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HH短篇】扭曲者 Twisted(下)
奇怪的气味从通风气流中传来——甜美又恶臭,浓烈得令人难以置信,又真实得让人让人难以忽视。一场接一场的战斗给复仇之魂留下的伤害如今在他眼前展露无遗。许多分区整个被封锁起来,舱壁上露出一扇扇焊死的门。甲板被扣住了。褶皱的墙壁像火山裂口流出熔岩一样溢出凝结的密封泡沫。一些区域的重力和光照不再稳定。
马洛赫斯特走到飞船侧面被新星炮炸出的一个洞前。堡垒大小的金属片封住了缺口。一条摇摇晃晃的栈道悬挂在连接着破损管道与凝结冰块的钢丝上。人造重力更是反复无常,一会儿来自这个方向,一会儿来自那个方向。马洛赫斯特抓住栈道的导轨作为支撑,拖着身躯走了过去。警示灯在空洞中闪着光。在他脚下,巨型机仆拖拽着重达数吨的纠缠融化在一起的碎片。焊接火炬释放出电弧闪光,火花如黄色雨点般洒落下来。如果不在干船坞理停靠维修,这样的损伤永远无法修复,只能维持。而这样的伤口顺着复仇之魂的船舷延伸,还有许多个。
他离开破败的房间,穿过一扇门,走入了一条几乎没有损坏迹象的走廊。一个修理队在去工地的路上从他身旁经过。他们全副武装,人数众多,领头的是三名机械教牧师,三人黑色头罩下的机械眼闪烁着红光。最后一人带领着一直塔拉克斯部队,他以束缚链牵引着这群机兵,封印符文在链条上闪闪发光。排气管里闪动着电火球。从马洛赫斯特身边经过时,一声咆哮从他光滑的面甲下传了出来。这东西的有机成分绝非来自凡世。
尽管有这样一个黑暗机械教的怪物在中间,这支维修小队依然在紧张地左顾右盼。就连他们的护卫也惊恐地从玻璃面罩后面向外窥视。
他们害怕的不是他。他们看的是影子。
在破碎的甲板间,排空的弹匣里,居住着自戴文来的人。马洛赫斯特在距离他们地盘一百米外的地方就闻到了他们的臭味。一股霉味混着动物膻气随着微风从船上吹来——尿液、烹饪、烟雾和粪便的气味混在一起,与人类自古以来那些粗陋营地别无二致。
戴文人已经在船上扎下了根,只是定期就要在船上迁移一番。他们现在的住所是一个早已搬空所有物资的仓库——这样的仓库不止一个。出于战争的需要,这些房间失去了原有的内容物,空荡荡的房间便吸引了新的定居者,而他们很少是善意的。
宽大的防爆门敞开着。马洛赫斯特走了进去。戴文人蹲在甲板上燃烧的明火周围。他们的棚户是用破布或是废弃钢板搭成的。戴文上曾经有一些由整齐的土胚房所构成的城市,可原初真理却来自平原上的游牧部族。现在,马洛赫斯特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在金属洞穴里扎营的游牧部族之间。
他那双经过强化的眼睛很快适应了昏暗的环境。这里一共有31人,都是应艾瑞巴斯的邀请上船的。随着他们的庇护者被赶走,戴文人的数量有所减少,可剩下的人似乎并没有随着复仇之魂的缓慢变化而改变。他们身上并没有仆从所表现出的那种匮乏,不仅如此,从他们的样子来看,似乎反而是这艘船在改变自己以适应他们。
戴文人无视了他。他们只是默默凝视着火焰,就像一名石器时代的猎人,孤身处于怪物游荡的夜晚。他走向最大的那个帐篷,期望能在里面找到拉舍尔。他的期待没有落空。
大使正在睡觉,一名胸部平坦的戴文女性依偎在他身旁,两人都躺在一堆破烂的被褥上。这位大使平时的样子总让人感觉不修边幅,可如今与他的住所一比,他在狼神王庭里的模样真可谓体面高贵了。
马洛赫斯特用手杖戳了戳那张简易床。拉舍尔睁开一只眼睛,接着是另一只。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瞳孔似乎比平时更大。
“你来啦,”他说。
“你在等我?”马洛赫斯特问。他的面上并未流露出惊讶。最近几年的生活使他使他习惯于惊讶。
“我们之中最弱的人都能闻到你身上被亚空间污染的气味。是的,我知道你要来。”拉舍尔坐了起来。女人也醒转过来,朝拉舍尔一笑。拉舍尔冲马洛赫斯特一点头,女人的睡意便骤然消散,她跳了起来,用一条肮脏的毯子裹住身体,跑掉了。
马洛赫斯特望着跑开的女人。“你倒给自己在这儿安了个好家啊。”
