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革命】阿瓦蕾娜·默叟
新年,名词,新的一年,多指公元历法的新旧年份交替,也可套用于各民族/地方历法。
根据杜撰先生编纂的《紫絮雾幽辞海》解释,意为新的一年,同时也预示着人们精神或观念上的转变与革新,即自我革命。

一夜无梦,外面已经有鞭炮声了。
她还没醒,我仿佛感到耳畔有睡乱的头发正在轻轻搔动着。耳机戴了一夜,似乎还没掉,分不清是里面还是外面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
洗发水残留的香味就好像要把我的脑子给浸渍入味一样,我们这样醒来,和同居的无数个日夜一样。
今年好像也要这样结束了。
说起来还没和大家汇报过,我和女朋友正在同居。
这不是小说,而是真实的……当然一定会有读者认为我单身久了脑子坏掉,居然在这里胡说八道,说不定还有准备掏钱让我去看医生的。
但请放心,我讲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就是我自己的故事。
话说回来,其实我都感到惊讶,自己这样的人也会拥有爱情。
我和她是邻居,前年她因为考入事业编制而工作来到我老家这边,又在与我同一个小区租下一套房子。
至于我们认识的原因,是游戏。
偶然为了交流而打开的对内语音竟然和隔壁的说话声前后相继发出,也真要感谢这片老旧小区的隔音不是很好,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记得她的id是阿瓦雷娜,我是默叟。当然见面了以后就不再用这个名字了,太羞耻了。
当时我正巧被喜欢的女性拒绝,对这种奇妙的缘分自然而然就陷入进去了。
大概是换到新环境的兴奋感,和差不多的爱好兴趣,也让她很自然的和我走到一起。
至于网上的大家为什么不知道呢?很简单,就算有女友也没必要晒到社交媒体上,因为大张旗鼓地宣扬“我脱单了”,如果没能走到最后,也会感到尴尬对吧。
“让别人见证的爱,也很沉重啊。”
听着外面的鞭炮声,我无法入眠,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就会这么糊弄我……”
身旁,呢喃声还时断时续,分不清是回答刚才的话还是梦话。我轻轻揭开被子一角下床,来到厨房准备早饭。
她在卫生间里,水龙头哗啦哗啦的声音就是证明。

说是准备早饭,但也没什么好做的,简单煮出两碗面对付一下,下午要去几个街区外的祖父母家里吃饭。我在17年参加工作以后搬出来住,可这个习惯依旧保留着。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带她去老人家里,但也是时候了。
“什么时候出发?”
回过头时,她已经在厨房门口了,靠着门框慵懒地傻笑,身上罩着我觉得太瘦而穿不了的T恤,可她穿起来还是大了两号的感觉,遮住了只穿内裤的下身。
“等那边发消息再过去,在这之前先垫垫肚子。”
我端着两碗面走入客厅,她已经在那儿坐好了。
“这是我第一次去见你家长吧,有点紧张。”
她没有吃面,我边吸溜没什么味道的面条边回答:“我家老人很开明的,说不定对你比对我都好。”
她点点头,随手从茶几下面取出一瓶指甲油涂了起来。
“那要是问起结婚的事,咱们怎么说呢?”
她涂指甲的时候问我。
我愣住了,没有喝光碗底的那点汤,把碗落在茶几上,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今年九月份,我参加了好几场高中同学的婚礼,看着一对对新人幸福的样子,她多少有些触动。
但我还在犹豫,也许只是还想像个孩子一样多玩几年,可是……
“见招拆招吧,我想我们……不过也是时候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毫无责任感的回答。
观察了许久,看她似乎并不觉得生气,我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阳关中显得身影虚幻的她,有一瞬,变得呆滞了。
也难怪她会这样想,不止是同龄人纷纷走入婚姻殿堂的触动,也许还有过年这层原因。
过年,总是让人想起这个。因为今天过去我们又会长一岁,因为时间不会等你想做什么,而是让你必须做该做的事。
有时我甚至觉得她出现得太巧了,因为我到了该谈恋爱该结婚的年纪,她就出现了。
我收起桌上的餐具,包括她那份没动过的面条,走进厨房。

