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井巍然)35
跟着皮诺上了车,沈巍坐在后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倒不是没睡好,在井然身边,他难得的睡得很沉,只是昨晚两人折腾得太久,没睡够。
一路闭眼,直到城郊。
路的尽头是一座山,另一头是远去的城市。初春的风拂绿了山的脊背,远处长长短短的虫鸣在草丛间响起,野花与绿芽缠绵成芬芳的空气,风掠过树梢与河流,拂起了少年柔软的发丝。
陈念山一直站在盘山路的尽头,站在庄园门口,定定的看着沈巍,看着他从车上下来,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
纤瘦的身体掩藏在大衣之下,腰背挺拔,一脸的冷意,却掩盖不住情欲浸染过的气息。微微染红的眉眼,红肿的嘴唇……又冷又欲,全身散发出一股妖孽的气场。
陈念山喜欢许岚很久了,只是之前许岚与陈念南是一对,自己一个GAY,怎么都不能插足。所以他想尽办法把许岚调过来,代替姐姐和他一组。他对姐姐说:他可以帮她看着许岚;对许岚说:你怎么舍得让我姐出手?可他心里想的却是:若真的有事,至少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死在一起。
直到那次任务失败,许岚失踪,他悔得恨不能杀光所有对手。后来,他找到那个丢下许岚独自逃命的人,把他剁碎了喂鱼,但却怎么都找不回许岚。
强烈的思念,让他在陈念南与井泰订婚后,以未来姐夫看到不好为由,问姐姐要了许岚的坠子,日日贴身带着,把许岚的一部分带在自己身边,就像他从没离开过自己一样。
直到一年多前,他们有个任务,因为临时人手不足,不得不找雇佣兵来帮忙,才意外地在雇佣兵基地里找到许岚。
只是,人是回来了,姐姐甚至推了井泰的婚约,天天陪着他,可许岚却怎么都记不起曾经与陈念南的感情。他像只受惊吓的刺猬,冷冷的筑起高墙,不再与任何人亲近,更惶论是恋情。
有时,陈念山忍不住会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试试?毕竟自己天天与他在一起,比姐姐的时间更多,说不定自己也会有机会?
只是他一直患得患失,不敢表明。他只想慢慢地走进许岚的心,慢慢暖化他。所以他便让皮诺在自己不在时,守在许岚的身旁,不让其它人有机会靠近许岚。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昨晚许岚当众亲了一个男人,甚至还和那人过夜!?当皮诺告诉他这个事情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许岚能接受其他男人,那他就能接受自己!为什么自己没早一点出手?为什么要把这个大好机会拱手让人?许岚应该是他的!
整整一夜,他一想起这事,就恨不得能扒了那个男人的皮,然后取而代之。
但他不能,所以他把抓回来其中一人的手臂削成骨架,这才让被噬般的心好受一些。
“回来了?昨晚玩得开心吗?”陈念山看着沈巍在他面前松开围巾,大大方方地露出脖子上的吻痕,不由地心底一揪。
“还行,他技术不错。要不是你让皮诺这么早来找我,可能还要玩多会。”沈巍随意回答着,他看了眼一直等在门口的陈念山,“既然人都磨得差不多了,你还找我回来干嘛?”
沈巍现在看人的眼神,无意间还透着一股子媚,合着他那张秀气精致的脸,清冷的音调凭空让他生出禁欲的诱惑感,说话时尾音处又微微上扬,有点傲慢的感觉,沙哑又性感。
陈念山的眼眸沉了一下,忽然伸手搂住沈巍的肩膀,凑近了深深嗅他的气息:“你不就是嫌我坏你好事么?这事完了后,我赔你双份快乐,怎么样?”
