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家事·孟春纪】037介子推守志焚绵上 太叔带怙宠入宫中『东周列国志』
【阅前提醒】本系列『种花家事』专栏,是以我种花家十二部信史流历史演义小说为大纲底本,以种花家古典传统历史文献为参照准绳,兼采历史演义与历代笔记小说为补充,最终杂糅整合而成。初步计划中,『种花家事』系列有本纪十二,上起诸夏共和行政,下迄中华再造共和,期间历史两千七百九十年:
孟春纪·东周列国志;仲春纪·前汉演义;季春纪·后汉演义;孟夏纪·两晋演义;仲夏纪·南北史演义;季夏纪·唐史演义;
孟秋纪·五代史演义;仲秋纪·宋史演义;季秋纪·元史演义;孟冬纪·明史演义;仲冬纪·清史演义;季冬纪·民国演义……
本系列我是采用“附经而作”的整理模式,即先将“冯梦龙-蔡东藩”十二部历史演义的公版原文抄录于专栏;然后进行分段分节,并添加小标题;之后对各部分进行梗述,置于节前;最后注解附录于节后。由于工程量浩大,因此每篇专栏发表时并不完善,前期以跑马圈地为主,写得较为简略,待第一遍完成后,我会在进行第二遍、第三遍……增修,以趋于完善。若有生之年能够完成本纪,我会考虑是否要继续搜集筛选演义小说整理世家、列传。
〇、山话嵓语
今天继续更新冯梦龙先生的《东周列国志》,书接上回CV22481981,本篇是第37章回,主要讲的是晋文成功复位后与九个妻妾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之后又将视线移到周国即将爆发的王子带之乱。本篇概要如下:
①周襄王十六年(元始前636年)春,晋文恢复君位后,立刻迎回妻妾子女,之后便与九个妻妾开始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②晋文复位后,将女儿赵姬嫁给了连襟赵衰,赵衰为表忠心,拒绝迎回在翟国的老妻叔隗即长子赵盾。赵姬大怒,请父亲出面迎回叔隗母子,并依长幼,奉叔隗为正夫人,让赵盾为嫡子。
③晋文大赏从龙之臣,但介之推不慕名利,退隐绵山,晋文找寻无果,遂昭告天下,将绵山改名介山,尽数赐封给介之推。
④郑文公因滑国亲卫,遂起兵伐滑。周襄王说情,遭到羞辱,于是就不过大夫富辰劝阻,勾结狄人偷袭郑国。狄人大胜,周襄王大悦,遂与狄联姻。却不承想反被弟王子带抓住机会。不久王子带与新嫂子襄隗勾搭成奸,准备里应外合,废掉襄王,权色兼得!
一、三定晋君
周襄王十六年(鲁僖公二十四年,晋文公元年,秦穆公二十四年,元始前636年) , 晋国吕省、郤芮等惠怀故人担心文公清算,于是发动政变,幸得文公大度,宽宥与自己有斩袖之仇的勃鞮,方才提前得知逆谋。之后文公及时向老丈人秦穆公求援,秦穆公遂以护送女儿怀嬴入晋为名,携大军突袭吕、郤逆党,一举破敌。至此晋文公成功平叛,坐稳君位,并与怀嬴双宿双飞。而秦穆公也终于完成了三定晋君的天命——一定惠公,二定怀公,三定文公——至此秦晋之好,涛声依旧!
话说晋文公在王城,诛了吕省、郤芮,向秦穆公再拜称谢。因以亲迎夫人之礼,请逆怀嬴归国。穆公曰:“弱女已失身子圉,恐不敢辱君之宗庙,得备嫔墙之数足矣。”文公曰:“秦晋世好,非此不足以主宗祀。舅其勿辞!且重耳之出,国人莫知,今以大婚为名,不亦美乎?”穆公大喜,乃邀文公复至雍都,盛饰辎,以怀嬴等五人归之。又亲送其女,至于河上,以精兵三千护送,谓之“纪纲之仆”。今人称管家为纪纲,盖始于此。文公同怀嬴等济河,赵衰诸臣,早备法驾于河口,迎接夫妇升车。百官扈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好不闹热!昔时宫中夜遁,如入土之龟,缩头缩尾;今番河上荣归,如出冈之凤,双宿双飞。正所谓彼一时,此一时也。文公至绛,国人无不额手称庆。百官朝贺,自不必说。遂立怀嬴为夫人。
当初晋献公嫁女伯姬之时,使郭偃卜卦,其繇云:“世作甥舅,三定我君”。伯姬为秦穆公夫人,穆公女怀嬴,又为晋文公夫人,岂不是“世作甥舅”?穆公先送夷吾归国,又送重耳归国,今日文公避难而出,又亏穆公诱诛吕、郤,重整山河,岂不是“三定我君”?又穆公曾梦宝夫人,引之游于天阙,谒见上帝,遥闻殿上呼穆公之名曰:“任好听旨,汝平晋乱!”如是者再。穆公先平里克之乱,复平吕、郤之乱,一筮一梦,无不应验。诗云:万物荣枯皆有定,浮生碌碌空奔忙。笑彼愚人不安命,强觅冬雷和夏霜。
【《国语·晋语· 文公修内政纳襄王》】元年春,公及夫人嬴氏至自王城。秦伯纳卫三千人,实纪纲之仆。公属百官,赋职任功,弃责薄敛,施舍分寡。救乏振滞,匡困资无。轻关易道,通商宽农。懋穑劝分,省用足财、利器明德,以厚民性。举善援能,官方定物,正名育类。昭旧族,爱亲戚,明贤良,尊贵宠,赏功劳,事耇老,礼宾旅,友故旧。胥、籍、狐、箕、栾、郤、柏、先、羊舌、董、韩,实掌近官。诸姬之良,掌其中官。异姓之能,掌其远官。公食贡。大夫食邑,士食田,庶人食力,工商食官,皂隶食职,官宰食加。政平民阜,财用不匮。
【山注】关于“纪纲之仆”确实出自此处〖《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三月,晋侯潜会秦伯于王城。己丑晦,公宫火,瑕甥、郤芮不获公,乃如河上,秦伯诱而杀之。晋侯逆夫人嬴氏以归。秦伯送卫于晋三千人,实纪纲之仆〗不过纪纲的意思较多,一般单独使用时常不做“管家、仆人”之意;而是常做“法度”意。
【纪纲】①网罟的纲绳,引申为纲领;②法度;③起纪纲作用之人物;④指州郡掾属;⑤特指州郡录事参军;⑥治理,管理;⑦统领仆隶之人,后泛指仆人;⑧谋略。
二、容人之量
周襄王十六年(鲁僖公二十四年,晋文公元年,秦穆公二十四年,元始前636年) ,晋文公在秦穆公的协助下,一举平息了吕、郤政变,但惠怀二公执政十数年,党羽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知道暗中还有多少势力。另外不少旧党羽都只是边缘人,本来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很想跟着文公好好过日子,但却又无法确定文公是否真的不再追究,这些人只能整日提心吊胆,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被煽动谋反。
那应该如何破局呢?一日文公故人头须忽然求见,文公一听大怒。原来头须乃是文公作公子时的守藏吏,当年文公逃难时,头须不仅没有跟随,反而趁火打劫,趁乱卷走了文公的大量家私,以致于文公逃难时窘迫不已,受尽折磨。此时文公一听自然是旧恨难消,但好在文公大度,并未报仇,而只是命人驱赶了事。
头须见文公并未发难,心安了一半,对驱赶之人说自己有办法为文公解决如今的困局。文公闻讯大奇,遂召见了头须。头须言只需重新任用自己就可以了。如今所剩的惠怀旧党多为边缘人物,与文公并无仇怨,只是担心文公清算。因此文公只需要重新任用头须这种仇人,就可以让他们放心,毕竟文公连窃财之仇都能容,又怎么会容不下惠怀时的边缘党羽呢?
