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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志·天启薄暮/魇传说》(20)

2022-01-08 15:04 作者:绚梦幻音  | 我要投稿

  明淮楼后院,与楼里的喧闹相比,整个后院显得僻静幽暗。

  一队紧张的人快步走过院子里那段弯弯曲曲的石子路,一盏破旧的灯笼在不远处散发着昏黄的光。

  拿着灯笼的是一个穿着灰色短袍的老人,岁月的沧桑留给他的似乎只有一具干瘦佝偻的躯壳。

  “哑巴张,后面还安全么?”骆鸿业走在一行人的队首,对那个老人问道。

  哑巴张点了点头,身子错开一步,露出了一扇布满苔藓的破旧木门。这门现在半开着,外面是一片寂静的黑,他空着的左手迅速地比了几个姿势,然后指了指那扇门。

  安全,快走。

  三公子挥了挥手,十余个人迅速地穿过木门,哑巴张以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敏捷迅速地合上木门,然后背靠在潮湿的木门上,浑浊的双目盯着不远处影影绰绰的身影。

  突如其来的一抹冰凉穿透了哑巴张的前胸,他低着头看着胸口透出的锋锐刀尖,一柄短刀穿透了木门和他的前胸,只是露出了一小截刀尖。然后和刺出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拔了回去。

  血从他胸口的创口里涌出。

       蜘蛛终究不会留下一丝破绽呢,他苦笑了一下,右手的灯笼掉在阴凉的草地上,干瘦的身体贴着门缓缓坐倒。

  灯笼在地上翻滚了一下,哔哔剥剥地烧了起来。


  “没有后患了。”骆鸿业抹去了短刀上的污血,低声说道。他的手轻轻一转,那柄精致的短刀就消失在他墨绿色的衣袖里。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三公子眯了眯眼,“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

  仿佛回应他的话一般,狭窄阴暗的街道前后隐隐传来凌乱的脚步声,缇卫们目的明确,他们要包围整座明淮楼,这条小道也定然不会被漏过。

  “原定的撤离路线已经失效了,和我料想的一样。”三公子嘿嘿一笑,“跟我来。”

  逃亡的队伍跟着他黑衣的身影在追兵逼近的街道上奔跑起来,然后拐进了一个几乎只容一人通过的窄巷,窄巷的两边是高大的石墙,单块整齐的石板构成了窄巷全部的路面,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见缇卫们的呼喊声。

  舒夜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些黑甲士兵的呼吸声,他按捺住拔刀的冲动,直到听见三公子在队首冷冷地开口:“你们来得太晚了。”

  “缇卫包抄了前面的路口,我们的情报泄露了。”答话的是不知何时从巷口出现的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

  “恩,那么走第二条路吧。”三公子颔首,“你们三人殿后。”

  那三人点了点头,和队伍在窄巷里擦身而过。

  然后队首的两个人瞬间跪倒了下去,狭窄的伤口准确而致命,第四和第五根肋骨之间,一个照面就能取人性命。

  那三人手里寒光一转,三道寒光在瞬刹之间就抵到了三公子的胸口。


  等到舒夜拔出长刀来的时候,那两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已经瘫倒在窄巷的石板上,和他们刚刚杀死的人几乎交叠在一起,有一些讽刺。

  只不过半个瞬刹的时间,三公子一个后仰,双足顺势斜斜飞起,踢在其中两个偷袭者的手腕上。然后他双手撑地,高高反跃而起,在空中伸手抄住了那两把刀。舒夜仿佛看见了他在空中微微一笑,双手同时挥刀。被踢走武器的两个偷袭者满脸惊恐,被自己的刀迎面砍中,鲜血飞溅在三公子黑色的轻袍上,也变成了深黑色,似乎瞬间就被吸收了一般。

  三公子落地后把两把长刀丢到一边,好整以暇地瞧着唯一剩下的那个人:“我早就知道我们内部出现了叛徒,不过想不到连你们也叛变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供出情报,或者死。”

  最后的那个人不甘心地嘶吼了一声,双目圆睁,双手持刀过顶对着三公子迎头砍下。

  三公子看着凌厉的刀锋一动不动,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舒夜踏上一步,已经拔出的长刀轻而易举地架住了这貌似凶猛的一击,他左手不停,短刀如水般出鞘,刀尖从腹部进入,毫无停滞地割开了对手的肚子。

  那个人惨呼一声,不甘地盯着舒夜,嘴里冒出一股血沫,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没有了声音。

  舒夜把双刀入鞘,举起双手转头说:“诸位,可以撤下你们的刀了吧?”

