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荧/中篇】北国雪暖(一)
ooc,皇子鸭X和亲荧,先婚后爱,节奏稍慢
北燕景和二十年,皇十一子秦王达达利亚南征大胜,南朝遣公主和亲,愿与北燕结姻亲之好,景和帝龙心大悦,晋达达利亚亲王爵,赐南朝公主,择日完婚。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是那位南朝公主说的话?”达达利亚看着弗拉德呈上的信函,不由得轻笑一声,“南朝的大臣们个个主和,本王还当南朝人都是软骨头,却没想到这位公主倒还有些骨气,只是可惜了,她是个女子,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上阵杀敌,除了和亲,什么也做不到。”
弗拉德闻言,面露忧色,“我的王爷啊,您怎么还有心情管那位南朝公主的事情?我们连连大胜,本可以一鼓作气直取南国,但是燕京却在此时议和,陛下还把那位南朝公主赐给您做正妃,这不是……”弗拉德后面话没说出口,被达达利亚瞪了回去。
北燕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皇后和太子妃须是北燕三大显族的女子,如今景和帝将异族之女赐给达达利亚做正妃,是在绝了他继承大统的念头。
达达利亚出身低寒,其生母不过是个宫女,至死也只是个嫔位,他自小不被重视,连宫人们也敢欺辱他,十四岁那年他自请去军中历练,皇帝拦都没拦就把他送去了素以严苛著称的青狼军中,此后不闻不问,就像是没有这个儿子一般。
好在达达利亚对自己狠的下心,日夜苦练,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并不搞特殊,冲锋永远在最前面,日积月累下来终于攒得人望,在北燕的朝廷之上也逐渐说的上话,只是这也带来了一些人的忌惮,此次本可以一鼓作气渡江南下,但是太子不知怎么的,竟让南朝的小皇帝愿意送出嫡亲妹妹和亲,加上朝中不少文臣的游说,景和帝竟然真的下令让达达利亚收兵,还把南朝的公主赐给了他。
达达利亚在父皇面前一直是俯首帖耳的乖顺模样,因为他知道,只有自己足够听话,现在拥有的一切才能继续掌握在他手里。所以对于这次和亲,达达利亚也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而是乖乖听话,只上折子说要留在前线,顺便迎南朝公主回燕京,景和帝看到后干脆让他自己去处理婚事,燕京也不派使臣去迎亲了,只叫他自己接了公主回燕京完婚。
“父皇这么做无非是在敲打本王,叫本王安守臣子本分,不要因为身上的军功,就生出许多妄念来,倒是可怜那位公主,明明是大婚,燕京却连个正经使臣不派,也不知是敲打本王,还是想打南朝的脸。”达达利亚说着,眼中流露出鄙夷,冷笑道,“怕是太子殿下又在父皇面前卖惨,父皇本就疑心深重,又偏爱太子,有此决定也是正常,只是可惜了这天赐良机,如今收兵,就不知何日才能再取南朝了。”
弗拉德闻言只是面露忧虑,并未多言,倒是达达利亚眼眸一转,“虽然大军去不了南朝,但是本王可以跟在迎亲的队伍里面,只扮做个小吏,正好查探一下这一路去南朝王都的地形地貌。”眼下他虽然不能拿下南朝,但是以后可未必,北国南朝,他总有一天都会收入掌中。
二月十一,南朝天气转暖,公主出嫁。
“今日一别,臣妹自知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惟愿皇兄励精图治,富国强兵,使我南朝子民免受战乱之苦,如此一来,臣妹此去便也值得……愿皇兄龙体安康,臣妹,拜别王兄。”荧身穿凤冠霞帔,对着空深深一拜,良久才起身,空看着面前红妆华服的妹妹,心中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一句,“照顾好自己。”之后便拿了红盖头亲自为荧盖上,看着她一步步走出宫门,看着她上了马车,看着她的马车在和亲队伍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离开都城,最终消失在天边。
此去北国,荧并未带贴身侍女,只带了两个普通宫女,到了边境是要和送亲的队伍一起回南都的,她想着既然已经护了南朝千万子民,便也不差那两个贴身侍女,左右北燕的那位秦王应该不至于吝啬她几个侍女,她又何必搭上别人背井离乡,去那苦寒之地。
荧坐在马车中,让宫女帮她卸去一身的繁褥,换上了轻便的衣裳,这才觉得舒服些。
从南都到燕京,怎么也要十天,荧可不想还没到北燕,自己就先累得一身病,她是代表南朝去和亲的,虽然南朝战败,但是她身为皇室血脉,却不能丢了南朝的脸,若是病病歪歪地去燕京,只怕又要惹来一阵嘲讽。