文公一听有理,遂重新任用头须。果不其然,惠怀旧人中的大部分都彻底放下了戒心,开始重新投入到新生活中,只余少量铁杆党羽拒绝罢手,但孤掌难鸣,难有作为。至此晋国局势彻底稳定。
文公追恨吕、郤二人,欲尽诛其党。赵衰谏曰:“惠、怀以严刻失人心,君宜更之以宽。”文公从其言,乃颁行大赦。吕、郤之党甚众,虽见赦文,犹不自安,讹言日起,文公心以为忧。忽一日侵晨,小吏头须叩宫门求见。文公方解发而沐,闻之怒曰:“此人窃吾库藏,致寡人行资缺乏,乞食曹、卫。今日尚何见为?”阍人如命辞之。
头须曰:“主公得无方沐乎?”阍者惊曰:“汝何以知之?”头须曰:“夫沐者,俯首曲躬,其心必覆。心覆则出言颠倒,宜我之求见而不得也。且主公能容勃鞮,得免吕、郤之难;今独不能容头须耶?头须此来,有安晋国之策。君必拒之,头须从此逃矣。”阍人遽以其言告于文公,文公曰:“是吾过也!”亟索冠带装束,召头须入见。
头须叩头请罪讫,然后言曰:“主公知吕、郤之党几何?”文公蹙眉而言曰:“众甚。”头须奏曰:“此辈自知罪重,虽奉赦犹在怀疑,主公当思所以安之。”文公曰:“安之何策?”头须奏曰:“臣窃主公之财,使主公饥饿。臣之获罪,国人尽知。若主公出游而用臣为御,使举国之人,闻且见之,皆知主公之不念旧恶,而群疑尽释矣。”文公曰:“善。”乃托言巡城,用头须为御。
吕、郤之党见之,皆私语曰:“头须窃君之藏,今且仍旧录用,况他人乎?”自是讹言顿息。文公仍用头须掌库藏之事。因有恁般容人之量,所以能安定晋国。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初,晋侯之竖头须,守藏者也。其出也,窃藏以逃,尽用以求纳之。及入,求见。公辞焉以沐。谓仆人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居者为社稷之守,行者为羁绁之仆,其亦可也,何必罪居者?国君而仇匹夫,惧者甚众矣。”仆人以告,公遽见之。
【《国语·晋语·文公遽见竖头须》】文公之出也,竖头须,守藏者也,不从。公入,乃求见,公辞焉以沐。谓谒者曰:“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宜吾不得见也。从者为羁绁之仆,居者为社稷之守,何必罪居者!国君而雠匹夫,惧者众矣。”谒者以告,公遽见之。
三、晋文九娶
周襄王十六年(鲁僖公二十四年,晋文公元年,秦穆公二十四年,元始前636年) ,晋文公稳定局势后,开始寻回妻子儿女。
流亡前,文公娶妻杜祁,杜祁乃杜伯后裔,昔西周宣王误听谗言,擅杀杜伯,杜伯子隰叔奔晋,后育有祁成氏等支脉,杜祁当为此脉之后。杜祁与重耳生公子雍及女赵姬,重耳复国后,立文嬴为正宫夫人。公子雍成庶长子,为避免当年晋献公时期的夺嫡惨剧,亦为了表明自己维护秦晋之好的诚意,晋文公将公子雍派往秦国为官。秦国大喜,不敢怠慢,立刻重用公子雍,直升其为秦国亚卿。而爱女则被晋文许配给连襟赵衰,以亲上加亲,此女后被称为赵姬。
【山注】关于杜地祁姓之事,详情可参见李零先生所著〖“我们的中国系列”《茫茫禹迹》两周族姓考第九节族姓分布〗
【山注】关于赵姬是谁生的问题,史书无载,我权衡之后,安排其是杜祁所生,因为赵姬是嫁给晋文的连襟赵衰,说明其岁数并不小,而重耳在翟国并未生女,再之后,时间不够。因此其必是在重耳流亡翟国前所生。
重耳流亡翟国时,娶妻季隗,生二子。由于二子自幼生活在翟国,且已在翟国娶妻生子,而重耳常年流亡,双方早已生疏,因此只有季隗孤身归国与重耳团聚。而重耳也正愁不知怎么安排二子,索性就同意了二子留在翟国的要求。
重耳流亡时,在南燕结识美女偪姞,生子驩。姞乃周始祖后稷正夫人之姓,后传至南燕国,偪姞便为此脉。但可惜流亡之途,朝不保夕,偪姞早亡,唯余此子。迎回后,正逢文公夫人文嬴无子,爱怜之下,遂由文嬴抚养,并封驩为世子储君,以深秦晋之好。
【山注】关于公子驩之母,有两种说法,一说是文嬴之子,另一说是偪姞之子。第一种说法的依据是文嬴是正宫夫人,晋文公为了秦晋之好,自然要立秦女所生之子,且秦穆公一口气送了五个闺女,不就是担心出现不育的情况。但这种说法有一个罢搁,就是晋文公是在鲁僖公23年与五嬴女结婚,32年薨逝,也就是说如果是五嬴女所生,满打满算继位时也只有9岁。但观晋襄公收拾秦穆公的手段和心性,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9岁亲外孙能干出来的。而另一种说法根据〖《左传·文公六年》传:杜祁以君故,让偪姞而上之;以狄故,让季隗而己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爱其子,而仕诸秦,为亚卿焉。〗认为是偪姞所生。此处将“以君故”理解成,因为儿子成为晋侯(晋襄公)因此位列第二。当然为了让秦国接受这个继承人,《东周列国志》就直接将偪姞写死了,然后让文嬴代为抚养,从而得到秦国的支持。至于历史上偪姞是否早亡,并无明确记载。
