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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的雪

2021-04-18 14:14 作者:HermioneGrangerT  | 我要投稿

莫斯科 1975年冬

中央火车站悠扬的汽笛声涌入北街,震起了几只越冬的乌鸫。远远望去,克林姆林宫宽大的穹顶在寒风里巍然竦峙。离俄历新年只剩两个礼拜,街头巷尾都有人怀揣着卢布,在大大小小的熟食店、杂货铺之间来去。大雪初霁,大家的脸都红彤彤的,脚印很快就铺满高尔基大街白色的雪地。有工人拿起街边被丢到一旁的冰镐,哈了口热气,咔嚓着凿起隔夜的冰层来。

距离那道铁幕降下已经快30年了,现在扛起共和国的都是在二战后出生的年轻人。苏维埃这台巨大的机器呼啸着喷吐出烟与火,像流水线末端的自动车床一样有条不紊。只是,这些淳朴的人们不会知道,在30年前发生了一件怪事,一件足够让老弗拉基米尔掀起棺材板往外瞅的怪事。

在那以后,刚刚被开发的有模有样的天空变的陌生。人们还能上天,但再也无法获得均等的飞行机会,而不得不和‘碎片’做交易。一些幸运的姑娘们被筛选出来,重新掌控那突然不受控制的机械大鸟。这些奇怪的家伙自从那场大战后就散落在整个星球,就像《LAPUTA》里的飞行石[1],只有少数拥有潜质的人才能实现翱翔蓝天的美梦。阔日杜布再也无法骑上他的战鹰,波克雷什金抚着飞蛇无往不利的轴炮叹息。工程师、研究员们殚精竭虑,试图攻克碎片背后的秘密,但年复一年,华发徒生……

1.本人是宫迷,拿天空之城里的飞行石打比方,碎片就像这些石块一般,可能是某种外太空来物的碎屑,本身的微观结构蕴含了一个数据集,正是这个导致了FCC(Flight control chaos),详见II.3

“咳咳,咳咳咳……”

(虚弱的咳嗽回荡在冷清的内堂)

病榻之侧,露台之上,一名中年男子迎风而立。

视线被晃眼的白雪刺的生疼,宽松的袖口在风中凌乱的飘打。注视着两个街区外肃穆的红场,听见后面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

轻轻走近,一双白净细臂轻轻绕在他的腰间。男子斑白的头发被紊流吹得立了起来,身体似一尊大理石立柱,冻住了般。

“真的要今天动身吗?”

漆黑的乌鸫在对街的窗台扑棱了下翅膀,抖落些许细小的雪雾。

“不等巴拉莱卡(МиГ-21)回来吗,阿琴难得从中东回来一趟.”

那男人望着克林姆林宫,感受着腰间那双手紧扣的力量,喉头微微动了动,欲说还休。

心里盛满了离别的白桦树汁(Березовый сок),无法言说的痛弥漫在两人的心前。

“格列维奇[2],你知道我必须…”

“不用再说了、!”女人的声线突然变短促,双手痛苦的缠在一起。

2.格列维奇,虚拟巨头,为米哈伊尔·格列维奇的次女,与伊万·米高扬是青梅竹马

“我明白,你的心从来都没有变。”她侧过脸,看街头缓慢前进的无轨电车,“你一直希望解开那斯芬克斯的谜语,那么的尽心尽力,却不曾想过你的女儿们…”

“格蕾奇……”中年人皱眉,将手覆在腰际,冰凉的覆在妻子温热的手上。“我…”

话卡在半空中,还能说些什么呢?今天他是无论如何要回去的,回到漆黑的地下室,与那穷极了几代人智慧、仍未攻克的‘碎片’相伴。不管重聚多么美妙,到最后都沦为离别的泪水。

而对女儿缺失的关怀,将永远成为他背负的枷锁,无力挣脱,只能默默承受。

“我很抱歉,”