  骆鸿业和龙冲的两柄匕首从舒夜拔刀开始,就抵在了他的背心,龙冲咧嘴一笑,匕首收回了手中。骆鸿业惨白的脸上依旧不带表情,翻了翻手,匕首就消失不见了。

  三公子不再微笑,盯着舒夜的眼里却露出一丝锋锐:“出手很及时,我本想留一个活口的。”

  舒夜觉得对面这个男人的眼神里透着死亡,那是能让人窒息的威压。

  不过他只是低下头,双手一拱:“属下只是担心三公子的安危而已,不意打乱了您原本的计划,实在抱歉。”

  “没事。”三公子咧了咧嘴,转过身去,“继续前进吧,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那股威压仿佛随着他的视线转移消失了,舒夜心里暗松了一口气,跟上了三公子的脚步。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搭上了舒夜的肩膀,舒夜转过头,看见的是龙冲对他憨憨一笑。

  “我跟着三公子吧。”龙冲有些抱歉地说,“非常时期,我在他后面才比较放心。”

  你不放心我,还是你有其他的事要做?舒夜没有把不满表露在脸上,微微侧身,让龙冲魁梧的身形通过。龙冲大踏步跟上三公子远去的背影,和三公子小声嘀咕了一句,三公子没有回首,只是点了点头,不曾慢下脚步。

  “你先走吧,我不习惯把后背留给别人。”骆鸿业阴恻恻地低笑了一下,惨白枯瘦的右手拍了拍舒夜的肩膀。

  “我也不太习惯,不过总比留给那些黑衣的家伙要好一些。”舒夜展颜一笑,转身前行。

  最可怕的刀从来就不是来自敌人。骆鸿业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的巷子,跟随着逃亡的队伍没入黑暗之中。


  “苏大人,似乎走空了。”回禀的人声音低沉,黑色的重盔下是一张年轻精干的脸。说话的人叫雷隐,大胤圣王十一年,他接替了原子澈的职位,成为第七卫所的副卫长。

  雷家在晋北也是一个大族,然而雷隐本身只是一个私生子,虽然顶着这个姓氏,却一直受到族系的排挤。十六岁的时候他只身来到天启,隔年就加入了缇卫。和那些落魄的贵族子弟一样,他挥刀的理由并不是为了天下。功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大动力。

  苏晋安安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仿佛又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挥了挥手,雷隐直起腰身,无声地退到一边。

  “苏大人,包抄的几个小队也没有发现有人逃窜。”说话的人刚刚疾奔过来,有一些喘息。

  苏晋安点了点头,把自己那把晋北弧刀插入刀鞘之中,掏出了他的细木烟杆,噼啪地擦着火石。

  原本喧闹的街道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噼啪几声,几点火星飞进烟斗里,然后烟丝被点燃了,苏晋安满足地吸了一下,吐出一口淡淡的烟。

  “情报有误,把楼里的还活着的人都带回卫所,让他们把知道的都吐出来。”苏晋安声音很慢,“至于这栋楼……烧了吧。”

  雷隐从身旁的人手里接过火把,在灯笼里点燃了。周围十数个缇卫纷纷掏出火把依次点燃,雷隐第一个投出了火把,在漆黑的夜空里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掉落在怀月楼那扇不久前被砍得支离破碎的木门上,散落的酒渍和油成了最好的燃料,瞬间扬起的火苗吞噬了整个木门,在冷风里肆意地燃烧。

  剩下的十几个火把凌乱地划过夜空,然后是更多的火把,这栋原本富丽堂皇的酒楼瞬间就被熊熊大火吞噬了。

  苏晋安背过身去,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将至的天空,他身后冲天的火光把他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冰冷的路面上。

  “收队。”苏晋安冷冷地说。

  黑衣黑甲的人流从烈焰四周出现,再一次汇集在他的身后,消失在天启厚重的夜里。


  与此同时,东城流水坊。

  明月被暗月遮掩了大半,只剩下一抹孤凉的下弦月悬挂在夜空里。

  庆丰河在寂静的夜里汩汩流淌着,月光在上面反射出淡淡的粼光。远端幽黑的上游里,一艘乌艄小船悄无声息地从夜雾里出现了,这艘小船上没有常见的渔灯,遍体漆着羽人渔船特有的黑漆,要不是走到近处,它几乎就和黑夜本身融为了一体。

  乌艄小船顺着流水轻轻滑到了岸边,一根细长的竹竿从船舱里伸了出来,在岸边布满苔藓的青石上轻轻一点,整艘船很快地静止了下来,然后稳稳地停在了岸边。

  一个瘦长的人从船舱里慢慢走了出来,他披着黑色的蓑衣,戴着一顶黑色斗笠,手里握着那根细长的竹竿。他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庞,一双淡蓝色的眼睛远远望着前方的一个巷口。

  巷子里传来一阵低而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一队人从巷口里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穿着黑色轻袍的三公子。

  小船上的人微微一笑,用空着的右手在空中比划了几下。

  对面那队人已经走到近前,三公子摆了摆手:“不用暗语了,鹰犬们还在身后,走。”

  小船上的人点了点头,侧过身去,三公子第一个踏上了小船,龙冲紧跟在他的身后也走进了船舱。

  舒夜是最后一个踏上小船的人,他和那个撑船的人擦身而过,看见斗笠下淡蓝色的眸子一闪而逝。

  羽族的人么?这个念头只在舒夜的脑海里转了转就消失了,因为他看见了三公子那张脸,在漆黑的船舱里,微弱的月光照在那张脸上,森冷得像一柄出鞘的刀。

  撑船的人把细长的竹竿探到河里,乌艄小船缓缓地飘向河中央,竹竿起落,小船的速度越来越快,如飞一般投入庆丰河的下游。


  一点火光在黑暗中亮起,三公子点亮了船舱里的一盏油灯,特制的灯芯把亮光降到最低,每个人脸上都只有一抹隐约的光。

  三公子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阴郁地环视了一周:“好了,现在来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出卖我?”