【山注】关于偪姞是南燕国人的推断,是因为南燕国是有名的姞姓国,郑公子兰之母便是南燕姞。另外有人认为偪姞是密须国后裔,并且认为偪与密相通。此说我暂时阙疑,因为古密须国的确是姞姓,但西周之后的密须国很大可能是姬姓。昔文王伐九邦,其中之一就是密须国〖《史记·周本纪》: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之后周公“存亡继绝”有很大可能是让姬姓李代桃僵,当然此说我倒是没有什么依据,只是感觉还是南燕姞姓更合适。
重耳流亡到齐国,齐桓公将爱女嫁予重耳,后晋国有变,齐女为不耽误重耳前途,忍痛斩情。而此时重耳登基,感念齐女之谊,遂迎回齐女,以复旧好。可惜重耳与齐女无子。
【山注】关于齐女归晋团圆之事,见于《列女传·晋文齐姜》,而左传、国语等书无载。
除此四女外,就是秦穆公所嫁之五女。其中怀嬴原为怀公夫人,却被怀公抛弃。如今虽改嫁晋文,但自卑身份,遂不顾晋文劝阻,坚持做小,而让五嬴中的另一贤良姐妹作晋文正宫夫人,是为文嬴。晋文爱怀嬴之义,未嫌其出身,反对其宠爱有加。后晋文与怀嬴生子乐。而在安排公子乐的问题上,怀嬴大义,不欲因自己的原因而使晋文难办,于是待公子乐长大后就让公子乐远离晋国到陈国生活。本是想让公子乐远离夺嫡旋涡,安安稳稳的过上平静生活,但可惜后来晋襄公驩去世,而其子晋灵公太小,国人感念怀嬴之义,欲迎回公子乐继位,不承想权臣赵氏担心其不好控制,遂派刺客击杀公子乐以斩草除根。〖《左传·文公六年》传:八月乙亥,晋襄公卒。灵公少,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贾季曰:“不如立公子乐。辰嬴嬖于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贾季亦使召公子乐于陈。赵孟使杀诸郫。〗
此既是晋文九娶之故事,九女依照尊卑次序,分别是文嬴(正宫夫人)、偪姞(晋襄公亲母)、季隗、杜祁(公子雍亲母)、齐姜、丑嬴、寅嬴、卯嬴、怀嬴(辰嬴)。
文公先为公子时,已娶过二妻。初娶徐嬴早卒。再娶偪姞,生一子一女,子名驩,女曰伯姬。偪姞亦薨于蒲城。文公出亡时,子女俱幼,弃之于蒲。亦是头须收留,寄养于蒲民遂氏之家,岁给粟帛无缺。一日,乘间言于文公。文公大惊曰:“寡人以为死于兵刃久矣,今犹在乎?何不早言?”头须奏曰:“臣闻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君周游列国,所至送女,生育已繁。公子虽在,未卜君意何如?是以不敢遽白耳。”文公曰:“汝如不言,寡人几负不慈之名!”即命头须往蒲,厚赐遂氏,迎其子女以归,使怀嬴母之。遂立为太子,以伯姬赐与赵衰为妻,谓之赵姬。
翟君闻晋侯嗣位,遣使称贺,送季隗归晋。文公问季隗之年,对曰:“别来八载,今三十有二矣。”文公戏曰:“犹幸不及二十五年也。”齐孝公亦遣使送姜氏于晋,晋侯谢其玉成之美。姜氏曰:“妾非不贪夫妇之乐,所以劝驾者,正为今日耳。”文公将齐、翟二姬平昔贤德,述于怀嬴。怀嬴称赞不已,固请让夫人之位于二姬。于是更定宫中之位,立齐女为夫人,翟女次之,怀嬴又次之。
【山注】原文关于头须忍辱负重,养育重耳子女之事,应为小说家杜撰,不仅于史无据,而且于理不合。若为真,晋襄公继位为君后,怎会对养恩毫无反应。
【山注】原文关于重耳初娶徐嬴之事,我暂未找到依据。另外春秋历史上的确有一位名为徐嬴的早卒无子的正宫夫人,不过其乃是齐桓公的夫人。因此我怀疑是不是小说家看错了文献。〖《左传·僖公十七年》传:齐侯之夫人三:王姬,徐嬴,蔡姬,皆无子。〗
山笺:辨析——怀嬴、文嬴、辰嬴
怀嬴、文嬴和辰嬴为晋文公妻妾,皆是历史留名之人。但三者关系,争论极大。首先简单介绍一下三个名号的构词法。怀嬴是怀公所娶嬴姓之女为正夫人,故号怀嬴,后其改嫁文公;文嬴是文公所娶嬴姓之女为正夫人,故号文嬴;辰嬴是秦穆公嫁宗室之女五人,以地支记序,末位为辰,即五女中位次最低的赢姓女,故号辰嬴。而关于怀嬴、文嬴、辰嬴三者关系,历来争论极大,此处待我慢慢道来。
(1)怀嬴与文嬴
常见观点认为怀嬴与文嬴是同一人,即嫁给怀公时为怀嬴,改嫁文公后为文嬴。《东周列国志》就是持这一观点。并且还将怀嬴作为晋文故事中的女主角。这个观点主要是来源于《左传》中对怀嬴的大笔墨记载,尤其是怀嬴逼迫文公就范道歉的记载,给人一种怀嬴地位很高的潜意识。并且随着《东周列国志》的演绎已经成了主流观点。但的确如此吗?
