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我有点担心。”

　　“是的，先生，我明白。”

　　玛姬尽量保持轻松，不过这可不那么简单。现在，他们正在一间很大的会议室里。中间那张厚重的巨大橡木会议桌，估计把玛姬一年的工资加起来都买不起。围在桌子旁边的，是几位非常严肃的先生和女士，都穿着非常得体的西装和制服。而玛姬在她的实验室白大褂下面就只穿了一件棕色的旧毛衣，还有褪色的牛仔裤。她现在真有点为自己随便在休闲衣柜里找两件套上这种不修边幅的习惯而后悔了。

　　“她现在完全把任务扔下了。”那个男人继续说道。这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又瘦又矮，脑袋光光如也，还戴着一幅圆圆的金属框眼镜，脸皱得活像是刚咬了一口酸柠檬。玛姬光是看着他都觉得想笑，肚子都憋得疼。

　　不止一次，她真心希望，如果保罗其实不是那么一个混蛋就好了，他应付这种事比她要在行的多。

　　“是的，先生。就是我向您报告的，记得吗？”

　　他皱着眉头，视线越过眼镜上面盯着她。

　　“对，我记得。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该怎么办？”

　　“就交给她好了。”玛姬直截了当地回答。

　　“不好意思？”

　　玛姬暗暗叹了口气，现在还太快了。她这第一杯咖啡才刚刚喝了一半呢。她又端起杯子呷了一口，然后接着往下说。

　　“她是主动挺身而出的，想承担这个责任，那就交给她好了。现在，唯一和小马国政府有接触的就是她。而且她可以和公主们直接沟通，还和众多小马保持着良好关系。就让她继续下去吧，她已经做得很好了，只需要给她一些指导就行。”

　　“是啊，嗯。”这个名叫佛兰克·亚当斯的男人干巴巴地说道，“不管是真是假，我们觉得你说得对。但是，前提是我们必须建立一些损失控制措施才行。梅丽莎？”

　　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站起身，这是一位金发美女，都五十来岁了，那身材还苗条得令玛姬暗地里嫉恨不已。她走过来，递给玛姬一台平板电脑。

　　“给。”梅丽莎说道，“请在你下次能和她联系之前，先把这份文件认真读一读。”

　　“这都是什么？”玛姬说着，按亮了平板电脑，翻阅着里面的内容。

　　“哦，有几样东西。”梅丽莎说道，“给爱琳的说明。一份演讲稿，我们希望她尽快讲给公主们听；一份货运单，里面包含了几天之后将会运过去的装备，是为了我们的大使准备的，等等。诸如此类的东西。都在那里面了，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说明，我懂了。”快速地扫了一遍，玛姬皱起了眉头。“好吧，我会尽快把它们看完。当我把它们发过去的时候，一定会告诉爱琳做出最好的判断的。”

　　“我们希望你再增加一点……说服力。”亚当斯先生说道。

　　“哦，我明白了。请允许我稍微提醒一下你们各位，”玛姬说道，“让我们就先忘了爱琳是一位志愿者，也是美国的自由公民，而且还身在异界，所以谁也没法真正强迫她做任何事情，好吗？我要提醒各位的是，请你们注意，这位勇敢的姑娘甚至牺牲了自己的人身，孤身前往一个陌生的世界，和一个未知的物种进行首次接触。在这项使命中她遭到了欺骗和背叛，而且罪魁祸首还是这个团队的领导者，用的还是我简直难以想象的最可怕，最没人性的方式。你们各位都看过最新的报告了吧？”

　　桌旁的人们表示他们确实看过了。

　　“但是我不明白……”亚当斯先生开口说道。

　　“不，您当然不明白，爱琳的……硬件，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更好的形容所以我就先这么说吧，她的身体硬件被黑了，这使得那个名为孔雀石的异界怪物控制了她的整个身体，让她全速狂奔了差不多四个钟头，期间只给了她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来休息和饮水，险些把她活活累死。你能想象得到她那时候的情况吗？她差点命都没了，如果她是一只普通的小马，那她早就死了，最起码也是永久性残疾。”

　　“要不是保罗·沃契克不顾道德和人性，擅自修改了超控装置的代码，再用情感控制药物来控制她的话，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如果不是你告诉她，她又怎么会知道。”他狡猾地回答。

　　“这跟那是两回事！”玛姬反驳道，她真有点火了。“她是受害者，理所当然该知道这些真相。而且请不要再说什么在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使用情绪或者心智管理药物来扭曲他们的意志就是很合理的行径，再也不要提。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我并没这么说…”

