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初醒(明日方舟同人文/真理/微病娇)
篇幅约7800(标点不计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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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你。”
——最后二字写下,手帐格式的句段刚好铺满一页纸。
少女顿了顿笔,随后翻到下一页。钢笔尖的墨水尚未干透,又将绘出新的线条组成文字。刚准备落笔,她忽然意识到笔记本只剩下这最后一页纸,于是便收住了手中的动作,把钢笔搁在一旁。思酌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合上笔盖、关上了笔记本。
这是朋友送给她的十六岁生日礼物,A5大小、缝线装订,做工很精致。她也有好好善用和爱护这本笔记本,有什么想记录的趣事或者心里话都会记录下来,时常翻阅。
真理对他人表露的情感甚少,她的大多数想法只会埋藏在心中,却并不能生根发芽。情绪埋藏得多了,心就会变得沉重,而她只要将自己的心里话记录在纸或本子上,内心就会慢慢变回平静。当她发现这一点后,每一次翻开笔记本、拔下笔帽时,就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
只是这次,真理不知道该以怎样的一段话去概括这本笔记代表的那些情感经历。写下了,就是将这最后一页的内容与过去写下的所有思索之间画上两条短横线,代表等价。她在发现自己犹豫的那一刻,内心的执着与坚定也随之瓦解。
“没办法再写下相同的话了啊......”
真理叹了口气。
“换种说法呢......比如我很讨厌你、不喜欢你之类的?”
穿过浅青色的发丝,天蓝色眼眸里所蕴含之物却是那般错综复杂,如同一朝风起、吹搅那漫天的云朵,只不过眨眨眼就散去了。
“......算了。”
她理了理头发,接着把眼镜戴上。
还未到忙碌的时间,咖啡师正悠闲地用抹布擦拭着萃取机的蒸汽杆,柜台方向时不时发出陶瓷杯互相碰撞产生的清脆响声。店内是简约风格的布局与装修,真理坐的位置旁边是一面透明玻璃,从她的座位刚好可以将街道的景色尽收眼底。
真理看向窗外还未被日光照耀的街道,还有那紧凑排列、高矮各不相同的建筑。就要开始一天的忙碌,街道上的人逐渐开始增多、电车也叮当叮当地驶过轨道,而还未有客人光临的咖啡馆依旧静谧。
她枕着手臂,趴在铺着方格桌布的木桌上,盯着那冒着蒸汽的咖啡杯还有铜金色搅拌勺,以及包装被撕开了的半袋砂糖。
视界的边框突然被照亮,真理的视线从眼前的咖啡杯上挪开,移向窗外——太阳的一角突兀地越过建筑物的阻挡,阳光也随同一起被泼洒在了街道之上。
她盯着那初现、像是融化的砂金般的太阳,尽管远处的景物就像是盖了一层磨砂玻璃一样模糊,但她的视线还是无法从那耀眼的金光脱离。那光亮融化、弥漫,最后铺满了整个视野。
直到先前的景物都消失不见,眼前只剩下亮光一片时,真理才察觉到不对劲。她摸索着想把眼镜摘下,可却什么都触及不到。她记得许多年前在学校时也曾有过一次这种体验,只不过上次的暂时失明耳旁还伴着人们的惨叫,这次却格外安静。
“是什么术式吗......”不安在她的心底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真理感觉自己似乎正在坠落,找不到方向也猜测不出高度,只是天旋地转,任由金色的闪光包裹着自己、不停地下坠。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眩晕,眼前也模糊一片。
于是她闭上眼,眩晕和坠落才在静谧中慢慢停止。
“叮——”用来提醒客人饮品已经制作完成的铃铛声响起。
猛地睁开眼,适应亮度之后急于确认周围环境——确实是在咖啡馆没错,桌布的样式还是方格条纹、满杯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咔嗒......“咖啡馆的玻璃门被关上,发出磁铁之间闭合的声音。
真理抬头,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四下寻找时,发现先前放在咖啡杯旁的笔记本已消失不见。
窗外,街道之上的电车静静地停在轨道中央、衣装商店大门紧闭,店内的吊灯却还在闪烁着柔和的橘黄色光亮。

她听说过一些关于“人造梦”的探讨:莱塔尼亚曾兴起过一类让人深陷梦境的源石法术,但在很久以前就被明令禁止;炎国曾有神明能把看客留在画中,画里和画外难辨真假。虽然这些足以用于战争的技术放在平时不受罗德岛重用的自己身上就有些杀鸡焉用牛刀,不过对于眼前这无比真实却异常的世界,她只能先作此解释。
“确实是被袭击了吗......”