只是……荧想起那位秦王的传闻,不由得还是皱了皱眉。
秦王勇武,这几年北燕与南朝交战,北燕胜多败少,而那些胜仗之中,又多为秦王指挥,南朝打不过秦王,嘴上却不肯放过,编排他长得青面獠牙样貌可怖,据说其相貌曾活活吓死一名八十岁老汉,荧自然不相信有人真的长得青面獠牙,但是对于秦王,她心中总没有什么正面印象,想着或许是个习武的糙汉子,举止粗鄙些,总之不会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
唯一让荧觉得还算是个好消息的,是秦王府中没有其他女子,连侍妾也不曾有,她去了便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不用和别的女子勾心斗角,只要自己凡事多谨慎小心,不出什么差错,她应该还是能有一段安生日子的。
荧轻叹一口气,拿了一块桂花米糕放入口中仔细品味,北地餐食喜面少米,以后估计难以吃到,这往日里吃惯的点心,如今吃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自小在宫中锦衣玉食的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连桂花米糕也成了奢侈之物。
“殿下,前面便是驿馆,今天我们在那里歇息,还请殿下准备好,等会儿便该下车了。”
戴因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他是宫中的侍卫总长,也是空的心腹,如今空手下能用之人不多,却还是执意让戴因护送荧至边境,因为这是他如今唯一能为妹妹做的事情了。
“本宫知道了。”荧说着,将一支玫瑰金丝珠钗仔细戴在头顶,随后让宫女收拾好东西,到了驿馆后便下车。
那支珠钗上面,藏着一粒鹤顶红,那是荧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若是北燕当真折磨她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她至少能求一个解脱。
驿馆虽然比不得宫里,但布置的还算舒适,房间内的桌子上甚至还放了一盆早开的甜甜花,荧看得出,这是戴因的手笔——她的贴身侍女并没有跟着来,知晓她喜欢由花卉伴着入眠的,只有戴因一人。如今虽然天气渐暖,但终究还是带着寒意的,名贵的花未到盛开时节,倒是这随处可见的甜甜花开得茂盛,生命顽强。
荧进行简单的沐浴后便用晚膳,驿馆的饭菜比不得宫里的精致,口味略重,却意外地下饭,荧自小长在宫里,没有吃过平民常吃的下饭菜,本以为自己在车上坐了一天吃不下什么东西,却不想竟然吃了一碗米饭,放下碗筷的时候才觉得肚子有些胀,便由宫女陪着在驿馆内散步,戴因则一直随侍在荧的身后。
荧见戴因一直守在自己身边,也不知他吃没吃饭,便道:“本宫只是想走走,这驿馆内外有重兵把守,不会有危险的,戴因大人劳碌了一天,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戴因拱手道:“保护殿下是臣的第一要务,臣不累。”
戴因是自小便跟在空和荧身边的,荧也知道他的脾气,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劝。
驿馆还是小了些,荧没走几步就觉得无趣,便想出驿馆大门去外面瞧瞧,却被门口的北燕士兵拦下,荧微微皱眉,弗拉德见荧和士兵僵持在门口,连忙上前去,拱手行礼道:“公主殿下。”
“本宫在马车里坐了一天有些闷,想出去走走,不知使臣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弗拉德面露难色,荧这一出去,要是有个意外,那是算南朝的还是算北燕的?弗拉德有些迟疑地看向在一旁的达达利亚,后者微微颔首,弗拉德便道:“自然方便,只是天色不早了,还请公主殿下早些回来,要是殿下有个什么意外,下官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荧一怔,这才真切地意识到,她已不在那个安全的皇宫,宫外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而她的心血来潮,会牵动许多无关的人受累。
荧轻叹一口气,“是本宫思虑不周,给使臣大人添麻烦了,这便回去。”
弗拉德拱手道:“殿下言重了,下官是秦王府家臣,殿下叫臣弗拉德就好。”
荧点点头,“这一路上辛苦弗拉德大人了,还请早些休息。”说罢便带着戴因离开。
达达利亚看着荧当真乖乖回了房间,便瞪了弗拉德一眼,“就你会说话是不是?”
