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志
一
偌大的指挥室内只我一人，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几个工作着的3D投影显示器散发着微蓝色的光亮。如果此时朝舷窗外看去，就可以看到天鹅座浩瀚的星海，但我并没有那份兴致，只是低头忙碌着。
“为什么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还要坚持用纸笔记录相关数据”我喃喃地说道，这么多数据搞得我焦头烂额，就连星空看起来都不美了。
记录完数据后我合上笔记本，然后把它放入专用的资料柜中。我坐在椅子上向窗外看去，除了星河之外，还有同属于人类舰队的上千艘星舰。若以人类的视角来看，庞大的舰队宛如神造的星河，正在太空中浩浩荡荡的前进着，但要是以宇宙的视角来看，这支舰队只是一队搬家的蝼蚁罢了。
或许，在宇宙的眼中我们连蝼蚁都算不上。
我看了看面前的控制台，显示器上写着“舰队已飞行875年（地球时间），飞行里程1420光年，距目标星球剩余7光年，预计4年（地球时间）后抵达目标星球，目前曲率发动机工作正常，各舱室正常，各燃料物资消耗情况正常”。
“还有4年吗”我又喃喃地说到。
二
我叫DA125，男性，我没有名字，这串代号就是我的名字。
我并不是在地球上出生的人类，我也没有父母，我是在这艘飞船上出生的，说“出生"也可能不太准确，准确来说我是被科技制造出来的，通过人体打印技术和意识植入。我不像人类自然分娩的孩子需要成长和学习的过程，一出生我的身体机能就相当于人类的18岁，再加上发达的意识植入技术，我从“出生”就掌握了人类绝大部分的知识。
按照人类的标准来讲，我已经345岁了，由于我们可以通过仪器将自己的意识转移到新打印的肉体上，所以从理论上讲，我的寿命是近乎无限的。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更换了3个身体，目前这个身体的使用寿命还有约70年。像我这样的人统称为新人类，整个人类舰队中大约有5万个和我一样的新人类，我们的工作就是保障人类舰队能够顺利抵达开普勒561星。
虽然我是人造人，但我和正常人类一样拥有人权，这一点很重要。
地球公元纪年2561年，由于太阳内部活动加剧，剧烈的太阳辐射充斥着太阳系，使得地球已经不适合人类生存，人类为了自保不得已开始远行，目标是距离地球1427光年的天鹅座开普勒561星。人类穷尽地球资源建造了2000艘太空船，其中我所工作的飞船就是这个庞大舰队的旗舰，希望一号。
人类舰队的飞船大体可以分为三类，分别是希望级、海洋级和盾级。其中盾级属于护航的太空战斗飞船，这类飞船的数量最多共有1200艘，他们的任务就是保卫人类舰队的安全，只是在这前后八百余年的星际飞行中，人类并未遇到外星文明的进攻或阻拦，这群庞大的护航舰队最大的功绩就是摧毁了几个可能影响舰队飞行的流星体。
而海洋级则是运输船，上面载满了从地球上打包的各种资源，甚至还有一部分地球上的其它动植物，人类希望这些资源可以在新家园的建设中发挥作用。海洋级的数量次之，共有600艘。
希望级，是整个舰队中最重要的飞船，共有200艘，它之所以这么重要，是因为这些飞船上装载的就是人类自己。每一艘希望级飞船的长度都超过50千米，宽高均在20千米以上，一艘希望级就可以装载300万人类，200艘飞船共计6亿人，这几乎是地球末期仅剩的全部人类了。但数量如此众多的人类并不是以肉体的形式生活在飞船上，而是以数据的形式。
因为人类的数量太多，如果他们都是和我一样“活”在飞船上，那么飞船所带的物资根本无法满足需要。所以凭借意识上传技术的成熟，人类将自己的意识复制下来储存在量子通用计算机内。这样人类就不需要消耗过多资源，只要飞船的核聚变反应堆稳定供电，数量庞大的人类就可以生存。等到舰队到达新星球的时候再利用人体打印技术打印出肉体，将储存的意识再植入进去，就可以在消耗资源最少的情况下实现全人类的星际移民。
所以每一艘希望级飞船内都装载着一个巨大的量子通用计算机，多达300万的人类就生存在里面。每个人类的意识有会专门的小型量子处理器储存，300万个这样的处理器链接在一起就构成了新的“人类社会”。
就在我沉思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久等了，我来替班了”。
我回头看去，是梦舟来了，她是我的同事，而我们两个人也就是希望一号指挥舱室的全部工作人员了。
梦舟和我一样，是一名人造人，她的代号是DA314，她比我晚“出生”50年，正常来讲人造人是没有名字的，但“梦舟”这个名字是她给自己取的，她曾对我说“我们也是人，人怎么可以没有名字呢”。当时她一边说一边依偎在我的怀中，明亮的眼眸中映的出星河。
我和梦舟是恋人，因为我们拥有人权，再加上在数百年的枯燥工作中难免寂寞，所以人造人之间的恋爱是允许的，我们可以做人类情侣能做的所有事，除了生子，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因为其它别的什么原因，主要还是为了节约资源。多一个现实活着的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
