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四章 第二次结婚 1 柏林,1856年7月20日

2023-05-05 22:27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1 柏林,1856年7月20日


敬爱的薇拉·巴芙洛夫娜女士:
作为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罗普霍夫的挚交,斗胆向您提出希望,请您惠然接受我作为您的一名朋友。虽然我们一直未能谋面,但我一直深深地尊敬您。我不揣冒昧地认为,您是不会怪罪我打扰您的。我和您通信,只是为了完成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遗愿。您可以完全确信我所奉告的消息的准确,我将用他自己的语言来转达他的思想,就如同他本人和您交谈。转告他对一件事的解释的原话,是我此信的目的。

我的念头引起的后果,使一班跟我亲近的人都大为震惊(我已讲过,我是在转达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原话),但是,这些念头在我头脑里是逐渐成熟的,其中也几经变化,最终想定它最后的方式。使我萌生这一念头的原因是我过去完全不曾料到的,起因始于她(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指的是您)向我惊恐不安地述说她的恶梦。这场梦对我来说十分重要。作为一个从旁观察她感情状态的人,在瞬间,我明白在她的生活中出现了一个变故,它将在未来的生活中或长或短地要改变我们原来的关系。可是人往往临到绝境,还企盼保住所习惯的处境。在我们的天性最深处有着保守的因素,不到万不得已总不肯抛弃它。照我看,我最初的设想正该从这里得到解释。当时我希望的是这件事经过一些时日就会过去,我们原来的关系也会得以愈合。她也尽量和我亲近以避免变故的发展。这当然使我神往,有些天我竟认为她的愿望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然而我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希望是徒然的,靠不住。问题的原因在于我的性格。

我这么说完全不是自责自己的性格。我是这样来评判它的:
一个正常生活的人,他的时间可以分成三大块:劳动、享乐、休息或消遣。享乐也像劳动一样是需要休息的。在劳动和享乐中人的共同的天性压倒了人的个性。劳动时,我们的行动主要取决于外界的合理要求;享乐时,我们的行动主要取决于人的天性中其他的、同样是共同的要求。休息或消遣则是个人在紧张的劳动和享乐中消耗了生命力的积蓄之后,借以恢复力量的一个因素,是个人自愿带到生活中的一个因素。对此人们是希望依据自己的个性、视自己的方便来决定一切的。在劳动和享乐之中,人们被一种共同的、强大的、超越他们个性的力量而互相吸引着——这就是劳动中的利益和享乐中的机体的一致性。在休息中却不然,休息与泯灭个性的共同力量无涉,休息是最具个性的事。在这里,人的天性要求最大的自由,在这里,人是最个性化的人,只要看一个人觉得哪种休息方式更为轻松愉快,就可依此判断他的性格特征。

从这个意义上讲,可以把人划分为两大类。有一类人非常高兴和别人在一块儿休息或者消遣,每个人本来都需要孤独。这类人虽然也需要孤独,但是却把它作为例外,他们的常规是跟别人一起生活。另一种人的需要却恰恰相反,他们觉得在孤独中远比在集体中更为自由,尽管这类人远比前一种人少。这一差异人所共知,人们爱用“善交际”和“孤僻”的人来概括他们。我——属于那种不善交际的人,她——是善于交际的人。我们的事情的全部秘密即在于此。原因如此,那么清楚得很,可见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无可指责。同样无可指责的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人都无法防备这一原因,人无力反抗自己的天性。