(2)怀嬴与辰嬴
另一种观点认为怀嬴不是文嬴,而是地位低贱的辰嬴。原因是《左传》虽然在鲁僖公二十三年中重点记载了怀嬴之事。但却同时在鲁文公六年记载了对辰嬴的身份描述〖《左传·文公六年》传:辰嬴贱,班在九人,其子何震之有?且为二君嬖,淫也。〗大意是辰嬴地位下贱,在文公妻妾中只排第九位,并且与两位君主有染。重点是这最后一句“为二君嬖”,这是关键证据,毕竟除了怀嬴外,五嬴女中还有谁能为二君嬖?毕竟晋文公的继任者晋襄公可没有任何烝母的记载。如果不是晋襄公,那除了怀嬴就没有人可以为二君嬖了。因此我倾向于怀嬴与辰嬴是同一人的观点。
(3)辨析三嬴
之所以很多人认为怀嬴与文嬴是同一人,大概是因为《左传》鲁僖公二十三年中有怀嬴逼迫重耳道歉的记载,从而潜意识认为怀嬴地位很高。〖《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传: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奉匜沃盥,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但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首先,此时文公还是流亡公子重耳,需要仰仗老丈人秦穆公的帮助,因此五女中哪怕最低位的,也是当时的他不能得罪的,被逼道歉很正常。
其次,《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记载的是夫人嬴氏入晋,而不是夫人怀嬴入晋〖《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晋侯逆夫人嬴氏以归。秦伯送卫于晋三千人,实纪纲之仆 。〗前面已经强调是怀嬴逼迫重耳道歉,但之后却不再提怀嬴,只以夫人嬴氏称呼,说明当时并没有出现侄媳妇上位正宫的劲爆新闻。
再次,对于秦国来说,秦穆公只想保证五女中有一人为晋文公正夫人即可,完全没必要强迫晋文公必须将侄媳妇纳为正宫夫人。毕竟此时重耳已经继位,是堂堂晋侯,不再是以前的流亡公子,秦穆公没必要非在这无关紧要的地方找事。
另外,若是读《史记》此段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因为史记中并没有强调怀嬴的特殊。〖《史记·晋世家》: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因此读史记此段时就不会受到潜意识的影响,只是将怀嬴当做五女中的普通一员,那之后就能全部对上了。
其实想想也是,一个是守寡的侄媳妇,另外四个是身世清白的黄花大闺女,既然对秦国来说谁当夫人都行,那晋文公怎么也不会放着黄花闺女不要,非要将逼迫过自己的侄媳妇扶成正宫,就算先秦社会贞操观不强,也犯不着搞出侄媳上位这么劲爆的新闻!
(4)我的安排
我复述此事自然要兼容《东周列国志》与史书的记载。好在冯梦龙先生留下了一个扣,即怀嬴大度不妒,主动让位,甘愿俯身做小。所以我打算安排成怀嬴、辰嬴是同一人,而文嬴是怀嬴的姐妹。即怀嬴入晋改嫁文公后主动让位于姐妹文嬴,并甘愿做小,故位次第九。这样安排就能尽最大可能的兼容《东周》与史书之间的罢搁了!
(5)小结
根据历史记载,我认为怀嬴是五嬴女中地位最低的辰嬴,而文嬴则是五嬴女中地位最高的那位,文嬴被文公纳为正宫夫人,因此号文嬴。即怀嬴是辰嬴,文嬴另有其人,但与怀嬴是姐妹。
四、贤良赵姬
晋文将爱女赵姬嫁给连襟赵衰,赵衰欣喜若狂,因此对赵姬是宠爱有加,那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夫妻二人,感情日笃,一连生子原同、屏括、楼婴三人。后赵姬回娘家,偶与小妈季隗闲聊,方得知自己的夫君赵衰曾在翟国娶季隗之妹叔隗,并生有一子赵盾。但赵衰归国后却早将其母子忘于九霄云外。
赵姬暴怒,立刻回家责难赵衰,要求赵衰立刻将叔隗母子接回。但赵衰太渣男,担心搞出修罗场,拒不迎回。赵姬怒道:“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赵衰理亏,又摄于公主之威,只得照办。
待叔隗母子入晋归家,赵姬坚持要以入门先后为序,奉叔隗为正夫人,立叔隗子赵盾为家族继承人。赵衰这可不敢答应,毕竟赵姬是公主,要是让公主做小,那晋文公知道了可不得了,于是坚决不同意。赵姬怒,求见晋文公,据理力争,并极言赵盾之贤,有安家定国之才。晋文大悦,亲点赵盾为赵家继承人,小姨子叔隗为赵衰正夫人。家和万事兴,果然赵姬让贤之举,为后来的赵盾兴国埋下了伏笔。
赵姬闻季隗之归,亦劝其夫赵衰,迎接叔隗母子。衰辞曰:“蒙主公赐婚,不敢复念翟女也!”赵姬曰:“此世俗薄德之语,非妾所愿闻也。妾虽贵,然叔隗先配,且有子矣,岂可怜新而弃旧乎?”赵衰口虽唯唯,意犹未决。赵姬乃入宫奏于文公曰:“妾夫不迎叔隗,欲以不贤之名遗妾,望父侯作主!”文公乃使人至翟,迎叔隗母子以归。赵姬以内子之位让翟女,赵衰又不可。赵姬曰:“彼长而妾幼,彼先而妾后,长幼先后之序,不可乱也。且闻子盾,齿已长矣,而又有才,自当立为嫡子。妾居偏房,理所当然。若必不从,妾惟有退居宫中耳!”衰不得已,以姬言奏于文公。
文公曰:“吾女能推让如此,虽周太妊莫能过也!”遂宣叔隗母子入朝,立叔隗为内子,立盾为嫡子。叔隗亦固辞,文公喻以赵姬之意,乃拜受谢恩而出。盾时年十七岁,生得气宇轩昂,举动有则,通诗书,精射御,赵衰甚爱之。后赵姬生三子,曰同,曰括,曰婴,其才皆不及盾。此是后话。史官叙赵姬之贤德,赞云:阴性好闭,不嫉则妒。惑夫逞骄,篡嫡敢怒。褒进申绌,服欢臼怖。理显势穷,误人自误。贵而自贱,高而自卑。同括下盾,隗压于姬。谦谦令德,君子所师。文公之女,成季之妻。