真理就这样离开了咖啡馆,在哥伦比亚的街道上慢步走着。
她思考了一会儿,总结出当下目标共有两个:一是先把丢失的笔记本找到,如果恰巧能碰见偷取本子的人,也就能初步断定这场虚幻的始作俑者;二是先找到博士,毕竟根据真理听到的传闻和推测,就算身处于强大术士铸造的梦境中,被施术者也能够凭借近乎烙印程度的印象,将现实中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在梦中具现。但如果是施术者专门留下某些特定的人,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真是复杂......”真理在心里埋怨。
“不过,就算是凭空设下的谜题,也必然会有一个固定的谜底吧。”
早餐还没吃完,真理就咖啡馆带了一块吐司。她把吐司撕成很小很小的碎块,接着扔进了街道上驻留的斑鸠集群中。等待斑鸠都心满意足飞往别处,真理走近那块它们原本停留的地方,捡起落在地面上的青色皮革封面。
皮革封面的内侧有残留的碎纸,显然笔记本的内容都被撕了下来。
——看来敌人的目标很明确。
只是真理不明白,既然有敌对势力存在的话,那为什么对方会选择一本只记录有琐碎日常和关于情感思索的笔记呢?唯一能够联想到的原由,那就是她很清楚那本笔记里记载的一切都与某个人有关——一个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从咖啡馆到港口还有一段路程,真理在逐渐缩短自己与罗德岛舰船之间距离的同时,心中如常时沉淀的思绪被缓缓搅动。她担心的不只是笔记本的丢失,假如博士也在梦境中存在,那也应该同时来找她才对,每天早上八点在咖啡馆见面——这是真理与博士的约定。可舰船都已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也未见一人从舱门走出。
罗德岛内也是空无一人,不过真理倒是感叹施术者的弄巧成拙,舰船内的结构虽然与现实中的样子大差不差,不过像是灯具、装饰、防卫设施等细节却大面积留白,就如同罗德岛刚建立不久时宿舍还未装修的模样,想来是调查得不够仔细。
推开博士办公室的门,门里也不见博士的身影,不过能闻到那股令人安心、熟悉的木制家具与钢笔墨水混合的气味。
博士原先是同其它办公室一样用金属桌椅的,不过后来说自己不喜欢就去采购部换成了原木的。虽然正常公务都会使用打印机,不过特殊场景下,他也会偶尔用用钢笔与信纸的搭配
——真理庆幸自己能够全部记得。办公室的布置、物件的摆放,尽数还原进了梦中。她一时有些感慨,又一种想要坐在这里一整天的冲动。放在平时,博士的办公室都是人来人往的,自己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经常来访,尽管博士允许她自由进出。
博士的助理一周一换,而接替的干员都必须经过人事部审核,不具备工作能力或者缺乏助理经验的将不能担任助理一职。博士也曾三次将“干员真理”报给人事部,结果都被否决。之后他还就真的拿出空余时间给真理讲讲助理的工作流程和文件处理的方式,而且还特别用心——真理回忆起这些,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欣令她勾起嘴角。
待回忆结束后,这种欢欣又跌落成怅然若失。某些疑问的答案已然敲定,这场梦里只有真理自己,就算印象再深刻,她也没办法把任何人在这片虚假中复现。
钢笔帽并没有被盖上,墨水瓶压着一张只有六行正文的信纸。而仅仅只是瞥了那么一眼,警惕就在真理的心中生根。
送给真理小姐:
“就像之前承诺过的,我们会时刻留意对方的情绪。答应这项承诺是因为我很害怕,害怕如果有朝一日我们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却因为疏忽而忘记解决。我不知道你提出这种要求的缘由,可哪怕你从未提起,我也会时刻关注你。
可最近你的情绪似乎总是起伏不定,是因为我的疏忽吗?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希望你能告诉我。安娜,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我希望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而不是让任何一方一直忍耐对方的错误。”
字迹也依旧是那般工整。
她在阅读完信上的内容之后,本该如止水般的心境在经历一场摇晃后变得更加浑浊。她不知此刻是该放纵复杂的酸楚化为泪水;还是要再度倚仗着自负让不安的猜疑与扭曲的理性骗过自己,再充满嘲讽地冷笑。