出门后,爆炸后的火药味儿被冷彻的空气凝固了似的,满地碎红被踩在雪里。每年到了除夕这天总是全城最热闹也最冷清的日子:从天亮到夜半,烟花鞭炮声响不断,每家每户都亮着灯,在这样的小城里,其他时候很难看到如此绝景。
而街上又是另一幅光景,几乎看不到行人,城区主干道车流几乎干涸。
到了家里,拖鞋早就摆在门口了。进屋后老人又去厨房忙碌了。今天的年夜饭只有我们几个人吃,父母和小姑都在外地暂时回不来。
饭桌上我们只是闲聊,还好只是闲聊。聊每道菜的味道和做法,今年春晚,这一年来都做了什么,工资,工作,饺子吃什么馅儿的,明天几点来拜年,那边缺什么,朋友送的箱装牛奶临走时拿一件……
好像上一次和老人聊天还是在一个月前。那时,奶奶远在黑龙江的妹妹走了。仿佛每年冬天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坎儿,我陪他们去黑龙江呆了几天,那好像是这一年来和他们说话最多的几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多说些,因为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也许青壮年时这份不确定性会削减很多,可老了以后每过一年那份未知带来的恐惧就会加深许多许多。
也许自己的年纪也不小了,开始体会到岁月的重压和苦闷,才会理解这些。
然后时间再回到今天,我突然发现他们和我小时候印象中已经不太一样了。也许早就不一样了,只是当我认识到自己也不再年轻时,他们在我眼中才是这副样子。
而我——我们又会在什么时候变成那样呢?
无法抗拒的现实感冲击着我的认知和观念。我总觉得是该到了需要做些什么的时候,这并非自己主动觉得的。仅仅是被各种“突然察觉”推到那个位置上去。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渐渐就像泡了牛奶的饼干,被软化到消融……
她和我坐在一起听我们聊天,没有说些什么,腼腆的样子和平日里判若两人,可能是想给老人留个好印象吧。
直到最后也没提及有关结婚的事,我松了口气,但她有些怅然。
“我们结婚吧。”
下楼的时候,我在她旁边说着。她没有回应,只是呆站在那儿,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看着爷爷奶奶的样子,就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了。”
她沉默了,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走在我的前面,只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

午后的冬阳如同被覆盖天穹的冰壳折映着,透过玻璃在室内发散出温暖的浅淡阳光,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虚幻,无论是乱成一团又没来得及收拾的客厅,还是身边的她。
我们靠在沙发上默然不语。
她摸着我的手,提起刚才没有结束的话题:“我想我们还是先等等,关于结婚的事。”
“足够了,我对你的了解胜过对我自己的了解,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我们……”
“可是我们根本不可能真的在一起,你应该知道的。”
这时,洗手间里传出哗啦哗啦的响动,是她在洗脸吧。
不,是我出门前没有关水龙头。
忽然,她不见了。
原来是这样。

我摘下戴了一整天的耳机,是时候该回到现实了。
温暖的缄默在天黑时结束。
客厅里没开灯,乖巧地披上名为昏暗的头巾,如同静坐婚床中的新妇般娴静。
独坐在此的我,饿了。
晚上没有什么吃的,我从冰箱里取出剩下的那碗面。可是用热水烫过以后吃起来,口感不是一般的糟糕,简直没办法吃。
“下次就不煮面条了,冷掉以后再烫一下也不好吃。”
吃着面条,外面鞭炮声依旧没有消停。
于是我点了外卖,虽然配送费很贵。
等待的时候,打开电脑进入某个聊天应用的群组,打出这样一句话:
A:带着自己妄想出的同居女友回家,甚至都说到结婚的事上,我大概已经疯了吧……
B:那可真惨,
C:妄想辛苦了。同人音声啊,asmr之类的还是少听点吧……
D:同意(o´ω`o)و现实和妄想都快混成一锅粥咯~
A:你们不懂的,至少耳机里出现的那个女孩子,她啊,她只会在那些难捱的日子里出现,治愈你,和你分担,不会让你担心,不会提出无理取闹的要求,不会需要小心翼翼维持某种烂俗的关系,你还是你,属于自己的你。
E:我好像能懂……现实里的女生可没这么单纯,而且都是些不好相处的性格,现充爆炸吧!
B:不说这个了,要不要打游戏?
E:阿瓦雷娜,默叟,真亏你能想出来这种无聊的谐音梗,哀れな(a wa re na)妄想(mo u so)……
C:这不就是那个什么,tulpa,幻想朋友,可控精神分裂之类的,成熟的大人才不会有这种东西。顺带一提tulpa当做恋人是很危险的哦。
E:唉,我还能说什么呢……
B:你得庆幸,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听你说这些,
C:只有我们不会离你而去
D:只有我们会包容你的,没事啦~
E:我们是盟友。
A:你们真好。