抱歉让你一个人撑起家族,抱歉让孩子们度过又一个没有父亲的新年晚餐。

背后突然一暖,格列维奇将脸埋进他瘦削的背,滚烫的鼻息和眼泪渗进病袍。

索菲亚教堂高耸的金尖被风雪擦的锃亮,风中飘着救世主塔楼的钟声。贝利亚科夫·伊万·米高扬[3]在一片肃穆里闭上了眼,他早已把心刻入红场的无名纪念碑,这一生注定交代在暗无天日的秘密研究所。像父亲一样,像刚刚撒手人寰的苏霍伊[4]一样。

3.该虚拟巨头是伊万·米高扬和罗斯蒂斯拉夫.贝利亚科夫的糅合,前者是高官阿纳斯塔斯之子,却向往舅舅的设计局工作;后者在阿尔乔姆·米高扬死后继任米格总师,负责米格-23/27 和米格-29 的设计,两人都是第二代米格掌门的代表.
4.帕维尔·奥西波维奇·苏霍伊,于1975年9月逝世.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长存

“阿嚏!”

提着一篮鸡蛋和黄油,芙克丝(МиГ-25)在中央大道边小跑着。今天是值得高兴的日子,父亲终于出院了,而自赎罪日战争后就一直没回来过的巴拉莱卡姐也将在傍晚抵达莫斯科。

“慢死了,小芙,格列维奇夫人肯定等的着急了。”

芙克丝瞟了眼身后的妹妹,她总是一脸天然呆,此刻正盯着街角那家歌剧院不放。

“别瞅了,回家我给你做最拿手的布林饼--”

“Правда(・゚ρ゚)?”

“骗你是狗。”

那孩子念念不舍的望了望那恢弘的拱门,提着面粉和鱼子酱小跑着跟上来。今晚有艾夫曼舞团年前最后一场芭蕾,要是父亲走的晚一些,就能全家一起看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了…小芙失落的低下头。

头顶突然被一团雪砸中,是行道树上摇落的积雪?小芙抬高视角,一个身穿雪貂皮衣的姑娘攀在路旁的铁围栏上,手捧着成形的雪球。

“正中红心!小燕子,你又被击落了。”

芙洛戈·米高扬居高临下,笑嘻嘻抬起双手庆祝。这下她直接从高高的围栏滑下来,雪地被砸的扑通一声响,小芙不禁抿嘴偷笑。

“笑!笑什么,小芙你缺乏运动哦,3000米长跑连1000也撑不过。”

“芙洛戈,母亲不是让你去老基恩那里切点奶酪回来吗?”

虽然是异卵双胞胎,但芙克丝却打心眼讨嫌这个爱乱来的家伙。这家伙仗着米格家第一个操控VGwing机体,经常给家族捅出乱子。在美国做了一年交换生后,更是连巴拉莱卡都不放在眼里,她和闺蜜别连科都觉得芙洛戈已经被教坏了。

“那光头说已经售罄了,我就随便找了点梅子酱代替。”芙洛戈拍拍身上的落雪,走过来把一个小罐头放在小芙的篮子里。

“你这家伙……”

“这有什么?”看着对方气歪了鼻子,芙洛戈熟视无睹,掀开盖子尝了点小芙怀里的鱼子酱。“味道真好,小芙,张嘴尝一尝~”

“要是老大在,真不知会怎么想,连篮子都让妹妹提的人……”

芙克丝的脸唰的一下冷下来:“哟,今天的火药味很冲啊,”她看着小芙红着脸躲开她沾满酱汁的手指:“小芙可不会嫌弃我,心眼比针尖还小的人才会斤斤计较。”

“啧啧,才一转眼,你就忘记自己在伊拉克被击落的光辉事迹了?”芙克丝把话题往火线上引:“我懒得和战绩零蛋的家伙计较。”

“你,不过是跟在巴拉莱卡身后有样学样的跟屁虫;而我,”芙洛戈顿了下,增强语气:“我会成为下一个被万人效法的传奇。”

“那祝某自大狂的白日梦早日实现,不,早日被戳破。”

气氛一触即发,两人都恨不得扒光对方的老底,小芙方才轻戳身边的芙洛戈:“Брин Брин--”

“你说啥?”