　　“很好，千万别。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如果想用什么强迫手段去逼着她做什么，那爱琳的反应肯定好不了。我就接受你的……建议好了。我会把这些事更婉转地告诉她。我会让她知道为我们外交使命出谋划策的顶级智囊团给我们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但我不会去命令她，我不会去欺负她。您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先生。”

　　“是什么？”

　　“现在我们整个外交使命成功与否，都掌握在爱琳·奥尔森的蹄子上。”玛姬附身向前，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所以尽量让她开心点儿，好吗？”

* * *

　　“嗨，爱琳，这是玛姬。你还好吗？”

　　“现在还好吧，我想我就是有点累。”

　　“这也不意外，你这几天过得真是挺辛苦的。对了，我真不想提起这个，但大使馆工作人员昨天过来了，他们有一大堆的事要我告诉你。”

　　爱琳叹了口气。

　　“我现在惹了多大麻烦？”她问道。

　　“你就别担心什么麻烦了，好吗？他们要是这不行那不行的话，就随他们去吧，反正在那边的又不是他们自己。要是他们真有那么担心，早该把自己的人派到谐波中心送过去了。我们可是早就跟他们提过的。”

　　“真的？”爱琳听起来吃了一惊。

　　“对，结果且不管要不要变成小马，那帮家伙一个出头的都没有。所以你对小马国有什么意见和看法，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发言权，因为他们根本没那个胆子自己过来。我就是这么说的。反正我说我会把这些消息带给你，可你没义务非得去对他们俯首帖耳。明白吗？”

　　“嗯，好吧。”

　　“那好，首先，他们要你背诵下面准备好的声明。……也许你该去拿个纸和笔什么的记录一下？”

　　“哦，好的，稍等……”

　　通讯连接里传来爱琳四处翻找的声音，大概几秒钟。

　　“好了，请说吧。”爱琳说道，玛姬清了清嗓子。

　　“咳咳，消息是这样的……”

　　玛姬把信一段段地念出来，爱琳时不时请求她念得清楚些，或者问某个词该怎么拼写。当她全部记下来之后，她又把整篇稿件认真看了一遍。

　　这封信本身倒是挺简单，只不过是申明人类希望能和小马国展开和平谈判，而且里面还比较明确地指出爱琳并没有权力代表人类做出承诺，而且真正的大使将在三四天内到达。

　　“真的？那么快？我还以为我们还剩几个礼拜呢。”爱琳说道。

　　“确实。不过最近……情况有变。他们决定再把时间表好好扩展一下。说真的，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们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本来我都觉得大使几个礼拜以前就该派过去了。”

　　“呵呵，好吧，小马们都很担心，玛姬。我真不敢保证我能为我们的种族起到表率作用，或许我太诚实……”

　　“我倒不怎么担心这一点，爱琳。我觉得就算是不愉快的实话也比甜言蜜语的谎言要强，不管什么时候都一样。”

　　“是，我想你这句话是对的。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对，他们想让你申请能供十五到二十个人居住的房间，最好是在城堡里，这样离公主更近。要是你能想办法为他们解决电力问题，那就更好了。因为他们还会带一大堆装备过来。”

　　“哇！好多人啊！”

　　“哦，实际上，只有四个外交官，其他的都是科学家，还有一个纪录片摄制组。”

　　“啥？电影摄制组？”

　　“对，很明显，他们打算拍摄小马国的纪录片，这样就可以给地球上的人们看看他们新家园的样子。或者至少如果谈判顺利的话会是这样。到目前为止，谐波项目都是最高机密，但据我了解，他们很快就会开始发布公告和视频短片，好鼓舞民心。”

　　“哦，我想这很有道理。”

　　“你可以安排一下运输吗？我们的大部分传送门打开的地点都靠近小马镇，所以他们很可能也在那里出来。他们可是有一大堆的东西和设备呢。”

　　“我会去请求公主，看看能不能借给我们几辆飞天马车，还有帮忙拉车的天马。要是不行的话，或许我们可以让他们和设备都通过火车运过来。要具体选哪个办法就让他们去考虑吧。”

　　“听起来不错。另外他们还希望你和一般的小马停止接触，他们希望你就直说‘我无权代表人类表态’，并且告诉他们大使在几天以内就会到达。”

　　“嗯……这是命令吗？”

　　“我才不会去下命令呢，他们说这是‘建议’。如果你问我的意思，我会说就把这当耳旁风得了。总的来说，你在那里有很多朋友，而且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我觉得你干得相当出色。但这取决于你如何应对它。”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考虑周全的。”爱琳的声音非常淡漠。

　　“不过现在先把这些忘了吧。你身体现在还好吗，伤势如何了？感觉好点了没？”

