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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灵生息–奈桥三别·鸮客

2022-02-11 21:39 作者:鸮窑游  | 我要投稿

  倘若我的生命能到八十岁,那阿公的离世便在我人生的四分之一画上了句号。

  我从未想过一切会来得这么突然。那天,我考完了期末,正收拾着回家的东西,宿舍闹哄哄的,有的盘算着假期去哪打工,有的计划着去哪旅游,嬉笑和讨论把这个本就狭隘的空间占满了,直到我休息时点开朋友圈,看到父亲所发讣告,脑袋嗡的一声响到了隔天醒来。

  回家的路上从未如此沉重过,我到底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祈祷着道路堵塞能晚点看到这份沉重,又幻想着我在看到阿公时他能突然睁开眼睛逃回人间,至此不禁盼着能快点回家。

  两三个小时,到家了,家里冷清得很,阿公的房间扎眼地嘟囔着家里少了些什么,爸妈已经把阿公的遗体载回老家了,老姐吩咐着家里的日程,过几天就回老家了。老姐絮叨着那时老人突然离去时的场景,已经红肿的眼睛却再挤不出一滴泪水,干哽咽着,断断续续地念着:“这几天已经哭得我没眼泪了”,我听得心里酸涩的很,但也挤不出泪水,因为早在这一年的六月份,我便已经梦到阿公的离世了。

  “家里怎么这么安静,没见着一个人,走出房门却是老家的场景,日头高照,一副棺材静躺在广场中央,四下无人也寂静得直煞,未待我靠近那副棺材,我心里却莫名的知道了这里面躺的是阿公,这份“知道”没有一丝疑虑和未知,是不容置疑的肯定,顿时泪水就翻腾而出,我哭喊着寻找着附近的人,找到了个亲戚,但他却闭口不言,像木偶一样紧闭着嘴,头偏开我,比陌生人还要冷漠,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寻着爸妈,但他们却如蒸发了般,我眼睁睁着看着棺材入土,但从始至终,我从未看到除我亲戚外的任何一个人,我醒来时,像是襁褓里的婴儿,枕头两侧已经浸湿了,脸颊爬满了泪痕,眼角和眼窝依旧如绿洲般淌满着悲伤,红肿发烫的眼袋记叙着我的哭泣。”

  我觉得在那时我已经将泪水哭绝了,而剩下的几天,我确乎没在因此而过度悲伤,感觉就像平时的事物一样,默默地消失了,我竟有几分洒脱,该干嘛干嘛,照老姐的吩咐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然后,时候便到了,我们该回老家了。

  回去的路上是漫长而疲惫的,漫长的等待让我不禁冷静了下来,我对阿公的离世心中便慢慢地复杂了起来。

  阿公是个不咋样的人,他大男子主义,是个经典的传统潮汕人,他没啥本事,留给儿女的多是负担和债务,他不讨人喜欢,因为他喜欢听人夸而听不得逆语,他好赌博,因此很早他便散尽家财妻子离人,他偏执又暴躁,一事无成外还没少让身边人受苦,他在对待亲人关系上又极度傲娇且执拗,所以他与儿女和儿女之间的关系是破损最大化,但却是藕断丝连叫人着急,能说他的毛病真的说不完,但是他对孙子女的关爱却是无私不偏的,而我作为长孙,我在不认得父母前就认得了他,因为在打有记忆起,我便是和他一起生活的,所以他对我来说更像是溺爱,且溺爱的更具负面性,这份感情里掺杂着我对亲人朴质的亲情,但也有对其扭曲的排斥,甚而言之,阿公带来的大多不是什么好的影响,故此我到底是五味杂陈的。

  路程比想象的快的多,心中的复杂感也随着离家乡的距离越来越淡了。我们到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了,闭塞的乡村里,这个点已经只有稀疏的几盏灯是活动着的,走过几条暗淡的小巷,一处周围房屋空出的空地上支起了个空间,油帆布把黑压压的天空撑起,两三个炽白的灯泡把黑暗推了出去,几张大圆桌支棱着无数烟茶和数张憔悴的面庞,我父亲少见的一身黑素装,母亲领着我和我姐弟到了旁边的一间老屋“来,来看你爷爷”,那老屋实在冷清的很,大厅右侧卧着一副棺材,我心里突然梗得厉害,一股酸劲直上咽喉,那份哀彻瞬间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糅杂,“阿公呀...”走近看了半响,无数平时普通甚至不值一提的回忆在脑中闪烁,呜咽漂泊在屋里屋外,跪下拜了三拜,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片刻,厅正中悬着阿公的像,香火烟把周围的一切装饰得犹如幻象,棺材里的阿公音容犹在,好像只是睡着,只是睡在一个盒子里。

