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马娘的寿命与本马相同……《人生的旋转木马》十一
十一 人们向来期待着命运能有始有终,即便史书上的记载无比现实,任何时代的人们都会试图通过文书来续写一个好聚好散的团圆结局,如果我的工作生涯注定到此为止,那为什么不能笑着和那段时光告别?思虑良久后,我拨通了通讯录上第一个电话。 “喂,训练员吗?我现在人在商店街,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在宿舍关门前回去的。” “嗯,好好,没什么……”我心中珍重的话语还没说出,舌头已经凭肌肉记忆吐出敷衍的台词,就如操作老式水闸的操作员,看着奔涌而出的污水瞬间冲走了闸门,无能为力。 “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就挂咯。” “嗯,好……”我最终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心声袒露出来,太窝囊了。我或许应该庆幸没有在分别前给她造成什么心理障碍,她未来的人生还很长,我不希望她最终和我一样,走上一段相对失败的人生。她会不会有着比我更光明的未来我并不清楚,但就像没有人能定义未知一样,或许在我的阴暗的潜意识里,她将来的岁月平平无奇,可身为年长者依旧对后辈怀有最真挚的祝愿,我怀揣着这种心理,恋爱的情感也就在这种年纪间距中完全无缘了。 “那个?训练员鼻炎又犯了吗?我刚刚走过药店,这就帮你买了带回去。” 诶,刚才的通话难道还没结束吗?不知名的液体滴在屏幕上,手指一滑,拖出一道湿漉的水痕,希望屏幕不要受什么损害。 “嗯,我,老毛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早点回来就好了,不然我每次都要帮你消晚归……” “哎,又在擤鼻涕了,真是连自己都顾不好的家伙,哪里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呢?我这就买了药赶回去……”手机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哒哒哒的脚步声。 一定是刚才不知道从哪里滴的水把手机收音的部件弄坏了,我得赶快把水擦干净,可滴落在手机上的水越来越多,我的眼睛狠狠地挣扎了一下,终于发觉自己因为舍不得内恰而啜泣了,窝囊啊,窝囊啊,如果不能面对自己的心意,又怎么有资格面对别人的心意?在心中狠狠地谴责自己后,我再一次拿起了手机。 “训练员君?” “内恰,你现在应该还在商店街吧!” “没有,我在药店排队买药呢。” “我的鼻子,它现在轻松不少了,要不趁现在时间还算早,我们去外面逛逛吧?”开口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思虑与逻辑的幼稚,对他人情感的依存已攀附心头,我在不自觉中已经丢掉了身为成年人的体面,像个孩子去依赖了 “可我现在还没换上合适的衣服……约会的话……” “嗯,你说什么?” “啊恰……我说可以,可以哦!训练员真是像小孩子一样,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呢那这样吧,我过会儿在学校门口的车站等你。” 我挂断了通话,简单收拾后锁上训练室。 从学校大门前往附近车站需要沿着人行道走上一段不短的小路,我没有带多余的物品,毕竟,作为已经半截踏出校门,即将输送向社会的人才,不带公文包回家是社会预(闲)散人士的特有权力。 我记得这一天晚上的路灯没有全开,幸运的是,皎洁的月光静静地躺在那些浅浅的雨后水洼之上,浅浅地映射出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映出和我头顶一样的天空,那一片天空被几根纵横交错的电线切的极细,我也在那些纵横交错的记忆线上寻找着方向,为了不掉下去,还举着根长长的平衡杆,我在月光中走得极轻,光与影流布在墙上,地上,和周身的空气里,我每走一步都带动空气中的灰尘,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回过神后,我才发觉自己走在一条细长的标线上,标线的尽头是一根矗到空中的电线杆,我站得太近,错认为路矗到天上了。 身旁的这些电线杆与路灯杆被伪装成行道树,直到季节更替,塑料叶片里不太灵敏的温度电极才想起应该变换颜色,泛着严重人造痕迹那种硅质的黄。我绕过了电线杆,继续沿着标线向前走,我学着那些社会闲散人士自顾自地抛着一枚五百円硬币,在昏暗地光线下抓住这枚硬币显然是个很有意思的挑战,精神稍稍有些不集中,硬币就会脱手而出。脱手而出的五百円不多也不少,生活中小小的幸福就是在这样溜走的。 如果我变成了“小瘪三”,应该做些什么呢?疯疯癫癫地上街吗?这是停留在那些老人口中的事迹,他们说:有流氓想着和行道树发生性关系,还有的想和电线杆子发生性关系;可是从来没有流氓想和伪装成行道树的电线杆子发生性关系,只可惜在街上疯疯癫癫一定会被社会公众所处置,我未来成为“小瘪三”的人生目标之一就这样被抹杀在襁褓中了。 思维稍稍一脱钩,手中的硬币自然而然就脱钩了,它飘飘忽忽地飞入一片黑暗中,让人联想起在江滨夜晚的断线风筝,它们都飘飘忽忽地飞入黑暗了。 “谢啦!”我的身后没有急促的脚步声,不对,那脚步声来自相邻的墙上,一个孩子穿戴着某种先进的新式玩具,腰间的喷气口吐出亮蓝色的等离子体,他沿着墙壁跑动一阵,速度大概四十公里每小时,比起我的担当和那些不遵守交通规范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的速度慢上许多。 他背后的装置助他在半空中完成了一个帅气的滑墙跳,胳膊向黑暗的空间一探,就将那枚飘飞的五百円收为表演经费,然后在我的鼓掌声中飞得远了。 我的五百円硬币没了,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搞丢硬币了。这下我可没法再做小瘪三或者什么社会(预)闲散人士,身为教育从业者,我还要同我的担当见面。 转过街角,看见车站的招牌,就瞧见有个俏丽的身影依靠着车站的栏杆,她眼见我走来,提着手里的东西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