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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我以艺 遗我以德——历历往事祭恩师

2023-03-12 09:00 作者:十年悟空  | 我要投稿

作者:袁国虎

三寸醒木三寸舌、三尺书台,您有三千桃李;

数载师徒数载情、数度心胸,我来数列慈恩。

曾记那年那月,那时少不更事的我被那位先生斥责:“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你这个性格就跟曲艺团的徐勍一样!”曲艺团是干什么的?徐勍是谁?这一切跟我又有何关系?当时哪知后来,后来关系大了。水有源头树有根,且听我娓娓道来: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因探寻四川扬琴与川剧的腔词关系,从而深入了解了曲艺。因艺术崇拜而追星,知道了李月秋、李德才、王永梭、邹忠新、程梓贤等四川曲艺界的衮衮诸公,泰斗宗师。这才晓得了徐勍是一位当年在西南三省红得发紫、紫得发亮、亮得发烫的评书大家。惜乎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好容易才在一次宴会上目睹了怹的风采,有了第一次的接触。殊不知,由于那个时候的我内敛不足,张扬有余,沉稳不足,轻浮有余。除了嘴巴能说之外,并没有给怹留下什么好印象。我是如何得知?这可是怹老人家亲自告诉我的。好久?12年前。

2009年底,饱经风霜而一事无成的我,几番周折之后再次回到了重庆。一天,与我的文学写作老师,著名的戏曲编剧隆学义先生久别重逢于通远门城楼的“桂香阁”茶楼。隆老免去客套,直奔主题,问我今后的打算。说实话,当时的我比较消极,真不知人生的道路该何去何从?隆老对我说:“以前程梓贤先生不是教过你几个段子吗?干脆你就学说书。一来你自己能写,一块醒木一张嘴,一把扇子一杯茶,轻便灵活,简单节约。二来,你的舞台欲望强,又有川剧底子,只要你坚持,若干年后定有所成。”为此,隆老还专门把我引荐给了重庆评书名家曾令弟先生。因我与曾令弟先生本就是亲戚关系,不便收我为徒。不几日,无意间听说徐勍老先生在住院,我与牛林先生同去医院看望。多年不见,本以为老先生早已将我这无名小辈遗忘。不待我开口介绍,老先生拔掉氧气管就问:“袁国虎,好多年不见,现在作何职业?”我回答:“待业青年,无业游民。”怹撑起身对我说道:“这次我出院之后,你就来我这里学说书嘛。”话音刚落,顿时使我受宠若惊。我正想学评书,不料您竟主动开口。求之不得,荣幸之至!继而怹说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能言会道,是块说书的材料。只是你那个时候痴迷川剧且性格跳颤,也就没有说下文。只要你肯学,我愿倾囊相授。”至此相处一年后,在“南山第一庄”举行了正式的拜师仪式。如此,得师垂青,忝列门墙。拜师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师父从主持人天池老师手中接过话筒:“天公已经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原本是晚清诗人龚自珍《已亥杂诗》中的诗句,原诗是: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而师父在其自传《口舌人生》的结束语中亦是引用过原诗中的这末尾两句。由此可见怹在事业上对我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机缘巧合,拜师不久,我便应“成都印象”之邀,离渝赴蓉,在锦城正式挂牌,开始了职业说书的生涯。师父的临别赠言,至今言犹在耳:“这下你独自放飞,出去好好历练。要想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说书人,不能靠老师一口一口地喂你几个段子。道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本事是个人磨炼出来的。随时保持联系,无论生活还是业务,我都会尽力。小子前途可造,还望好自为之。”

 一番言语,不禁让我回想到了几句戏词:金钩李昌我师父,拜在门下当学徒。夜学文来朝习武,谆谆教诲当记熟。拜辞恩师下山路,从此跑滩闯江湖……倘若日后有难处,大叫三声洞庭湖。

那几年,虽说师徒不常见面,但师父对我的关心亦是不少:请同行戴德云老师给我讲述天府之国的民俗,托老友罗竞先老师帮我搜集评书资料。后来听说我要弄长篇书,还特意嘱咐年近七旬身居绵竹的大师兄何成正给我“过条”,教我“清条”、“撕条”、“岔条”、“串条”,如何勾纲剪盖,怎样起承转合……慢慢地,我才在成都立了足。立足未稳,又在悦来茶社开了另一个书场。“落地红”当然只能靠段子,几场书下来,笼住了一批自己的观众,才能说长书。有一天,我开书至半,正欲扎板,突然观众席中一声咳嗽,抬头则见师父怹老人家戴了一顶白色塑料的博士帽坐在第五排的中间,顿时头脑空白而不知所云。只得急忙离位,请怹登台。这才知道,师父原本在南京度假,听说我在开长书,专程乘机悄悄前来,看我是如何在说。难以抑制的泪水是感动所致,不消说下半场的书就由怹老人家替我接过去说了。当晚回到家中,话罢别后事,叙过寒与温,而后的话题无一不是评书。将近一周,白天师父陪着我去说书,我在台上说,怹在台下听,听完之后指毛病、提意见,茶馆、饭馆、车上、路上都在说。晚上回家又给我“过条”,《得胜图》《金鞭记》《梨园谱》……每每几近东方之即白才洗漱上床。那几天的恶补才让我真正探寻到评书的奥秘,深深体会到说书的不易。