拉舍尔耸了耸肩,又就着这个动作伸了个懒腰,打起哈欠。“我经历过困苦,这个地方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样舒适。这里的条件比你的许多仆人所住的地方都要好,扭曲者。诸神对我们这些真正的信徒总是慷慨地给予恩赐。”
马洛赫斯特笑了。他的呼吸器将之变为了一声吠叫。“这恩赐的福分可真不小。”
拉舍尔将毛茸茸的胳膊搁到膝盖上。“被无生者狩猎的是你,不是我。我很安全,你可就不一样了。”
“我可以否认这话,”马洛赫斯特说,“但你是对的。我能在梦里看到它。我在醒来后还能听到它的声音。一个烟与油的恶魔。”
“那它已经很接近了。你最好放平心态,这样你来生兴许能少遭点罪。”
“这话可不能教我满意。”
“不能吗?”拉舍尔兴致盎然,他甚至没打算掩饰这一点。
“你常和我吹嘘自己精通亚空间的奥妙。现在便是你停止夸夸其谈,拿出真本领的时候了。我需要契约。你要帮我摆脱无生者。”
拉舍尔撅起嘴唇,陷入思索。“很好,”他说,“会有人给你契约,但那人不是我。”
马洛赫斯特疑惑地靠在手杖上。
“你需要一个比我更强大的人。我带你去见泽法(Tsepha)。他是阿克舒布的助手,是我们尚存于世之人中最强大的一位。”
拉舍尔从床上起身,丝毫不为赤身裸体感到羞耻。他掀起帐篷的门帘,指着与其他火堆距离稍远的一簇篝火。
“你在那儿就能找到他。”
“你不和我同去吗?”
拉舍尔冲着马洛赫斯特咧嘴一笑,摇了摇头,松手让门帘落下垂在两人之间。
马洛赫斯特在成堆的垃圾和被改造成家具的板条箱之间穿行。其余戴文人都不理睬他,只是专心盯着火焰,不知道从火焰的舞蹈中看出了什么来。
最远处的火堆旁有一个孤独的身影。一个脏兮兮的,近乎赤裸的标准凡人男孩。他从头到脚的皮肉全都刻上了奥术符号,头发已经一簇簇脱落了。
血红的眼睛和沙哑的声音暴露了这个男孩的本质。“扭曲者前来寻求帮助了。我很荣幸。”
“泽法?阿克舒布的助手。”
“我是他。”男孩说道。
“你不是戴文人。”
“戴文人,泰拉人,科索尼亚人……又有什么干系?所有灵魂都在众神眼中。我接受了他们的真理,化为不朽——我离开了,现在我又回来了。从前我是戴文人,现在我是科索尼亚人。你喜欢我的躯壳码?”他举起遍布伤疤的手臂。微笑的时候,他流血的牙龈露了出来。
“你被带回来了?”
“如果你想这么形容的话,”那个被夺舍的男孩望着火堆说道。他用人类的大腿骨戳了戳篝火。蓝色的火焰舔舐着那根腿骨的股骨头。有什么形体在他的皮肤下移动,宛如摇曳的火焰。
“你想到了你召唤的东西。我和你的狼族不一样。我只有我自己。”
其余人仍旧安静地蹲在别处的篝火旁。马洛赫斯特将这群人察看了一番。“你的女主人在哪儿?”
“去了。”
“把她带回来。我要和她谈谈。”
“做不到。她已经不在了。她被吞噬了。艾瑞巴斯摧毁了她。如果你想寻求帮助,就只能和我谈。”
“有个恶魔缠着我。”
“无生者总爱纠缠那些有潜力的人。你颇具天赋,可惜缺乏教导。你的主人给你的力量超过了你可以安全运用的范围。通过创造狼族的行为,你已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追踪你的那个存在能够通过你的思想感知到进入的方法。它将发生,而它将摧毁你。”
“你会帮我,”马洛赫斯特说道。这不是一个问句。
男孩猛地抬起头来,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我会?那伟大的马洛赫斯特又能为我做什么?你是被选者的仆人,但即使是你也不能要求泽法做什么。”
马洛赫斯特低头怒视男孩。“如果你不这么做,那你就会没命。”
男孩发出潮湿的咯咯笑声,“就算如此,那又怎样?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高贵的勇士?你杀不了我。”
马洛赫斯特的护手抓进手杖。他的另一只手悬在匕首上方。
男孩只瞥了一眼。“一把神圣的匕首。你倒是学了很多,但还不够。”
“你会帮我,”马洛赫斯特厉声道,“否则我就要看看你不死的本质坚挺到何时。”
“那你既得不到帮助,我又不会死。到头来只是一条充满希望的性命白白逝去,何等可惜。浪费大家的时间。”
“那么,你是想要报酬?”