弗拉德满脸写着冤枉,“王爷,我是真的怕公主殿下出什么意外啊。”
达达利亚冷哼一声,“本王看你是怕麻烦担责任。”
弗拉德讪笑道:“殿下,这一路上还长着呢,兄弟们也累了,若是都由着那南朝公主胡来,兄弟们岂不是平白多了许多麻烦?”
“那若是传出去本王苛待南朝公主,是因为对父皇的安排心怀不满,你便不怕麻烦了?”
弗拉德闻言脸色一变,连忙下跪讨饶,“是属下失言,还请王爷责罚。”
达达利亚冷哼一声,“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之后便也离开。
第二天一早,弗拉德便去找荧,戴因本想赶他走,但想起荧昨天说的:“本宫在北燕孤立无援,他是秦王近臣,本宫何苦与他过不去,倒教往后日子不好过。”为了不给荧添麻烦,戴因便也不阻拦弗拉德,只是问道:“使臣大人来做什么?”
“下官昨日失言,故而前来向殿下请罪。”
戴因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房里传来荧的声音,“大人多虑了,本宫并未怪罪,只是马车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看着好生无趣,烦请大人寻一株绿植放在马车里,本宫心情也能好些。”
弗拉德闻言连连道谢,赶忙离开去给荧寻绿植。荧自房间中走出,看着满脸凝重的戴因,不禁笑道:“怎么,你也想去找绿植?”
“殿下知道臣不是这个意思。”戴因犹豫许久,还是说道,“殿下行事这般小心翼翼,连一个家臣也要去讨好,臣心里难受。”荧从前在南都宫里是被空捧在手心里的宝,从来只有别人讨好她,哪有她讨好别人的?甚至对方只是秦王府的一介家臣而已。戴因看到这样的荧,只觉得心痛。
弗拉德一早来请罪,明显是挨了责骂,荧大概知道秦王府有什么人,都是什么地位,自然清楚能让弗拉德一早来请罪的,大约只有她那个尚未露面的未来夫君。虽然名义上秦王达达利亚还在边境线等她,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大约是藏在了迎亲的队伍里,荧可不觉得她那个藏在迎亲队伍里的夫君责备下属是为了给她出气,但一时间也摸不清达达利亚的想法,左右她也没什么损失,便随便寻了个由头让弗拉德去办,就当是揭过这事了。
“比起在前线丧命的将士,比起等不到丈夫回来的妻子,本宫这又算得上什么委屈?”荧看了看戴因,随后转身道,“时候不早了,走吧。”
戴因还想说什么,却也只能跟上。
达达利亚自旁边的房间内走出,看着荧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往后几天一路安稳,并未出什么乱子,荧每天在马车里看看书,偶尔欣赏一下绿植,除了觉得有些无聊之外,倒也没什么,如此这般,终于到了第五天,这是荧在南朝国土上的最后一晚,明天中午就会过边界,去到他乡。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来临时,荧的心里终究还是不安。
达达利亚坐在驿馆的屋顶上,对月饮酒,明日就要回到北燕,紧接着便是那些无休止的勾心斗角,达达利亚一时间竟然有些舍不得这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他正独自小酌,却听见回廊里传来脚步声,当下一愣,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人和他一样不睡觉。
今天是十五,天上满月如镜,繁星点点,荧睡不着,便在戴因的陪同下,站在驿馆的回廊里,看着天上的明月。
“今夜之后,本宫与皇兄,只能同望一轮月,再不能共饮一江水了。”
这位南朝公主只有十七岁,可这语气听起来,却像是有七十岁——达达利亚坐在屋顶上不禁在心里评价道。
戴因站在荧的身边,面有不忍,“殿下,容臣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殿下不想和亲,臣就是拼死,也会带殿下出去。”
荧一愣,随后轻笑着摇了摇头,“你这不是大逆不道,而是在犯傻,本宫就算逃出去了又能如何?难道在街上乞讨为生吗?”