  我走出了老屋,爸妈在那坐着,好几张我似乎从未见过的面容也在那坐着,阿妈幽幽地说着:“你阿公,一直盼着你放假,一直盼着一月七号那天看到你,害,可惜他没能再撑两天,跟平时一样的人呢,上个厕所坐会,跟平时一样像睡着了,眨眼会没了。”她说时看着一处没人的空气,眼睛木木地干转着,我心中本已平静了些许,听到这便又掀起了波涛,眼泪止不住的流,这份最后一面的遗憾,在两个已分阴阳的灵魂上烙穿了缺口。

  还要再等一星期才到出殡的日子,时间也多少会冲淡哀伤,后等待着下一个临界点的爆发而复出。其间大姑和小姑几乎每天都在哭,老屋隔些时段便呜咽了,而我则负责看香火,每隔一小时就去点香,便这样过去了好几天,而终于到了出殡的前一天。

  照我们这传统,这前一天是要行法事和吃斋的,几个月前,我外公的离世已经让我多少清楚流程了,只不过那时我只像一个被邀的客宾,而这次我则是主家,我要一直跟着阿爸且带着弟弟,在之前参加外公的法事时觉得很累赘和无聊,当然我也是亲我外公的,但是现在我才明白了这里面的力量,这种事情只有是在自己身边的亲人时才能感觉到那种痛彻,法师嘴里模糊的碎念只能知其半解,但是那神态却如菩萨的宽爱安抚着我们这些还在人间的后人,而又像已在阴间的阿公重返人间哭诉着遗憾和遗言,爹阿什么什么的念着,听得场下呜呼哀哉,我难得见着我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得我心里都快扭成一把麻绳了,把泪水一下子都扭挤了出来......

  明天就要出殡了,今晚要走奈何桥了。我到现在走了三次桥了,第一次是我祖奶奶,我爸牵着我过得桥,第二次是我外公,我跟在阿爸身后,现在是第三次,我们是主家,排着两条队伍,我和阿爸做排头,这次我不再是在身后,一种责任感也随即涌上了心头。

  这晚冷呼着,阴风将桥边四下的火炉吹活了,人们丢下的黄纸都被火舌贪婪地卷下,堆积过多的无法消化时便忽作大火,把太多的吐出嘴,然后喷出高耸的火红,短短几秒便萎缩下去,后在一下子打出个饱嗝,把灰烬和仍在燃烧的纸碎迸出来,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在现实世界里的火精灵是长什么样。走完桥便是烧纸具,与外公那次不同,这次是周围是一片池塘,池塘后是一望无际的田地,火焰在纸具的堆负里爬上了数米的高空,一瞬间就将火星扔到了星界,池塘被染成了红色,田地上飞扬着点点星芒,将我们的祝愿带给了另一个世界的阿公。

  到底是到出殡那天了,大清早就起来了,中午前就要永别了,前面那段时间做着最后告别的法事。出殡了,我们一条大队伍一纵排开要绕村子一圈,然后到村门口,那里有殡车送至火葬场,我负责最重要的事,我要拿着阿公的灵牌跟着法师,灵牌前面是插香火的缸,一起用一个盘子拖着,很重,前后拖了大概半个钟不能放,累是挺累的,哈哈,但我这是最后和爷爷一起走,我拖着盘子左边看向无垠的田野,右边看向多彩的果树,陪爷爷最后看看人间的秀丽,那天边的日头照得泪水通透。

  若是要我用自己的祝福语给与那个世间的阿公、外公和祖母,那愿羊灵保佑你们。


其实这篇文章在上个月便已经完工了,但是介于春节时分,悼文这类多少有些许违忌,现在也接近尾声了,便于此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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