  船舱里一片静默,没有人搭话。

  “如果是我们出卖三公子的话,三公子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骆鸿业咧嘴一笑,没有血色的脸在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可怖。

  “你们现在都已经是死人了。”三公子冷冷地说,“这次聚会的地点,只有我们组的人才知道,回到本堂后你们都将被隔离审问,不要妄想能够藏下去。”

  龙冲咳嗽了一声:“三公子不用这么着急,说不定内鬼是那些刚才已经牺牲的兄弟们。”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三公子淡淡地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回到本堂后,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现在这个时刻,我们还是先安全撤出包围再说吧。”舒夜摸了摸鼻翼,“一切回到本堂自有分晓。”

  三公子缓缓环视了一圈,双瞳里看不出表情:“我只是想告诉你们,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出卖我,你们要付出的可不仅仅是生命而已。”

  而我们能够得到的,也比生命多得多。骆鸿业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一抹冰凉滑到他的手里,那是他最喜欢的一柄匕首。

  乌艄的小船在这个时候微微顿了一下,然后完全停了下来。三公子转过身,走出船舱。

  “我们安全了。”三公子平静地说。

  舒夜跟着众人走了出去,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庆丰河尽头的靖安坊。十步开外就是著名的靖安桥。再过两个转角,这条不大的河道就将扎入冰冷高耸的城墙下,从下水道口汇进环绕着天启的护城河里。

  三公子对着撑船的人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那个瘦长的艄公点了点头,细长的竹竿再次伸出,乌艄的小船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消失在远处的夜雾里。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龙冲轻声问。

  “本堂的马车就要来了。”三公子笼着袖口,“这是最后一步,也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远远的黑暗里,渐渐传来了马蹄声,不久后影影绰绰的一辆马车出现在长街的尽头,三公子瞅着那辆黑色厚绸的马车越来越近,身子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的几个人身上,如果内鬼在他们之间,刚才那番话肯定能促使他们猝然发难,因为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三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的几个人:舒夜冷静地抄着手,望着马车来的方向;龙冲的右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刀把上;骆鸿业咧着嘴,惨白的脸上挂着微笑。

  然后他看着这三个手下同时拔出长刀,整齐的拔刀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三公子眉毛一跳,脸上愀然变色。


  “我们中伏了。”舒夜冷冷地说。

  三公子猛然抬头,赫然发现对面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上面走下来的人他很熟悉。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重甲身材魁梧的男人。一缕灰发飘在额前,两抹浓眉下双目冷硬如铁,黑色的大麾被夜风扬起,猎猎作响。

  他的身后,马车上跟着走下了六个黑衣黑甲的缇卫。

  “缇卫四卫杨拓石,捉拿逆党,掌铁者杀无赦。”杨拓石举起手里的玄铁重枪,声音低冷,大麾领口上那朵银色的篱天剑淡淡地反着银光。

  想不到他连最后一步都算到了。三公子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论是谁,这个叛徒都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

  “七对五,你们占不到什么便宜。”龙冲嘿嘿一笑,缓缓拔出自己的长刀,他长刀横封,向前踏出一步,魁梧的身形在桥头显得分外高大,刀刃几乎贴着他的面颊。

  “我知道阁下们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杨拓石用手里的长枪敲了敲马车的车轮,有节奏的响声在安静的长街里越传越远。

  四周民宅的小巷里突然涌出了一群黑衣黑甲的缇卫,仿佛从夜里悄然现身的死神,森冷的长刀敲击着铁甲,远远地围在了桥的两端。

  舒夜双刀出鞘,一侧身把三公子挡在身后。右手的长刀和左手的短刀静静地垂在两侧,刺杀或者对决时所必需的起手式已经不重要了,人数上悬殊的差异决定了这将是一次宛如战场般最原始的厮杀。

  “三公子,你常说的一句话,这一次看来要实现了呢。”龙冲嘿嘿一笑,握刀的双手冷硬如铁。

  “是那句吧,我想起来了。”三公子笑笑,“这句话想来还是我来说比较应景。”

  骆鸿业惨白的脸上带着阴恻恻的笑,右手从腰侧缓缓拔出一柄长刀,左手一转,锋锐的匕首转到了指尖:“真是,听得我耳朵都会生茧的一句话呢。”

  三公子仰天大笑,双手分开,黑色的轻袍被晚风吹起。

  他微微一顿,脸上敛起凝重的杀意:“要做我的手下,你们需要以一敌百!”

  “我们这里没有五百人,祝诸位顺利。”杨拓石淡淡一笑,右手的玄铁重枪缓慢而有力地挥下,枪尖遥遥地直指三公子的眉心。

  “杀!”

  潮水般的黑甲缇卫涌上桥面,和石桥上孤绝料峭的五个人影重重地撞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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