沈巍面无表情地睨了陈念山的手一眼,锐利的眼神让陈念山顿了一下,下意识地收了手。但下一秒又反应过来,许岚虽是老爷子新认的干孙子,但自己是亲孙子,一脉血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说都不应该怂才对。便又轻轻地拍了拍沈巍的肩膀,“这事不是和你有关么?所以就想着让你听个现场,也省得我转达。还有,一会老爷子的人也会过来。”
“知道了,那过去吧,总不能让老人家等。”沈巍的话是这么说,但人却不急,他在门口等上皮诺,才跟着陈念山一起进了后堂。
陈韦明和两个手下双手反绑,各自脑后都顶着枪口,被踉跄推进后堂。其中一名手下,面如白纸,血染了半边身,才一推,就趔趄摔倒在了后堂入口处的木地板上,进气少、出气多。
后堂里陆续进来一群人,为首是个头发花白干瘦的老头,约莫得有六七十岁了,穿着华国传统中山装,一手被保镖恭恭敬敬地扶着。
“四爷,您来了?”陈念山恭敬的把那位老头引到上座。
四爷不是老爷子的亲兄弟,但胜似是亲兄弟。当年几师兄弟一起跑到这片土地,白手打天下。能活下来的,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
陈四爷慈爱地看了陈念山一眼,坐到太师椅上,抬手指指前方空地,“你们忙,我只是正好过来有点事,就顺便来听听,省得小七儿还要跑一趟。”
小七儿是陈四爷的孩子,几师兄弟的娃放一块,排第七,所以昵称小七儿,陈念山见到了也要尊称一声“七叔”。
陈四爷看到跟在陈念山后面的沈巍,倒是多瞧了两眼:“这是沈轻舟的外孙许岚吧?两爷孙长得还蛮像的,听说这事和你有关,要不你去处理?”
沈巍淡淡一笑:“陈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去处理,不合适。”
陈四爷轻轻点头,是个明理的娃,不会因为老爷子宠着他就失了分寸。
这里说到底是陈家的地,再受宠,也只是条好狗,终不能与陈家子弟相比。不过若是得主人令才去咬人,就又不同说法了,那叫----忠心。
又好用又忠心的狗,主人一向是喜欢的。
“没事,你去吧,要有什么事,四爷给你看着。”陈四爷仍然以一副慈爱的表情看着小的一辈。
看着,而不是担着。
这一老狐狸。
沈巍在心中冷冷一笑,才不会上他的套,他依旧恭敬的回着话:“那我就斗胆问一句:是否不论生死任我来?或是,那我去处理,若定要活的,就只能让山哥来。陈氏珠宝、沈家书画,让我拿支笔还行,这刀工上的活哪轮得到我在陈家面前班门弄斧,岂不得贻笑大方?我这心里,可怂着呢。”
态度恭敬,马屁拍得有理有据,再加上点小一辈的示弱撒娇,让陈四爷听得心里舒坦。
陈氏珠宝,亮闪闪的招牌,靠的是几百传承下来精益求精的刀工。放在现在这末技时代,有几家可出其右?陈氏子弟,无论男女,哪个不是在还穿开档裤的时候就握刀了?谁要说在刀工上能比得过陈家人,那也不怕被现场打脸?
陈四爷开怀大笑了一阵,“行,家族里的叛徒,生死不论,但我要实证。”
在陈四爷的示意下,手下的人立刻把还站着的两个人推上前,硬生生踹得跪倒在地。
陈韦明咽喉处还残存着明显的紫痕,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凶相,但陈四爷面前,言语倒挺克制,除了扑通跪倒时喃喃了几句显然是骂人的话之外,竟然没再吭声。手下的人知道他在陈家旁系的地位,也不敢放松警戒,立刻又有人把枪口顶在了他后脑上。
沈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蹲在陈韦明面前,温柔对他说:“韦明哥,先委屈你一下,一会我再陪你聊天。”说罢,就迅速用手帕堵上陈韦明的嘴,动作狠辣,与他温柔的语气一点都不搭。
陈韦明困兽似的视线立刻瞥了过来。
沈巍对他的森寒目光视而不见,转而对倒在地上,右手被剔成骨架的人说:“谦哥,你们计划的事,三个星期前我就知道了。所以那天我出去时,特意给你们留了门。只是平日里你待我还不错,我原以为动手的人不会是你。”
“……”陈谦发着抖,慢慢抬起头,蹒跚地从地上爬起来,只见沈巍已悠然走过大堂,站定在他面前,语气平淡,微微啜着笑,就像披着温和外皮的年轻恶魔。
“不过你虽不念旧情,但我还是念的。”沈巍语音微顿,含笑道:“不如,你把主谋告诉我,我给你个痛快,也省了我去翻监控与录音的时间,如何?”