关掉五个社交账号,躺在床上,我笑了,笑得很不正常。捂着上半边脸笑个不停:
“什么啊,原来我连朋友也没有。可悲的妄想现在都消失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果然已经精神不正常了,连心里的独白也说出口了啊,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揉着太阳穴,我想睡一会儿,维持一天的妄想可是很累的,但睡不着。
所谓休假就是这样。
白天巴不得睡一天,晚上却精神得恨不得通宵到死为止。有时情绪明明很高涨,但在某个契机,咻——地滑落下来,就什么都做不了。
鞭炮的响声还在继续,好像会持续到永远一样。
我只有不断思考来抗拒,思考到底什么是爱,什么是朋友,什么是一年又一年的循环。
那么要放弃他们吗?难得又长了一岁,也该现实一点了吧。
我不知道。只是正常的大人不会这样做。正常的大人会在适当的年纪谈恋爱,结婚,陪伴老人度过余生,而不是缩在垃圾堆成山的一居室里写卖不出去的小说——
门被敲响,外卖送到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配送小哥向我问候着,这是我第一次对家人以外的人问好,让我体会到这间房子里只有我自己是活着的。只有我们,以及手里那份热气腾腾的饭才是真的——那份我满心期待的那份没什么肉的排骨饭。
吃完,自我安慰(意味深),睡觉,明年也是一样。
明年,也会这样度过。
一阵孤独感随着外面的鞭炮声袭来,我又习惯性地戴上耳机,打开自己珍藏的同人音声合集,顺带一提都是年上彼女(年上女友)系的作品。
听着熟悉的对白,就好像我们能心灵相通似的,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契合着我现在的心境。
这样的环境,莫名容易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接近零点了。听着耳边的轻语,我默数最后的几秒:5,4,3,2,1……
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她好像早就躺在我的身旁。就像我的旁边真有那样一个温柔的女友。
不会在现实里吵闹,不会干预你的一切,不会让你让步兴趣而考虑该如何与之相处,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包容你和你的一切。
明知这是虚假的,不存在的爱情——
“今年也多关照啊。”
半睡半醒时,柔软的触感,如同亲吻一样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对了,刚才打开的也是新年题材的内容。
此时,鞭炮声此起彼伏,轰炸着旧历年最后的时光,如同崩解这片夜空之后,就会是崭新的一天。即便并非如此,也有什么将会改变。
我忽然平静下来,感受到有人陪伴的幸福。哪怕这是妄想出来的。我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要放弃吗?在这个特殊的时候,转变自己的脚步和人生,要变得像“正常的大人”一样,和真实存在的女孩子结婚,和真实存在的朋友去玩乐……
抱歉,我还是做不到。
这个世界上一定也有很多和我一样做不到,只是不得不做他人心中的“正确的大人”的人。
那么一个幻想出来的女友,又有什么不好呢?
看似不负责任的自私想法,自我中心的幼稚愿望,对吗?可有的人就是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啊,有的人就是不愿意做一个普世观念下正常的自己,有错吗?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不想迈出那一步到另一个他们不熟悉甚至觉得厌恶的世界。
那么这里、现在、此时此刻的幸福就足够了,即便是妄想得来的。
妄想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好的?既然做不到,就逃到妄想里,不给别人添麻烦,不对社会造成危害,就这样珍惜着和“她”的小小幸福,时而和“他们”吐槽几句,没有偏见,没有嘲讽,只有接纳和认可。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结婚吧,虽然这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
“那么现在,我们就是夫妻了,在妄想的世界里。”
我们十指相扣,紧紧拥抱着那并不存在的体温。
我打开手机,一个个账号登录,向我的朋友们发送祝福。
新的一年,由此到来。

一觉醒来,又不像是一觉醒来,早就到了去爷爷奶奶家里拜年的时间,“她”并没有出现,我坐在床上愣了好久,决心自己出门面对一切。
但穿好衣服后,“她”站在门口,就像妻子那样温柔地看着我,头发扎成马尾垂在肩畔。
我确认了自己没戴耳机,但她依然存在。
“路上小心。”
“哦。”
我接过“她”递来的围巾,象征性地吻了空气一下,又或者是她的脸颊。
这一刻,我应该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