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梦症』2.味道
鹿向晚出门的时候，天边才蒙蒙亮。
小巷里昨夜的露水还没散尽，沾在砖角石缝的苔草上，清新可爱，带着淡淡的清冽草香。
因为是周末，市场上的人并不多，是以卖水果的蒋伯伯老远就冲她打起招呼：“小鹿啊，又来给店里囤货？”
鹿向晚笑了笑：“蒋伯伯好，我来买些草莓，要个头小一点的那种，再要些芒果和雪梨。”
毕竟是老主顾，蒋伯伯三两下就将东西称了包好，还不容分说的塞了几个橘子，说是新来的品种，让她尝着试试。
回去的路上路过了一家花店，大约是新开的，名字倒也新奇。
Jupiter，木星
店主穿着卡其色的围裙，戴一副黑框眼镜，乍一看像是一个老干部，说起话来温文中透着爽朗，若有若无一口京片子。
“内不是康乃馨，是紫杜鹃，要是想放的时间长，你不如买这种蓝绣球啊姑娘。”
于是在一本正经的科普+推荐中，鹿向晚又抱着两束花满载而归。
这周因为开学的缘故，卖出的糖果也比之前要多许多，原本叠了三层的糖果架上只剩下单薄的一小片。
等到将所有的糖瓶都分类整理好，已经是半小时后。
鹿向晚看一眼墙上的星球钟，才不过九点，离开店还有一个小时，于是便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看了会儿书。
读到“从此扰扰嚷嚷，又不知梦醒何时耳”时窗外刚巧刮过一阵风。
藤椅靠窗，窗外正好有一棵梨花树，据说是屋主人的老妻年少时种下的，一直长的很好。
此刻树影绰约，连带着一阵梨花洁白似玉，纷纷扬扬洒下，直将这眼前的巷尾木窗都笼在其中，恍如春秋梦一场。
鹿向晚看的出了神，连什么时候店里来了人都不知道，直到觉得有些冷，想回去拿一件外套，才发现糖果架前站着一个人影。
“不好意思，远远闻到了一股甜香，就忍不住进来了，打扰到你了吗？”
那是个个子颇高的少年，穿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看到鹿向晚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鼻尖。
“没有关系。”鹿向晚笑着摆了摆手，“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
说完将店门上挂着的“closed”木牌翻了过来，露出“open”的字样，然后便准备去厨房熬果酱。
她一直相信糖果是回忆的承载。
就好像春天的味道是草莓和菠萝，夏天的味道是芒果和西瓜……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和时点，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味道。
或甘甜，或苦涩，与回忆相连，是所谓的人生。
与调香师们总想借由香水，将某个令灵魂颤栗愉悦的瞬间捕获、乃至储藏一样，她也想用糖果，将属于自己的四季储藏。
草莓洗净、去蒂、切成拇指大小的颗粒，形状不能太小，会直接煮成酱汁，也不能太大，口感不细腻不说，一颗糖里还放不下。
用文火慢熬，直到淡赭的糖浆包裹着仍具纤维感的果肉，翻腾起浓稠的蟹脚泡，才告一段落。
鹿向晚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听到外面有声响，以为是宋梓来了，便轻笑道：“小梓你来了，快帮我搭把手。”
她的头绳有些松了，落了好些碎发在颊边，此刻低着头便有些戳到眼睛。
一直没有回应，也等不到人来，鹿向晚有些疑惑，掀开隔帘向外看了看。
糖果屋里空空荡荡，只有刚才的少年依旧站在那里，手里拿了一瓶糖果，正对着光仔细端详着。
“那是芒果味的手工硬糖，里面还加了柠檬和一点点的香草薄荷。”
鹿向晚见多了因为好奇而眨巴着眼睛的顾客，于是主动解释。
“入口是浓郁的芒果甜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到最后再泛出清爽的薄荷香，只是淡淡的一点，并不浓郁，就像是榕树旁的夏夜。”
一讲到糖果，鹿向晚就两眼放光，用宋梓的话来讲，弯着嘴角、微仰着头、漂亮的杏眼里亮闪闪的满是雀跃和期盼，简直像得了小红花求夸奖的小朋友，满满的孩子气。
显然，眼前的少年也为这一份孩子气所感染，勾起嘴角，却是吐出一个奇怪的字眼：“啵啵。”
“嗯？”鹿向晚一愣。
“bonbon，法语里糖果的意思，因为听起来像是‘啵啵’，所以也有人认为，糖果的味道就是浪漫的味道。”
少年侧过头来向她微笑，下巴抵着柔软的白色毛衣领口，笑容显得干净而明朗。
“你知道吗？知名的西班牙手工糖品牌Papabubble曾和川久保玲合作过一款‘可以吃的香水’。”
“漂亮的糖果被装在以川久保玲香水瓶为型的包装里，每一种都有不同的味道，想喝的话，只要打开瓶子，将里面的糖粉调和在水中。”
“那是一种复杂而浓郁的甜香，混合着数十种糖果的气味，哪怕是再灵敏的鼻子也无法一一分辨。”
少年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也想凭借嗅觉，判断此刻屋里的甜香里到底有哪些糖果的气味。
“那一定是很浪漫的味道。”鹿向晚想象了一下那种甜蜜的气味，轻笑道。
少年看着眼前的女孩笑的眉眼弯弯，也不由勾起嘴角，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将手中的糖果瓶凑到眼前。
日光和煦，直将淡黄的糖果折射出漂亮的光晕，而女孩逆着光站在那里，眉眼温软，像是瓶中的小小人儿，在此刻被他储藏。
“那么，你是什么味道呢？”
刚出口的呢喃，伴着一声轻笑，在春风里消散。
*
“您好，请问有人吗？”
门被敲了两声，又敲了两声，直到鹿向晚说了句“请进”，挂着的风铃才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鹿向晚在木窗前看去，便看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小心翼翼的推门进来，被满室的糖果映的眼睛发亮。
“你好，有什么需要吗？”鹿向晚问。
女孩子循声侧头，有些惊艳的看了两眼鹿向晚，有些局促的开口：“啊，是，是法学院的生日会，学长让我先来看一看。”
鹿向晚了然，从糖果架旁边取出便利贴和笔递给她，却有几张纸币飞了出来，回头看糖果架，芒果味的果然少了一瓶。
他是什么时候把钱放在这儿的？
“把需要的蛋糕、饮品、糖果，以及时间写在上面就好，我会尽量按照这个做准备。”
摇摇头把疑惑摇出脑袋，鹿向晚把东西递给来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咬咬嘴唇，一个羞赧的笑：“夏芜菁。”
她的身旁，今早新换上的蓝色绣球花落下了一片花瓣。
没有人知道，它不久前曾被人撷去过其中一朵。
正如没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叫做无尽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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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出自《浮生六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