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田怪圈 (第二迭代)

第二迭代
我是谁
2141年5月23日
(第一迭代的故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这一年里,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一年,就离奇失踪。而就在我下定决心搬进来的时候,我收到了一条匿名消息:
“这是一个你走不出去的圈”。
什么东西,我才不信这个邪。
他是离奇失踪的前一任租客,根据自动托管机器人的说法,这间屋子内的物品在他确认消失后的24小时内被司法拍卖,房子本身在48小时内上架到租房网站,而在第72个小时被我看到并预约入住,租期是按年计算的。自动搜索队进行了好几个月的排查,毫无蛛丝马迹,最终只能判定这个人失踪,这就是我能住进来的唯一原因。
我来新香港已经好几年了,之前住的地方因为过于吵闹,租约最后的时间过去我就搬了出来。新香港的房东,或者说大地主都很懒惰,把房子交给司法系统的自动托管机器人,它们就能代为解决所有的问题。比起几十年前来不知道要先进了多少倍。吵闹和凶宅,我宁愿选后者。
拎包入住,倒也不是家徒四壁。自动机器人已经把屋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基本家具都齐全,比预期的要好很多。
真的这样吗,我倒希望真的是这样。
刚住进来的那几天过的非常平稳,并没有传说中的超自然现象出现,那条匿名消息的事情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
安稳的日子在一次打发时间的胡乱搜索中画上了句号。我敢打赌,你肯定也试过把自己的名字填进浏览器搜索框。最后蹦出来一堆奇奇怪怪的同名人士,甚至还有可能找到自己不知何时被公开在网络上的真名。有时候会搜索到自己公开的招聘信息,但是应该不会有人遇见过,终端号码(作者注:相当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手机号)、电子信箱号码、名字、与网络生活相关的一切,甚至是真实姓名,都是与你相同,但是履历却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情况。这个时代,任何账号都不是随随便便注册的,在我使用这个终端和电子信箱号码的时候,网络生活在这个方面就已经完全规范化了,这个账号,只可能是“本人”注册,但“本人”到底是谁。
那个“本人”是我,又不是我,但又只能是我。
事情就是这样,你不知道相安无事;一旦知道,整个世界都会因之改变。我很难把这件事情归结为到底是恶作剧还是信息泄露,不管是什么说法,都很难让我说服自己这件事根本就不值得在意。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个人,用着你的身份生存。甚至,是你在用着那个人的身份生存。
这还没完,我的几个朋友还发现了那个“我”在社交媒体上的踪迹。那根本不是我编辑的内容,肯定不是,但我的朋友们对那些东西的归属深信不疑。“怎么可能不是你发的嘛,都什么时代了还会被盗号啊,不可能的。”在这种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情况下,我只能庆幸那个“我”发的不是什么违规内容,也不是什么敏感的东西,要不然我还真的不知道会是谁遭殃,但大概率会是我。
奇怪的事情依然在拓展,从社交媒体上的内容,到完全一致的社交媒体账号,这些正在渐渐的触摸到我的真实生活。和往常一样的来历不明的邮件,来历不明的终端呼叫,换是在之前我肯定不会把它和“有人冒充我”这件事扯上关系,但现在不一样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堪称网络超自然现象的这一连串事情,正在一点点消磨我的理智。离真正干涉生活,只差一步之遥,那个“我”还没有迈出这一步。
那个人到底是谁?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看着这样的事情一天天增多,我只能试着用别的方法和“我”对话。我在个人页面上大大的写下了“你到底是谁”这几个字,得到回应的希望堪称渺茫。
“我就是‘我’”
说了和没说一样,也没有任何后续,丝毫无法沟通。这好像是打破了第四面墙一样,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在这些事情还没有触及生活的核心时,我只能强行学会和这些事情共处。
好几个月后,这样的烦心事情竟渐渐变少了,以至于一度绝迹。当我正为终于摆脱这些事情而宽慰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件快递。
我从来没有用这种方式买过东西,但上面分明写着我的名字,我的地址,没有送错。费用从另一个被脱敏处理的账户里扣除,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被寄到我这里。
在好奇心和畏惧的奇怪驱使下,我还是打开了那件快递。
塑料盒子里躺着一盒游戏卡带,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设备可以使用这种东西了。
盒子是空的,背面贴着一个标签,标签上有序列号,盒子里没有卡带。
盒子上,游戏的标题是:
《锦英传》
全频带阻塞干扰?
2141年6月25日(?)
(作者注:因为故事背景,这则故事中所有的时间都未必准确,是主人公日后推测的大致日期)
一觉醒来,家里的电子设备全都瘫痪了。路边五彩斑斓的投影式广告牌上一团雪花,自动导航的公交车停在路中间,也只剩下给行人的红绿灯还在正常工作了——但这个时候是不是正常工作已经没什么区别了。钟表停了,网络瘫痪了,家里一切联网的智能设备也全都变成了人工智障,只有那些老旧不堪的连着数据线的设备还在正常工作。除了附近古玩店在古董里充数的塑料石英钟,其他看时间的东西全都失准了。
发生什么了?太阳耀斑?还是世界大战爆发了?