可博士在信中所说关于自己的,究竟是怎样一件事?真理又一次问自己,也又一次发现经过无数次的猜测和自我欺骗,她已然无法找出那问题的根源。
于是真理摘下眼镜,又用袖口擦了擦脸颊,随后她抓起那信纸,企图让字迹因受力产生的皱痕变得无法辨认。可她的动作却在她发现信的下方还有另一张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纸时停止。
——那张纸来源于真理的笔记本,纸的边缘还留着撕裂的痕迹。
其上记载着一列地址,数量很多,有的还被划上了波浪线,充斥着烦躁心情的笔迹在字里行间和纸张的边缘留下蓄满恨意的话语。
“这是......”她捏着纸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在她陡然感受到梦境的施术者那盈满的恶意之时,夹杂着对这虚假却充满敌意的幻象的所有不安与不解也彻底爆发。身为“真理”的她,原本极强的压抑能力也被汹涌而至的焦虑与无助感摧毁、连带着理性化为乌有。
她离开被自己摔砸成一片狼藉的办公室。伴随着将施术者斩首之后碾作碎块的强烈欲望,真理开始按照纸上的“引导”去寻找线索。
她按照纸上的地址挨个寻找。罗列的地址共有十一处,大多是在商业地带的公司或事务所。
可她却什么也没找到,不见人,亦不见物。人和物各自都指代了什么,想必只有真理自己清楚。
她在离开最后一间办公室前见到了博士,可他的面庞被雨雾所晕染、轮廓招拢着白烟。真理触及不到博士的身躯,他就像是一滴汇聚的墨落入水中又恰好形成的晕影。哪怕明知这是虚假的幻梦,伸手却抓空的动作还是让真理感受到先前那股揪心的失落。
博士拿出数份文件摆在对座的女性合伙人面前,谈判的过程被快进,直到合同谈拢之后对方提出请博士与她共进晚餐的那一刻,画面才被放慢。
真理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知道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现在的场面不过是在重演。她的瞳孔略微放大,意图仔细观察下一刻博士的反应。
“那还真是抱歉。”博士礼貌地朝老板笑了笑,随后提起文件袋站了起来:“我已经和我的女朋友约好了。”
随后他道了谢,离开了办公室。
画面切换到了当晚博士与真理吃饭时的景象。
“.....谈业务有些细节上的冲突,时间有点久,对不起。”博士放好脱下的外套与文件袋,坐在了真理的对面。
“细节......”真理喃喃道,表情似乎有些不悦。
“嗯,都是些资金链方面的对接问题,对于罗德岛物资采购方面来说比较重要,所以才——”
“这样......”真理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带着股反常的忧郁:“没关系的,毕竟对罗德岛来说很重要嘛。那个......快吃吧。”
可真理一直以来都未曾注意过。在察觉到她的敏感与不安后,博士有些难受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又露出微笑,因为他不想用叹气的方式暴露心中的难过。
“你那是......故意给我看的吗?”
是啊,不安与猜疑带给博士的,仅仅是那包容与爱强撑着不让他的内心塌陷的难过。
也许那时的她会觉得,自己是多么能够忍耐对方的错误,自己为维护这段关系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可当她那无来由的猜疑也被真相瓦解的时候呢?
“至少回个话吧......”真理注视着那慢慢消散的画面。
“你说啊!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又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专门给我看?!”她崩溃地将手中的笔记撕碎,把处于这荒唐幻境里最无用的理智交给感性,循着混乱的冲动把档案扔向地面、破坏着眼前一切物体的秩序。她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她。
真理变得不再“真理”。
在此之前,在与博士相识之后,当她走入一段情感时所感受到的,不止于浪漫,亦不止于甜蜜。就连她自己也不知是如何变得那样敏感的内心,所体会到的却是不安与焦虑。博士的忙碌、受罗德岛规则的束缚,就连因为汇报事务处理进度而片刻没有关注到真理也可以成为她内耗一天的理由。
很久之前,在真理眼里这样敏感多疑的性格与伴生的行为是很可笑也很可悲的,然而身处于与博士关系中的她却陷入了这样的樊笼,纵使挣扎也得不到任何喘息。
“你在焦虑什么?”