“布林布林(。•́︿•̀。)”(指了指瘪下来的肚子)

争吵夏然而止,芙洛戈忍着笑意,瞪着芙克丝,对方也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什么。约莫2秒后,两人爆发出大笑。芙洛戈伸手强过小芙拎着的菜篮,不忘使坏揩揩油。三人朝着西街走去,余晖斜斜洒在肩头,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暖黄的水晶灯悬在天花板上,临近中央大街的一扇窗户里,觥筹交错。

“为米高扬先生的健康干杯,让我们再为祖国母亲干50年!”

图曼斯基举起酒杯,朝对座的雅科夫列夫努努嘴。淡橙黄色的苏维埃香槟(Советское шампанск)在杯口泛着泡沫,醉人的甜醇让大家的胆气壮了几分。

“阿纳斯塔斯老前辈,您今天的到来真是让我意外!”留里卡象征性的和图曼斯基碰杯,心里一直在犯嘀咕。这次给米高扬饯行,本来是几个老校友之间的唠嗑,不料招来了这样一位政界大佬。“最近航空业实在不景气,73年后的寒冬还是席卷全球。我看受影响小的也就社会主义世界了。”

“小同志,格局太小了,”阿纳斯塔斯·米高扬醉醺醺摇着手指:“咱伟大的领袖曾经预言过:苏维埃不需要香水厂,她需要一支伟大的空军!”他颤颤巍巍举起一块烤香肠:“资本zy再过100年也不会有小米同志这样爱国的斗士,不会有!”

他的侄媳趁他抬手的空,将面前那见底的啤酒杯再度续满。桌子的一角,小芙呆呆地看着大爷爷用不多的好牙咀嚼烤肠。阿纳斯塔斯是父亲唯一的伯父,是在克林姆林宫说话都很响的大人物。如果不是勃书记为党内70岁以上的老同志‘着想’,这位六朝元老现在准还拿着大红章子呢。

“前辈你有所不知,如今这航空业不像战前,已经超越唯物论的管辖喽。”

“此话怎讲?还能成神不可?”虽然也对‘碎片’破译工程素有耳闻,但这位米高扬完全不像他的弟弟,对航空业几乎一无所知——当然,每当弟弟的设计局需要他发挥能量时,大米高扬也很乐意起到老大哥的作用。

“我们历史唯物主义始终相信事物的必然联系,不可知论那种邪路我们碰也不碰。谁料到‘碎片’这玩意很不唯物,能想象吗?‘轰’的一下!所有能上天带人的机器都像没了马辔的烈马,常人碰也碰不得。”雅科夫列夫比着手势,姑娘们都觉得他比划‘轰’的动作很喜感。

“真理总能自己找到出路,只要你敢攀登。小友,我虽驽钝,也看到我那老弟生前达到那一层。那是在登上谬误之峰的山脊后,一览曲曲折折的来时路……小米啊,小格啊,”一条烤肠让他忆到了情深处:“你们的父亲在攀登高峰时结下了不可思议的革命友谊,我看着你们小两口啊,就仿佛又回到了30多年前。啧啧,多么伟大的战友情…”

第一代米高扬和格列维奇的故事,但凡多看一眼“МиГ”的合写招牌就能懂。不过大米高扬的忆苦思甜还是让夫妻俩有些尴尬。图曼斯基试图转移话题:“所有为共和国献身的人,都值得这杯香槟,干了!”

“米库林老先生算是把你带出来了,现在米格家的小同志们正是用你的引擎捍卫祖国啊。”雅科夫列夫跟着打圆场。

“不敢,恩师之学问,能继承十之有一都是我的荣幸。我们更缺留里卡同志这种独立门派的天才。”

这图曼斯基是喝高了还是咋的,净挑些不对头的地方拍马屁。留里卡应和着,想到多灾多难的AL-21就让他心烦意乱。“我怎么承的住图老哥这一夸,小弟所学蒙克里莫夫前辈所惠甚多。”