　　“哦，对。我今晚就应该可以拆掉所有的绷带了。身体上嘛，我觉得还好。可能有点累。我只是……好吧，只是有些睡不好，真的。”

　　“听到这些我很抱歉，不过放心吧，情况总会好起来的。”

　　“是啊……我知道。”

　　她们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碎事，然后就挂断了。孔雀石叹了口气，把意识从无人机里撤了回来。爱琳本身远在他够不到的地方，他只能通过残留下来的无人机听到她们这段最后的对话。

　　最近几天以来，他一直在深思，思索着生命的意义，思索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令他意外的是，他心中非常内疚。要是她恢复过来的时间那么久，那她的身体状况就比他想象得还糟糕，而且他干的那些事肯定是把她吓坏了。

　　不过，如果他了解赛蕾丝蒂娅的话，那时间也快了。不管是哪种方式，他在这洞穴里的生活都会迎来尽头。

　　他正满心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 * *

　　森林呼啸着闪过，笼罩着黑影，阴暗而模糊。她看不见那些怪异的生物，但它们全都瞪着她，在她狂奔而过之际向她咆哮。她再一次以疯狂的速度冲过茂密而黑暗的森林，胸膛里的心脏像擂鼓一般狂跳，肺部像拉风箱一样喘着粗气。她无能为力，只能任凭自己的腿和身体自行运动。声音在她耳边低语，一会儿是沃契克博士，一会儿又是孔雀石。

　　黑暗的森林笼罩着她。她能发誓，周围的丛林之中正有影子在追逐着她，他们正虎视眈眈地追猎着她，等待着她最脆弱的那一刻。但她不能停下来，他们不让她停下来。

　　威胁感和杀气环绕在她身边。她明白，自己正在奔向某个恐怖的终点，无法抗拒的末日正等着她，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自己冲向那里，但她无能为力，她根本无能为力，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对于她徒劳的努力，耳畔只是传来一阵阵恶意的笑声。

　　然后，她冲进了一片空地。有一刻她被搞迷糊了，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她忽然恍然大悟。抬头一看，六只小马正站在她面前，温柔地笑着。她的心顿时充满了希望。

　　“救我！”爱琳挣扎着向她们呼救，“我被控制了！”

　　“被控制了？”萍琪有些警惕地打量着她，然后又咧嘴笑了起来。“好吧，既然如此……就让你看看友情的力量！”

　　璀璨的彩虹光流冲过爱琳的全身，让她一阵刺痛。光芒褪去之后，她已经气喘吁吁地躺在了地上。她挣扎着，用粉碎的蹄子撑起身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你还好吧，爱琳？”萍琪关切地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其他雌驹都不见了。

　　“我好痛，萍琪……”她呻吟着，勉强用血淋淋的蹄子立着。

　　“小傻瓜，”萍琪笑道，“谐律精华已经把你治好啦，忘了吗？”

　　“哦，对哦。”她说道。

　　朝周围看了看，萍琪皱起了眉头。

　　“这真是个好沮丧好难受好不舒服的地方啊，爱琳。我们该去更好玩更开心的地方，你不这么想吗？”

　　“比如？”

　　“嗯……方糖小屋怎么样？哦等等……还是去……你最喜欢的地方吧！”

　　然后她们就到了那里。她们站在挂着晨露的草坪上，站在一个公园里。这公园离她童年的家只有一个街区远。

　　她张口结舌地望着周围环绕着她的游乐设备。这地方和她回忆中别无二致。她曾经在那根水泥管里爬来爬去，把它当成是通往神奇魔法世界的通道。空空的秋千在清风中微微摇曳。在附近的小山上矗立着一座二十英尺高的建筑，看起来像一座半截的灯塔。而那座小山，在冬天的时候就是孩子们完美的滑雪场。

　　主宰着整个游乐区的，是一大堆木头和钢管组成的攀登架，在孩子们无穷的想象力中，它可以千变万化，变成能想得到的一切。它可以变成宇宙飞船，海盗船，堡垒，躲避外星怪物的房子……她和她的兄弟经常在这里玩。

　　爱琳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但她对这里依然怀着深深的感情。这片小小的游乐场伴随她度过了童年时光，直到她最后成长到觉得这地方‘不酷’了为止。

　　“怎么……萍琪，你是怎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这是地球上！”

　　“不是我带你来的，是你自己来的！而且，你也不是真的在这里。”

　　“什么？”

　　“没什么。哇，真棒！”

