脑——这种情况一般在主脑死亡时发生，届时所有亚空间突触都会断开——它们就会死亡。

  但现在，很明显，负责照顾Keky的雾语者子个体……已经脱离主脑了。

  它们并没有死亡，至少在脱离之前没有，不然酩酊会直接知道。同时，正常的子个体并没有能力自己脱离主脑。

  一个巨大的严重的意外。

  酩酊的第一猜测是这些子个体发生了未知的突变，使得它们能主动脱离主脑控制，这种事情没有外部干预几乎不可能发生。

  秘格索罗斯。酩酊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他是个很优秀的奇术师，自创了一套逆向转化腐化的奇术，能将腐化转化为圣光，凭借着这个，他创造了一座座发着金黄色神圣光芒的圣塔，建立了自己的帝国，并将自己推上神坛。

  干预雾语者子个体这种事情，只有他可以做到。

  之前雾语者对堡垒国的屠城是不明智的，有几个子个体被他活捉。虽然酩酊及时切断了那些子个体与主脑的亚空间突触，但……很明显，秘格索罗斯还是得到了某些酩酊不想让他得到的东西。

  Keky……

  “完了，出事了。”

  只留下一句话，酩酊夺门而出，她的船就停泊在侦探社总部岛屿的码头。

  距离太远，不能用黑雾直接传送过去。

  酩酊全程冲刺着，几乎是一头扑进了驾驶舱，直接拉到最高速度就冲了出去。

  她现在分秒必争——虽然很可能已经晚了，而且晚了很多。

 

 

 

  路上，酩酊想了很多。

  除了五百年间的一个个日夜，让她第一个想起的，是不久前。

  也是一次长时间的出行，回来之后，Keky很开心。她带Keky去巢都的人工生态系统玩——一个仿照自然做的森林，带有草坪和湖泊——Keky走了很久，还一直回头看她。

  听被她安排住在巢都的多多说，平时Keky都不怎么走的。

  确实是这样，Keky年纪大了。即使酩酊一直在尽全力延缓它的衰老，但自然规律还是步步紧逼。这是Keky那具肉体与生俱来的局限性。

  酩酊知道，Keky是想着她难得回来一趟，带她好好玩玩。那边是Keky最喜欢的地方，在它的意识里，肯定也是最适合带酩酊玩的地方。

  Keky一直在巢都乖乖地等着，等着酩酊回去，然后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睡在她的脚边。但现在……它什么都没等到，只等来了粗鲁的闯入者。

  想到这里，酩酊眼眶里流出一滴清泪。伸手擦干，她告诉自己要坚强。

  其实她在很久之前就想过要加强主巢的防御，特别是构建一个全新的自防御体系，但巢都主巢的设计实在是太复杂了，让她这个创造者看了都头晕，这件事就被这么一直无限期拖延下去了，而现在……

  也算是自食其果。

  很快，到了。

  多多抱着吓坏了的柒柒，一边安慰他，一边自责地告诉酩酊：“我对不起你，酩酊，我……”

  “他们，坏人，把Keky哥哥抓走了……”柒柒呜咽着，“好多，好凶，呜呜……”

  “不是你们的错……”酩酊挨个抱了抱他俩，看了眼坍塌的巢都入口：承载着一片温馨回忆的酩酊小屋。折断的木头散落一地，混杂着各种碎块，小屋上的藤蔓被各种残骸死死压住，半死不活的，屋顶的小树也整棵倒下，根须上还沾着泥土。

  “是我不好，一直偷懒没完善主巢……而且迷雾幻境的封印也一直没处理，才导致亚空间突触出现问题，不然，那些子个体应该不会出事，至少我也应该立刻知道的……”

  “不仅是那些雾语者……还有好多其他的雾语者，和堡垒国的军队联合过来……”多多补充。

  酩酊心头一惊，探寻内心，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那就只能证明一点，秘格索罗斯对亚空间的侵蚀甚至比她还要深了。

  曾经，她截取了亚空间的一块，做成了迷雾幻境，和子个体的通讯网也在其中搭建，但这样看来，她的劳动成果似乎很快就要被人夺去了。

  酩酊的大脑一片空白，最开始，她还是恐慌，但是现在，她已经被无边的愤怒吞噬。

  本来，她是想着和平共处的。对，她的和平指的是不大规模屠城但经常性猎人。

  但现在，她最亲的亲人，Keky，没了。她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开辟的亚空间区块，也快没了。

  她想起了秘格索罗斯。他曾经死死盯着她，坚定地说，她会见识到人类的怒火。

  她觉得这是挑衅，是宣战，是无法忍受亦无法想象的邪恶。

  “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的真正形态好了。”