“辛苦了，你可以休息了”她走到我面前吻了我的脸颊一下说。
三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换下工作服躺在床上。床头的生命检测系统开始自动运作，为我逐一检查身体的各项数据，短短数秒我身体的详细数据便投影在了我面前。
“各项生命指标正常，暂不需要进食，但请及时补充水分”，机器音话音刚落，床头的餐饮柜便自动往水杯中注入了适量的水。
我并未理睬机器的这番付出，依旧躺在床上没有动弹。我的身体是后天制造的，体内每一个器官甚至基因都经过了特殊优化，所以我拥有古代人类无法企及的身体素质，我已经活了三百多岁了，至今还未体验过生病是什么感受。
我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一旁的头戴式终端戴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后，按下开关。
我头戴的这个仪器是与虚拟世界的链接器，它可以直接与大脑连接，将人的意识输入到量子计算机中的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份、容貌乃至物种，抬手间制造出你想象中一切，还可以随意更改NPC的设定，使它们完全服务于自己想法的，只要你脑中有所想，你就可以在这里把它们变为现实。
总之，在这个虚拟的世界中，你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6亿人类正全部生存在这样的虚拟世界中，而我们人造人也可以在休息的时间进入虚拟世界中放松一下，坦率的讲，如果没有这个休闲方式，数百年枯燥的工作一定会让我崩溃到自杀的。只是随着在虚拟世界中度过的时间越来越多，它所带给我的体验已经远没有最开始时刺激，通俗的讲就是我已经玩腻了。
“登录受限”虚拟世界的天空出现了四个大字，我挠挠头，点击了一下虚空中的“重试”。
“登录受限”
我感到十分意外，三百多年了我第一次遇到无法登录的情况，于是只能无奈的点击“退出”。
“登出受限"
······
四
我不知道点击了多少次退出键，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表现得风轻云淡，但不一会我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了。我处在一片黑暗之中，不一会就连最开始的“登出受限”几个字也不再显示了。我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触觉还在，说明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我的感官还是存在的，但是这个世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风的流动，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无数的绿色光点出现在了我的上方，如同星空。就当我以为程序恢复正常的时候，这些光点宛如漫天箭矢般向我飞来，当它们飞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字母，这些字母快速的组成了一串又一串代码然后进入到了我的体内。这一过程中我没有任何的不适，但我还是惊恐的大叫起来，短短数秒潮水般的代码就涌入到了我的体内。
就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以前的记忆，但这并不是我主动回忆的，而像是有人在窥探我的记忆，如同翻看相册般。渐渐地，我感觉到我的身体正在失去知觉，不，并不是我失去了知觉，而是我的身体正在消失！
如同掉入了不可视的粉碎机中！
恐惧感在我的脑海中如井喷般出现，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迫近的气息，我用尽全力挣扎起来，我还未消失完全的身体如同蛆虫般扭动起来，但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最后我连可以扭动的身体都没有了，仅剩我的脑袋和部分胸部尚在。如果有人看到我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那他一定会说一句“真恶心啊”。
最后连我的胸部也消失了，黑暗的世界中只剩我的头漂浮着，这时我已经放弃了挣扎。
“DA125,你已经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了，又在虚拟的世界里体验到了无穷的快乐，死就死吧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我安慰自己道。