　　在银铃般的笑声中，萍琪一溜烟冲进了攀登架里。爱琳也笑着追了过去，欢乐在她心中跃动，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好像都变轻了。她追着她的朋友，钻遍了平台和立柱，却找不到她的踪影了。正当她疑惑着怎么会把这么显眼的一只亮粉红色小马给追丢了的时候，萍琪的脑袋忽然从上面倒挂下来，出现在她眼前。

　　“我知道你在尽力让自己坚强起来，爱琳。”萍琪说道，一反常态地非常严肃，“但是，相信你的朋友，相信他们会帮助你，这在你遇到坏事的时候会让你变得更强大。”

　　“我没遇到什么坏事！”爱琳辩解着。

　　“没有吗？”萍琪说着，一翻身，四蹄轻盈地踩在地上。“那为什么会做噩梦？”

　　“噩梦？”她疑惑地问，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什么噩梦？

　　“就像那个。”萍琪伸出蹄子指着。爱琳转身一看，黑色的淤泥好像海啸一样慢慢地向她的家园逼来。奇怪的是，没有任何恐惧，只有心痛，还有深深的失落感和空虚。很快，这个公园也会不复存在了。当黑潮来临之际，她童年的美好时光，她的美好回忆，也将会永远消失了。

　　“请告诉我们吧。把你的感受，把你的悲伤告诉我们。就算我们无法理解你经历了什么，你也不用孤单地独自承受这一切。答应我。”

　　“嗯……好的，萍琪。”

　　“发萍琪毒誓？”

　　“咦？”

　　“来，我教你……”

　　萍琪飞快地带着她把萍琪毒誓的誓词给过了一遍，爱琳跟着她一起念，最后念完了“蛋糕杯往眼里塞。”

　　“好啦！我敢打赌，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对不对？”

　　爱琳想了想。

　　“你知道吗，萍琪？我觉得我确实好多了！”她笑了。

　　“太好啦！好吧，那我差不多也该走了，你也别再睡懒觉啦，小懒虫！”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萍琪？”爱琳问道，然后她迷惑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她正在坎特拉皇家城堡里，睡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东张西望了好一阵子，爱琳寻找着萍琪的踪影。直到她慢慢地清醒过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一场非常真实的梦，至少后面那段是这样。

　　这梦的前半部分她很熟悉，现在她已经完全清醒了。自从她在皇家城堡里住下来之后，每一晚她都做着同样的噩梦。狂奔，失控，慢慢地接近不可知的恐怖……不过昨晚，这个梦里，她还是头一次梦见她的小马朋友们在空地上等着她，也是她头一次没有浑身都冒着冷汗惊醒过来。头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睡得神清气爽，休息得很好。

　　今天也是她拆掉绷带的第一天。医生昨晚就把所有的绷带都拆掉，宣布她已经完全愈合了。而且今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到可以出去晨跑，她能从窗口看到地平线在发光，但太阳还没升起来。正是她最喜欢的时候。

　　她推开客房的门，朝负责她安全的两个独角兽卫兵咧着嘴笑得阳光灿烂，把他们给吓了一跳。

　　“嘿，伙计们，我想去跑一圈，一起来吗？我给你们买早餐！”

* * *

　　赛蕾丝蒂娅笑了，她看着爱琳绕着花园轻快地奔驰，身后还跟着两个一脸困惑的卫兵。能看到她重新康复，振作精神，真是太好了。她足足花了好几天才从孔雀石给她造成的极度疲累，以及后来手术的身体损耗中恢复过来。

　　“公主？”一只浅棕色的雄独角兽问道，他站在阳台的末端耐心地等待着。

　　“哦，是。不好意思，总理，你说什么？”

　　“法术已经设计完成了，殿下。露娜公主是对的，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强化屏障，足以防止裂缝再次打开。”

　　“哦，太好了。但愿我们用不着它。那么关于为什么大多数裂缝都出现在小马镇附近这个问题，我的假设是正确的吗？”

　　“是的，公主。智脑教授的分析已经确定了。”

　　赛蕾丝蒂娅认为，因为最初的裂缝就发生在靠近小马镇的地方，这就造成了屏障的弱化，增加了在同一区域内发生更多裂缝的可能性。而每开启一次裂缝，都会造成屏障的进一步削弱，从而导致越来越多的裂缝发生在集中在几英里范围内的区域。

　　“那么，我们是否有什么危险？”

　　“哦，我们认为没有，公主。如果想要永久性毁坏屏障，那么必须不断出现裂缝，至少数年时间才行。如果这些……入侵，因为没有更好的形容词所以就先这么说吧，这些入侵现在就停止的话，那么几个月之内，屏障就完全复原了。”