  一股股黑雾开始从酩酊体内炸出，但是被多多及时拦住：“等等，但是，Keky应该没什么事，他们抓的时候都特意没弄伤它。我觉得他们的目标是你……”

  黑雾停止蔓延，又逐渐散去，酩酊停了几秒，脸上浮现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像是吃了只蟑螂。

  “你说得对。”

  酩酊走向小屋废墟，随手一抬，就把一块巨大的残骸抬起，看得多多和柒柒一愣一愣的。

  主巢很大，酩酊估计他们只是毁了入口。几下扒开断壁残垣，主巢的入口通道展现在眼前。

  酩酊走了进去，多多和柒柒犹豫了一下，跟上了。

  嗯，很好，整个主巢几乎都被炸没了。

  往日的心血变成一地鸡毛，酩酊的内心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让多多和柒柒有点害怕。

  他们跟着酩酊，一路向下。整个照明系统都崩溃了，主巢一片漆黑，酩酊释放了一个很基础的奇术，烛光术，在她右手手心生成了一个小光球，这成了地下世界唯一的光源。

  停下，叹了口气。

  其实烛光术更多的是给多多和柒柒照明的，酩酊有达拉姆之眼，整座主巢的情况她都已了然于心。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选择了最基础、照明范围最小的烛光术。

  这种景象，只折磨她一个就够了。

  她一直以为主巢是安全的，没想到，繁华的壮景这么快就被彻底粉碎。

  就像你花了一整天搭了一个超级沙堡，然后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过来踹了一脚。

  一直下到最底层，酩酊熄灭了光球。伸手，一个悬浮触控屏艰难地亮起，不稳定地闪烁着。

  为什么堡垒国会有这么强力的爆炸物啊……我不记得他们有什么大的科技飞越啊……难道是，他们成功避开了我的全知之眼……完了，这下糟了……不对，主巢的科技肯定也被他们拿了，鬼知道那帮人的逆向会不会做成功，要是成了……

  一想到堡垒国可能搞出的各种仿品，酩酊觉得这简直是末日。

  制裁刻不容缓，但不是现在，她还不清楚对方的实力，最好谨慎行事。

  但不论如何，她都觉得堡垒国的发展已经快超出控制了。不能再游戏下去了，得认真起来。

  而更棒的是，根据触控屏上显示的，监控系统也崩了，她完全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触控屏悠悠的蓝光映照在她的脸上。

  看了看被吓傻的多多和柒柒，她就指望着他俩能提供什么线索了。

  然后她得到的结果是，和雾语者一样的长满眼睛的人，和穿着堡垒国军装的人，好凶好凶……就和没说一样。

  嗯，真棒，我爱你们，我爱你们啊……

  不过，多多的话是对的。要让他们知道后果，但不是现在。

  还有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她联系了古言，让他开艘船来接走多多和柒柒，她则一个人待在主巢最下层，试图挽回些什么。

  大多数的照明都已经损坏，但也有一小部分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它们现在又被酩酊重新启动，发出断断续续的光，闪烁着，照亮巢都的一角。

  至少不是一片漆黑了。

  随着备用能源和主机的启用，下线的系统一个个恢复，一个视频也弹了出来。是很久之前就发送了的，只不过现在巢都才有能力接收。

  是堡垒国那边的灵能网道发过来的。

  有种不好的预感，但酩酊还是打开了它。

  视频里，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光线昏黄，墙壁上满是血污，尿渍，发臭生蛆的血肉，令人作呕的腐败物，没有一个人会想要在这种地方久留。Keky就被关在这里，在一个刚刚好能塞下他的拥挤笼子里，他甚至不能起立，或者转身。

  五百年的囚禁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秘格索罗斯一脚踩在笼子上，一脸玩味地把玩着手上的砍刀，颇为挑衅地看着镜头，慢条斯理道：“你大可试着过来，就是之前关你的地方，看着我用刀一下一下地砍到你的宝贝兄弟身上，然后看看你有多爱他。放心，我不会动手打你的。但是，你打我，你的雾语者可是会出手的哦。除非你把我打的不能动了，我是不会停手的。不过，你和那些雾语者貌似是一个整体吧，亲手杀死自己的子个体，你应该也能感受到和他们一样的痛苦，哈哈哈——”