【山注】有观点认为赵姬是在重耳流亡前就嫁给赵衰了,但此说与记载不符〖《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忘旧”证明叔隗是旧人,因此赵姬绝不是流亡前就嫁给赵衰的。我思考了一下这种说法的来由,可能是因为依史记重耳六十多岁才复国,因此为了对上年龄,就将赵姬安排在流亡前出嫁。但我前面已说,此应按照左传的观点,即复国时重耳不过四十左右,这样此时赵姬出嫁,时间上就完全对上了。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狄人归季隗于晋,而请其二子。文公妻赵衰,生原同、屏括、楼婴。赵姬请逆盾与其母,子馀辞。姬曰:“得宠而忘旧,何以使人?必逆之!”固请,许之。来,以盾为才,固请于公,以为嫡子,而使其三子下之,以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
五、介之推亡
关于晋文公火烧介之推之事,应是汉代刘向始传。《左传》《史记》均无此说。况我幼年时曾入邙山祭祖,山路崎岖难行,而下山尤难。返回山下后仰望群山,忽想起介之推之事。惊觉道:此事若为真,那晋文公恐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介之推活着下山。我登之邙山已有千百年来的前人开路,而春秋时介之推所隐之绵山必无此交通。我一人慢行尚嫌难走,而介之推要在浓烟中背母疾逃,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这完全是不可能之事。若此事为真,晋文岂能不知此招之险。并且就算要烧,也应设法从山上往山下烧,否则就算介之推想下山,但看着山下大火,也只能往山上绝路上跑。幸得此事为假,否则不过是一场升米恩斗米仇的暗黑童话而已。
另外,关于介之推的最终结局,《左传》《史记》都明确记载,晋文并没有烧山,而是直接当众将绵山之田赐予介之推,只要介之推现身,可以直接拿田走人,这就很好啊!〖《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晋侯求之,不获,以绵上为之田,曰:“以志吾过,且旌善人。”〗〖《史记·晋世家》: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而关于晋文公烧介之推的说法,应该是刘向整理民间逸闻时所传,史实性阙疑。〖刘向《新序》:“子推怨于无爵齿,去而之介山之上,文公待之,不肯出。以谓焚其山宜出,遂不出而焚死。”〗后又经小说家不断演变,终于成了如今的版本。
再说晋文公欲行复国之赏,乃大会群臣,分为三等:以从亡为首功,送款者次之,迎降者又次之。三等之中,又各别其劳之轻重,而上下其赏。第一等从亡中,以赵衰、狐偃为最;其他狐毛、胥臣、魏犨、狐射姑、先轸、颠颉,以次而叙。第二等送款者,以栾枝、郤溱为最;其他士会、舟之侨、孙伯纠、祁瞒等,以次而叙。第三等迎降者,郤步扬、韩简为最;其他梁繇靡、家仆徒、郤乞、先蔑、屠击等,以次而叙。无采地者赐地,有采地者益封。别以白璧五双赐狐偃曰:“向者投璧于河,以此为报。”又念狐突冤死,立庙于晋阳之马鞍山,后人因名其山曰狐突山。又出诏令于国门:“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者,许其自言。”小臣壶叔进曰:“臣自蒲城相从主公,奔走四方,足踵俱裂。居则侍寝食,出则戒车马,未尝顷刻离左右也。今主公行从亡之赏,而不及于臣,意者臣有罪乎?”文公曰:“汝来前,寡人为汝明之。夫导我以仁义,使我肺腑开通者,此受上赏;辅我以谋议,使我不辱诸侯者,此受次赏;冒矢石,犯锋镝,以身卫寡人者,此复受次赏。故上赏赏德,其次赏才,又其次赏功。若夫奔走之劳,匹夫之力,又在其次。三赏之后,行且及汝矣。”壶叔愧服而退。文公乃大出金帛,遍赏舆儓仆隶之辈,受赏者无不感悦。惟魏犨、颠颉二人,自恃才勇,见赵衰、狐偃都是文臣,以辞令为事,其赏却在己上,心中不悦,口内稍有怨言。文公念其功劳,全不计较。
又有介子推,原是从亡人数,他为人狷介无比。因济河之时,见狐偃有居功之语,心怀鄙薄,耻居其列。自随班朝贺一次以后,托病居家,甘守清贫,躬自织屦,以侍奉其老母。晋侯大会群臣,论功行赏,不见子推,偶尔忘怀,竟置不问了。邻人解张,见子推无赏,心怀不平。又见国门之上,悬有诏令:“倘有遗下功劳未叙,许其自言。”特地叩子推之门,报此消息。子推笑而不答。老母在厨下闻之,谓子推曰:“汝效劳十九年,且曾割股救君,劳苦不小。今日何不自言?亦可冀数钟之粟米,共朝夕之饔飧,岂不胜于织屦乎?”子推对曰:“献公之子九人,惟主公最贤。惠、怀不德,天夺其助,以国属于主公。诸臣不知天意,争据其功,吾方耻之!吾宁终身织屦,不敢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也!”老母曰:“汝虽不求禄,亦宜入朝一见,庶不没汝割股之劳。”子推曰:“孩儿既无求于君,何以见为?”老母曰:“汝能为廉士,吾岂不能为廉士之母?吾母子当隐于深山,毋溷于市井中也。”子推大喜曰:“孩儿素爱绵上,高山深谷,今当归此。”乃负其母奔绵上,结庐于深谷之中,草衣木食,将终其身焉。邻舍无知其去迹者。惟解张知之,乃作书夜悬于朝门。文公设朝,近臣收得此书,献于文公。文公读之,其词曰:有龙矫矫,悲失其所。数蛇从之,周流天下。龙饥乏食,一蛇割股。龙返于渊,安其壤土。数蛇入穴,皆有宁宇。一蛇无穴,号于中野!