只是可惜，我从未离开过这艘飞船。
五
突然我的头部传来了剧痛，然后我睁开眼睛，看到了焦急的梦舟。
“你没事吧”梦舟问道：“我收到了你房间内生命监测装置的报警，然后就立即赶过来了，看到你很痛苦的躺在床上，于是就强行把连接器拿了下来”。
此时我床头的生命监测装置依旧在报警，机器报警声充斥着整个房间：“监测到脑死亡现象！”
“谢谢你救了我”我喘着粗气回答说。
“发生什么事了”梦舟连忙问道。
“不清楚，我和以往一样进入了虚拟世界，但是里面的程序试图杀死我！”
“怎么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梦舟打量着手里的链接器震惊的说道。
“是真的，但具体出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我答道。
梦舟为我拿来了毛巾，我道谢后接过毛巾擦汗，此时我感觉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如泄洪的水坝般，汗水止不住的流出。
“虚拟世界出了问题可不是小事，说不定是有病毒入侵了量子计算机，咱们去找田教授”梦舟说道。
“在那之前，我先汇报给高层！”我一边说一边通过个人终端上报情况，在虚拟世界中，人类的联合政府也在有序的工作，他们掌握着舰队的最高权力。
“好了走吧”我对梦舟说道。
在前往田教授房间的路上，可能是刚刚死里逃生的原因，我一直紧紧地拉着梦舟的手，虽然我们牵手走过的时间已有上百年了，但这一次带给我的感觉全然不同，此刻，她的手心仿佛是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
只要不孤独，死亡也没什么好怕的。
田教授的房间在量子计算机的中央机房旁，离着我的房间较远，但由于我们乘坐着悬浮平衡车，所以没多久就到了田教授门前。我们按下门铃，不一会田教授就来打开了房门。
“出什么事了”老者的声音传来。
田教授是自然孕育的人类，至于他究竟有多少岁，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量子通用计算机的设计者，现在也是量子计算机的管理员。人类的移民计划正是他提出和实施的，多亏了他的研究，才使得全人类的移民成为可能，虽然他常常自谦说功劳并不只是他人一个人的，但是若没有他，人类最后能活着离开地球也就只有数十万而已，也就是说他拯救了近6亿人的生命。
近千年间，田教授一直是全人类的英雄。
田教授个头不高还有点驼背，他的长相也很普通。这里要解释一下，由于基因改造和人体打印技术，在千年前人类就可以自由的改造容貌和身高了，如果你对自己原本的长相不满意，就可以更换新的身体，所以现在随便一个人类的外貌都是完美的。但田教授不同，他从未更改过自己的身体数据，我们也曾劝他在更换身体的时候换一个帅一点，但他每次都只是笑笑，还是选择了本来的样子。据我了解，田教授目前使用的身体已经临近报废了。
“我在虚拟世界中差点被杀死，我怀疑有病毒入侵了量子计算机”我说道。
“这不应该，量子计算机的各种数据一切正常，我一直在维护它”田教授说，一边说还一边指着他房间里满满当当的各种显示器。田教授的房间与其说是休息的地方，不如说是监控室更准确些，各类显示器和量子主机占据了房间内绝大部分空间，上面详细显示着量子计算机的各项数据，而田教授的床则被挤在一旁，就连床上都堆放着各类仪器和书籍，房间里拥挤到几乎没有我们可以站立的地方。
“教授，我可以证明他没有说谎，您看看是不是有疏漏的地方，毕竟事关重大”梦舟说。
“好，为了以防万一，我再系统的检查一下”田教授回答说。
我们三个人挤在一起，把房间里所有的空隙塞得满满当当。我们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整整有30分钟，看着田教授把所有的数据检查了一遍，但确实没有发现量子计算机有任何问题。
“目前来看，量子计算机一切正常”田教授说道。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可那种感觉又是如此的真实"我轻声说道。
“会不会是病毒避开了检测程序”梦舟说道。
梦舟刚说完她就有些后悔了，这么说就意味着她在怀疑田教授的能力，可是田教授却丝毫没有生气，反而思索了一会说道：“虽然这种情况没有发生过，但还是有必要再深入检测一下”。
“那就辛苦您了”我说道。
我和梦舟离开了田教授的房间来到指挥室，由于我还对刚才的事情心有余悸，所以这一路我一直牵着梦舟的手。
“如果病毒不能及时清除，会有人死去吧”梦舟问道。
“可能吧，但我们要相信联合政府和田教授，面对这样的威胁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就在我稍稍感到心安的时候，飞船的警报器突然响起，“警告，飞船受到攻击锁定，请各值班人员进入战位！”