  一脚揣在笼子上，笼子整个被踹翻，Keky的身体狠狠地撞在笼子上，但它没有哀嚎，相反的，它凶相毕露，龇牙咧嘴地低吼咆哮，就像是要冲出笼子把秘格索罗斯撕碎一样。

  酩酊气得浑身发抖。

   “这样子啊，有两个好处。第一，帮你认清自己的实力，第二，我也好把我的小玩具拿回来。怎么样，嗯？你就情绪波动了一下，然后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嘛？”

  酩酊一下关闭了视频。

  不需要准备了，也没有时间准备了，Keky的生命危在旦夕。

 

 

 

  “这是……酩酊很久之前就准备好的统一回答，说，如果有新国家派人找她，就把这个给使者看。”古言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卷轴，“在这方面侦探社是完全中立的，不代表海渊之主的任何意见或看法，这卷卷轴的内容我们也严格保密，并且没有私自查阅过。”

  雨林第一联盟的使者打开卷轴，看着上面缓缓浮现的话，心情复杂。

  上面写着：嗯嗯嗯，对对对，我知道了。你们是新成立的国家，嗯嗯嗯，好好好，所以现在，让我们继续各干各的吧。

  完全漠不关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上面会派他过来找这么一个狂妄自大的家伙，依仗着自己的威名，完全不把新生势力放在眼里。

  谁知道酩酊·达拉姆到底有多强，传说也毕竟是传说，他们只知道，酩酊被秘格索罗斯关押数百年。

  而很快，雨林至高联盟的使者也来了——是第一联盟的死对头。他把卷轴随意扔在对方使者面前，瞟了眼赶来解释卷轴作用的古言，扬长而去。

  远处，身形矫健的少年，吴尘，正潜伏在树梢。

  将窃听符小心收好，少年轻蔑一笑，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人，估计也跳脚不了多久了。

  雨林是他的。世界也会是他的。虽然现在他的追随者还屈指可数。

  然后……他就脚下一滑掉了下去，摔在一个半兽人身上，后者发出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很痛的欸——！！！！”

  吴尘倒是没什么事，一下爬起稳住身体。还好，对方应该没看清自己，他拔腿就跑。

  艰难地把头从烤面包机里拔出来，一股烤肉的香气弥漫在整片树林。特里斯·喵喵一脸怨气地环顾四周，连个人影子都没看到。

  “唉，人在路上走，祸从天上来，新歌不知道怎么写也就算了，连走个路还要被砸呜呜……”

  重新把头塞回烤面包机，熟悉的温暖与香气萦绕在脑际，一股安全感包裹了他。

  一边往前走，特里斯一边哀嚎：“啊啊啊啊，新歌又不知道怎么写了，怎么办呜呜呜呜还说这首歌要写给酩酊姐姐的，但是写了个开头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呜……”

  确认安全之后，吴尘调转方向，向着自己船只停泊的海岸狂奔。

  他的同伴们都在船上，这也是他们现在唯一的据点，和拥有多达数万人的雨林两大联盟根本没法比，但他有着一个统一雨林的梦想，而他也很有自信。

  雨林是一座巨大岛屿，但，现在的它就像一盘散沙。第一联盟和至高联盟各有一万多人，各自占据岛屿的一边，先前双方一直相安无事，但随着联盟的发展，岛屿资源逐渐紧缺，而维尔都海……又充满了山岳般的巨兽，侵蚀一切的腐化，和种种未知的危险。

  因此，双方都慢慢把目光投向了对方。

  而吴尘的目的并不是解决雨林的资源问题。他想要的，是一个有着贤明君王的统一的雨林。他认为现在雨林这种松散的联盟制度充满了弊端，只有集中力量，才能干大事。

  雨林需要的是中央集权，就像堡垒国一样。

  同时，也像柴里斯提纳联合堡垒国一样，雨林的中央集权需要一位圣明的领袖。他将会统一整个雨林，集中全雨林的力量，完善资源调度，从根本上解决资源匮乏问题。

  而这位领袖，很明显就是他自己。至少吴尘本人是这么觉得的。

  造就辉煌需要的是统一和秩序，雨林两大联盟提倡的自由是狭隘的，在种族的伟大延续面前，个人的自由不值一提。

  吴尘坚信，为了大局，个体是必须要牺牲的，他从小就极为推崇秩序。

  有人告诉过他，在海的尽头，存在一个绝对自由的国度，海平面倡议。但他一听到自由二字，便想到了那里的样子。混乱，抢劫，反社会的奇术师冲进学校用火球术轰击无辜的孩子……

  于是他便更加坚定了他心目中那个理想国的样子。

  就是柴里斯提纳联合堡垒国。

  虽然他根本没有见过海平面倡议，也没有见过堡垒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