每个人都很知道他人天性的特点。每个人几乎都根据自己的个性去想象别人。凡是自己不需要的,一定别人也不需要——我们的个性诱使我们这么去思考。只有当极为明显的征兆显现了,我们才会考虑到它的反面。反过来说自己觉得欢快、自由的事,就会觉得别人也会有同感。这个思维定式十分自然,为此我很晚才发现我们在性格上的差异也情有可原。还有不少事对这些错误推波助澜。当我们生活在一起后,她把我看得太高,在我们之间实际上那时处于不平等的地位。她对我过于敬重,我的生活模式成了她的楷模,她甚至把它当作人的共性,其实那只是我的个性,有相当一段时间,她对此着了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在没有修养的人中间,不可侵犯的精神生活很少受到尊重。在这样的家庭里的每个人,尤其是老年人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您的私生活指手画脚,问题倒不在我们的秘密会因此泄露。隐私总是相当珍贵的东西,谁都不会忘记隐蔽和保护它。况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隐私的,有许多人对自己的亲人完全无一隐瞒。但是,每个人都希望他的心田里有一块不容任何人钻进来的角落,正如人人都希望有一个自己单独使用的房间。没有修养的人对这两者是不理会的。即使您有个单独使用的房间,他也非要闯进来,他倒不是存心偷看您什么或缠磨您,动机十分简单,就是因为他想不到这会打扰您,他只以为除非您本来就很讨厌他,您才会不愿他无缘无故地闯到您的眼前,他不懂这么做也可能叫您讨厌,也是讨人嫌的事,纵使他一向使您有好感。其实任何人在没有得到主人的同意下都无权擅自跨入他的门槛这一圣地。但是,我们却只承认有一个房间是神圣的,那就是一家之主的房间,如果谁没得到家长允许钻到家长面前,一家之主准会掐住他的脖子把他赶出去。其余的一切人则不同。凡是年长者和同辈的人都可以随意出入他们的房间,他们的内心世界也和他们的房间一样。有人出于无聊,或者基于下意识的荒唐,甚至纯粹是拿别人隐私过嘴瘾,他们也要钻进这个世界里来。一个女孩子有两件衬衣,一件白的,一件粉红的,她穿了那件粉红的,于是就给人嚼舌头了。“阿纽塔,你穿件粉红色衬衣,干嘛穿这个呢?”其实阿纽塔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穿它——她总得穿衣服啊。反过来,就是她穿了那件白的,也是一样。“不为什么,妈妈(或者是姐姐)。”“你穿白的倒是更好。”至于为什么穿白的更好,连和阿纽塔说话的人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不过是嚼舌头而已。“哎呀,阿纽塔,你今天怎么了,有点不高兴?”其实阿纽塔根本谈不上高兴还是不高兴,但是对方似乎出于无心,捕风捉影而已。“我也不知道,不,好像没什么啊。”——“不,你确实有点不高兴。”过了两分钟,这人又说了:“阿纽塔,你坐下弹弹钢琴吧。”为什么呢——天晓得。就这样,整天如此。您的隐私好比一条街道,每个人坐在窗旁都要往那儿瞧上几眼,不为什么,未必要看他们想看的东西,他们自己也明白,在那儿也根本没有必须看的东西,也没有感兴趣的事,但是也这么做了,反正闲着没事,看看也无所谓。总之是不看白不看。对于一条街道来说,这确实无所谓,可是对象是一个人如被纠缠不休可就十分讨厌了。

这种毫无目的和意图的骚扰,自然要引起负面作用。只要那个人的环境允许他孤独,在一段时间里他会在孤独中寻找到乐趣。即使他天性喜交际,不喜孤独。

就这方面而言,她在婚前的处境真是恶劣极了。对她的烦扰和私生活的干预不是出于无聊和鲁莽偶尔为之,而是一贯的、霸道的、时时刻刻的,采取非常粗鲁蛮横的手段去干预,干起这些事真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为此,她的反作用力必然更强些。

所以人们不应该过分地苛责于我。有好几个月或者一年我并没有错误。当时她实在还需要孤独也喜欢这样生活。这一时期,我对她性格的看法已经形成。她那迫切的暂时的需要和我的经常需要是吻合的。我错把这种暂时的现象当成了她性格中经常具有的特性。这也不足为奇吧?人人不是都习惯于根据自己的情况去判断他人吗!