对于这陌生声音的第一印象是冷静而柔和、模棱两可,但也分不清声音的主人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对方是在什么位置,不过真理猜这大概就是梦境的主人了。
“我没有焦虑。”真理用冷静的声线回答,随后在一处靠墙的位置蹲下。
“啧......”对方有些不耐烦:“那还真是以不成熟为代词的一大缺点,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自己当下的情感?”
可当她听到“施术者”声音的那一刻,脑海中的第一想法并不是充满怒火地痛骂。
既然到了这种程度,自己也没办法去反驳了吧。所以她选择了沉默,以及渴望自对方口中得到关于这谜题的底。
“你的笔记本里都写了些什么?”对方又问。
“我还以为你看过了。”
“确实看过,但我更想听你的回答。”
“那里面写的是......”真理把脑袋埋进臂弯里,用模糊的声音传达:“情感经历......还有一些对博士的观察。”
“不过真实情况是情感经历只占了三分之一吧?”对方语气充满嘲讽地问:“所谓观察,是指你跟踪博士,然后记录下他的每日行程吗?”
那声音主人的情绪似乎在逐渐变得激动:“那仅仅只是你胡思乱想的猜疑罢了,结果,你还骗过自己,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合理动机,接着像是正义的侦探一样去调查,搜回那大半本子的可笑线索。”
“......是”真理把耳朵堵住,她已经无法再听下去。
可对方这次没有再问下去,只是留下了很轻的呼气声,让她分不清对方的是想叹息还是表达蔑视。
“你还在吗?”真理抬起头询问。
没有回音。
“你要我帮你完成什么目的才能解开这梦境?”
没有回音。
“让我出去吧......”她的声音不再那样沉着,语调里夹杂着哽咽的不稳定:“我会尽力去弥补这一切。”
这回真理能听出对方是在嘲笑自己了,这次对方只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
“他要离开你了。”
真理听到这六个字后的那一瞬间,她感到胸口的某一处突然被挖空,冷冽的空气穿过那处空隙,令她打了个寒颤。而当她再次焦急地询问,杂乱的办公室就只剩下寂静在不停地作出回应。
——“博士就要离开你了。”

她循着街道返回。偶然间闻到了落日的味道,带着些许烟熏气息,伴着那难以被解放、挣扎着来回吹拂的热风。
真理原本很讨厌落日。同日出一样,观赏日落的过程是宁静、浪漫且短暂的。然而若是独自一人经历这段时间,便失去了观赏的正面意义,届时感受到的就只有柴中余烬般的无力与孤独,又不至于枯木死灰。让人寻不见希望,也不知绝望是否能如期而至,悬浮在二者之间那恍惚的一瞬,产生了对自身存在的失却感。
行至道路尽头,只需左转,便是那家名为“起源”的咖啡馆。
而真理左转之后,看到的却是遍布街道的镜子。
那些镜子整齐地排列、完美贴合于楼房的墙壁,不露出一丝缝隙。
然而她从那些镜子中看到的,是一副热闹的景象——镜中是漫步着的人群、在街道中央嬉戏的孩童、悠哉驶过的电车,降在他们身上那属于落日的光泽,向真理炫耀着他们的喜悦。视线离开镜子,真理站着的这片街道依旧在沉寂中浸泡。她听不到镜中的声音,但也笃定穿过那玻璃与铝层便可归于现实。
可那些镜子除了用于视觉外便再无其它的特别之处,手无法穿透,更触摸不到另一边的事物。更重要的一点是——真理从那些镜子中能瞥见洒落在地面上的太阳光束,也能窥见身后不远处少许斑鸠滑翔的掠影,唯独寻不见自己。她将手与镜面贴合,彼端却依旧是一片空缺。镜中没有她的存在。
她焦急地寻找着,直到某一刻真理从那镜中发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现实里的博士在街道上缓慢地踱步,也在踌躇中寻找面对的勇气。最终,博士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拿出那张未拆封的信、那张真理已经阅读过的信。然后他仿佛决定了什么,将视线从信封上移开,接着用干净利落的动作揉成纸团,扔进了身旁的垃圾桶。