被切断了信息沟通的渠道,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小区里的人都跑到了大街上,互相询问彼此发生了什么,很显然他们找不到正确答案。
我也不能。
网络突然恢复了,个人终端是坏了的复印机一样,不停的向外吐消息弹窗。瘫痪的设施也终于动了起来。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这次网络中断的。聊天组里众说纷纭,大家都在等新香港官方的说法,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还没找到正确答案,网络又断了。
网络时好时坏,就仅仅一个上午断开又连上了二十多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新香港官方也是不容易,在查明情况后,用紧急信道向所有市民发布了第一次估计也是唯一一次的网络中断黑色预警。信息失真严重,但是勉强能读。
“……查明这次网络中断的原因是电磁射线暴…………武器试射………………危机…………持续数个月”
“无线网络……不稳定……中断…………有线…………不受影响”
“信号增强……近日…………抵达”
大概梳理了一下意思,就是所有远距离无线网络传输的设备全部都失灵了。这个时代的设备早就淘汰了有线网络接口,有线网络估计是指望不上了,在网络信号增强车抵达之前,恐怕大家都只能忍受糟糕的网络了。
恢复网络的原理十分简单粗暴,就是用大量信号增强车,强行将居民区和主信号中继塔“连接”起来。这样虽然能够恢复网络,但是带宽极为有限。除了保证家庭正常运行的网络以外,其他设备的网络都要限流,限速,为主要的信息交通让路。网络聊天室里罕见的出现了字符数限制。
谁也不会想到的是,这样的一次意外,带来了新香港网络文明史上的奇观。这一现象被后来的人称为:“断网语言退化事件”。
新香港并不会对网络言论进行审查,网络规范化后,网络发言审查制度就取消了。曾经盛极一时的缩写风和代字风在现在早就绝迹了。但是因为网络流量限制的问题,为了节省文本的字节长度,被扫入历史尘芥堆的东西又回来了。
因为发言字符数限制的存在,发言的信息密度变成了之前的数倍。一夜间人人仿佛都忘记了如何说话,写一段话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控制篇幅。而由于太久没有这种严苛的环境,说出来的话往往是驴唇不对马嘴,有时候省略了关键意思,有时候缩写根本就没法看懂。
“断网语言退化事件”早期出现的语言现象只是简单的删字,相当于是直接把现实的用法搬回了网络上,最为直观。但偶尔也会因使用者的水平不同,而造成信息的缺失,甚至是歧义。而且经常是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缩写成了一样东西,让其他人看的一头雾水。
后来就是拉丁化,把两个字节的汉字缩成一个字节的字母。这样确实更短,但是也更难读。在没法查询到旧时代的参考的时候,一个缩写可能只有一小部分人能看懂。缩写的歧义就更大了。
网友甚至还复兴了已经被普通话取代了很久的粤语。对于根本没有了解过粤语的人来说,堪比天书。
比起这个更极端的,是省略标点符号,直接把中文倒退回了古汉语时代。
网络中断黑色预警的这几个月,几乎是人类语言发展历史的缩影,只不过好像是反的。
终于,网络增强车撤走了,网络完全恢复了,生活回归正常。由俭入奢易,大家很快就用回了之前的交流方式。
网络上最终传出了官方新闻。在地球另一侧的两个国家之间爆发了战争,双方投掷了大量的电子脉冲武器,引发了全球性的电磁乱流,导致整个世界的网络环境倒退回了一百六十年前。
这场战争最终在超级大国的斡旋下画上了句号,也没人去寻找过战争爆发的原因。
但这一切就这样画上句号了吗,好像没有。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了一位朋友的私信,在断网事件中许久没有见面,应该是他的邀请。
“早*脱敏处理*hjbjCDC食野咩下5.见香地沙田C见88”
我看了一眼表,千真万确,确实是今天。
静音车厢
2141年10月3日
交通工具的技术就算再发达,有些老掉牙的东西还是更为擅长大宗运输。
香港封锁并没有对香港本身的地铁网络造成毁灭性的影响,绝大多数基础设施都保留了下来,加上用新技术重新修建的几条新线路,香港地铁又成为了大宗市民运输的关键手段。全新的地下铁路网四通八达,完美弥补了穿梭巴士在速度上的不足,让新香港变成了一个更加紧凑的整体。
香港地铁重新拾起了MTR的名字,用回了经典的三股叉红白图标,置办了新的高速车厢和控制系统。旧瓶装新酒,也不赖。只不过维护成本也是水涨船高,在票价和运输量没有太大改变的前提下,这无疑是要在港铁的大肥肉上咬一口,但港铁不仅没有受其影响,反而利润率愈创新高。