男孩将大腿骨扔到一边,用他没有防护的手戳弄火焰。焦黑的肉体上很快升起油腻的烟气。他满脸迷醉,没有丝毫不适的样子。
“我们要得到我们要求了几个月的东西。我们要去见战帅。”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不这么做你就会死。”
“我是可以牺牲的,”马洛赫斯特说。“我只是游戏中的一个棋子。我需要一个比我自己的命运更有说服力的理由。”
“那你就下地狱去吧。你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这够不够有说服力了?你的说法本就不诚实。如果你不关心自己的命运,干嘛还要来这里?”
“我没说我不关心。回答我。”
男孩站了起来,血红的眼睛向上翻了个白眼。马洛赫斯特不善于判断凡人的年龄。泽法的宿主大概还没有进入青春期,就算进入了也没大出几岁。或许他比军团招募的男孩年纪还小?他的头才到马洛赫斯特的腰带高。
“我们的人民拥有真正的信仰,”泽法说道,“是我们让战帅睁眼看清了帝皇的谎言。你现在也看到了,无疑能明白那何其愚蠢。那些谎言显而易见,真相就在眼前。周围的一切都是他所言虚假的证据,可你们却忽视了它,只去笃定一个和你们所谴责的信仰一样教条主义的理念。你有多少次面对过此间的冲突?现在你成了皈依者,怀揣着看清真相后的狂热。但我们是古老诸神的仆人。我们能教你的比这还多得多。”
“我以前就听到过这样的提议,不止艾瑞巴斯那条毒蛇这么和我说过。你想扩大影响力。你想通过接触荷鲁斯·卢佩卡尔获得权力。这我可不能允许。这场战争不是为了帮戴文邪教牟利而发动的。”
男孩耸了耸肩。“那你就死后永焚吧,我们早晚能成功的。”
泽法焦黑的手变得模糊,随即皮肉恢复了苍白的色泽,除了在放血仪式上留下的伤口外,整只手又变得完好无缺。泽法将这只手举起来,露出鲜血淋漓的笑容。
马洛赫斯特一言不发。黑暗中,戴文人的喃喃低语竟显得出奇的平静。在这个金属洞穴里,很容易就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低语声不见了。在他周围,重达数百万吨的复仇之魂似乎也消失无踪。
“那我要怎么做?”他最后说道。
男孩无声地笑了,神情中透出胜利的意味。“履行你的诺言。我们可以组织一个仪式。它会保护你的灵魂,帮你对抗无生者。你的力量也会增强。我想,这笔交易够公平了。”
“什么时候?”
“很快。否则你就要迷失了。那就今天?”
马洛赫斯特哼了一声。“就这样吧。”
“等到这艘船的午夜时分。有个地方能派上用场。”
一个位置被送进了马洛赫斯特的头脑。那是一个登船腔,一个补给驳船的停靠点,距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只有几百米远。
“我会到场的。”
“我知道你会。”男孩说。
马洛赫斯特在一个由血和骨灰精心制作的圆圈里结束了他的仪式。他对着墙上巨大的八芒星圣印鞠了八次躬。他手里举着一个被链子栓住的爆弹弹壳。弹壳里装着他自己的血,外面用黑蜡密封。他低声念诵着荷鲁斯亲自传授给他的话。弹壳散发出一种奇怪的,并非来自物质领域的辐射——当他睁开眼睛时,他就看不见它了。他那张残破的脸竭力展露出笑容。
圈子里只有全然的寂静。在这个圆环里,无论舰船的噪音还是恶魔的低语,都打扰不到他。甲板微弱的震动是唯一提醒他自己还在一艘战舰上的东西。
突然开启的房门打破了他的专注。黑色蜡烛上的火焰摇曳了起来。
“阿西曼德,”他说,“谁让你进来了?”