真理崩溃地敲击着镜子,她知道博士决定放弃的这一刻已经成为了无法挽回的存档点。可她又能做什么呢,这残日余晖照耀着的梦境只是让她感受着自己以前是如何用谬误造就当下;无可改变的当下又会迎来怎样悲惨的将来。而现在的自己,却只是一名旁观者。
“对不起。”低头时泪水滴落在镜片上,眼前的事物就像化开的颜料那般模糊一片。
真理开口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抽噎得说不清话。
“可是我从没想过要让你离开,也不想失去你.......”她再一次攥起拳头。
捶下去的那一瞬间,真理分明看到了镜子中的博士朝她的方向投来目光,那目光精准地触及她的眼眸,瞳孔中闪烁着的希冀被真理确切地捕获。可下一刻镜面就布满裂纹,像蛛网一般、显然是刻意为之的裂纹瞬间蔓延至整面巨大的镜子,同一时间,彼端的那些人群也如烟雾般缓缓消散。
真理错愕地抬头。这一次,从那碎裂的镜中看见的,只有她自己。

纵使岁月骛过,可若是一味地渴望被治愈却讳疾忌医,沉于心底的那些创伤也总有倏然突破隔离、翻涌而出的一天。
“完整的,碎裂的,结果都是我自己吗......”
时间难以抚平、却也终究会让人们发现那些伤痛。想让被大火烧灼过的伤完全恢复,需要的时间太久。倘若结了焦痂,日后在日照之下曝晒也总会隐隐作痛。
就算追溯到还在彼得海姆的日子,从当她决定把薇卡推下天台的那一刻。真理自始至终也都没有明白:自己用理性作下的决定,需要用百倍来源于感性的自责去偿还。
真理那刻印进性格与习惯的,只是担心和害怕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会离她而去。担心到把生活中所有的细节都列入警戒范围内,又要花费大量精力去判断和想象对方的每一种行为所衍生的、会因此背弃她的可能。
可是博士始终都没有做过任何背叛她、抛弃她的事情,做过的仅仅是卡在忙碌与忙碌的夹缝间、还在关注着真理的情绪状况,真理以前遭受过的苦痛,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可真理的怀疑与不安却一直一直使博士难过,使博士也在为真理的内耗而失去耐心和信心。现在,博士在对于如何寻找并解决二人关系问题的迷茫中感到了疲惫,所以他扔掉了那封信,选择了放弃。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回到现实以后,博士会找真理说什么以及作何谈判,都已不言而喻。
渴望着留住所有人的心,却止不住地用情绪伤害着他人。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有关梦境的巫术,真理也从书籍中看到过它另一方面的传闻。
施术者往往会通过引导的方式迫使特定对象达成自己所需的目的,这其中被施术的对象就是“钥匙”,而只要找到具象甚至抽象的“锁”,梦境就必定会解除。而昔日莱塔尼亚高卢一战中,这类巫术也曾极少量被用于对敌方领袖的刺杀——在那种梦境里,刺杀对象不是解除梦境的“钥匙”,梦中也不存在“锁”,待对象被刻意还原的场景逼至精神崩溃、无助自尽的时候,他们在现实中的精神也就会“死亡”。
真理找到一处高楼之上的平台,从那里沿着街道的西方望去,正好能看见还在缓缓下沉的夕阳。
“所以,这就是你的目的。”
她小心翼翼地蹲坐下来、背靠着栏杆,接着摘下单片眼镜,连带着金属链条收进领口旁的口袋中。
“我不在乎你恨我的缘由,我们未曾谋面,就算有过交集,至于你这样恨我的,恐怕也是件难以弥补的过错吧。”真理语气无力地说,因为她知道对方听得见。
“不过...我可能真的记不起来了,我在某些方面一直都很胆小,避免着与陌生人交流,也尽可能不伤害他们。”
“所以,请收下我的道歉,嗯。”
“对不起。”
——真对着空气中的某处、她的直觉告诉她对方存在着的地方传达着歉意。
“或许......”她支起身子、站了起来:“这也是我把勇气都拿来怀疑关系密切之人的最佳借口吧。”
于是她自嘲着笑了笑、伸了个懒腰,接着朝后方的空缺处仰去。
真理开始回顾,这也许是她能记起来的时间里,最安静的瞬间——就算气流在她耳旁呼啸。
穿过楼与楼之间的橘红色光束温柔地沾染上她青蓝色的长发,视界里闪烁着的光芒让她不再厌恶落日时分的孤独。相反,那让她鼓起面对这一切的勇气。