语气亲和,带着诱惑性。
是爽快的死,还是生不如死的活着?陈谦抖了一下,想到他的妈妈。如果陈韦明能出去,如果后面的人死不了,那死的就不止他一个。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陈谦紧紧咬着牙:“你这个吃软饭的早死仔,你别给我做梦!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沈巍扑哧一笑:“傻谦哥,你应该说‘没人指使我,是我自己鬼迷心窍’,你现在这么一说,还看着韦明哥,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韦明哥叫你做的么?”
陈韦明在一旁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能破口大骂,只可惜嘴被堵上了,只能恨恨地发出含糊不清的咽呜声。
“……”张谦愣了一下,张嘴要骂,沈巍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妈妈在我们手里,你觉得呢?如果你说了,我就把你妈妈交给四爷护着如何?你有什么担心的,都可以提,机会可只有这一次,你看,四爷在呢。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好好和你说话,你要是不领情,我不介意让人把你妈妈带过来。听说老人家的心脏不太好,身体也差了些。就是不知道我这刚学的骨雕,要用多少根骨才能练好?不过你放心,我是个好人,我不会伤害你妈妈。只是……可能需要她帮我在你身上选骨,你觉得如何?”
声音虽轻,但在安静的后堂里,却意外能让旁人听见。
好狠的人。
让慈母亲选爱子身上骨,再看着一根根活活剔出,真是堪比诛心。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沈巍一声不发,眼睫安静垂落。
陈谦开始全身发抖。
他不怕死,但他怕他妈妈要亲手选出儿子的骨头,然后亲眼看着儿子慢慢饱尝折磨再痛苦死去,最后让这位懦弱的老妇人日日活在内疚与挣扎中。
沈巍从腿上拔出一把匕首,用刀柄将张谦的几丝鬓发掠去耳后。他永远都有种跟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耐心,众目睽睽之下,火光闪耀在他深渊般的眼底,恍惚竟然闪烁着一丝温柔:“你现在,要说吗?谦哥?”
“……你真能把我妈交给四爷护着?”陈谦犹豫了一下。
“四爷,您说呢?”沈巍没有答话,而是将话头转给了陈四爷。
陈四爷思索了一下,不过是个多病的妇人,无大碍:“可以。”
一听到四爷的话,陈韦明应该惊慌起来,他刚想站起,就又被身后的人一脚踹到地上。他双目眦裂,正欲挣扎,只见沈巍单膝半跪在地,用刀尖轻点他的左手手指:“韦明哥乖一点,别吵。要不,我会撬飞你的手指甲哦。”
陈韦明知道许岚一向说到做到。这个人自从再次回来,笑起来就比谁都温和,动起手来却比谁都狠。
他恨他,要不是这个横空出世的沈家后人,自己又怎么会在老爷子面前一贬再贬,又怎么会沦落到要和张家合作?
一切都怪这个人!
如果眼神能杀人,沈巍的身上早就被出戳了成千上万的窟窿。
只是可惜不能,所以他淡淡地转头看向陈谦:“说吧,谦哥,四爷答应了。”
“是韦明!韦明让我们把LSD(麦角二乙酰胺,一种强烈的半人工致幻剂)抹在画上,说到时你碰到画,就会经由皮肤吸收,从而发狂、甚至自杀身亡。”
“嗯,然后呢?别尽说此我们都知道的事。”沈巍站在一旁拿出手机,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然后?然后你们不就把我们给抓了吗?”陈谦一脸的迷茫。
陈念山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一震,他掏出一看,是沈巍发给他的几段视频。
沈巍怜悯地俯视陈谦:“谦哥,你不傻,我们也不蠢。我费尽心思才修复好的作品,都打包好,准备送出去了,我还会碰?而且那些可都是古字画,就算是要碰,一般人都会戴手套吧?唯一不戴手套的,只有陈家家主和鉴定师。所以……”沈巍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轻轻说着:“你们要害的人不是我,而是要乱了这个陈家。”
一句掷地,重如千钧,搅混一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