戴因一滞。
“况且……本宫生于皇家,既然享了万民供奉,便也要承担起护佑万民的责任,本宫若生在太平盛世,或许能按自己心意嫁得一位如意郎君,与他白头到老……可惜,本宫生于乱世,家国已是风雨飘摇,本宫是女儿身,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上阵杀敌,只能以此身扶大厦将倾,也算不辜负体内的皇室血脉。”荧说着,轻叹一口气,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苦笑道:“虽然不知道能换得多久的和平,但终归是给皇兄一点喘息的时机,本宫是皇兄唯一的血亲,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如今她已不在南都,往后的事情,只有哥哥一个人去扛了。
屋顶上的达达利亚听到荧这番话语,不由得高看这个南朝公主几分,南朝的大臣们虽然尸位素餐尔虞我诈,没有一个肯真正为朝廷着想,但这位公主,倒是难得的清醒。而他们北燕眼下虽然国力强盛,却也在内耗,如此下去,过几年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达达利亚看不惯北燕朝廷这个样子,奈何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常年领兵远离中枢,能做的有限,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与这位南朝公主倒是有相似之处。
戴因听到荧这番言论,不解道:“可是……可是殿下知道和亲的时候,不也是怨的吗?”不然何至于说出“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样的话?
“事发突然,本宫自然会怨……只是如今,已经不怨了,本宫认命。”荧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如死灰一般沉寂,随后像是想要让自己高兴起来一般,故意玩笑道,“北燕的那位秦王,应当不会真是是青面獠牙,这些日子见这些北燕士兵训练有素,军纪严明,想来那位秦王也是个讲理的人,只要本宫不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他应当不会难为本宫。”
屋顶上的达达利亚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来,他知道南朝有些人编排他如何可怖吓人,却不想连“青面獠牙”这样离谱的话都说出来了,好在他未来的王妃脑子还算清醒,没有信这种鬼话。
戴因似乎还想说什么,荧却挥挥手,“戴因大人回去休息吧,本宫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戴因有些犹豫,但想到今晚是荧在南朝国土上度过的最后一晚,便也一拱手,之后便离开。
虽然南朝天气已经回暖,但和亲一路向北,驿馆比南都更冷些,加上是晚上,荧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听闻北燕风雪寒冷彻骨,也不知那儿的人都是怎么过来的。
“夜深风寒,公主殿下不该在此地吹风。”
身后忽然传来的爽朗男声吓了荧一跳,但是自小受到的礼仪教育让她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而是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上下打量了许久,向他行了个礼,随后才开口道:“秦王殿下半夜不睡,也是好兴致。”
达达利亚一愣,没想到面前这个第一次踏出宫门的公主竟然会认出他来,不由得好奇,“何以见得?难道公主殿下曾经见过本王?”
荧摇摇头,“弗拉德对本宫态度忽然殷勤起来,本宫便猜到王爷大概乔装隐藏在迎亲队伍中,而秦王府纪律严明,本宫从未见有人半夜不睡觉擅离职守,王爷衣着虽然普通,但半夜能在这驿馆中随意走动,还敢上前来与本宫说话,不怕本宫责备,仔细想来,也只有秦王殿下一人而已。”
达达利亚眼中多了几分赞赏,看来他这位南朝来的王妃并不是什么无理取闹的女人,也看得清自己的处境,是个聪明人,或许成婚之后的日子,会比他想象的舒服一些。
“公主殿下是个聪明人,本王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这样能省去不少麻烦。”达达利亚说着打开了荧的房门,下巴朝屋里扬了扬,“离燕都还有五天路程,公主殿下如此聪明,应当不会拖着病体与本王成婚。”
荧知道达达利亚的意思,行了礼便回房,倒是达达利亚看着紧闭的房门许久,才微微勾起嘴角,随后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达达利亚本以为这位南朝公主被送去千里之外的地方和亲,会一路哭哭啼啼的,最不济也该发发脾气,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女子,聪慧又坚韧,也不知道南朝那位小皇帝怎么舍得把这样好的妹妹送来北地和亲,倒教他捡了个便宜。
如此说来,达达利亚该好好感谢他那位太子皇兄才是,如今看这南朝公主的举止人品,倒是比那位强悍善妒的太子妃好上不少。
离开南都踏上和亲之路的第六日,荧终于到了北燕与南朝的边境。
“殿下,前面就是北燕的国土了,臣……只能送您到这里了。”马车外传来戴因的声音,荧闻言轻叹一口气,“本宫知道了。”
荧掀开马车的前帘,正要下车,眼前却忽然出现一只手,带着黑色的半截手套,荧一愣,望向手的主人,却见一名橘发蓝眸的华服青年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公主殿下小心些。”
是秦王。
昨晚借着月光,荧只将达达利亚的模样看了个大概,但今天这一见,才切切实实意识到,她未来的夫君不仅不是青面獠牙,而且还是个美男子。
荧搭上达达利亚的手,小心地下了马车,随后几名北燕兵士便帮她把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放到北燕的车上。
“殿下,”戴因上前来,对着荧一拱手,“臣职责已尽,往后的路,只能由殿下自己走了。”
荧微微颔首,“一路上辛苦大人了,大人早些回南都复命吧。”
一旁的达达利亚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开口道:“戴因大人这话本王怎么听不懂?什么叫以后的路只能由公主殿下自己走了?戴因大人当本王和燕军,都是摆设吗?”