　　赛蕾丝蒂娅陷入了深思，思考了很长时间。她想帮助人类，爱琳是一个如此纯真而善良的孩子，她抱着真诚的希望，只为了能拯救她的种族。而且她还对小马国的子民们也满怀着深深的同情和爱。可不是每个生灵当自己的种族遇到如此威胁之时，都能这么无私地替其他种族着想，把他们的利益也同样放在心上。

　　而且，当诉说人类的天性时，她也出乎意料地直率。在他们种族的历史之中，暴力和仇恨似乎时常发挥着作用。其他在这个立场上的发言者有可能会回避这些话题。然而爱琳却没有这么做，她的真诚给赛蕾丝蒂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她也强调指出，比起人类所具备的艺术，音乐，爱和欢乐的能力来，那些暴行和仇恨根本是不正常的。这个种族听起来非常不凡，而且充满了矛盾，既拥有难以置信的残酷，又拥有温暖至极的爱心。

　　赛蕾丝蒂娅明白，她会尽其所能，来帮助他们。但她也会警惕那些人类的黑暗面。

　　“那我想问你个问题，”她朝耐心等候的大臣问道，“我们能否改变这些损坏之处的位置。好让新的裂缝出现在其他的地方？”

　　“嗯……技术上来讲行得通，当然，我必须和我的同事们好好商量一下，尤其是智脑教授，但是我相信可以。您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觉得还是让那些传送门直接在坎特拉皇城里打开的好，毕竟这样对开展外交更方便。”

　　赛蕾丝蒂娅又朝爱琳瞥了一眼，她依然带着她的卫兵在花园四处欢快地跑来跑去。一时兴起，公主决定在今天的政务开始之前，先下去和她私聊一会儿。

　　“在我离开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赛蕾丝蒂娅展开了翅膀。雄独角兽点点头，等着她提问。“我们能否使用魔法，让传送门保持畅通？”

　　“嗯……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我想应该能行。毕竟，这只需要把裂缝稳定住就可以了。”

　　“非常好，请研究一下，确定后告诉我。”

　　“当然，殿下。”

　　最后说了声再见，赛蕾丝蒂娅纵身一跃，飞出了阳台，滑翔下去，拦住了那个人类。

* * *

　　爱琳一路跑过花园，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中，都没留意她把自己那两个可怜的保镖给远远甩在后面了。这几天可过得非常辛苦，最困难的还是和赛蕾丝蒂娅以及她那帮幕僚和臣子开日间会议的时候。不过与其说是会议，感觉倒更像是审问。

　　小马们都很惊恐。爱琳心情很沉重，她明白这惊恐并非毫无根据。毕竟，小马的数量比起人类的人口数量简直差太多了。

　　据赛蕾丝蒂娅的统计信息，整个小马国的居民数量大约为两亿。小马，骡子，驴子，牛，斑马，野牛，再算上一些狮鹫……等等。人类人口数量足足是这个数值的三十五倍，这还没算上他们的宠物和牲畜，以及他们想从地球抢救过来的其他动物数量。这世界所有的智慧物种加在一起最多也不过十亿。

　　如果说小马国会被人山人海淹没，这都一点都不夸张。但虽然她尽力思考，还是想不到任何解决措施，没比她当初来到这世界时有任何进展。

　　她也像她保证的那样，把真实的人性向她们如实道来。一开始，她有点想只提人性之中积极的那一面，但她马上意识到，要是她拒绝把人性的全貌都向公主们讲出来，连她自己都受不了。而且，虽然说起这些真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但真实情况无可掩饰：人类有时候确实是很暴力的，而且规模还非常大。不同人类团体之间彼此憎恨，成年累月地互相杀戮，只求消灭对方而后快，这些恩怨有时候会持续数百年。

　　这并不是说，这个世界的居民们就不会偶尔爆发战争了。爱琳已经读过小马国的历史，里面就记录了好几起事件。狮鹫和牛头怪总是互相看不顺眼，一见面就打架，而且有时候这些冲突还会爆发在小马国境内。小马们和这两个种族偶尔也会闹出一些边界纠纷，还有巨龙的掠夺，钻石猎犬的袭击，和斑马国的争端，这些事件都非常有规律。甚至连非常友好的野牛都和小马发生过小规模的冲突，只是被一群碰巧在野牛领地内的小马们解决了，而且没闹出什么流血事件。

　　所以，战争在这里并非一个陌生的词汇，只是基本上没发生过小马互相之间的暴力冲突而已。想要解释人类为什么同一个种族内还会互相发生冲突，这已经够难的了。而解释冲突的理由则难上加难。特别是为什么最后还会引发战争，这简直是小马们不可理解的事情。在很多小马们看来，会这么做的人类简直是一群疯子。他们是真的无法了解不同人类“部落”之间会因为对神祗的信仰或者政治和社会形态的不同而存在巨大的代沟。早在赛蕾丝蒂娅和露娜降临到小马国之后，小马们的历史就一直非常和平，都已经一千多年了。

