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症候群·chapter.3:逃离者
无法接受的事情。不讲道理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的惨剧,以及无视了这一切依旧冰冷地运转着的世界。无情是法则,受害者天生就是加害者欺辱的对象,苦难成为荣誉的勋章,社会拖着病躯前进却讳疾忌医。 或许有人想从这样的现实中逃开,于是做出了一个理想乡。正如那个高帽子的青年所说: “你恨这个世界,但你又卑劣地对它尚存一丝希望。所以你无法站起来反抗,只有一边忍耐一边诅咒,或者干脆逃跑。你是灰色的,所以痛苦。” “你并不了解我,没有权利断言。” 我说,但我和他都知道这只是没有意义的强辩。虽然很不甘心,他说对了。他一眼就看穿了藏身在这副皮囊下我无力而肮脏的灵魂。 如果他和那些人一样是加害者,此时应该会像揪着我的衣领一样揪着我的无力肆意嘲笑吧,然后再把我扔进尘土里,反复践踏我的自尊直到它破碎得只剩微尘般的小颗粒。加害者以他人的无力为食,狼吞虎咽后将这些作为营养消化,最后长出坚硬的铠甲和锋利的针刺作为武器,再次朝向没有这些的弱者。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不容置疑也无法追寻其源头,仅仅是如此不讲道理地存在在那里。 但是他并没有。青年只是用戴着被血染红的白手套的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帽檐,打量着我。此刻我终于看清楚,那顶雪白的高礼帽上盘踞着一条同样是白鳞的蛇,蛇鲜红的瞳仁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而我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动弹不得。确切来说,是两条蛇。 “那么来吧。”他突兀地说道。 “来哪里?” 夕阳从窗外投入光线,将教室的空间分割成了明暗两处。青年一半脸庞浸泡在夕阳的余晖中,洁白的肌肤如同涂了一层蜂蜜般微微发亮,而另一半脸却隐没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鎏金色的眸子在暗中发亮。 “来到仙境,没有这些的世界。” 我忍不住失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存在没有强者对弱者的霸凌的世界?只要有人在,无论哪种世界里就一定会滋生各种各样的阴暗。面前的青年应该比我更清楚人性这般的劣根性,但他说出的话却是那么荒唐。 青年摊开双手,“或许有吧!但你放心,在仙境中你并不是弱者。” “你凭什么断言?” 青年闻言神秘地一笑,那只帽檐上的白蛇也吐出了猩红的蕊子。 “因为你是爱丽丝。仙境就是为了爱丽丝而生的。” …… 好像过了很长的时间。 我向下坠落。坠落。不知坠落了多久。久到我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漆黑的洞穴里下落,这个洞穴又通向哪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仿佛要逐渐失去自我。只有雪白的裙摆如一朵水母一般,在空中漂浮发亮。 在无尽的坠落之中,因为实在太过无聊,我那只会向负面倾斜、惹人厌恶的头脑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起了许多令人不快的回忆。 我想起了我在这无尽而短暂的永恒黑暗之前存在的世界。那是一个干燥而凹凸不平的世界,如同月球的表面。 记忆中的我在世界的表面匍匐着爬行。沙砾割破了我的脸颊,泥土钻进唇齿的缝隙。 有人站在我身边嘲笑我。他们飞起一脚踢向我的头或者身体,制服鞋与我的头盖骨碰撞的时候伴随着剧痛和眼前飞舞的光点。 我在地上打滚。吐着鲜血,鼻子里淌下温热的液体。浑身滚满了泥土,脏污不堪、狼狈而可笑的我。泥土堵住了我的喉咙,不允许我发出声音。他们嘲笑着、殴打着,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些人的头都变成了黑色的乌鸦。 乌鸦们冰冷的眼睛望着我。尖锐的喙要在我的头盖骨上钻个洞一定是很容易的事。没人会责备他们。毕竟他们在世界的表面如履平地,从出生就是胜者。 黑色的羽毛在我眼前飞舞。 “爱丽丝。” 是谁的声音?乌鸦们逐渐远去,那些穿着制服高高低低的影子变得模糊,好像电影里拉远的长镜头。 “爱丽丝。” 而那个呼唤声却依旧在继续,坚定而单纯地在这没有尽头和起始的空间中强调自己的存在。托它的福,我感觉自己似乎也被从那沉淀如泥沼般的回忆之中拉回了一点现实。 “爱丽丝!” 那个声音突然变得高亢。我如梦初醒般一惊,下一秒,脚尖就触到了地面。 仅是一瞬间的事。突兀地,而又完全不突兀地,我落到了地上。 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因为长时间下落而有些凌乱的裙摆。脚下踩碎的枯叶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似乎处在洞穴的底部。 眼前的桌上有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芒照亮了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有些脏的小瓶子,还有一张字条。 我走了过去。并不是好奇或者其他原因,而是太长时间的下落让我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感觉,我不得不试着活动已经有些僵硬的肢体。 我拿起瓶子和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欢迎来到仙境,爱丽丝。 落款处没有写任何名字,只画着一个猫爪的图片。 仙境,爱丽丝。这两个词在油灯微弱而闪烁摇摆不定的光芒下显得有些模糊,而我已经被黑暗和闪回麻痹的头脑则思索着它们的含义。 “你来啦,爱丽丝!” 突然在身后响起的高亢声线吓得我几乎把瓶子脱手、摔到地上。我猛地转过头,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让卡在喉咙口的尖叫脱口而出、整个人还脚跟一软很没用地跌坐在洞穴底部被枯枝败叶铺满的地上。 在被油灯的光芒照亮的、与黑暗模糊了边界的这一方小小的光明空间中,浮现出了一颗人头。 是的,仅仅是人类的头部。脖颈与身体连接的部分以下什么都没有,却也并没有被血腥地切断,断口处像雾一般模糊着,与空气没有明确的界限。 那颗人头轻盈地漂浮在空中,脸上甚至挂着狡黠的笑容。那是一颗青年的头颅,双眼眯成狭长的形状,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如果猫会笑,笑起来就应当是这个样子的。 “哦,吓到你了吗?抱歉抱歉。” 青年的头颅向吓得浑身僵硬的我飞来,在飞向这边的途中,他与脖颈连接的身体部分也如同潮水过后沙滩上的贝壳一般逐渐显现出来——没错,就如同零星地散落的贝壳般,一开始出现的是一只手,然后是一只脚,再然后是上半身。不同的身体部分陆续出现,这让他看上去像一只被拆成零件又拼在一起的玩具,甚至有几分好笑。 恢复完全的青年在我面前挽了一圈手里的手杖,彬彬有礼地鞠躬示意。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浑圆双眼抬起来暼着人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一只猫。他穿着样式华丽的白底镶黄边礼服,但宽大的外套看上去更像医生的白大褂。那件礼服的每一颗扣子都是精致的猫爪形状,胸口也别着一个猫头的胸针。 但是比起这些,更吸引我注意力的是长在青年头顶的猫耳朵和身后的猫尾巴——那两样明显不属于人类的特征看上去并不像什么饰品,不仅覆盖着光洁的黑色被毛,还随着青年说话一动一动的,毫无疑问就是他的一部分。 “欢迎来到仙境,爱丽丝。” 在漫长的下落结束之后,长着猫耳猫尾的青年出现在眼前,笑着对我说道。眼前的景象荒诞得像是深度睡眠才能看到的梦境,却又是如此真实,我甚至能看清青年身后那摆来摆去的猫尾巴泛出的微微光泽。 “事情我已经听帽匠说了。你是被他招待来的吧?” 帽匠。白色的高礼帽。我迟钝的大脑就算再迟钝,此刻也想起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我想起那个被染成猩红色的洁白男性,讲台上兔子被剖开的尸体,白鳞长蛇的虎视眈眈,还有他低沉而甜蜜的、宛如结出毒果的鲜艳花树般的话语。 “到仙境里来吧。”洁白的毒蛇诱惑道,“仙境是为了爱丽丝而生的世界。” 作者:b站专栏评论区经常无缘无故自己关闭,如果发现请提醒我,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