那些最为珍贵的回忆却在最后的时刻中出现——那些真正如落日那般,宁静、浪漫、短暂的时光。在这最后时刻,真理却要一片片拾起那些本可以继续璀璨着闪耀下去的回忆碎片,再怀抱着它们、一同走向终结。
笔记本中那些散开的纸张随她一同坠落,不过纸上的字迹都被抹去,阳光同样穿过那些纸张,使它们再被发着金光的细线缝上一层边。
——倘若此时自己仍身处于咖啡馆、倘若此时手旁有笔。
她想拔下笔帽,接着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认真书写下那句话——
“可是我一直以来对你的爱,就如同被定格的夕照那般热烈炽灼、挣扎着不肯落入深宵。但我又渴望着月亮存于黑夜里的时间能如那流光瞬息、渴望着能尽早以熠熠生辉的光华相互照耀。”
然而现在能说出的口的,恐怕只有作为遗言的、最后的道歉了。
“不过也是,我已落入夜幕,也不再有资格做那朝阳。”
于是她闭上眼,莞尔一笑。

于是,
“叮——”熟悉的铃铛声响起。
梦境内的一切开始扭曲、崩坏,伴随着同样清脆的,类似于镜子破碎时发出的声音,真理猛地睁开双眼。
确实是在咖啡馆没错,桌布的样式还是方格条纹、满杯的咖啡还冒着热气。
沉默许久,凝聚于心头的情感最终还是化为一声轻笑、消散于充斥着氤氲馨香的咖啡馆。
咖啡馆内早已坐满顾客,细微的呢喃声漂浮于此。
”咔嗒......“玻璃门被轻轻推开,穿着一身罗德岛工作服的男人进入店内后就如往常一样走向真理所在的位置。
“早上好,安娜。”博士动作轻缓、在真理的对面坐下。
“早安,博士。”真理微笑着将咖啡杯端至最前,思酌半晌,也只是说了说固定的话语:“嗯......又得开始一天的忙碌了。”
博士看了看那杯为他准备好、尚还温热的拿铁。
他笑了笑,说道:“忙碌是生活展现给我们最温柔的一面。”
“——不过,每天都能在稀少的闲暇时光与你喝一杯咖啡,我在这忙碌之中就已经很满足了。”
博士的眼神坚定而真诚,真理仔细寻找,最终也没能发现那名为“踌躇”之物。
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发酸发胀,眼角的景物也开始慢慢变得模糊,就像是有什么受情感操纵、炽热的事物就要从眼角流下。于是她呼出一口气,接着问他:“......那封信呢?”
“什么信?”博士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真理抿起嘴唇,在她低下头用发丝遮挡起面庞之前,博士看到了她的微笑。
“安娜......你还好吗?”
博士起身上前,却被倏然起身的真理抱住。
“对不起......”她轻声在博士耳旁道歉,可不曾想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晶莹的泪珠就已滑过脸颊,第三个字的时候,喉咙发出的声音已因哽咽而变得沙哑。
博士在经历短暂的不知所措后,选择紧紧地抱住了安娜。他很少遇见安娜这样主动拥抱自己。
“我很爱你,我一直都很爱你。”
“好啦,我都知道的,不是吗?”博士替真理理了理刘海,又将手中的餐巾纸折叠几次后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痕。
“我也很爱安娜,一直都是如此,从未变过。”他看着真理的眼眸:“如果遇到什么事了,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真理却再一次抱紧博士、凑近他的耳边。
“我不想让博士离开......”
他沉默了片刻,这段时间里,他没有松开安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娜其实最需要拥抱。
随后,他叹了口气,接着露出了真心的、欣然的笑。
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你。
从来没有。

封面ID:84554497
画师名和ID:栖棟すな子 | 31727390

画师太太的画风真的很喜欢,也有画一些月计系列的同人,真的很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