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巫女小姐一起逃亡的第三天-序章-阳台路
序章 阳台路
【七月初二】
三十年前，随着起源病毒的出现，巫力开始毫无预兆地向平民涌泻，可寻常百姓未经神树赐福，并没有承受这份力量的躯体，有人因疫病的灾厄而无辜离世，也有人被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以中州帝国为源头，越来越多的平民因病毒而蒙受苦难。而随着三年前，某件事情的发生，区域性的危机瞬间扩散到了整个世界，从北月到南唐，一切都正被推动着陷入再无转复的深渊。
所幸，南唐国还有着名为巫女的存在，她们在巫祠中之中行使神鬼之力，只要献上未亡的流浪之魂，就可求风唤雨、祈福消灾，福庇苍生，消弭诅咒的灾厄。
如果一切顺利，和以往的灾难一样，人们可藉由巫女的力量挺过难关。可是，人民固然敬仰他们，却没办法了解到巫女们真实的处境——在中州帝国的某些权贵眼里，灾厄和巫女都应当是统治他们世界的一种手段。从我调查得到的情况来看，他们在研究和试图驱使那些怪物，而非将他们彻底地祛除，很不幸的是，巫女这种特殊的人群也是他们研究的对象。他们想要干什么？驾驭非人的力量来窥探深渊吗？
所以，你有兴趣再花一点时间，听我聊一下巫女们的故事吗？
这是群可怜又可敬的女孩子们。
对于力量的尊崇，对于生死的敬畏，对于未知的恐惧，这些要素构成了人们对于巫女的全部想象。这些事情并不是天方夜谭的幻想，而成为了人能够踏足的奇迹。而他们那名为巫力特殊的力量，自然也会在老百姓们中间口口相传，人们羡慕那种力量，可是啊，那份力量也不是谁都可以拥有。
巫力是神树在人出生之时便会赐予的祝福，这种被写入手背上刻痕的力量只能被少数拥有传承的人拥有，理所当然的，绝大多数都被控制在了望族或是皇室之中。而巫女的传承则不同，血脉、机缘，或是某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波动，巫女的生成太过随机，太难以被控制。
而且，巫女的后代也很大概率会成为拥有巫力的人，这对于统治者来说毫无疑问是不可接受的，毕竟，神选的子民不应出现在寻常的人家。因此，巫女总会成为高门大族缔结姻亲时的优选对象，作为防止内部姻亲过多而使后代不健康的选择。许多平凡人家的女儿也常常幻想借此机会，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可是，巫女真的是他们所想象的样子吗？
由于攻击性力量的匮乏，巫女在拥有巫力的人之中的地位一直很低，只是作为巫祠中不可或缺的工具人而去使用的。她们无法反抗既定的命运，更无法违抗其他人对她们施加的暴行。可以和神明沟通的使者？别搞笑了，那种人，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只要巫女失去力量或者死亡的时间不短于某种固定的时间，勉强地维持着他们作为工具和生育机器的价值，那么他们在这中间做什么都可以。如果世上真有神明，也只会在乎那些赝造的亡灵，而不会看到巫女们正在遭受的苦难。
力量越强大的巫女，或者说通神后能获得更大恩惠的巫女，就越会遭受更多的凌辱和暴行，畜生们虽然不会真的对这种可能会诞生奇迹的人做什么手脚，但会让他们陷入到只有屈服和盲从的状态。没人会去假设一个力量过于强大的巫女会对他们做些什么，因为听话的巫女才是最有用的巫女。
好在，虽然巫祠可以借由和中州帝国相勾结来保证自己对于巫女的控制力，但随着帝国在处置巫女上的丑闻持续曝光，民间反帝国的情绪也开始随之高涨。为了安抚民众情绪，懦弱的南唐皇室至少开始给巫女们施予了些许自由，在合法地监管之下，进行过巫女必备的教育之后，她们也可如平常人那般进入学校学习。
我那小可怜的显公主棠绾梦就是这样的一位巫女，巫力强大至极，被人称为千年难遇；实力弱小，最大的能力是把我用瞳术或者其他法术强制睡眠后赋予梦境，然后剥夺那段时间的记忆，虽然对其他人也能用就是了。不过因为这招一次只能对一个人用，所以在遇到我之前，她免不了被人欺侮的处境，即便她是一名实实在在的一国公主。缺乏力量在皇族中是非常悲哀的事情，她那过剩的巫力只能将她送进巫祠，而不会在免除自己在皇族之中被兄弟姐妹霸凌的生活。