我的错误是有的,而且很大,我并不抱怨自己。但是我还希望为此辩白。我觉得别人对我不会像我对待自己那样宽容。为了减轻别人的指责,我应该详细地说一下我的性格,说明它和她的及其他人的性格的很大差异,如果不作些解释很容易产生误解。

除了在孤独中休息之外,我不知道有旁的休息方法。我认为跟人在一块儿就等于是干活和工作等等,只有我独自一人时,我才有完全自由的感觉。这怎么说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有一种人是由于性格内向,第二种人由于腼腆,第三种人是易于忧郁型的,第四种人是对别人缺乏同情心。但是,对我来说我似乎都不属上列。我坦诚直率,我愿意永远快活,决不会陷于忧郁。我喜欢多见人。但是,在我看来‘见人’是与工作或者享乐联系在一起的。我见人以后就需要休息,依我的习惯就是需要孤独。照我自己的解释:我的孤僻不过是我对于独立与自由的渴望的特殊发展而已。

由于她对于自己先前那种惊恐不安的家庭生活的反抗,使她在一定时间里能够采取与她天生的习性不相符的生活方式生活。同时,她对我的尊敬又助长了她这种暂时的倾向,否则这种状况也不会持续这么久。在这一大段时间里,我对她性格的看法已经成型,我错把她暂时的特点当作经常的习性,为此也不假多想,心安理得。整个就是这么一回事。在这方面,我犯了错误,但是这一错误的坏处很少,她那方面都完全没有错误。然而这毕竟给她带来了很大痛苦,也使我感到多大的不幸啊!

当我看到她因为那场恶梦而惊恐不安时,我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她的感情状态,可是再想改正我的错误为时已晚。如果我们早点发现这一点,我和她也许会经常想措施而使我们达到互相满意吗?我不得而知,但即使成功也未必有大的裨益。就算我们彻底改造了自己的性格,再也没有理由为我们的关系感到痛苦,但性格的改造必须是对某种坏的方面的铲除才是好事。但是,她和我需要改造的那几个方面谈不上有什么坏处。怎么来评价“喜欢交际”和“性喜孤独”的各自短长呢?对性格的改造无论如何总带有一点强制,总是一种破坏,有许多东西必然在破坏中失去,在强制中变得僵化了。我和她可能(只是可能,而且并非一定)得不偿失,很可能更糟。我们两个人的个性都会有某种程度的褪色,或多或少地要我害自己生命的活力。这一切为什么?只是为了维持原来的夫妻状态。要是我们有孩子,自然另当别论,那时就必须多考虑一下孩子的命运会由于我们的离异而发生怎样的变化,假定向坏的方面发展,那我们就值得尽最大努力对此加以预防,其结果是种喜悦,因为我们是为着心爱的人保留最好的命运而做了必须做的事。——这样的结果可以做为任何努力的酬报。而现在,这样的努力有什么合理的目的呢?

为此,在这一情况下,我的错误或许也有它的好处,我们两个人对自己的性格的破坏得以减少。错误固然带来了不少痛苦,但是,如果没有错误,痛苦一定会更多,结果也不会像这样圆满。

以上便是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说的话。从他详尽地分析这件事情的这一面而表现出的坚决,您很容易看出,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他感觉这些方面是有些令他难堪和于他不利之处。他还坦率地补充说:“我感到,照那些对我不同情的人的态度来分析这件事的看法,我还是不完全对的。可是我相信她会同情我。她对我的判断甚至会超过我对自己的判断。为此,我可以认为自己完全正确。关于她做梦以前那个阶段,我的看法就是这样。”