几个月之后,我又在西门“天藏阁茶楼”开辟了新的书场。师父为此又来成都,相比头次的悄无声息,而这回却显得有些大张旗鼓。还未动身便广发“英雄贴”,邀集了成都不少的曲艺大咖,社会贤达来为我助威剪彩。有一天,我说完《大闹扬州》下来,师父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说道:“这段书说得不错,成了。”师门里众所周知,怹对弟子的要求何止是严格,简直就是苛刻。据说有些师兄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师父的一次表扬,师父对我的认可使我受宠若惊。当晚我们师徒睡在一张床上,我因兴奋而迟迟未能入眠,好容易才睡着,不到两小时就被怹叫醒:“起来,我给你说,昨天那段书还是有些问题,比如开头,我总觉得差点什么,想了一晚上,我觉得应该这样……”我开灯看钟,天呐!这还是下半夜,四点都没有到。看我脸上表露诧异,怹的脸上已然呈现不悦之色:“你以为白天我说你成了,你就忘乎其形满足了?告诉你,还尚早。会通精化你仅仅也就是会了、通了,逐渐在往精的方向走了,还没有精益求精,更莫说化了。你还有卖弄的嫌疑,过于表现自我。”醍醐灌顶给我一阵狠批,接着一一举例示范。不一样,真不一样!师父虽然是在说书,却有鲜明的音乐形象和浓郁的戏剧色彩,每一句言简意赅,犹如情景再现,充满了诗情画意。同样的语言,不同的表达,疾徐收放、低昂吞吐,于波谲云诡中得飘逸峻挺之致,且字韵纯正,口吻亲切,如珠走盘,如帆顺风,其性灵风骨,洵非凡庸所有。后来我才深深地明白,师父的艺术追求是着意要往一种俗文化的形式中植入雅文化的因素,最终达想要到质朴真率与精致典丽融为一体。造诣何其之深!差距何其之大!莫说回想当时,就是现在,于我而言都还是那三个字——够得学!

2014年,重庆市曲艺团向我抛出了橄榄枝,回渝签约,这才结束了我的跑滩生涯。回炉再造,与师父接触的时间便多起来了。刚来团里那半年,怹身体尚可,几乎每周演出怹都要来听。听后总有意见和建议,好的、不好的、值得保留的、需要精进的……这期间,师父教得更多的是怎样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追求和信仰,如何克服性格的弱点;根除江湖的痞气;保持勤奋的学习;打造经典的作品。

我正欲百尺高杆更进一步之时,师父却已然百病缠身,垂垂老矣!近年来不断接到师父住院的消息,几乎住院就下病危通知书。每回都是有惊无险,一辈子好强的怹都挺过来了。师父经常告诉我说,怹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感谢政府感谢党,给了怹强烈的翻身感。这次怹怎么不翻身了?进入耄耋之年本算高寿,可是我仍然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而又意料之中的事实。


恩师!我多想再聆听您一次教诲啊!这已是奢望。您的风范和恩德于我如晴云松柏,春煦雨露,我难以报答,只能恸哭于寝门之内的深沉哀伤作为永恒的纪念!

每当我在高声讲演中惊醒,总是那么怅然若失。而我走上书台高举醒木的那一瞬间,师父那严厉的面孔,殷殷期盼的目光总是浮现在我的面前,激起我对四川评书的无限热爱,唤起我的创作热情,启迪我在艺术道路上不断探索真谛的信念和奋发的信心!

本文部分照片由袁国虎提供

编辑整理:谦小乐

 

人物简介

徐勍,国家一级演员,著名评书艺术家,中国曲艺最高奖牡丹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享有“北袁(阔成)南徐(勍)”的盛誉,原重庆市曲艺团副团长,重庆市曲艺团艺术顾问,中国曲艺家协会理事,中国曲协评书艺术委员会委员。

袁国虎,新生代四川评书领军人,中国曲艺最高奖牡丹奖获得者,牡丹绽放曲艺英才,全国青联委员,中国曲艺家协会理事,重庆市曲艺家协会副主席,重庆市曲艺团艺术创作中心主任,国家二级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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