“秦王殿下多虑了,外臣并没有这个意思。”戴因说罢,不愿再与达达利亚纠缠,兀自走到一边去整理队伍。
达达利亚就要带荧上北燕的马车,荧却忽然道:“秦王殿下稍等。”
达达利亚面露疑惑,却还是由着荧,只见荧整理好自己的衣裙,朝着南都的方向端端正正行了大礼,良久才起身,随后捧了一抔南朝的土放在丝帕上仔细包好,才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走到达达利亚身边,“秦王殿下久等了,我们走吧。”
达达利亚看着这样的荧,这才明白这个女子是抱着怎样的觉悟,扛着怎样的重担,千里迢迢来到北燕和亲的。
明明只是个在深宫里娇生惯养的公主,瘦弱的肩膀却扛起家国,孤身北上,换取和平。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这句话,真是半点都没错。
达达利亚带着荧来到北燕的马车前,已经有一个侍女在等候,见荧过来,便行礼:“奴婢秦王府侍女叶卡,前来照顾王妃起居。”
叶卡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年纪还小,但看着机灵,荧看着面前的侍女,虽然不及南都宫里的嬷嬷们老道,但想来达达利亚也不会拿一个蠢笨的丫头放在她身边,便点点头,“起来吧,不必拘礼。”
达达利亚将荧扶上马车,宽慰道:“你若有事只管吩咐叶卡,你马上就是秦王府的王妃,府中自然有你当家主母的位置,不必过于拘谨。若是觉得不安,便叫叶卡来请本王,本王就在队伍前面,尽可安心。”
荧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露出浅浅的笑容,“妾知道了,多谢王爷。”
从国朝公主到他国王妃,从自称本宫到自称妾身,达达利亚不知道荧此刻心情如何,他却是有些不适应,但荧已入北国,不再是南朝最尊贵的公主,而是他这个不受宠的皇子的王妃,规矩必须守,口也必须改。
荧进了马车,看到马车里的陈设时不由得有些惊讶,车内放了几本闲书,角落的花瓶里插着一支腊梅,熏香用的是她最喜欢的南朝遗梦,桌上则摆了南朝和北燕两地的糕点。
若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但是荧的心里很清楚,她与达达利亚今日才见第二次面,自己绝对不是他心尖上的人,那人提前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王爷说王妃刚来北燕,想必饮食起居上有诸多不习惯,就给王妃准备了北燕和南朝两地的糕点,只看王妃喜欢吃什么。”叶卡说着,将那两盘糕点往荧的面前推了推,“王妃尝尝吗?”
荧笑着摇摇头,“我还不饿,你先把熏香熄了吧。”
叶卡闻言一愣,“王妃不是最喜欢这南朝遗梦的吗?王爷找这香颇费了些工夫,王妃怎么不用?”
果然是达达利亚寻来的。荧听见叶卡的话,心中暗自疑惑,面上却不显露,只道:“马车空间狭小,既然已经有了腊梅,又何必熏香辜负?”
叶卡听得半懵半懂,却还是依言把香熄了,想了半天才道,“王妃是怜惜这腊梅吗?”
“北地冬日虽然漫长,可即便是腊梅,花期也将尽,既然费心寻来,还是不要辜负的好。”荧说着拿起那瓶腊梅,仔细观赏,轻嗅只觉幽香抚面,沁人心脾,一时间连心情也好了不少,“这腊梅,也是王爷安排的吗?”