“怎么会，敌人是谁！”我扑到操控台前喊道，梦舟也立即坐到了自己的控制台前，开始按照程序流程进行操作。但意外的是，锁定我们的并不是别人，正是来自人类舰队的盾级护卫舰。
“他们疯了吗，我们又不是敌人 ！”我大喊到，汗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因为我已经从显示器上看到盾级护卫舰的激光炮转向了我们，激光炮的炮身闪烁着绿灯，这是充能完毕随时准备发射的标志。
“不行，我们联系不上外面的战舰，也无法联系到联合政府，信号被切断了！”梦舟喊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喊道，就在这时，一艘护卫舰开火了，耀眼的红光从舰桥前穿过，我知道这是警告射击，如果不能解除彼此之间的误会，下一发一定会击毁希望号的舰桥。 就在我们忙着恢复联络的时候，整个指挥室内突然断电陷入黑暗之中，随后红色的应急灯闪起。
“有人强行接管了飞船，我们已经失去了对飞船的控制”梦舟喊道。
“可恶，到现在我们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我狠狠地锤了一下操作台说道。就当我们焦急万分的时候，希望一号突然自动加速，并且舰上的自卫武器一齐开火，瞬间就击伤了一艘盾级护卫舰。被击伤的护卫舰刚想还击，就被从后方射来的更强大的火力击毁了，击毁它的竟然是另一艘盾级护卫舰！
“人类舰队······在自相残杀”梦舟捂着嘴说道。
我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惊了，但片刻后我就回过神来，对着梦舟喊道：“快去找田教授，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依靠他了！”
六
我们来到田教授的房间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可恶刚才还在呢”我骂道。
“梦舟，咱们分头去找！”
“好！”
我乘着平衡车在走廊中飞驰，飞船内部的通道如蚁穴般复杂，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田教授。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地方，也是目前他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我来到量子计算机的维护舱室，穿过密密麻麻的各种电缆，走到了一个闸门前，然后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走了进去。闸门内部是一个巨大的纯白色世界，中央量子计算机就在这里。而在巨大的量子计算机下，一身白色科研服的田教授站在那里。
“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来的”田教授回头看向我，笑着说道。
“教授，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你······”
“孩子，你听说过珠穆朗玛峰吗”田教授打断了我，说道。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这和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回答说：“我知道，那是地球上最高的山峰”。
田教授听后笑着点了点头说：“在人类离开地球时，珠峰的最高海拔为8876米，在地球上它已经是最高的山峰了，可是在我们面前的这个量子计算机，它的高度就超过12千米，长度更是达到了39千米”。
田教授自豪的说道，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用力地直了直驼背的身子。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在这里，那时候你刚刚被制造出来，而我在这里做研究搞维护，结果被巡逻的你撞到了，你当时以为我是入侵者，还把枪顶在了我的后脑上”。
“那个时候你太专注了，都没有注意到我的脚步声。”
“是啊，我太专注了”田教授轻声说道，然后他抬起头看向一望无际的中央计算机：“只是因为它太美了，它是我毕生的心血”。
我没有说话，片刻后我从腰间拔出配枪，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一样，我再次把枪抵在了田教授的脑后。
“教授，现在的混乱是你造成的吧。”
“是的，这里面有我的责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作为科学家的好奇心而已。”
他轻声的说道。
七
“你知道战争吗？”田教授问道。
“当然，现在外面不就是在打仗吗！”我气愤的说道。
“是的，战争是人类社会的一种形式，从人类诞生起，战争从未远离人类。”