　　很多幕僚似乎都认为人类是一群野蛮的暴徒，并且提议不要去管他们。至于在爱琳所讲述的话中，可以把人类描述得更加完整的那部分，很大程度上都被他们忽视了。她提到了慈善机构的爱心，社会公益的热诚，从灾难中重新崛起的不屈不挠精神，等等。然而很多顾问和大臣都非常乐意地接受了人类最糟糕的那一面，而对爱琳所讲述的任何积极向上的事情都视而不见，或者是不屑一顾，觉得这不过是她花言巧语而已。

　　赛蕾丝蒂娅和露娜似乎在保留意见，她们正等待着把所有的一切都看全，或者至少是有个总览。爱琳把人类古往今来所有的一切都尽她所能告诉他们，甚至只是她记得的事。她从来就不是历史爱好者，她相信自己肯定在很多细节方面都有错误。

　　讲到地球目前的科技和社会状态的时候，她是非常乐意的。她为此回答了很多问题，但基本上没‘点醒’几只小马。你要怎么把互联网和平板电脑对社会的作用这种他们闻所未闻的事情向他们解释清楚？他们见过的最高科技成果也就是电灯泡！光是地球的电源网络都能把他们搞晕。

　　暮光闪闪在赛蕾丝蒂娅公主的要求下抱着无比的热诚参加了这些会议，其不幸的副作用是每次会议结束后爱琳都得面对她朋友的一百万个问题。暮暮说她已经有了一些改善小马国社会的点子。爱琳只能告诫她一定要谨慎行事，因为这些变化之中很多都具有深远而难以预测的副作用。

　　实际上，有件事情，她不管是在会议上还是在和公主们私聊的时候都拒绝去做。那就是对即将来临的人类大使进行策略推演，或者如果小马拒绝他们的疏散请求之后会不会导致人类发动战争。她没打算去解释人类不管小马是否同意都会过来这回事。赛蕾丝蒂娅和露娜已经知道了，但是她们决定不把这件事告诉她们的幕僚和顾问。这就不是她去操心的事了。而且，无论如何，她既不知道公主们的打算，也不想去随便猜测。

　　很不幸的是，这意味着她会被一大群各级幕僚和大臣没完没了地骚扰，想从她这里打探出消息来上报公主们。他们之中甚至还有些家伙要么态度蛮横，要么言辞激烈，要么态度蛮横而且言辞激烈。

　　其中有一位大臣甚至直接闯入了爱琳的客房里，要求她做出一大堆她既不能也不想的解释和保证。情急之下她夺路而逃，跑出房间在走廊里绕了好大一圈，而他就在身后紧追不舍，死缠烂打。最后她绕回了自己的房门前，冲进去之后在他面前把门摔上，然后又上了锁。即便如此，他还不依不饶地在门口砸门足足砸了二十分钟，隔着门大吼大叫他那些问题，直到赛蕾丝蒂娅亲自出面教训他保持克制，这才算罢休。

　　爱琳很明白她现在实际上就是整个人类物种的代表，她尽量保持冷静，并且微笑着面对这些时刻，虽然有时她也会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齿。这些古板的小马简直难以忍受！他们尽是问些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比如她能否亲自担保人类绝对不会伤害任何一只小马，等等等等。她对此的回答是她只能保证自己绝不会这么做，无法替其他人类担保。这个回答他们根本不满意。

　　卫兵们曾经被短暂地撤销，现在又被安排回来了。不过这目的是为了保证她不会再被哪位狂热过度的幕僚骚扰，并非盯着爱琳自己。但爱琳也有种感觉，公主们派来这些卫兵也是为了让那些小马认为她正处于严密看管之下，免得再继续大惊小怪。

　　她觉得这样也好。只要那些幕僚们能安心些，对她的敌意稍微平淡一点，那什么都行。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场无比艰苦的战斗。

　　她确实也对会议中讨论的一些情况翻过白眼（很隐蔽的，当然了）。比如，一只上了年纪的老独角兽，她记得他名字叫心绽。这老头子足足花了一整晚，草拟了一封送给人类的信，在信里他大义凛然地斥责了人类的诸多暴行，严厉地命令人类必须“尊重小马国主权和领土完整”，并且远离他们的国度。洋洋万言，笔墨生花，其文笔之华丽，措辞之高傲，笔锋之尖锐，都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当然，他坚持在会议上把整封信都念了出来。但如果人类无视它的话，小马国要如何阻止人类，这封信里半个字都没提到。说白了，这不过是一番文笔不错的装腔作势罢了。