“呜呼!只可惜克同志去的太早,苏维埃最重要的栋梁竟如此薄命!”阿纳斯塔斯·米高扬大声嗟叹。芙洛戈偷偷模仿他的动作,惹得小芙在一旁吃吃的笑。

“老弟,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莫不是觉得我在专业上排挤你,抢了你的订单?”图曼斯基显然醉的不轻,“哥跟你说……米库林恩师当年呐,,犯了个错,P-13叶片的跨音速振动…你的分析是对的……后来上头让你接替恩师当副院长也不算亏待……”

图曼斯基就像醒了酒般打了个寒颤,米库林是因为什么急流勇退,他心里门儿清。从图波列夫、米亚西舍夫、佩特利亚科夫到波利卡波夫,苏维埃知名的设计师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一切为了国家机器,搞不好还得承受牢狱之灾。

“今儿是我内侄出征之日,不要说些扫兴话。诸位为共和国撑起了一片天,技术赶超美英鬼畜!好!”阿纳斯塔斯醉醺醺的揽着侄子和雅科夫:“这酒太没劲,来一杯伏特加,也祝我们可爱的女孩们…青春靓丽!”

伊万·米高扬勉强挤出病恹的笑,眸子是灰暗的。赶英超美?越接近领域前沿,越能感到深深的差距。美国的三代机已经首飞几年了,而他们甚至搞不定一块小小的集成电路。他能继续在TsAGI埋头吹风洞,但他不知道该怎么拿倒置卡塞格伦,去对抗有完整相参体制的平板缝隙阵。某种意义上,从‘碎片’本身出发曲线超车,是共和国近20年最隐秘、最冒险的方针。

但这又谈何容易!苏霍伊父子鞠躬尽瘁,他也赌上茹科夫斯基院最杰出毕业生的名号,但投入进去的汗水心血如同进入了黑洞,毫无回声。如今,随着老苏霍伊前辈的离世,秘研所的第一代人已经尽数告别,只剩下他和小苏霍伊几人继续前行。

门铃声打断了饯行宴,格列维奇开门,看到两名高挑的女子提着礼盒站在外面,是伊留申家的乌诺(IL-76)和苏家的波索妮(Su-15)。

“受家父所托,给米高扬先生献上祝礼,祝愿阖家安康。”乌诺·伊留申低声,看到这么多人让她有点怯缩。

透过圆框眼镜,格列维奇泪光闪闪,她先和乌诺拥抱,再紧紧握住波索妮的手:“可怜的姑娘!尊祖父走了,你父亲何不多陪陪你们,只苦了你和费娅(Su-17)。”

“米先生心忧事业,家父也不敢懈怠,一切为了共和国。”

苏霍伊大小姐清隽而立,面对曾有隔阂、不常来往的米格家族,她保持的恰到好处。

“伊留申上将近来可好?总躲着我和安东诺夫也不是个事。”雅科夫列夫意味深长。他看到老米高扬有些失态的扭过头,知道他最不耐烦的就是苏霍伊家的人,所以及时转移火力。

“祖父他他痛风疼的厉害,正在家里和父亲生闷气。”

听到这位高大的姑娘说话打结,芙克丝笑着摇摇头。她的同胞妹妹肯定又模仿起来了,乌诺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打小家里人就告诉她,爷爷喜欢横扫千军的强击机,但自IL-28后,伊留申的光荣传统就断了层,她还记得自己首飞时爷爷的长叹:好是好,就是文文弱弱缺了点味道。

雅科夫列夫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别担心,乌诺,‘你无法变得让所有人都喜欢’。你的雅克姐姐在基辅号上也是百般不如意,红海军对VTOL现在可是恨透了。”

“有一说一,巴拉莱卡那样一开始就成功的毕竟是少数,很多人都敌不过命运。就像柳博芙(Tu16)和米娅(M-4)一样,在熊到来后,獾和野牛都要绝迹喽。”图曼斯基依旧保持着醉态。

“共产主义者怎能相信命运?巴拉莱卡正是以这样的觉悟,才带领全世界被压迫民族站起来。就像55年红场阅兵,飞机不够咱们就飞5遍、6遍!技术水平达不到就创造条件硬上!”雅科夫列夫批评的有模有样:“话说,柳博芙是不是去中国了?”