现在我再转告您,自从您通过那场梦向他暴露了您和他之间的关系的缺陷以后,他的感情和意图是这样的:
“我说过(这都是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话),只要稍稍听到她关于恶梦的一些话,我立刻明白了,一个不同于我们原来关系的事态已经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我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情将具有极强的爆发力,因为她性格刚毅,她内心的不满已郁积很久,而且十分强烈,它的爆发也是势在必然。但是,刚开始,我还对此想得十分简单,甚至以有利的结局来推断。照我的设想,她迷恋别人只是暂时的现象,过一两年会回心转意的,我是一个很好的人嘛。她也有可能再遇见另一个同样好的人,不过机会很少(我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作谦谦君子,我不玩那套虚伪的花招)。爱情的满足会耗损自己部分欲望。她可以看到,虽然她和我在一起生活时,她天性的某一方面得不到充分的满足,但是就整个生活而言,她和我生活在一起比起和其他人还是更愉快、更自由一些。为此,这一切都会恢复原状。我从经验中得到的教训是一定要更加关心她,她对我也会产生一种新的敬意,还会比以前更加爱我,我们也将比以前更加和睦地生活下去。

“可是(这件事说起来很容易遭到误解,而我又非讲不可),我对于我们恢复关系的远景是怎么设想的呢?我乐于这样吗?当然,我高兴这样。只是高兴?不,我也觉得这是个负担,虽然是愉快的、非常愉快的负担,但它毕竟是个负担啊。我很爱她,为此我可以破坏我自己的性格去更好地适应她,这将给我带来欢乐,不过我的生活到底要受到束缚。在我由于最初的印象安下心来以后,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认为我没有想错。当她希望我极力保持住她的爱,她也让我体会到了这一点。这种投她所好的最初的一个月是我一生中最沉重的一个月。也不应该说成沉重,这有点辞不达意,说的不合事理。我的真正感觉是,迎合她的时候,我除了所体会到高兴之外但也有烦恼。这就是她企图保住对我的爱而终于失败的秘密。我迎合她时就感到苦恼。

“乍看这些也许觉得很怪,为什么在那些大学生身上花费几个晚上我不心烦,本来我确实可以不必替他们伤那么大的神。为什么我给一个女人仅仅花费了几个晚上便感到极度疲惫,既然她是我最爱的人,既然我愿意为她而死,不但可以为她死,还可以为她忍受各种苦难。这也许真叫人纳闷,可是,只有不深究我与为之费去不少精力的那些青年之间的关系的本质的人才会这么看。第一,我跟这些青年没有任何私人关系,当我跟他们坐在一块儿的时候,我并不感觉自己面前有人,我所看到的只是一些交流思想的抽象的典型,我和他们谈话时与两个人相对沉思时差不多。我身上只有人的一个方面:即最少需要休息的方面——思想。其他的可以说都睡了。再说这种谈话是有着实际、有益的目的,它会促进我的青年朋友的精神生活、高贵品质和毅力的健康发展。同时,这是一种劳动,而且是很轻松的劳动,它甚至能恢复其他劳动所消耗的精力。为此,它不累人,反而叫人精神爽快,尽管它是一种劳动。这样一来,人就不会有休息的要求。这时我所追求的是利益,不是安慰。我让我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充分休息,除了思想之外。而这种思想活动又没有夹杂一点对于我的谈话对手的私人关系,为此又感到十分自由自在,这和两个人相对沉思时一样。这些谈话甚至可以说能把我从孤独中解脱出来。这跟那种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交际迥然不同。