“我是四王议会成员,老马。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倒是你刚才去哪儿了?卢佩卡尔要见你。”
“我去不了。你看,我还有事情要办。”
阿西曼德的眉毛一高一低地抬了起来。他的五官歪斜,在某些情况下显得有些怪诞。这张脸曾宛如他基因之父的翻版,为此他所受的缺损本该破坏这份相似。然而,不知怎的,这瑕疵却使他看起来更像荷鲁斯了。他成了一张半神面容的滑稽漫画。
以他们各自的方式,他们现在都是扭曲者了。
“你竟敢拒绝荷鲁斯的召唤?那你是够勇的,”阿西曼德说道,“还是你那迷宫般的思维在想着什么别的东西?”
马洛赫斯特转身面向他。“为什么这么说?”
阿西曼德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或许不是这样。我听到你对众神喃喃低语。你正变得像洛嘉的第十七军团那样精神错乱。”
“你亲眼见证过我现在所能驾驭的力量。”
“话是这么说。狼族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老马。但做到这个程度……”阿西曼德望了一眼马洛赫斯特用于仪式的各种物件,显然是丝毫地不感兴趣。“我们是战士,不是牧师。”
“我不是牧师,小荷鲁斯。狼族是一种武器,这是另一种。”他举起手中拴着弹壳的链子。
阿西曼德皱眉。“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有东西的。我也看不见它,但我知道它在这里。亚空间的力量比任何隐形装置都有效。如果你不那么偏狭,你也能运用这样的力量。”
“或许我是有些偏狭吧,老马,但我不会蠢到违抗荷鲁斯的直接召唤。”
马洛赫斯特抓着手杖。“告诉他我随后就去。”
“我才不说。你自己去告诉他。”
“我有事要办呀,阿西曼德。卢佩卡尔会理解的。”
“即使以你而言,这也太放肆了吧?”
“这艘船上发生的一切都在我们主上的掌握之中,小荷鲁斯。他会理解的。”马洛赫斯特拿起一根信筒,将弹壳塞进了紧紧卷在里面的羊皮纸中间。他拧紧信筒末端的盖子,激活基因锁,将它递向阿西曼德。“将这些命令交给第43连的格立本中士(Sergeant Gryben)。”
"我不是给你跑腿的。"
“你要照我说的做,连长,”马洛赫斯特道。“这不是请求。告诉他小心打开这个东西,把里面的链子拿出来,戴在脖子上。”
“我什么也没看到。”阿西曼德道。
“这就是关键。他也看不见这个东西。你要嘱咐他千万别弄丢……”
阿西曼德伸手接过信筒。“你往里面放了啥啊?”他翻转着信筒,那上面没有任何标记。
“一份保证。你就别操心了。把这个送出去,现在就去。别告诉别人。”
“你到底在弄什么,老马?”阿西曼德嘀咕道,他的好奇心被激起来了。
“你会看到的。也可能你不会。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会成功。”
马洛赫斯特走出了他的圈子。复仇之魂的隆隆声重新在他耳边响起,低语声也再次开始了。
在下层甲板处,低语声已不再只是低语了。空中传来许多恶毒的声音,他们的话语清晰得令人不安。马洛赫斯特拼命想听见的那个却不在其中。知道敌人在哪里总比不知道强。每一个声音都令他踌躇不前。
一群奴仆正忙着干他们自己的活儿。他们斜眼偷瞄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名军团成员总来光顾这种地方。如今,将忠诚之人从潜在的叛徒中区分出来已经越来越容易,因为他们身上总会佩戴忠于古老诸神的标志。不少人的举止暴露出他们对这些低语的恐惧,而真正忠实的人虽然不安,但也很高兴。只有机仆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走路时的样子还和往常一样麻木。
不论他们是否真正忠于战帅的事业,都无关紧要。只要他们还在工作。奴仆只是物资。没人在乎一颗子弹的意见。
马洛赫斯特转向一条很少被人使用的通道。天花板上的流明早已熄灭,其他部分的灯光则以令人心烦的频率闪烁。在这里,各种声音与一艘活生生的战舰所发出的轰隆鸣响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复仇之魂终于有了它自己的声音。
他面前的舱门随着排气声打开。更加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前方,七个小型穿梭码头由短廊道链接在一起。机库的后墙可以收缩进去,由此打开通往大型装载门的道路,而在装载门后面就是通往复仇之魂更深处的补给路线。如今所有这些都关闭了。机库周围有几条廊道,用于维护能让起重机在轨道上运动的渠道。除此之外,机库毫无特色,只剩实用主义。
马洛赫斯特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经过了四间机库。每一个都空空荡荡,只有一间里还停着飞行器。两台发射管显示出损坏的迹象。由于频繁使用,一块块塑料板片已经破烂不堪,沾满灰尘,被通风气流吹得飘飘荡荡。
第五个机库的门开了,从中传来吟唱和粗犷的音乐声。机库的墙降了下来,里面已经满是戴文人。几乎所有戴文人都来了,马洛赫斯特心想。很好。他们披着粗毛的身体用鲜血涂上了许多标志。当他走进时,他们那不知所谓的跳大神骤然停止,众人瞬间定格成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画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前来的星际战士。
拉舍尔向他走来。马洛赫斯特经过强化的嗅觉从他的呼吸和汗水中探测到了麻醉剂那甜丝丝的化学信号。
“你来了,高贵的勇士。”
“我为什么不呢?”