“这就是你对当前情况的解释吗？”
“不，这只是个引子，我会给你讲个很长的故事”田教授一边说一边走到了一个显示器前说：“你看，真正的战场在这里，外面发生的那些只不过是表象而已。”
“这是什么？”我一时没有理解。
“你知道在虚拟的世界中人类早已开始自相残杀了吗？”田教授没有回答我，又接着问道。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
”在虚拟世界中，有人利用量子计算机的算力，制造出具有攻击性的程序攻击他人，这种现象已经出现了很久了，只是你们不知道。”
“可他们为什么要相互攻击呢，在虚拟世界中不已经是极度自由了吗，要想体验战斗的快感他们可以和NPC对战啊”我问道。
“因为和NPC之间的战斗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内心了，他们需要更真实的刺激。”
“人类是很难自我满足的生物”田教授淡淡的说：“人并不等同于其他动物，人有思想有自己的意志，无论是在虚拟还是在现实的世界中，人类的欲望都很难被满足”。
我知道田教授说的没错，以我为例，我已经对虚拟的世界失去兴趣了，而我才只活了三百多岁，而虚拟世界中的人类最小的也活了八百多年了。
“自进化出自我意识起，人类就一直生活在两个世界之中，一个是内在心的世界，另一个是外在的现实世界，心中的世界永远比现实世界美好幸福，因为人对幸福的想象总是要超越当前的现实，人的幸福感来自于增量，来自于对欲望的不断满足”。
“可并不是所有的欲望都能被满足，哪怕在虚拟的世界中也是一样的，量子计算机的算力是有限的，个人的想象力也是有限的，在虚拟世界长达数百年的享乐中，人类早已经失去了学习的动力，无法再得到一丝成长，也就越来越难以给自己带来新的刺激，所以终有一天，人类会发现即使是在高度自由的虚拟世界中，生活也会变得无趣甚至是痛苦起来”。
“痛苦来自于不断累积而无法被满足的欲望，这种痛苦会让人失去人性，沦为野兽”。
田教授说完看了我一眼，后接着说道：“所以虚拟世界中的人类为了满足自己膨胀的欲望，将屠刀对准了同胞”。
“什么意思”我宛如一个没认真听课的孩子愣愣的问道。
“为了争夺算力！拥有更大的算力就可以模拟更宏大的世界，更真实的体验，并且通过占领别人的处理器，还可以吸收他人的记忆，这样又可以获得之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
“居然为了这种事情······”我彻底愣住了，并联想到之前我被读取记忆时的感受，眩晕和呕吐感接踵而来，我努力的控制住了自己，然后问道：“既然你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为什么没能阻止他们，对你来说这种事情轻而易举！”
“我尝试过阻止他们，但是我发现的一个现象让我放弃了这一想法。”
“什么现象？”
“我发现当一个人占领了5个以上他人的记忆和算力之后，他的意识模式就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很奇妙······”
“他们融合成了一个新的意识体，仿佛······”
“神一般！”
田教授指着面前巨大的计算机兴奋的大声喊道！
“无数的体验记忆知识和观点融合在一起，在量子计算机内融合出了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智慧生命，它不是人工智能，因为它完全是由人类的意志组成，它通古博今无所不知，更重要的是他也拥有人类的思维情绪！它有情感，但又能做出绝对理性的判断；它绝对理性，但也和人类一样拥有喜怒哀乐！”
"它既混沌又清澈，以人类的认知无法完整的解释它！即使它不是神，它也是远远比人类更高级的智慧体！我称它为智子！”田教授如同一个孩子兴奋的说道。
但是我听后却完全兴奋不起来，我只感觉冷汗浸湿了我的全身，我颤抖的问道：“现在它的规模有多大？”
"它已经完全占领了五艘希望级飞船内的量子计算机，成为一个巨大的智慧生命了。"
“那原先里面的1500万人呢······”
“当然是全部融合了，彼此链接为一体，实现了进化！”
我瘫坐在了地上，我不理解田教授关于进化的言论，我只知道从个人的角度来讲，那1500万人类已经死了。
“本来智子打算继续潜伏一段时间，等到它通过网络在所有量子计算机内留下后门再开始进攻，但却因为你而提前暴露了，智子于是提前开始对全部的量子计算机展开信息战，包括外面那些盾级护卫舰也是被智子控制了，它们正在保护被智子占领的希望级飞船！"
田教授对着显示器兴奋的解说起来：“显示器上的两个颜色代表了人类和智子，人类是红色而智子是绿色，颜色占据的面积代表了战场的局势，此时代表智子的绿色正占据优势" 。
“人类明明拥有更多的量子计算机，为什么反而是智子占据优势！”回过神来的我问道。
“人类虽然拥有更多的量子计算机，但是他们的算力却主要用在了存贮人类的意识上，根本没有充裕的算力和智子战斗，而智子不但没有这一负担，反而还在不断地自我优化升级，虽然人类的计算机看上去数量众多，但被更智能的智子击败只是时间问题了。”