叶卡点点头,“王爷说王妃喜欢花卉,只是北地天寒地冻不比南朝,没有那么多鲜花,这时节也唯有这腊梅还开着,就叫奴婢折了来,说是这样,王妃心情兴许能好些。”
腊梅确实叫自己心情舒畅,但是达达利亚的举动,却让自己更加不安。荧看着车内的陈设,虽然处处显着达达利亚用心,但她不信这位军功赫赫的王爷就这样心甘情愿娶了她这个异国公主,若是达达利亚对她处处刁难冷淡,她倒还觉得正常,不过忍忍的事情而已,可是如今达达利亚对她这样关怀备至,荧摸不准达达利亚的想法,只觉得达达利亚还有其他目的,心中不免惶恐。
荧沉思再三,深吸一口气道:“叶卡,去请王爷来。”
叶卡不明白荧的想法,却还是依言去做,不一会儿达达利亚便上了马车,“怎么,这腊梅你不喜欢?”
荧听见这话微微皱眉,从前在南都宫中,从未有人敢将她的喜怒说出去,转念一想这里是北燕,叶卡作为秦王府的婢女,自然以达达利亚为尊,即便自己是王妃,但叶卡最终忠于的还是达达利亚,自然会事无巨细地向达达利亚禀告,这么一想,荧便也释然,“腊梅很好,妾请王爷来,是有一些事情想问王爷。”
这个南朝公主,倒是比他想象中要清醒的多,寻常女子见到夫婿这般体贴,只怕心花怒放,可这位南朝公主,却是愁眉深锁,达达利亚轻笑一声,“本王知道你要问什么。本王若说,怜惜你这位远嫁异国的公主,你可信?”
荧只是微笑着看着达达利亚,“或许王爷可以找个别的理由来敷衍妾身。”
达达利亚闻言哈哈一笑,随即正色道:“你注定是本王的正妃,与其两两相怨度过一生,倒不如花些心思,不求举案齐眉,至少求个相敬如宾。”
荧想了想,道:“这话勉强可信三分。”
“你是南朝公主,本王若好好待你,或许有朝一日,你那南朝的皇帝哥哥肯相助本王夺位。”
“王爷在战场上斩杀我南朝数万将士,竟会觉得皇兄会相助与您?”荧说这话时并未动气,只是探究地看着达达利亚,“况且,妾听闻秦王殿下一向是最听北燕陛下的话的,怎么倒在妾面前明晃晃地说出自己的野心,不怕妾身把您的野心传出去吗?”
达达利亚并不躲闪荧的目光,反而直直地看着她,“一开始本王的确只当你是个南朝来的和亲贡品,想着好好养在府里不给本王添乱子就是了,可是本王现在改主意了。”
荧并未说话,仍旧看着达达利亚,等待着他的下文。
“既然我们两个已经被迫绑在了一起,倒不如让你成为本王的助力,本王求的是皇位,你求的是南朝的和平,本王此刻许诺你太久远之事你必然不信,本王只告诉你,未来十年,本王不会发兵南征。”
只有十年吗……荧垂下眼眸,在心中反复思量,并没有立刻回答达达利亚的话。
像是知道荧在顾虑什么,达达利亚接着开口道:“十年已经够久了,你那皇帝哥哥若真是个明君,十年之后南朝怎么也该有与北燕一战之力,若是十年之后南朝还是这个疲软的样子,那便是你南朝无人天数已尽,活该被灭。”
达达利亚这话说得直白,荧无可辩驳,即便她身为南朝公主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语,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达达利亚说的是实情,弱肉强食是最朴素的道理,如今她和达达利亚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达达利亚是她在北燕唯一的倚靠,她应该庆幸自己对达达利亚还有些用处,自己答应,那么南朝还有十年可以喘息的机会,自己若是不答应,或许连这十年也没有了。
荧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妾虽长在深宫,但前朝之事亦有所闻,王爷大胜之际不得不收兵,还要娶妾这个异国公主为正妃,这其中太子殿下出力良多,王爷就不怕,妾与太子是一党?”