“我知道从我嘴里说出‘烦恼’这两个字多么难堪,可是我的良心不允许我隐瞒真情。是的,我的爱全部倾心于她,但是,当我感到我和她之间已经不可能再确立起来一种像以往的那种生活关系时,我倒反而轻松了。当她发觉我极力迎合她的愿望而不胜其苦时,我这种感觉更坚定了。这时以后的生活则是以另一种使我感到欢快的形式浮现出来了。既然我已经看出了我们无法保持原来的关系,当然应该考虑怎样才能更快地——我又说句使我难堪的话——怎样才能更快地从那个使我苦恼的处境中解脱出来。这就是那些耽于事情表面现象和与我交往不深看不透事情原委的人认为我是个很有肚量的人的秘密所在。是的,我是竭力想从那种使我苦恼的境地中解脱出来。我也不必假惺惺地否认自己的好品德,也不能否认我的动机之一是希望她幸福。但这仅仅是第二动机。就算这一动机也非常重要,但是也远逊色于第一个动机。——这是最根本的,那就是要摆脱烦恼,这是真正的动力。正是基于这一点,我就开始认真观察她的生活方式,我毫不费劲地发现。在这由生活方式的变化而引起的感情的变化中,亚历山大·马特威依奇的出现与疏远起着重要的作用。我不由得琢磨起他来,我这才恍然大悟我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他的一些古怪的举动的原因,于是我就有了新思路——叫我轻松愉快的形式,这一点前边已经说了。我已经看到她不仅在寻找热烈的爱情,而且已经找到,她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而已。她的爱的对象确实是一个可敬的、完全可以代替我的人,而且他也同样热恋着她——我为此而高兴。说实在的,起初我心里也很难受,任何重大的变化不都是与某种悲哀连在一起的吗。现在,我看明白了,凭良心说,我不能成为她最需要的人。但是,以往我一直认为她需要我,说实在的,这曾使我感到高兴。因此,这种关系的失去,必然有它痛苦的一面。但是这痛苦只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占据上风,压倒叫我欢快的一面。现在我已确信她会幸福,对于她的命运也非常放心。这是我莫大喜悦的源泉。然而以此判断说主要的快乐就在这里,这也不太对。不,个人的感情还是更重要。我是看到我将完全不用强制自己了。我这句话可不是说似乎我过独身还比有家生活得更愉快,不是这样的,假如夫妻双方根本无需双方还得想法迎合,一点不勉强也互相心满意足,假定他们在迎合而又不是想出来的,那么他们的关系则愈密切就愈轻松,愈自由。她和我的关系却不是如此。所以,对我而言,离开便是自由。

“由此可见,我不能妨碍她的幸福的决定乃是出自于为自己的利益。我的行为自然有高尚的一面,但是这行为的原动力仍是我自己天性中的利己欲。我实在是从这里出发才能够完成自己的高尚行为。我能坚定地做到使别人不产生无谓的忙乱与苦恼,又不背弃自身的责任。如果责任与自己的天性爱好相一致,做到这些就很容易了。

“于是我回了梁赞。过了些日子,她叫我回去,说我在她身旁也不妨碍她了。我知道我还会妨碍她。从我的理解看,这里有两个原因:她看到自己应感恩戴德的人,她就会痛苦。她在这一点上判断不准。我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感恩戴德,因为我那么做主要是为了利己欲,而不是为她。她想的和我却不同,她对我怀着异常强烈的感恩之情。这种感情是痛苦的。在这当中也有高兴的一面,但那只是在感情不太强烈时才出现。感情一强烈,它就会愈限制人。还有第二个原因,这个原因说起来也有些微妙,但我还是该说出来。我觉得这第二个原因在于:她对于在社会环境中所处的地位的反常感到十分不悦,她苦于社会方面不肯正式承认她有权利占有这个地位。为此,我看到我呆在她身边也使她痛苦。我不隐瞒,在这新的发现里是有问题的一面的,这方面比我在事件过程中前几个阶段所体验的一切感情都更使我痛苦得多。我对她仍抱有强烈的好感,我仍一如既往地想成为一个亲近她的人。但愿如此。当我看到不应该这么做时,我内心是十分悲哀的。而且这一悲哀又不是任何个人利益所能补偿的。我可以说,我下了决心,做最后的决定的唯一原因就是出于对她的爱,希望她幸福,我纯然出于一种无私的动机。但是,从我与她的关系里,包括关系最好的阶段,从来没有在做出这一决定之后所得到的欢乐大。这是对我的行为产生影响的可以称作是高尚人格,正确地表述也可以叫作高尚的利益。在这利益中只有一般的人性法则在起作用,而不必借助个性特点来增援。我这时才体会到那是多么崇高的欢乐。如果一个人感到自己的行为是高尚的人的行为,即是给任何一个人的,既不单是为彼得,也不是为了伊万,不拘姓甚名谁,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如果他感到自己只是一个人,既非伊万,又非彼得,而是一个人,仅仅是一个人,那是一种多么崇高的享受啊。这种感情过于强烈,但好在它不是经常会产生出来,如果升华到这种感情过于频繁,我这样的平庸之辈是负荷不起的,偶尔体验它的人才是幸福的。