拉舍尔耸耸肩。“你还穿着盔甲。”
“我得一直穿着它。没有它我没法走路。”
“没关系,”拉舍尔说,“我们得把它卸掉。”
一个粗糙的八芒星被安置在墙上。锻打过的黄铜、镶嵌着蠕动纹样绿铜的铂金与暗淡的铁组成了它的轮辐。八芒星上,悬挂着厚重的锁链和镣铐。
“没必要锁住我,”马洛赫斯特说道。
“哦,有这个必要。”拉舍尔回道。
“我不会允许你锁住我。”
“你们这类人无所畏惧。怎么你现在倒怕起来了?要么接受锁链,要么走人。”
马洛赫斯特从胸腔里哼了一声。“行吧。”
拉舍尔向他的同伴做了个手势。他们拿着卸除工具走来,笨拙地脱下了马洛赫斯特的战甲。当呼吸器也被取下时,马洛赫斯特发出了急促、嘶哑的喘息。没有了呼吸器,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戴文人扶着他庞大的身躯,将他带到八芒星面前。
马洛赫斯特。到我这儿来。
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些话。戴文人抬头张望话音的来源。
“我们动作必须快点,”拉舍尔道,“无生者就在这里!”
手铐“啪”地一声合上了。确保他已经被栓牢后,戴文人向退后去,看他的眼神也变得不怀好意了起来。马洛赫斯特不安地拉扯着链子。
警报喇叭突然奏响。随着左侧装载门上的信号灯旋转着启动,大门打开,印着醒目的危害警告条纹的塑钢向一旁让开,露出了门后的黑暗。
重生的萨满泽法迈步而入。男孩的躯体闪烁着白石灰的微光,肉体上切割出的符号与那双非人的眼睛却透出明亮的猩红。他只穿着一条缠腰布。在他手中,一把玻璃般的黑色匕首向外溢散出缕缕黑烟。
“你来了。你真是个傻瓜,”泽法得意洋洋地说道,“扭曲者,这是荷鲁斯之子对你的称呼。以他们的标准是扭曲,对我来说可不是。一个为战争而生的巨人种族。你并非一把精明的武器。”
男孩走到马洛赫斯特面前。他匕首一挥,星际战士伤痕累累的躯干上便开了一个口子。马洛赫斯特咬住嘴唇,忍住了叫喊。伤口裸露在虚空的严寒中,如同火烧。
“荷鲁斯已经成神。至高天的每一只眼睛都在注视着他的进展。战帅如此看重之人的鲜血会是很有价值的牺牲。”
“他会把你们都杀了!”马洛赫斯特咆哮道。他猛地拉扯拴住自己的链子,却只能无能狂怒。
在泽法身后,拉舍尔也笑了。
“他不会的。你就是个棋子,你自己也说了。我们都是。对于棋子来说,所有力量都需要代价。艾瑞巴斯知道这一点,可你不听。现在你要为你的微末伎俩还有你的狼族支付代价。你的时间到了。荷鲁斯需要一只坚定的手来引导他。就由我们来提供。”
带着鲜血淋漓的笑容,泽法开始以喉音低声吟诵。气温骤降。戴文人在他身后重新开始起舞。缓慢的鼓点为他们打出节拍,随后越来越快。
泽法将匕首伸到马洛赫斯特身前,伴随着吟唱又捅又刺。马洛赫斯特弓起背,每一次受辱都让他痛苦地咆哮。一团寒气形成的网在他皮肤上铺展开来,深入骨髓,并伴随着一股恶心的蠕动感。
“马洛赫斯特!我来了!”那个声音高叫道。此刻这声音竟有了实体——它不仅扰乱了灵魂,甚至还扰动了空气。
一团黑影逐渐在泽法的肩头显现。
“接受这昂贵的牺牲吧,夸尔茨克-伊卡尔!分开世界的帷幕,前来此间。以扭曲者马洛赫斯特的形态与血肉现身吧!”