文公览毕,大惊曰:“此介子推之怨词也!昔寡人过卫乏食,子推割股以进。今寡人大赏功臣,而独遗子推,寡人之过何辞?”即使人往召子推,子推已不在矣。文公拘其邻舍,诘问子推去处:“有能言者,寡人并官之。”解张进曰:“此书亦非子推之书,乃小人所代也。子推耻于求赏,负其母隐于绵上深谷之中。小人恐其功劳泯没,是以悬书代为白之。”文公曰:“若非汝悬书,寡人几忘子推之功矣!”遂拜解张为下大夫,即日驾车,用解张为前导,亲往绵山,访求子推。只见峰峦叠叠,草树萋萋,流水潺潺,行云片片,林鸟群噪,山谷应声,竟不得子推踪迹。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左右拘得农夫数人到来,文公亲自问之。农夫曰:“数日前,曾有人见一汉子,负一老妪,息于此山之足,汲水饮之,复负之登山而去。今则不知所之也。”文公命停车于山下,使人遍访,数日不得。文公面有愠色,谓解张曰:“子推何恨寡人之深耶?吾闻子推甚孝,若举火焚林,必当负其母而出矣。”魏犨进曰:“从亡之日,众人皆有功劳,岂独子推哉?今子推隐身以要君,逗留车驾,虚费时日。待其避火而出,臣当羞之!”乃使军士于山前山后,周围放火,火烈风猛,延烧数里,三日方息。子推终不肯出,子母相抱,死于枯柳之下。军士寻得其骸骨。文公见之,为之流涕。命葬于绵山之下,立祠祀之。环山一境之田,皆作祠田,使农夫掌其岁祀。“改绵山曰介山,以志寡人之过!”后世于绵上立县,谓之介休,言介子推休息于此也。
焚林之日,乃三月五日清明之候。国人思慕子推,以其死于火,不忍举火,为之冷食一月。后渐减至三日。至今太原、上党、西河、雁门各处,每岁冬至后一百五日,预作乾糒,以冷水食之,谓之“禁火”,亦曰“禁烟”。因以清明前一日为寒食节,遇节,家家插柳于门,以招子推之魂,或设野祭,焚纸钱,皆为子推也。胡曾有诗云:羁绁从游十九年,天涯奔走备颠连。食君刳股心何赤?辞禄焚躯志甚坚!绵上烟高标气节,介山祠壮表忠贤。只今禁火悲寒食,胜却年年挂纸钱。
文公既定君臣之赏,大修国政,举善任能,省刑薄敛,通商礼宾,拯寡救乏,国中大治。周襄王使太宰周公孔,及内使叔兴,赐文公以侯伯之命。文公待之有加礼。叔兴归见襄王,言:“晋侯必伯诸侯,不可不善也。”襄王自此疏齐而亲晋。不在话下。
六、周郑交恶
周襄王十六年(鲁僖公二十四年,郑文公三十七年,卫文公二十四年,元始前636年),郑国因滑国侍奉卫国而伐之,滑国请和,许诺侍奉郑国。郑国接受和议,带兵回国。但刚一回国就发现,滑国竟然阴奉阳违,仍然侍奉卫国。郑文公大怒,出兵伐滑。滑国不敌,但好在滑国乃是姬姓国,于是立刻与卫国一道向周天子求援。
周襄王闻报,立刻派大夫伯服、游孙伯前去说和。但不承想不去还好,一去反而是火上浇油。原来当年五大夫之乱,周惠王被卫惠公所逐,逃到郑国,是当时的郑厉公收留并出兵护送,才让周惠王复国,也才有了如今的周襄王。但周惠王赏赐复国功臣时,由于被曾经郑庄公的威名吓的够呛,说什么也不愿对郑厉公进行实质性赏赐,只是送了些浮财。郑厉公怨恨不已,不久就郁郁而终。
而如今周襄王就更过分了,竟然为了曾经的仇敌卫国的利益,前来阻挠郑国,于是郑文公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直接将两位周大夫给绑了,押到周郑边境,让周人看着,除非周天子亲自求情领人,否则就关押到郑国伐滑结束再放人。周襄王闻讯大怒,遂欲起兵伐郑。
是时郑文公臣服于楚,不通中国,恃强凌弱,怪滑伯事卫不事郑,乃兴师伐之。滑伯惧而请成。郑师方退,滑仍旧事卫,不肯服郑。郑文公大怒,命公子士泄为将,堵俞弥副之,再起大军伐滑。卫文公与周方睦,诉郑于周。周襄王使大夫游孙伯、伯服至郑,为滑求解。未至,郑文公闻之,怒曰:“郑、卫一体也,王何厚于卫,而薄于郑耶?”命拘游孙伯、伯服于境上,俟破滑凯旋,方可释之。孙伯被拘,其左右奔回,诉知周襄王。襄王骂曰:“郑捷欺朕太甚,朕必报之!”问群臣:“谁能为朕问罪于郑者?”
【山注】关于此次周郑交恶的时间,《史记·周本纪》认为是襄王十三年(元始639年),不过《左传》和《史记·郑世家》认为是襄王十六年(元始636年)。因此此处按照后者复述。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郑之入滑也,滑人听命。师还,又即卫。郑公子士、洩堵俞弥帅师伐滑。王使伯服、游孙伯如郑请滑。郑伯怨惠王之入而不与厉公爵也,又怨襄王之与卫、滑也,故不听王命而执二子。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臣闻之:大上以德抚民,其次亲亲,以相及也。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之昭也。邘、晋、应、韩,武之穆也。凡、蒋、刑、茅、胙、祭,周公之胤也。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鄂不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其四章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是,则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今天子不忍小忿以弃郑亲,其若之何?庸勋、亲亲、昵近、尊贤,德之大者也。即聋、从昧、与顽、用嚚,奸之大者也。弃德崇奸,祸之大者也。郑有平、惠之勋,又有厉、宣之亲,弃嬖宠而用三良,于诸姬为近,四德具矣。耳不听五声之和为聋,目不别五色之章为昧,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口不道忠信之言为嚚。狄皆则之,四奸具矣。周之有懿德也,犹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怀柔天下也,犹惧有外侮。扞御侮者,莫如亲亲,故以亲屏周。召穆公亦云。今周德既衰,于是乎又渝周、召,以从诸奸,无乃不可乎?民未忘祸,王又兴之,其若文、武何?”王弗听,使颓叔、桃子出狄师。
【《史记·周本纪》】十三年,郑伐滑,王使游孙、伯服请滑,郑人囚之。郑文公怨惠王之入不与厉公爵,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囚伯服。王怒,将以翟伐郑。富辰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王不听。