啊，说来讽刺，公主这名号可真没多大用处，也就是让畜生们下手的时候可以顾忌点，欠下的又要从言语上的侮辱找补回来，才能满足的了它们并不存在的高人一等。十年前，我第一次在巫祠的小屋中遇见绾梦的时候，就看见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小公主的头发被雨水散乱的黏在肌肤上，衣服也只能堪堪保持齐整，隐隐还能看见肢体上残留的伤痕。但是她撞见神情落魄的我的时候，却反过来先关心我，撑着力气站起来，摆好姿势，拿起符签，露出笑容，想要为我祈祷，这个笨蛋，明明她自己都已经伤地如此严重。
“呼啊呼啊，太阳出来，呼啊呼啊，病痛消消。”
巫女是用自己的愿望来为其他人带去祝福的，她这样级别的巫女，每一句话都是上天给予人们的赐福，虽然，我过了很久才清楚这一点。
说来神奇，那种近乎绝望的痛苦仅仅因为一两句稚子的话语就被压制下去了，至少，我可以正常地去进行思考，而非被仇恨拖入更深的泥淖，毕竟，想要复仇也需要思虑周全，我因为没有办法击败敌人而痛苦，现在直接回去，也不会做到什么。
那时的她也不会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可是，站在那里的她，却隐约让我看到了宛如曜日的光环，我渴求的那份温暖如此触手可及，如果，如果她只是我的就好了啊。
那一定就是我的救赎，我这个可悲之人的救赎。
她是照亮我心中黑暗的那束光明，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即便自己再受伤、再遭受苦难，也会向着素昧平生的人施以援手。我永远也不可能做到那样的事情吧。背弃信条的人、忘本舍义的人应当受到惩罚。站在光明中的显需要人去支撑，不然恶毒之人会擅夺这份光辉，而留在暗处的隐会去做守护显的那个人，保护着她再也不受伤害。
受伤的野兽需要互相舔舐着伤口，许诺着成为对方活下去的寄托，相依为命地坚强抗争，许诺着此生不负，这就是我们最初的约定，永远不应被忘记的约定。
“永远不会忘记呢，隐哥哥。”
女孩长叹一口气，将笔记放下。
——这就是他在失忆之前想要写下的事情吗？为了铭记复仇，为了让自己记住那份痛苦，还有那个怪物的宣言，哈，真是个固执的笨蛋。可，我有他说的那么高尚吗？对他出手相助，也只是迷惘的我重复地执行着机械的流程而已，毕竟只有麻痹了自我，才能短暂地从其他人身上收获存在的意义吧。可是从那天开始，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着奇迹和明天的希望，而为我带来这些的就是……你。
“可是你还是忘掉了呢，笨蛋。”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试图把笔记端到空中端详一下，却不料有一张小纸条从笔记中滑落，在空中飘荡起来。
棠绾梦及时地把它抓住，端详起来。
“啊，原来这里还有个小书签，为什么我上次来都没有看到呢？欸？……”
——这个日期，不是我们从帝国丹都回来的那个上元节吗？机缘巧合，那就让我看看吧，你都记录了什么在上面。
“说吧，这次又碰上了什么问题？”
显公主生性活泼好动，待人亲和，又攒下不少才艺，下山后来学校的这几年在同学们的人气一直很高，我一直对这个状况很满意，除了她每天都来问我奇怪的问题。
“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呜哇，是我那个时候发电的时候突然想问的，我以前应该不至于天天追着他问吧，好怀念那时候啊，哈哈。
——我好想那时的你啊。
“不行。”
“欸？为什么？明明隐哥哥也很喜欢显儿的，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身份的隔阂吗？如果你觉得我的身份太过麻烦，那我们就私奔好了~”
我扶额叹息。
“你天天这样缠着我，还不如直接问我要不要结婚呢？”