黑暗的形状逐渐成型,先是化为一根扭动的烟柱,随后又变为一团闪闪发光的黑色液体旋涡。其中隐约出现了肢体的形迹,却又马上被不断搅动的漩涡卷走。一根长长的伪足伸向马洛赫斯特的脸。
被锁链捆住的军团成员突然笑了出来。拉舍尔有些诧异。泽法犹豫了一下。
“现在轮到我了。”马洛赫斯特说道。“多谢你提供恶魔的名字。”他开始念诵咒语,一开始只是轻声细语,随后声音越来越大。他的念诵与戴文人的鼓声、泽法自己的吟唱融合在一起,威胁着要将它从内部解体。那种语言既古老又艰涩。
“他知道无生者的话!”泽法嘶声叫道。男孩开始反击,他更大声地叫喊,随后咬紧牙关。血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
“夸尔茨克-伊卡尔!夸尔茨克-伊卡尔!夸尔茨克-伊卡尔!”马洛赫斯特叫道。古老的词句从他口中奔涌而出,驱赶着正在显化的恶魔探出的触角。
夸尔茨克-伊卡尔将注意力转向了泽法。萨满威胁地挥舞着匕首,嚎叫出一些不该从人类的喉咙里道出的词句。
“堵住他的嘴!”拉舍尔指着马洛赫斯特叫道。
戴文人一拥而上。两个人想用手抓住马洛赫斯特的头,但他猛地一顶,便将两人都甩到了一遍。第三个举着一只带着尖刺的口套冲了过来。
马洛赫斯特停下了念诵的动作,他下巴抽搐了一下,朝那个邪教徒脸上吐了一口吐沫。戴文人尖叫着向后退去,双手捂住眼睛。酸蚀的烟雾从正在灼烧的脸上冒了出来,那人倒在地上。还有一个人也想上前,但马洛赫斯特只消一个瞪视便将其逼退。
“不!”拉舍尔尖叫道。
马洛赫斯特的咒语的最后几个音节从他歪扭的嘴里流了出来。
泽法如遭枪击,向后倒去。他在油柱前方的甲板上蜷成一团。
“把他带走。”马洛赫斯特命令道。
“好的,”恶魔说道。
液体飞向泽法,强行挤进他的双眼、嘴巴、耳朵和鼻子。被夺舍的男孩猛烈抽搐起来,头颅撞在甲板上,留下一片血迹。
接着这具偷来的身体便爆炸了。湿漉漉的肉块在严寒中冒着热气,“啪”地一声拍在了机库墙上。
某种东西取代了他原先所在的位置。无生者。
夸尔茨克-伊卡尔舒展身体。那是一个身高足有星际战士两倍的瘦长怪物。它将一条条手臂展开,每个指头上长有弯曲的爪刃。它抖了抖身上的血,就像一条刚从河里爬上来的狗。
“自由了,我自由了,”它嘶声道,“你也不是我的主人。”
“你做了什么?”拉舍尔尖叫道,“它失去了控制!”
“我也没打算控制它,”马洛赫斯特说道。他猛地一拽束缚着他的锁链,轻而易举地便扯开了连接点。他从八芒星上走了下来。恶魔咆哮着,伸出六只手臂向他扑去。马洛赫斯特说出了那个怪物的名字,吐出了五个令他难受的音节,随后举起双手。
夸尔茨克-伊卡尔顿时僵在原地,只能发出怒吼。
余下的戴文人现在已害怕到语无伦次,只顾抓挠着永远不会打开的大门。
拉舍尔向后退去。马洛赫斯特用一只手维持着对恶魔的控制,另一只手抓住大使的脖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才真是个傻瓜,竟敢低估我,戴文人。”他咆哮道,“格立本小队!现身!”