“从前想过,但是方才看到你朝南都的方向行了大礼,又捧了一抔南朝的土,本王便知你不是太子的人了。”
或许这样的判定过于轻率,但是从这几天达达利亚的暗中观察和多方打听到的情报来看,这个南朝公主的确只是一个牺牲品,和太子并无瓜葛。
荧一怔,自己当时只觉得此生再无回到南朝的机会,能带走一抔土也是好的,却没想到竟然成了达达利亚信任自己的理由,她无奈地笑了笑,“所以,王爷想要妾身做什么?”
“燕京形势尚不明朗,本王或许会留在京城,或许会被迁去封地,但总之,王妃只要和本王成为一对恩爱夫妻便好。”在他还没有积攒足够力量的时候,只能依旧做个听话的儿子,既然父皇让他娶异国公主,绝了他夺位的念头,那他一不做二不休,便干脆做出一副心甘情愿、与荧举案齐眉的模样,如此沉溺于温柔乡中,父皇对他的戒心总归是可以小一些了。
恩爱夫妻……就像皇兄和皇嫂那样吗?荧听见达达利亚的话,绞尽脑汁也只想得到空和刻晴这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便仿着他们的样子,试探性地开口:“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一怔,不明白荧为什么忽然喊他的名字,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情。
“皇兄和皇嫂,就是这样互称对方姓名,皇兄从不会在皇嫂面前自称‘朕’,皇嫂也不会在皇兄面前自称‘臣妾’,”荧看着达达利亚迷惑的样子,自己也迷惑了,“王爷想要的恩爱夫妻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做戏就要做全套,既然是恩爱夫妻,那么应该没有那么多规矩才是。
达达利亚听见荧的解释,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忍俊不禁,便也配合道:“本王……咳,我想要的恩爱夫妻,确实是这个样子。”
那就好,荧长舒一口气,随后伸出手,“那么,愿我们合作愉快。”
达达利亚轻笑着,握住荧的手,“合作愉快。”
终于明白达达利亚为何对自己这般体贴,荧心神一松,几日来的提心吊胆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在这一刻尽数消解,荧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着达达利亚无奈笑了笑,“达达利亚,以后如果有话,可以直说,我不喜欢去猜别人的心思。”
“可以,那么相对应的,荧有话也要直说,不能骗我。”
荧点头,“这是自然。”既然已经是合作伙伴,不必要的隐瞒猜忌只会大大降低合作效率,这样的事情达达利亚明白,荧也明白,况且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北燕,所能倚靠的只有达达利亚,换句话说,达达利亚轻易就可以掌握她的一切,她隐瞒不了达达利亚什么,所以也不必隐瞒。
“好,那么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不能骗我。”
荧看着达达利亚,等待着他的问题。
达达利亚托着脑袋,笑眯眯地看着荧,“我为你准备的这些,喜欢吗?”
荧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当下一愣,随即笑了笑,“喜欢。”
达达利亚看向一旁熄灭的香炉,“那为什么把香熄了?不喜欢南朝遗梦?”
荧摇摇头,“南朝遗梦我也喜欢,只是马车内空间狭小,有腊梅的幽香已经足够,燃别的熏香,显得有些……多余了。”荧斟酌了一下,才用了“多余”这个听起来不算太难听的词。
达达利亚哈哈一笑,“你是不是想说,像个暴发户?”
荧迟疑了一下,想起方才答应不欺瞒眼前的人,便点点头,“确实很像。”
荧本以为达达利亚会生气,谁料后者笑得更开怀,“我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没人教我这些贵族享乐的东西,后来去了军营历练,军中都是粗人,更用不上这些,所以我不太懂这些东西,以后要是做的有什么不对,你只管说便是。不过这些享乐的东西我虽然不喜欢,但到底是彰显皇室贵族身份的东西,那些个酸腐文臣最是在意,以后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总不能在他们面前失了身份被人笑话,所以还请夫人多多指点了。”达达利亚说着,学着那些酸腐文臣的样子,对着荧拱了拱手,荧被他这副样子逗得忍不住笑,对于马上要迎来的北燕生活,倒也没那么怕了。
面前的这个男子,英俊勇武,马上就是她的夫君。因为知道自己喜欢那些东西,便一股脑的搜罗来全塞给自己,虽然笨拙但也不失可爱,哪怕他这么做是另有所图,但至少不会亏待自己,能够遇到这样的和亲对象,荧觉得自己算得上是福缘深厚,便也不再奢求别的了。
——本章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