　　爱琳的思绪被打断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携着风声飞过她面前，优雅地在她面前降落。那是公主自己，爱琳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她一直四处跑了好一阵子，现在出了一身透汗，还没回去洗澡呢。她相信自己的鬃毛现在肯定一塌糊涂，不得不努力抗拒着用蹄子来梳理它的冲动。因为她现在蹄子上都是土，而且蹄子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适合用来代替梳子。

　　“公主。”她打了个招呼，按照记忆中其他小马的样子向她鞠躬。“今天早上我能如何为您效劳？”

　　“早安，爱琳。只是有几件事，我想跟你聊一聊，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哦，当然！”

　　爱琳现在隐约听到她的卫兵在后面喘着粗气追了上来，她回头瞅了一眼，看到他们正走过来，累得像条狗。

　　“你们俩怎么啦？”她关心地问道，让她意外的是，那俩卫兵只是瞪了她一眼，就朝公主敬礼去了。赛蕾丝蒂娅欣然朝他们点点头，两个卫兵就在她们俩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给人类大使的安置还好吗？他们是否会满意？”

　　“当然了，公主。那客房的套间真是……好吧，实在是太大方了。里面的家具也都很适合人类使用，而且饭菜都太棒了。”

　　“如果菜单上并不包括肉食，这样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我们是杂食动物。就算没有肉也完全没问题。实际上，很多人都吃素的。”

　　“哦？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呢。”

　　“是的，公主。要代替肉食，鸡蛋就足够了。另外，您这里还准备了丰富的水果、谷物和蔬菜可以供我们食用。不过我们不能吃干草，所以这道菜只能从菜单上撤掉了，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我知道啦，只希望皇家主厨不会太恼火。”坎特拉皇家城堡的皇家主厨对菜单的选择方面有多暴躁是远近闻名的，而且他们的毒舌和厨艺一样闻名天下。

　　“哦，不，我想他们基本上能理解的。”爱琳回答道，“他们看来也很喜欢挑战。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只有两间房间有电。但我相信人类大使能解决这问题。他们过来的时候起码也得准备几台太阳能充电器吧。”

　　“太阳能充电器？”赛蕾丝蒂娅问道，饶有兴致地朝她弓起了一边眉头。

　　“嗯，对。基本上，那是一种吸收太阳光并且转化为电力的设备。”

　　“真是神奇。”赛蕾丝蒂娅回答道，听起来很折服。“我们之间有这么多可以互相学习的知识……”她停住了，陷入了深思。然后她摇了摇头。

　　“还是以后再说吧，”赛蕾丝蒂娅继续往下讲，“至于把人类大使和设备从小马镇运过来的天马和飞天马车嘛，可能也用不着了。我们正在研究一种能改变屏障的方法，可以更方便地让裂缝在坎特拉皇城中直接打开，或许就在这里的花园里就行。这样也有助于远离各种窥探和好奇的小马们。”

　　“您能做到吗？”爱琳惊叹道。

　　“哦，是的。我们可以用魔法直接控制世界的屏障。我还想问你另外一件事，爱琳。这次意外让我们开始了对小马国屏障的研究，这是前所未有的。当然，我知道你相信不管我们小马是欢迎人类也好，或者抵制人类也好，你们人类无论如何都要过来。但是，请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爱琳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凉，公主那平静的声音就好像是在为她的整个种族下死刑判决。

　　“那，公主，您想问的是……？”爱琳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问题很简单，”赛蕾丝蒂娅停住了蹄子，转身直面爱琳。“从你告诉我们的话中，我们知道人类拥有足以完全征服这个世界的武器装备。在你看来，如果我们禁止这些武器进入我们的世界，人类对此会有什么反应？”

　　“我……我不想去猜……”爱琳一时间慌了神，完全不知所措。

　　“拜托，爱琳，这不是外交谈判会议。你我之间现在随便聊什么都行。我希望尽可能和平解决这种情况，但想到这些武器，这令我很……不安。如果这些武器大量涌入这个世界，那么人类将会像对待他们的牲畜一样完全主宰我们。我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我相信你也是一样。”

　　爱琳盯着自己的蹄子，只觉得犹豫不决，左右为难。她该怎么说呢？实际上，她真的不知道人类面对这种情况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实际上，他们的反应肯定也不止一种。她越是考虑，就越是明白，这根本得不出一个简单的答案。