【《史记·郑世家》】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秋,郑入滑【滑:国名,姬姓,后为秦所灭。】 ,滑听命,已而反与卫,于是郑伐滑。周襄王使伯 请滑。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 。
七、通狄伐亲
周襄王十六年(鲁僖公二十四年,郑文公三十七年,卫文公二十四年,元始前636年),周襄王因郑文公伐同姓国滑,并拘禁前去说项的周大夫,而决定起兵伐郑。虽然此时的郑国早已不是郑庄公时期的小霸之国,但周国更惨,已经连个像样的军队都凑不出了,更不要说去攻伐郑国了。
这时,暴怒的周襄王脑子一抽,竟然想到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想法——与曾经的仇敌狄人联合,讨伐郑国。大夫富辰连忙劝阻道:“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但周襄王哪听得进去这些,立刻派大夫颓叔、桃子去请狄师。
狄人一听大喜,当年(元始前636年)夏,出兵攻伐郑国,有周天子的王命在身,一路上顺风顺水,很快就兵临郑国。沿途诸侯虽不会听天子指挥,但若只是借道,也就都卖个面子,没有多管闲事。郑文公起初认为周天子无力出兵,也无威望传檄诸侯,最多只是无能狂怒一下,因此根本没有在乎,继续猛攻滑国。但其却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堂堂周天子会使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指挥不动诸侯就勾结狄人。郑国一时不慎,吃了大亏,仓促之下被狄人攻破栎城,郑文公赶紧撤兵回防,狄人则拿着战利品兴高采烈地班师回国。
大夫颓叔、桃子二人进曰:“郑自先王兵败,益无忌惮。今又挟荆蛮为重,虐执王臣。若兴兵问罪,难保必胜。以臣之愚,必借兵于翟,方可伸威。”大夫富辰连声曰:“不可,不可!古人云:‘疏不间亲。’郑虽无道,乃子友之后,于天子兄弟也。武公著东迁之劳,厉公平子颓之乱,其德均不可忘。翟乃戎狄豺狼,非我同类。用异类而蔑同姓,修小怨而置大德,臣见其害,未见其利也。”颓叔、桃子曰:“昔武王伐商,九夷俱来助战,何必同姓?东山之征,实因管、蔡。郑之横逆,犹管、蔡也。翟之事周,未尝失礼。以顺诛逆,不亦可乎?”襄王曰:“二卿之言是也。”乃使颓叔、桃子如翟,谕以伐郑之事。翟君欣然奉命,假以出猎为名,突入郑地,攻破栎城,以兵戍之。遣使同二大夫告捷于周。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夏,狄伐郑,取栎。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臣闻之曰:‘报者倦矣,施者未厌。’狄固贪惏,王又启之。女德无极,妇怨无终,狄必为患。”王又弗听。
【《史记·周本纪》】十五年,王降翟师以伐郑。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王不听。
八、狄女多情
周襄王十六年(鲁僖公二十四年,郑文公三十七年,卫文公二十四年,元始前636年)夏,狄人奉周天子之命攻伐不听王命的郑国,大胜而归。后狄人献捷于周,天子大悦,欲倚为臂助,威压诸侯。于是周天子向狄人求娶狄女隗氏,狄人此次尝到了奉天子以令诸侯的甜头,自然乐得如此,于是立刻同意了这门亲事,之后双方很快就结成了亲家。
但祸患很快就到了,昔周惠王欲废长立幼,传位于王子带,幸得春秋霸主齐桓公出面,才打消了周惠王的念头,让周襄王顺利登基。但周襄王四年(元始前648年),王子带勾结戎狄发动政变,被秦晋齐等诸侯挫败,之后王子带逃到齐国。十年后,齐桓霸业终焉,周大夫富辰劝说周襄王迎回流落异国的王子带,周襄王已经消气,也就同意了。
【《左传·僖公二十二年》传】富辰言于王曰:“请召大叔。《诗》曰:‘协比其邻,昏姻孔云。’吾兄弟之不协,焉能怨诸侯之不睦?”王说。王子带自齐复归于京师,王召之也。
但不承想,若论勾结戎狄,王子带可比周襄王早了十几年,与戎狄的关系网资源远比襄王多的多。此时王子带一见周襄王与戎狄媾和,立刻感觉机会又来了。于是王子带决定先从嫂子襄隗身上下手。
王子带对戎狄颇为了解,于是投其所好,曲意逢迎,很快就拿下了嫂子襄隗的芳心,之后很快就通过嫂子联系上了背后的戎狄大佬。最后经过双方密议,一个美色与天下皆得的计划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成型了。而还在畅想着命戎夷以威诸侯的周襄王却对此浑然不觉……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传】初,甘昭公有宠于惠后,惠后将立之,未及而卒。昭公奔齐,王复之。又通于隗氏。
周襄王曰:“翟有功于朕。朕今中宫新丧,欲以翟为婚姻,何如?”颓叔、桃子曰:“臣闻翟人之歌曰:‘前叔隗,后叔隗,如珠比玉生光辉。’言翟有二女,皆名叔隗,并有殊色。前叔隗乃咎如国之女,已嫁晋侯。后叔隗乃翟君所生,今尚未聘,王可求之。”襄王大喜,复命颓叔、桃子往翟求婚。翟人送叔隗至周,襄王欲立为继后。富辰又谏曰:“王以翟为有功,劳之可也。今以天子之尊,下配夷女。翟恃其功,加以姻亲,必有窥伺之患矣。”襄王不听,遂以叔隗主中宫之政。
说起那叔隗,虽有韶颜,素无闺德。在本国专好驰马射箭,翟君每出猎,必自请随行,日与将士每驰逐原野,全无拘束。今日嫁与周王,居于深宫,如笼中之鸟,槛内之兽,甚不自在。一日,请于襄王曰:“妾幼习射猎,吾父未尝禁也。今郁郁宫中,四肢懈倦,将有痿痹之疾。王何不举大狩,使妾观之?”襄王宠爱方新,言无不从。遂命太史择日,大集车徒,较猎于北邙山。
有司张幕于山腰,襄王与隗后坐而观之。襄王欲悦隗后之意,出令曰:“日中为期,得三十禽者,赏车三乘;得二十禽者,赏以车二乘;得十禽者,赏以轈车一乘;不逾十禽者,无赏。”一时王子王孙及大小将士,击狐伐兔,无不各逞其能,以邀厚赏。打围良久,太史奏:“日已中矣。”襄王传令撤回,诸将各献所获之禽,或一十,或二十。惟有一位贵人,所献逾三十之外。
那贵人生得仪容俊伟,一表人物,乃襄王之庶弟,名曰带,国人皆称曰太叔,爵封甘公。因先年夺嫡不遂,又召戎师以伐周,事败出奔齐国。后来惠后再三在襄王面前辩解求恕,大夫富辰,亦劝襄王兄弟修好。襄王不得已,召而复之。今日在打围中,施逞精神,拔了个头筹。襄王大喜,即赐车如数。其馀计获多少,各有赐赉。隗后坐于王侧,见甘公带才貌不凡,射艺出众,夸奖不迭。问之襄王,知是金枝玉叶,十分心爱。遂言于襄王曰:“天色尚早,妾意欲自打一围,以健筋骨,幸吾王降旨!”