“那现在你还能阻止它吗！？”
“现在的我已经无法阻止它了，凡人怎么可能战胜的了神呢？”
显示屏上代表智子的绿色势力正在快速扩张，在数字化的战场上，智子摧枯拉朽般的攻击着人类，每当智子多占领了一个人类的处理器，它的实力就会再次增强，此消彼长间正如田教授所说，智子战胜人类只是时间问题。
“难道人类会灭绝吗？”我问道。
“有可能，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主要看人类方面的决策。”田教授答道。
“什么意思？”我又问道。
但这次，田教授没有回答我。
八
突然战局开始逆转，屏幕上显示智子的进攻受挫，在数字化的战场上人类开始大举反击。
“高层还真是拿出了壮士断腕的魄力呢。”田教授说道。
“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道。
“高层为了对抗智子，主动清空了50台量子计算机，用空闲出来的巨大算力对智子进行清剿”田教授答道。
“什么？！”我持枪的手颤抖起来：“那里面储存的人类······”
“他们都死了，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田教授淡淡的说的，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悔恨和哀伤。
片刻后，我发疯一般的把田教授推到在地，用枪狠狠地顶在他们眉心大吼：“那可是1.5亿人啊！都是因为你无聊的好奇心，才害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明明马上就可以到达新的家园了！”
“在我的眼里他们只是一堆代码而已，如果非要说他们是人类，那么也是失去了人性的人”田教授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开枪吧”。
”我不会这么轻易的杀掉你，我要让你接受法律的审判，如果人类可以战胜智子的话“我说道。
“人类会胜利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你不是说智子是非常强大的智慧体吗？”
“即使智子再强大，它也无非是基于人类制造的量子计算机诞生的，它的算力不会超过计算机的上限，现在它在人类数倍算力的进攻下，根本不可能取胜”田教授说，然后他指了指显示器：“你看，智子已经被清除的差不多了”。
我看向屏幕，正如田教授所说，人类利用巨大的算力对智子进行了绞杀战，宛如杀毒软件清理病毒般消灭了智子。
“如果不是因为你暴露了智子的存在，它完全可以潜伏的更久，如果它在每个量子计算机内都留下了自己的子程序，那么人类就无法战胜它了”田教授说。
“你在替智子感到惋惜吗？"
“也是，也不是，对于我一个活了近千年的科学家来讲，智子和人类都不重要。”
“那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我问道。
田教授听后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说：“未知的，是最重要的。”
九
四年后，开普勒561星。
人类舰队终于浩荡的抵达了目的地，“智子事件”后幸存的人类开始分批次的被转移出来，全人类开始建设新的家园。
而田教授并没有看到这一天，他在两年前去世了。但他并不是被人类处决的，而是自然死亡的。
在高层的讨论会上，他们认为田教授虽然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让上亿人类死去，但他毕竟之前有功于全人类，而以后还需要他继续科研，于是只判处了他终身监禁。只是田教授在后来拒绝了身体的更换，他选择了让自己的生命迎来终结。
在他临终前我们又见了一面，弥留之际他对我说：“你还记得吗，我曾说过未知的才是最重要的。”
我点点头说“记得”。
“没错，不过作为人类还有一件事情也是很重要的”他气若游丝的说道。
“是什么呢？”我问道。
“那就是······对死亡的······敬畏······只有经历过死亡······才算的上是一段完整的生命”，说完田教授离开了这个世界，系统自动为他生成了墓碑，生平的最下面写着“享年999岁”。
十
我和梦舟站在开普勒561星的大地上，我对梦舟说：“我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希望号飞船，现在我们终于站在真正的土地上，从今天起，我们要真真正正的活一次”。
梦舟牵起了我的手说：“好的”。
我也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说道：“在那之前，我还想让你给我取个名字”。
“哦？”梦舟又惊又喜的看向我。
“你说的吗，人怎么可以没有自己的名字呢。”我看着梦舟说道。
四目相对，我们都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