　　“我实在是说不出来，赛蕾丝蒂娅。”她最后无奈地回答。“如果这样的条件被提出来的话，我觉得我们人类的反应会……非常复杂，可以这么说吧。有人会愿意服从，但更多人会拒绝，并且不顾一切地也要想办法带进来。我觉得……虽然您是这样希望的，但很可能……会有很多国家的政府和个人还是会偷偷把武器运过来。”

　　“因为您这样的要求，几乎是等于把他们置于完全无助的境地了。我们并不像小马，既没有独角兽的魔法，也没有天马的翅膀，甚至连陆马那样的强健体魄也没有。我们只能靠自己的科技来保护自己。说老实话，人类现在都已经放弃了家园，放弃了生活，放弃了土地。而您现在这个要求，又等于是让他们连自我保护的能力也放弃。”

　　“我真不知道人类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因为我们也并非万众一心。我想……如果您禁止坦克、炸弹、还有战斗机那些战争机器的话，这可能还是会被接受的。毕竟就算政府不乐意，普通人也没有那些东西。但是如果您连枪之类的武器都要禁止的话……我觉得，这恐怕会让他们害怕您打算对他们做什么。”

　　“嗯……这确实是我欠考虑了。”赛蕾丝蒂娅沉吟道。她们并肩而行，在公主反复考虑着这些的时候，一时间陷入了沉默，然后公主又开口了。

　　“那么你自己的情况怎么样，亲爱的？”公主问道。“身体已经全好了吗？”

　　“是的，公主。医生昨晚就说我没事了。现在我感觉好得很。”

　　“我很高兴，孔雀石的残害没有给你留下永久的创伤。”赛蕾丝蒂娅说道。

　　爱琳朝公主瞟了一眼，看到她那威严的皇家仪态上浮现出一丝黯然。回想了一下，她忽然记起了公主和孔雀石对话的一些片段。大部分都很模糊，不过有一点却非常清楚。

　　“他是您的一个学生，对吗？”爱琳问道，赛蕾丝蒂娅的眼中满是哀伤。“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亲爱的，没关系的。对，他曾经是我的学生。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还很少见到他那么聪颖的孩子。他在小马生理学和魔法生物学方面有着卓越的成就，其中大部分发现，今天仍然是教科书的内容。”

　　“我本来以为，我在几个世纪之前就失去了他。”赛蕾丝蒂娅深深地叹息着，“结果到头来，在他走向死亡的时候，我还帮忙推了一把。”

　　爱琳的心里想到了什么，那个噩梦般的夜晚的一些细节在她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我觉得他还没死呢。”她不假思索地说道。

　　赛蕾丝蒂娅猛然停住了蹄子，惊疑地瞪着她。

　　“你说什么？”公主问道。

　　“我……嗯……我、我很抱歉。我本来该早点跟您说的，可、可我那时候太疲劳了，而且然后就……我都给忘了，接着我又晕了过去……”

　　“爱琳，爱琳！”赛蕾丝蒂娅打断了她，轻轻地用蹄子扶着她的肩膀。“没关系的，请解释一下，你刚刚说他还没死？”

　　“当他……他控制我的时候，他一直在没完没了地说个不停，说了一大堆。”爱琳打了个哆嗦，“我觉得他挺孤单的，他说，他都八百年没和别的小马交谈过了。不过，他提到……他在某个地方造了个避难所，当您当年在整个小马国四处剿灭饕餮灵的时候，他就藏在那里面，不知道在哪里。他还觉得连您都无法打破那里的防御。”

　　赛蕾丝蒂娅扭头朝地平线方向望去，脸色微微有些阴沉。

　　“请继续，”她说道，“他还说了什么吗？”

　　“还有些什么……借用生命力来生成防御，不知怎么的，把自己锁在里面了。他说……这是个愚蠢的错误。”

　　“他有没有提到这个‘避难所’在哪里？”赛蕾丝蒂娅问道。

　　“没有……不过我有种感觉，我当时是直奔那里去的。如果您检查一下我跑出小马镇之后的路线，说不定您会在路径的延长线上找到那里。当你们追上我的时候，他一直都说我们已经很近了什么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爱琳。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得……我得去处理一下。”

　　爱琳眼看着赛蕾丝蒂娅匆忙飞走了，心里觉得有些不安，她从没想过会看到公主不开心。情况看起来好像有些麻烦。

　　“小姐？”一个卫兵开口问道，把她从思绪中唤醒过来。

　　“哦！嗯……”爱琳摇摇头，望着远去的公主。“好，我们就回去吧。对了，我还欠你们俩一顿早饭呢，对吧？”

　　她快步朝皇家城堡走去，没听见一个卫兵在后面嘀咕着，“她知道我们的早餐都是食堂里提供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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