廊道周围,现实扭曲了。十五名荷鲁斯之子现身于此,他们的重爆弹枪对准了恶魔和惊慌失措的邪教徒。
“你怎么会以为这个可笑的阴谋能奏效呢,拉舍尔?”马洛赫斯特说道,“召唤一个恶魔来日夜骚扰我,然后再借口帮忙好让它占据我?像你这样堕落不堪的凡人怎么可能骗得过荷鲁斯之子?你的阴谋依赖于恐惧,拉舍尔。”马洛赫斯特把大使拉近了一些。“可我们无所畏惧。”
拉舍尔哆嗦着呼出一口气,说不出话。
马洛赫斯特又续道,“我虽是是个跛子,到底在各方面都比你强些。”
夸尔茨克-伊卡尔尖叫起来,用每一种曾被言说的语言喋喋不休地发出各种可怕的威胁。马洛赫斯特只用右手抓了抓空气,恶魔便痛苦地尖叫起来。他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拉舍尔身上。
“我拒绝你最后一次面见战神的请求。用你的死。”
马洛赫斯特缓缓掐住拉舍尔的喉咙。戴文人疯狂抽打着抓住他的那条胳膊,两腿舞如风车,徒劳地踢踹着对方。马洛赫斯特面带愉悦的怪相,看着拉舍尔从喉咙里发出“格格”一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格立本,开火!”他喊道。
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十五挺爆弹枪同时开火的轰鸣之下。
戴文人爆炸了。他们的肢体在冰霜覆盖的金属上滑动。鲜血泼溅,将马洛赫斯特和拉舍尔一齐浇透。恶魔也尖叫了起来,为自己不能参与屠杀而愤怒。
格立本的小队随后将武器对准了夸尔茨克-伊卡尔。一发又一发没入体内的爆弹将恶魔打得扭动不止,爆开的地方喷射出股股掺着红色的黑色脓水。它前摇后摆。恶魔的肢体也从身体上被打下来了,那肢体落到甲板上,转眼便化作恶臭的蒸汽。
在猛烈的炮火下,恶魔倒在了地上。夸尔茨克-伊卡尔由亚空间构成的躯体在覆盖了一层冻结的血液,光溜溜直打滑的甲板上扭动。格立本小队中一半的成员已经从维修廊道上走下,他们一边向它逼近,一边用质爆弹持续输出着火力,只在换弹匣时才会停下来。
它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依靠非自然的生命力,它破碎的躯体竟然还能抬起,可它不断复原的肢体却一次又一次地被爆弹轰散。最终,它瘫倒在地,没有再起身。
马洛赫斯特将拉舍尔的尸身扔到地上。“够了!”他喊道。
爆弹枪的轰鸣应声而止。枪声的回响过了很久方才止歇。房间里已没有一个不是军团成员的活物。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恶魔面前,用脚踩住了它的脖子。一只只眼睛在它如夜般漆黑的皮肤下游动,在它的长脸上随处找地方睁开。幽暗的卷须在每一个伤口上摆动,寻找着同伴;一旦找到,卷须就会连接拉扯,将伤口编织在一起。这些卷须越来越微薄了。
“我并不自认为是一名伟大的巫师,无生者。但我很幸运地拥有一位愿意将他些许知识分享给我的主人。”马洛赫斯特伸出手。一把爆弹枪被递到他手中。“在我读过的各种资料中,都有这样的记载:每当一名恶魔被驱逐出物质世界,在它再次现身之前,都要经历一百年零一天的折磨。”
马洛赫斯特将子弹推进枪膛。将枪口对准这个生物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眼中浮现出了冰冷的愉悦。夸尔茨克-伊卡尔正在缩小,不论体型还是力量都在缩水。它的身体在烟雾中飘散。恶魔曾经有男人大小的体格,现在却像一个孩子。只有它的脑袋没有缩小,一颗大头古怪地长在矮小的身躯上。
“我们谈个交易!”恶魔嘶嘶说道,“你将拥有做梦也想不到的力量。你将不再被称为扭曲者,而是强者!我可以治愈你。我可以让你完整。”
“你还没明白吗?”马洛赫斯特说,“我对自己的绰号和身体状况同等重视。我为什么要通过奴役你来换取更多?你会接近荷鲁斯,这是你的目标。我不会像这些傻瓜一样相信恶魔的承诺。用你接下来的一百年零一天思考这件事吧——你想要支配我们,但支配你的将会是我们。”
马洛赫斯特冲它脑袋开了一枪,将它的头颅打成了炸开的黑色软泥。一股从臭水里捞出的臭泥的味道包围了他们,随后恶臭消失了。