“虽然关系紧张,但咱们毕竟还是一个阵营的。新的节点备份技术让她们行动更自由了,搞飞姬外交也无大碍,反正不代表官方。老Mig-19在苏中最紧张的时期还没回国呢,也不见克林姆林宫拿米格家是问。”老米高扬听着留里卡的话频频点头,几十年前他也频频走访西柏坡,对国际形势看的比较大气。

“不过苏霍伊家族现在可缺少主心骨啊,波索妮,妹妹们还好吗?”

“谢格夫人关心,有我和费娅在,大家都很平安。”

“准备搬到远东也是真的吗?”

“那是西蒙诺夫先生主持的,只是让四妹五妹到共青城读一阵子书。”苏霍伊嘱托过波索妮,他赴任后,家族内外 遇事不决皆可问西蒙先生。

留里卡叉起一块提拉米苏,略微皱眉。他选择与苏家合作相中的就是那些女孩的天赋,而这个没来头的西蒙诺夫却是匹倔驴,在TsAGI经常能听到他和同行口角——不是个好结交的主。

宴席继续,欢声不断。波索妮得以暂时将视线望向窗外,那家街对角的歌剧院。她旁边的小芙也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那里正灯火辉煌,仿佛有缥缈的歌声传来。

到站的汽笛声把巴拉莱卡吵醒,漫长的回家旅途终于划上了句号。

只是,瞄了眼指向晚九的手表,她明白自己回来的太迟了。

父亲准是搭上列车离开了,她想着,徒然捏弄着中途经停时买的黑麦蜂蜜饼,一股香气沿着袋口弥散。母亲不会又泪湿衣襟了吧,她终究不是个坚强的女人。

踩着台阶,绕过人潮人海,九点钟的中央火车站依旧热闹。一些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从基辅抑或华沙返乡,脸上写满了疲倦的幸福。她呢,她从哪里来,古巴?越南?叙利亚?

过道边传来艺人拉的三弦琴声,巴拉莱卡经过时,留念的看了一眼那张提琴。自己的手已经在与操纵杆的较量中磨出了厚茧,就算重操旧业也只会拉出喑哑的调子吧。

她低头,自顾自的往前走。身前有脚步声朝她而来,急促中透露着兴奋。她没来得及抬头看,脖颈上就挂了一双臂膀。

“老大!我还以为你肯定要错过了!”

是芙克丝这小狐狸,埃及人总叫她飞毛腿‘赫尔墨斯’。穿过妹妹蓬松的头发,巴拉莱卡看到父亲一行人正在另一头看着她们。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奔过去的,只知道格列维奇夫人的手帕又湿透了,小芙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在黑麦蜂蜜饼面前两眼放光,而芙洛戈,那孩子依旧隔应着不肯与自己拥抱。

“爸,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伊万·米高扬的身子晃了晃,这是他几年来最幸福的时刻。幸福总是那么短暂,短暂到再过5分钟,他的列车就将启程。

“记得多陪陪你母亲和妹妹,战事告一段落,该翻篇的就随它去吧。”

父亲总是懂得女儿,巴拉莱卡想着。属于她的时代终究是结束了,顶着苏联第一喷气王牌的称号,她还是没能在最近一场决战中击败对手。那架不死身的F-4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病,或许该称之为「宿敌」?巴拉莱卡已经看开了。

列车头传来不耐烦的鸣笛声,在别离之际格外刺耳。米高扬提着行李登上了车厢,昏黄的灯下他的身形显得更加瘦弱。车轮缓缓滚起来,带动蒸汽和风声,在一家人面前飞快的驶过。

相聚总是短暂,而离别太长,长到让时光露出狰狞的面目。

“你不该选这么晚的车次,”巴拉莱卡扭头,芙洛戈红着眼捏紧拳头。

“我只是…”

“是什么?父亲他从来没表现出难过,他永远是忍着,忍着!你在外拼杀的每一天,他都会为你祈祷。结果呢?你这么多年拼出了什么?成为敌人战绩簿上的添头?在父亲住院时都不愿来探看的白眼狼?”