除了上盖物业,谁都能想到从哪还能加一部分收入。
广告。
车厢广告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这种打广告的手段早在一百二十年前的列车上就已经被钻研的很透彻了,一百二十年后的花样只会比旧时代更多。
和车厢广告一起回归的古老概念叫静音车厢。正如其名,这个车厢里的任何外放声音都很小,乘客也大多自觉保持安静,除了列车本身运行的噪音,其他的干扰都被降到了最低。
新时代的静音车厢,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呢。
会,肯定会。
我找到新工作后,每天都会搭乘地铁上班。香港地铁免去了繁琐的安检,直接走过收费闸口就能乘车。走上月台,能才发现乘客都集中在几个特定的闸门前等待列车。闸门边的立柱上有一个打卡机一样的东西。每一个在那里排队的乘客都会在用手按一下那个装置,再排到队伍后面,搭乘这个车厢,出站后就要多交一份钱。队伍很长,其他闸门口却是门可罗雀,只有几个零零散散的人。无一例外,这些人耳朵上都塞着什么。
我在纪录片上看到过,这种乘车方式有点像旧香港的东铁线,作为传统意义上的火车,他依然保留了头等车厢的设定。看起来这个设定又被搬了回来。
那么长队,没必要自讨苦吃。找了个人少的闸口等着,旁边同样等候的乘客看见我,皱眉,摇头,幸灾乐祸的都有,十分令人疑惑。还有几个看起来很热心的乘客指了指自己的两只耳朵,摆出了一副疑问的表情。
质疑我的听力吗,我的听力可一点也不差。我对他满意的一笑,竖了个大拇指的手势,结果换回他一个白眼。
新香港坐地铁的这都什么人啊。
“往沙田的列车即将到达,请乘客不要超越黄线。上车时,请小心车厢与月台间之空隙”,列车来了。
车厢里也没有几个人,反倒是那个排了长队的车厢里,人头攒动。
“请勿靠近车门”
座位并不难找,刚坐下,列车就发动了。除了本来耳朵里就已经塞了奇怪东西的人,其他的乘客几乎整齐划一的从口袋里在找什么,塞进自己的耳朵里。我还没来得及寻找原因,列车就给了我答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foodpanda,外卖上门还有超市杂货,卖棵菜都得。foodpanda,嗌乜都有!”
“大家乐,食多D悭多D啦!”
“¥……(……%*@#(#&(!”
就在车启动的几乎是一瞬间,车厢里所有的扬声器都开始大声播放广告。除了我脸上写满错愕,车厢里的其他人都无动于衷。广告的声音几乎要压过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噪音,车厢里幸灾乐祸的人比月台上更多了。
这种事情对于天天坐车的人肯定不稀奇,但是看着一个初次乘车的人在噪音下的窘态,显然比浮夸的广告词更令人捧腹。
一般而言列车之间以铰链连接,可以从一个车厢走到另一个车厢。我试图去寻找所谓的静音车厢,一边双手捂着耳朵,一边努力在摇晃的列车上保持平衡寻找车厢。
我仿佛是狂欢节游行的小丑,全车的人都是看我笑话的观众。穿过了五六个车厢,一扇密闭门横在我的面前,不能再往前走了。
我前方的车厢里面挤满了人,但他们显然没有受到噪音的骚扰,也不用佩戴奇怪的耳塞。我透过密闭门和里面的人对视,仿佛是游客参观动物园的猴子,我大概是那只猴子。
密闭门的背后,就是静音车厢。乘客不惜花多倍的票价,挤破头都要挤进去的车厢,就是它。
短短十分钟的车程(作者注:是特快车,中间没有停站)仿佛有两个小时一样长。我已经下车了好久,甚至走到了公司,耳朵里还是嗡嗡的响。
既然普通车厢那么吵,只能花大价钱坐静音车厢了。不仅票价是三倍,还要多等两趟才能挤上车。长此以往,也难以负担啊。
被噪音和工作二重折磨的我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搜索耳塞的购买链接。
我一口气买了很多种,但是效果都不好。虽说环境的噪音是屏蔽掉了,但是车厢里的声音依然很大,那声音仿佛是特制的一样。
又被噪音车厢折磨了一个星期后,家边的推销无人机推送了港铁专用耳塞的购买链接。
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我买了一套。比正常耳塞贵很多,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戴着它走进普通车厢,真的安静了很多。
究竟是什么牌子的耳塞,这么神奇。我回到家拿起包装一看,包装角落里一个熟悉的标志吸引到了我的注意。
三股叉红白图标,下面写着几个正体字,香港地铁。
待续

作者注:原作写到这里就停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