荷鲁斯之子们用战斗匕首给达文人的尸首补刀,用脚将尸体翻过来察看,期间漫不经心地踩碎了一些尸体。
“他们都死了,大人。”格立本说。
马洛赫斯特点了点头。他一瘸一拐地拿回了自己的手杖,有了支撑后,便迅速向装载门走去。他选择了泽法进来的那扇门。这很合适。即使在最微小的手势中也有力量。
“把这东西送回亚空间。”他命令道。
一位拿着喷火器的军团战士走上前去,其他人则拿着马洛赫斯特被剥下的战甲退后。等同伴都退出房间,战士就用火焰填满了房间。随后,他也退出了机库,马洛赫斯特用拇指关闭了舱门。
在让房间内部烧足一分钟之后,他开启发射管的大门,将整间机库排进了太空。
马洛赫斯特把一捆布扔在桌子上。包裹是打开的,二十多柄匕首散落在桌面上。所有匕首都各不相同:凿过的石头、磨尖的废料乃至精锻细造的古物都身处其间。每一个都闪烁着禁忌的力量。
“这些是叛徒们的匕首,陛下。”
“结束了?”
“结束了。”
荷鲁斯看着这些匕首。战帅拥有的力量环绕着他,形成了一顶神力的光环,让人心生敬畏。他曾被塑造为人类的典范,可他已经完全超越了人类的形态。他将超越帝皇的野心一千倍。在这漫长的时刻中,马洛赫斯特渐渐开始对一件事深信不疑,那就是当父子俩再度见面,帝皇将会向荷鲁斯屈膝,乞求他的原谅。
只要马洛赫斯特能强忍着抬头看向他原体的脸,这种感觉便会停留在他脑海里。这是自荷鲁斯踏上雷霆之路(the Fulgurine Road)【1】以来才开始的,时间并不长。几十年来,马洛赫斯特一直是少数几个能与卢佩卡尔以近乎平等的态度相处的人之一。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它的名字是什么?”荷鲁斯问。
“戴文人叫它夸尔茨克-伊卡尔。这可能是它的主要别称之一,也可能是它本质的名字。足够了,一旦我掌握了它,就能让它屈从于我的意志。这样的低微存在,它妄图影响你的谋划已经超出了它的能力。”
“来自无生者的威胁必须像来自凡人的威胁一样的得到处理,无论是否微不足道。”荷鲁斯捡起一把短刀,将它翻转过来。“你采用了一种隐蔽的仪式。”
“对付凡人和无生者效果都很好,陛下。”
“你学得很快。”
“我的能力比不上您的万一,大人。”
“这倒确实,老马。”荷鲁斯笑道,“但这就足够了。把名字记下来。让所有为我们服务的人在与亚空间来往时都知道这个名字,并禁止他们与夸尔茨克-伊卡尔打交道。”
“至高天的居民将学会尊重您。”
“白疤。掌印者。加维尔·洛肯……现在又是这个。我父亲的走狗对我的谋害已经够烦人了。我可不想让无生者也来反对我。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是的,陛下。”
荷鲁斯放下刀,又拿起另一把。他对它的质量发出轻蔑的声音。“很抱歉让你受辱,老马。”
马洛赫斯特的话语哽咽在他喉咙里。他尝试了两次才将它说出来。在荷鲁斯的辉煌下,他先前的雄伟气概化为无形。
“只要是为了侍奉您,便没有什么羞辱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马。但教你知道你的服务对我颇具价值,对我又没什么害处。”
马洛赫斯特靠在手杖上,微微鞠了一躬。听到他主人的话,他内心的骄傲几乎足以抚平他对他们之间日益疏远所带来的悲伤。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
“谢谢您,陛下。”
荷鲁斯的注意力从他手中的剑上移开了。“有什么问题吗,老马?”
“没有,大人。若您准许,我就回去工作去了。”
“当然,一直如此。”
马洛赫斯特痛苦地转过身,离开了房间,他手杖敲击石头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渐渐远去。
【1】the Fulgurine Road是帝皇去摩洛所走之路,考虑道对当时场面的描述有提到帝皇身边有雷霆相伴,Fulgurine又疑似来自拉丁语fulgur(雷电),这里就翻译成雷霆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