“住口芙洛戈,姐姐她背负的责任不是你能轻飘飘几句话带过的!”芙克丝生气了,她不明白这家伙怎能在这个时候撒泼,这大家都最脆弱的时刻。

“呵,责任!就你们特殊,背负着我不敢企及的责任!你怕是忘了自己怎么逃避PVO的问责,跑去试飞院……”

“我看你在西雅图留学,把脑子留坏了。”芙克丝手指着妹妹的鼻子:“你自恃有父亲亲自点拨,想玩弄花哨的Vg-wing,想打败这打败那,结果很值得骄傲吗?我们在和以色列血战的时候,你除了袖手旁观还干了些什么?埃及驱逐我们的顾问干事时你又在哪里?”

“我本就不认为过分控制阿拉伯的军队有道理,你见过叙利亚落难的孩子们吗,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充满畏惧。如果那里的人民要获得幸福,他们就该拿自己的手去争取,民族自决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你的固执与‘正义感’只是在摧毁那些苦命人的生活,你的失败是咎由自取!”

芙洛戈把憋在她心底的话一股脑全倒出来,格列维奇又惊又惧的捂住脸颊。小芙怔怔的立着,黑麦饼撒了一地。

“芙洛戈,我不管你到底有着怎样的错误认识,但国家要你做的事,就不要推三让四。我们的理想是团结各民族广大……”巴拉莱卡的声音在发抖。

“虚伪!恶心!我讨厌你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讨厌这个地方,明明和墙那边差了那么多,却还要……”

每一秒钟都是那么煎熬,芙克丝气急败坏的要冲上去揍妹妹,一双手拦在她胸前,接着,巴拉莱卡大步走上去,一拳打在芙洛戈小腹上。

倒在地上,火车站的顶棚天旋地转,小腹撕裂的痛。挨揍了么,芙克丝扭曲的脸挤出冷笑。这么多年,她没有一刻不想挑战姐姐定下的规矩,希望让世界知道米格家不只有一个‘三弦琴’。只是,在越南她输给那架被缴获的F-5,在波斯湾她被F-14击落,当热血撞在南墙上,被浇了冷水后,她感觉世界是那么残酷。叛逆的幼苗隐藏在很久以前,在今天尽数绽放。

“姐……”小芙吓得面容惨白,跪下来搀扶芙洛戈,被她一把推开。

“让开!我自己能动。”

捂着腹部,芙洛戈艰难的、一点点挺直了身子,视线慢慢超过巴拉莱卡,居高临下的俯视。巴拉莱卡的眼神闪过一丝痛苦,手背依旧火烧般刺痛,那一拳不仅打在了妹妹的身上,更结结实实大打在了柔软的心底。

“我会打倒你的,巴拉莱卡。我会的,那时你就会明白自己有多错!”

芙洛戈头也不回的朝出站口走去,踉踉跄跄。小芙为难的看着姐姐又看看母亲,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格列维奇点头,让小芙追着她不省心的姐姐去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儿们已经长大,她们的矛盾与挣扎让做母亲的心如刀绞。

“母亲,我…”

“别在意,阿琴,你妹妹只是遇到坎了,她会迈过去的。”

巴拉莱卡垂下头,看着地上洒落的蜂蜜饼,每一张黑麦圆饼都挤着眼在嘲笑她。这本是芙洛戈最爱的点心。

时不时有积雪从松树枝头落下,惊起路边蹦跳着捡食的麻雀。高尔基大街灯火阑珊,各种行装的人擦肩而过。

“来嘛,今天可是最后一天……”

小芙被醉意昏沉的姐姐揽着肩,跌跌撞撞走进了那家歌剧院。恢弘的大吊灯挂在大理石雕刻的天顶,半圆形的坐席上到处是看客。她们选了一个靠过道的座位,小芙扶着满身酒气的姐姐就座。此刻,所有的舞台灯都汇聚在冰湖中独舞的黑天鹅舞者身上。

