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京都纪行

我这次去京都，目的是和京大的故友们进行民营福利机构的调研考察。

当然，说是调研，实际上感觉更像是打工。我们就和正常护工一样，在福利院照料老弱病残，照顾有精神疾病的孩子，辅助复健的残障人士。

可以说，三天的调研期间，我们每分钟都过得很辛苦。我甚至直到现在，腰还疼得不行，只要稍微动一下，全身的关节就会不受控制地嘎吱作响，好似一台未经维护的机器人。

这是我时隔5年，再次与京都的相会。这五年间，我遭遇了巨大的变故，所以再看京都，自然是感慨良多。

其最深的感受是……破败。

曾经的京都，给我的印象是“古老而又精致”。和大多数人印象中的相似，京都是一座充满了古建筑和学术机构的城市。首先，京都拥有全日本最多的寺庙和神社，随便哪个佛寺，少说都有几百年历史，声名远扬的稻荷大社、清水寺、二条城、金阁寺……自不必说。

你甚至只要在京都街头漫无目的地散步，就能误入某个小寺庙的庭院。这就是为什么说京都恐怕是全日本绿化面积最大的城市：整个京都市星罗棋布地散布着3000多个寺庙、神社，到处都是传统的神佛庭院，到处都是假山绿树，清水楼台。

这些随处可见的小庭院，构成了独特的都市景观：一方面，京都和所有大都会一样，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但另一方面，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中间，大量散布着古朴幽静的古代建筑。好似书写于喧嚣世界中的桃花源记，潜藏在灯红酒绿中的乡村音乐。

更加特别的是：别看这些庭院逼仄狭小，它们可是非常考究。不仅庭院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设计感，它还明显经过了精心的维护。无论是气派的二条城，还是狭窄的神泉苑，其建筑肯定是一尘不染，光可鉴人。

再狭小的庭院也要弄得精巧美观，细致典雅，这就是京都的风骨。

但是，如今我再去京都，却完全没了这种感触。

我预定的酒店，是距离二条城很近的景区酒店，一晚上8000多日元。不过好在有JR发行的旅游优惠券（旅行支援特別クーポン），所以给我减了5000多块。

可能是因为从小就习惯了简陋肮脏的居住条件，我个人对住宿环境要求很低。但是，这个景区的四星级酒店，还是让我大失所望：首先，这个酒店在网上发布的地址就是错的，害得我白跑了13.6公里，而且当我向酒店门房指出错误的时候，门房一脸木讷，不知所措。其次，酒店给我送的餐食，其盛装的餐盘上有缺口。要知道在古代，有缺口的餐盘是用来给罪犯盛装食物的，作为四星级酒店，竟然会出现这种问题，实属不该。至于墙纸脱落，电子马桶圈失灵之类的小问题更是难以计数。

另外，我在第二天下班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本愿寺。

因为，虽然历史上本愿寺的名声不太好，但它却是给我印象最好的寺庙。为了防风防尘，本愿寺的主建筑是被一层玻璃罩盖住的。地板和墙壁自不必说，甚至本愿寺的这层玻璃罩，都几乎是光可鉴人。而且本愿寺和清水寺不同，是完全对外开放，不收门票费的。

对于完全不盈利的宗教机构，要确保几百年如一日地精心维护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本愿寺给我的印象非常非常好。

但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且不谈玻璃罩已经脏成了毛玻璃，里面的地板也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浮土，大概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擦过了。

其实这并不奇怪，因为京都是一座以学术和旅游业为主的城市。而学术和旅游业，是最最边际的产业，是位于需求金字塔的最最顶尖的部分。

所以经济萎缩会给旅游业以最直接的冲击。

如今这副残破的景象，就是经济下行最直观的体现。

总有人说，京都是全日本最高傲的城市，京都人也是全日本最高贵的群体。他们当然有高贵的资本：他们有全日本最古老的大学，最多的古建筑，最多的大学，以及最多的诺贝尔奖。自恒武天皇建都，到1863年明治天皇迁都，她一直都是日本首都，其间已历千年。

但是，她又总会让你感慨，“高贵”是何等不堪一击的事物。她会因经济不振，轻而易举地衰落；会为了维护可怜的虚荣，欲拒还迎地向金钱低头。

她就像一个落魄的贵族，穿着千疮百孔的华服，行贵族之礼。

我坐在本愿寺的台阶上，看着街对面的车水马龙，呆坐良久。也不知道是在感叹千年古都的落魄，还是在感慨自己的变故。

在所有独裁者当中，时间是最为专制的一位。它会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地澄清所有的因果，所有的对错。容不得一丝掩饰，也不允许任何辩解。

我站了起来，拍拍屁股，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