“对于我的作法有一点毋需解释,假定我的对手换个另外的人,我那样处理未免过于草率,可是我对他作出让步的那个人的性格,分明已替我作了说明。当我去梁赞时,她和亚历山大·马特威依奇还没有互相表白过爱情,当我下定最后决心之时,无论我和他,或者我和她都没有谈过这决心,可是我深深地了解他,我不必探听他也知道他的想法。”

我在前边早已说过,我是原原本本,逐字逐句地转达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话。

我和您还完全陌生。为了完成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遗愿而给您写这封密信,您大概非常想知道这个与您陌生,又能传达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神圣的精神世界的人是谁吧?我是个已经退学的医科大学生,对于我,我对您不想讲了。最近几年我一直住在彼得堡。在几天之前,我突然打算外出旅行,并且在国外为自己谋个新职业。您得知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需耗的翌日,我离开了彼得堡。由于一件特别的事故,我手头没有护照,只好借用别人证件,亏得您我的一位共同的朋友的热心,给我弄妥了。他给我护照时有个条件,要我在路上替他办几件事。如果您有机会遇见拉赫美托夫先生,麻烦您告诉他,就说托我办的事都办妥了。我现在打算漫游,看来是德国,考察风俗。我还有几百卢布,我想逛一逛。如果玩腻了就找个活干,干什么活?无所谓,在哪儿?哪儿都行。我是自由的,像一只鸟儿,我像鸟儿一样无忧无虑。这种状况就合我的心意。

很有可能您想赐我回信。但我说不准过一周之后身在何处,在意大利,或者是英国,还可能是布拉格,现在我可以天马行空地生活,我不知会漂泊何方。为此您在信封上只要写明下列地址即可:Berlin, Friedrich-strasse,20,Agentur Von H.Sehweigler.①这个信封里再装一个信封,上面不用写什么地址,只写上阿拉伯数字12345即可,希威格莱经理就会明白这封信是寄给我的了。

尊敬的女士,请接受一个与您完全陌生,但却深深尊敬您的忠实于您的人的敬意,他称自己为:


已经退学的医科大学生


亚历山大·玛特威奇先生阁下:
依照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遗愿,我应该向您转达他的敬意。他认为将他的位置让给您,这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了。引起这种变化的种种情况,是在三年中逐渐形成的。在这一期间您几乎根本没有去看过他,因此事情的发生完全与您无关。唯一的原因是他们俩人的性格不合。后来您曾竭力使他们亲近,但是于事无补。在这种情况下,产生那个结局就是不可避免的了。显而易见,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无论如何不会把这个结局归咎于您。这一解释是多余的,但是至少在形式上,我是受人之托给您解释一下。他认为自己所不能占据的位置,反正总会有人去占据,别人之所以能出现在这个位置上,只是因为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不能占有它了。恰恰是您出现在那个位置上。照已故的德米特里·谢尔盖依奇的意思可以说,这真是皆大欢喜。握您的手。


一名已退学的医科大学生

“可是,我知道……”
怎么回事?——好耳熟的声音……回头一瞧,果然如此!就是他,明察秋毫的男读者,前不久由于在艺术性方面的二百五而被哄走了的人又回来了,他还如先前一样敏感,又在说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啊哈,我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
我马上抓起首先碰到手的一件管用的东西——那是块餐巾,因为我抄完那个退学的医学大学生的信以后,正坐下用早餐,于是我抓起那块餐巾堵住他的嘴巴:“嗨,你知道就知道好了,何必搞得沸沸扬扬的?”

——————
①德文:柏林,腓特烈大街20号,希威格莱经理处。

《怎么办:关于新人的故事》第四章 第二次结婚 1 柏林,1856年7月20日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