“那我们结婚吧，就这样远离尘世的中心，一起去南疆的大山，或者去东海的小岛，你打鱼我烧饭，再也没人能管得到我们，一起做一对归隐山水的神仙眷侣。”
——如彩虹的泡影般存在的过去呢。真想听听现在的他会对现在的我怎么回答呢，现在的他，还在这里吗……
“你还是觉得你自己不够重要吗？若不是有人顾忌我的身份，中州那些家伙真的会把你杀了的吧。方家已经手握大权，却对南唐阳奉阴违，暗通中州，若你父亲再有些许差池，谁能想他们敢不敢逼宫。到时，被架在正中央的就是退不掉位置的我，当朝左丞、方家次子、还欲迎娶前朝王女，不论我到哪里，大哥和父亲都不会放过我这个方家的异端的。从应许那纸婚约开始，我就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弃子了啊。”
“诶？明明我们一直也没有出事，这里的叔叔伯伯们也都很照顾我们，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还会盯上我们吗？何况，明明你都打算辞官了……”
“你父亲的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好，如果他再出事，我只能寄希望于那些节度不会背叛我了，朝堂的人没有兵，他们也只能在西都讨几句好话罢了。至于辞官之事，谁会相信我呢？南唐的下一辈里有个如此人物，中州的眼线只会将我看的更紧，借病告假，暗中磋磨，总还有转圜的机会。可是显儿，你……似乎还没有搞清楚你现在的位置。”
——是啊，我一直没有在意周遭的事情，有人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出来，我就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泡沫的幸福，再也不愿睁眼去看，享受着他的温柔，忽视着他的努力，可是，我本知道我们的未来注定是如此坎坷的道路。
“显儿就是隐哥哥身边的辅助角色嘛，毕竟显儿的话，无论是身心，还是骨头，都已经被拔掉了，只会像这样软趴趴地靠在你的怀里，然后抱住你的腰，不会撒手的哦？”
——他那时没有多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言语，是对我失望了吗？我不知道。
“嗯，好，显儿最乖了。今天晚上说的太多了，明天的早上，也要好好来上学哦？”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每天的最后，记忆中那双温暖的手会带着她安眠，曾经痛苦的明日，也不再充满着不安与恐慌。可是，那双手，可能再也不会来到了吧。
——我每天都好好上学啊，可是，隐哥哥你又去了哪里？
少女紧紧攥着手中那张褶皱又发黄的纸，似乎那便是她能从这个冰冷的世界中可以握住的最后的温暖。
“骗子……”
——我是个骗子，你更是个大骗子。
“救救我，我现在，究竟应该怎么做啊？”
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女孩的眼眶中滑落，滴在写满字迹的日记书中，她似乎怔了一下，却没有阻止下坠的泪珠。三年前的字迹再不会更新，只有那些刚劲有力的正楷试图诉说着过往的曾经，而日记的主人，那个喜欢记录和阅读的、只是属于她的隐哥哥，她却很久也没有找到了。
似乎又回到了以往那些不好的回忆里啊，可是，再也没有人会来关心我这个在漆黑的小屋中独自哭泣的女孩吧。
——隐哥哥，我等过了花开与叶落，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她知道结果，却仍然固执地等待。
“今年的七夕，也快要到了呢。”
……
不知过了多久，干涸的泪痕似乎止住了思念。女孩将笔记本收进怀中，轻轻推开窗户，消失在了城市的夜色之中。
——你传递给我的话语，我都有好好带走了哦。
那么，明天再见。
--------后记------
前传只作为补后面没地方写不了的设定用，如果还有后续剧情，在每章的开头会补其他人的视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