双簧管吹出柔和的变调,黑色幕布像瀑布一般左右降下。奥吉莉娅伸出手,曼妙的指向远方,旋转,跃动。舞蹈鞋在黯淡的地板上轻点,如同湖面泛着涟漪。就像一只真正的黑天鹅,对着空寂的水草深处引吭高歌。

伴舞们都定格在四周,围绕在她身边,如众星捧月。每一个舞姿,都像是时间长河上最精致的剪影,一道光柱打在黑裙琚上,那般的优雅,让小芙伸长了脖子。

“我…请客……”芙洛戈的眼皮子开始打架,意识已经不属于她。小芙听见她均匀的鼾声,略局促的推推她,见姐姐睡得深沉,便轻轻脱下外套,给她披在身前。黑暗中她看到姐姐放下了一切桀骜,像只叫不醒的小猫。

那绝伦的舞蹈,配上柴可夫斯基经典的配乐,足以让天使也驻足倾听。王子翩然现身,慢慢向着黑天鹅靠近、靠近。不要靠近!远离这罪恶的起源!她的舞步如同最甘甜的毒药扣人心弦。

几年前寄宿在波音府的日子里,小芙最爱听Miss Boeing独身在3楼的琴房里练琴。她跃动的纤纤细手就像芭蕾舞者的玉腿在灵动优雅的拉伸、跳跃。裙琚飘飘,一会远一会又近,转了一圈又回到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心。这样的夜,小芙想到了很多事,关于芙洛戈在NAAWC赌约的三个愿望,现在又完成了几个呢,蜜可儿姐是否实现了她的梦想呢,,她的目光游离到舞台上空,那燃烧着的三叉烛台上,那悬空的大吊灯上,萦绕着管弦乐震音的穹顶。

第三幕逐渐到了高潮,小芙突然觉得有必要去一趟盥洗室。刚刚光顾着陪姐姐胡喝散心,听她向自己倒苦水,也没顾及到自己。

走下台阶,绕过回廊,终于,她看到了盥洗室的小木门。《天鹅之舞》正好到了第三次重唱的部分,走出盥洗室,小芙却在昏黄的过道灯里陷入迷失。

伴着凄恻的竖琴与两个八度的齐奏,小芙无意间推开了一道帘子。她好像进入了幕后的整备间,到处都是演员们换下的衣物。但在其中有一袭白衣,让她瞬间屏息凝气。

那人戴着白色羽毛的顶冠与鹅毛头饰,洁白褶子在腰间如百合花一样撑开,单脚离地,脚尖仅以一点接触木地板,就这样伸出双手,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凝望着虚空。音符透过帷幕和四壁,传到这黑不见人的幕后,在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中,她灵动的一跃,一停,绕右腿翩然旋转,裙纱随舞动摇曳,就像花瓣包裹着露珠。

世界所有的情絮,都沾染不到她轻灵的身姿上;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不会在那天使般平静纯洁的心灵之雪上留下痕迹。

没有观众,她自己就是全场的唯一;躲在幕后,也要绽放出生命最绚烂的独舞。《四小天鹅》不如她孤芳自赏,连那风姿绰约的王子在他面前,也该扪心自问是否配得上如此目无下尘的仙子。

时间凝固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小芙咬着手指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连一个稍重的呼吸、一个不起眼的摇晃都可能破坏眼下的美感。这妙到毫巅、增一分减一分都会有天壤之别的惊艳。像是飞翔,又像是潜游;那下跳跃旋转就像完成了一个优雅写意的外筋斗,那段慢板抒情点步如同以最慢的速度螺旋着落叶飘。

曲声终了,台面前传来排山倒海的掌声。那姑娘单膝跪地,左腿伸直,一条纤细手臂以绝美的弧度上扬,她在仰望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你永远不会奢求一生中遇到两次这般的绝景。

在一片寂静中,那姑娘起身婷婷而立。她的视线停歇于入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物。但她感觉到,就在刚才,有人误打误撞,成为了她唯一的观众。就像这莫斯科的雪一样,不论何时、不论有没有人关注,都自顾自地纷纷扬扬的下着。

III.1 铁幕 《大大的冷战,小小的战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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