襄王本意欲取悦隗后,怎好不准其奏,即命将士重整围场。隗后解下绣袍。原来袍内,预穿就窄袖短衫,罩上异样黄金锁子轻细之甲。腰系五彩纯丝绣带。用玄色轻绡六尺,周围抹额,笼蔽凤笄,以防尘土。腰悬箭箙,手执朱弓。妆束得好不齐整!有诗为证:花般绰约玉般肌,幻出戎装态更奇。仕女班中夸武艺,将军队里擅娇姿。
隗后这回装束,别是一般丰采,喜得襄王微微含笑。左右驾戎辂以待。隗后曰:“车行不如骑迅。妾随行诸婢,凡翟国来的,俱惯驰马。请于王前试之。”襄王命多选良马,鞴勒停当。侍婢陪骑者,约有数人。隗后方欲跨马,襄王曰:“且慢。”遂问同姓诸卿中:“谁人善骑?保护王后下场。”
甘公带奏曰:“臣当效劳。”这一差,正暗合了隗后之意。侍婢簇拥隗后,做一队儿骑马先行。甘公带随后跨着名驹赶上,不离左右。隗后要在太叔面前,施逞精神。太叔亦要在隗后面前,夸张手段。未试弓箭,且试跑马。隗后将马连鞭几下,那马腾空一般去了。太叔亦跃马而前。转过山腰,刚刚两骑马,讨个并头。隗后将丝缰勒住,夸奖甘公曰:“久慕王子大才,今始见之!”太叔马上欠身曰:“臣乃学骑耳,不乃王后万分之一!”隗后曰:“太叔明早可到太后宫中问安,妾有话讲。”言犹未毕,侍女数骑俱到,隗后以目送情,甘公轻轻点头,各勒马而回。恰好山坡下,赶出一群麋鹿来,太叔左射麋,右射鹿,俱中之。隗后亦射中一鹿。众人喝采一番。隗后复跑马至于山腰,襄王出幕相迎曰:“王后辛苦!”隗后以所射之鹿,拜献襄王。太叔亦以一麋一鹿呈献。襄王大悦。众将及军士,又驰射一番,方才撤围。御庖将野味,烹调以进,襄王颁赐群臣,欢饮而散。
次日,甘公带入朝谢赐,遂至惠后宫中问安。其时隗后已先在矣。隗后预将贿赂,买嘱随行宫侍。遂与太叔眉来眼去,两下意会,托言起身,遂私合于侧室之中。男贪女爱,极其眷恋之情。临别两不相舍。隗后嘱咐太叔:“不时入宫相会。”太叔曰:“恐王见疑。”隗后曰:“妾自能周旋,不必虑也!”惠后宫人,颇知其事,只因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况且事体重大,不敢多口。惠后心上,亦自觉着,反吩咐宫人:“闲话少说。”隗后的宫侍,已自遍受赏赐,做了一路,为之耳目。太叔连宵达旦,潜住宫中,只瞒得襄王一人。史官有诗叹曰:太叔无兄何有嫂?襄王爱弟不防妻。一朝射猎成私约,始悔中宫女是夷!
又有诗讥襄王不该召太叔回来,自惹其祸。诗云:明知篡逆性难悛,便不行诛也绝亲。引虎入门谁不噬?襄王真是梦中人!
大凡做好事的心,一日小一日;做歹事的胆,一日大一日。甘公带与隗后私通,走得路熟,做得事惯,渐渐不避耳目,不顾利害,自然败露出来。那隗后少年贪欲,襄王虽则宠爱,五旬之人,到底年力不相当了,不时在别寝休息。太叔用些贿,使些势,那把守宫门的,无过是内侍之辈,都想道:“太叔是太后的爱子,周王一旦晏驾,就是太叔为王了,落得他些赏赐,管他甚账?”以此不分早晚,出入自如。
却说宫婢中有个小东,颇有几分颜色,善于音律。太叔一夕欢宴之际,使小东吹玉箫,太叔歌而和之。是夕开怀畅饮,醉后不觉狂荡,便按住小东求欢。小东惧怕隗后,解衣脱身,太叔大怒,拔剑赶逐,欲寻小东杀之。小东竟奔襄王别寝,叩门哭诉,说太叔如此恁般,“如今见在宫中。”襄王大怒,取了床头宝剑,趋至中宫,要杀太叔。毕竟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国语·周语·富辰谏襄王】
襄王十三年,郑人伐滑。王使游孙伯请滑,郑人执之。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古人有言曰:‘兄弟谗阋、侮人百里。’周文公之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若是则阋乃内侮,而虽阋不败亲也。郑在天子,兄弟也。郑武、庄有大勋力于平、桓;我周之东迁,晋、郑是依:子颓之乱,又郑之繇定。今以小忿弃之,是以小怨置大德也,无乃不可乎!且夫兄弟之怨,不征于他,征于他,利乃外矣。章怨外利,不义;弃亲即狄,不祥;以怨报德,不仁。夫义所以生利也,祥所以事神也,仁所以保民也。不义则利不阜,不祥则福不降,不仁则民不至。古之明王不失此三德者,故能光有天下,而和宁百姓,令闻不忘。王其不可以弃之。”王不听。十七年,王降狄师以伐郑。
王德狄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不可。夫婚姻,祸福之阶也。由之利内则福,利外则取祸。今王外利矣,其无乃阶祸乎?昔挚、畴之国也由大任,杞、缯由大姒,齐、许、申、吕由大姜,陈由大姬,是皆能内利亲亲者也。昔鄢之亡也由仲任,密须由伯姞,郐由叔妘,聃由郑姬,息由陈妫,邓由楚曼,罗由季姬,卢由荆妫,是皆外利离亲者也。”
王曰:“利何如而内,何如而外?”对曰:“尊贵、明贤、庸勋、长老、爱亲、礼新、亲旧。然则民莫不审固其心力以役上令,官不易方,而财不匮竭,求无不至,动无不济。百姓兆民,夫人奉利而归诸上,是利之内也。若七德离判,民乃携贰,各以利退,上求不暨,是其外利也。夫狄无列于王室,郑伯南也,王而卑之,是不尊贵也。狄,豺狼之德也,郑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贤也。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而弃之,是不庸勋也。郑伯捷之齿长矣,王而弱之,是不长老也。狄,隗姓也,郑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爱亲也。夫礼,新不间旧,王以狄女间姜、任,非礼且弃旧也。王一举而弃七德,臣故曰利外矣。《书》有之曰:‘必有忍也,若能有济也。’王不忍小忿而弃郑,又登叔隗以阶狄。狄,封豕豺狼也,不可厌也。”王不听。
十八年,王黜狄后。狄人来诛杀谭伯。富辰曰:“昔吾骤谏王,王弗从,以及此难。若我不出,王其以我为怼乎!”乃以其属死之。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其党启狄人。狄人遂入,周王乃出居于郑,晋文公纳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