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和平与遗忘（2）
第二章 守密人与调查者
“嘭”的一声，公理骑士团长的房间大门被重重地推开。脸色苍白的报告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在看到站在窗边，全身包裹在黑色的长袍中的骑士团长才想起应有的礼仪，有些艰难地单膝跪下。
“见过骑士团长，卑职……”
“说重点，里克特。能让你慌成这样，哪支小队遭遇了超乎想象的危机？”
骑士团长冷冷地说道。她的说话声就像不化的坚冰，其中不存在一分半点的柔情与宽容。
里克特咽了口唾沫，把脑袋垂得更低，避免与骑士团长眼神接触。
“是莱恩的小队，负责在阿贝伦王国首都废墟进行巡逻的。在十分钟前，该小队的联络装置同时全数失联。”
“‘同时’……”骑士团长若有所思，“莱恩他们在失联之前，有没有传来什么有用的信息？”
“没有，完全没有。”里克特说道，“就像他们那支小队被瞬杀了一样！我们根本无从判断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无从判断’？可不是这样。他们在阿贝伦王国首都失联这件事，就已经是最关键的线索了。”骑士团长说道。
里克特愣了好一会，突然反应了过来。与此同时，他身上的冷汗如泉一样疯狂地涌出，瞬间把身上的轻甲打得湿透。
“您的意思是……阿贝伦的魔女……”
骑士团长挺直了身子。随着她的动作，无数金属碰撞、摩擦的声音从黑袍下传出。
她自己就好似一座剑山一样，一瞬间散发出了惊人的，令人屏息的锋芒。
她转过头来，用同样毫无感情色彩的，深蓝色的眼睛看向里克特。
“给我准备最快的斯芬克斯，我要在最短时间内赶到阿贝伦首都。”
里克特愣了一会，才用力点了点头：“是，骑士团长！”
然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但是，骑士团长，对抗阿贝伦的魔女的话，需不需要更多的支援？我恐怕……”
“不需要。”骑士团长用毫无回旋余地的口气说道。
“魔女不是依靠堆积人力就能战胜的角色。”
“能和她对抗的只有我。”
“你们就记着‘魔女是罪大恶极的存在’这一点，然后离她离得越远越好。”
阿贝伦王国首都，一片焦土的废墟之上，尽是喜气洋洋的欢声笑语。
失乡的阿贝伦难民们依然面黄肌瘦，但即便如此，他们脸上也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喜悦的笑容。至于原因，那就非常简单了——
他们积累的伤痕和感染，在圣女的除法治愈魔法下得到了恢复。
他们的饥饿，在圣女的祝福下得到了短暂的缓解。
最关键的是，每当圣女走近他们身边，为他们献上治愈与祈福的时候，她总会短暂地握住手或扶住肩膀，用温润的声音问候着他们，让他们尽情倾诉自己的悲伤与苦楚。然后，在难民们把自己经历的一切诉说完毕之后，圣女总会吟唱一段圣歌献给他们，祈祷着他们能迎来更加光明的未来……
每一首圣歌，都让难民们听得热泪盈眶。自从阿贝伦王国被摧毁之后，他们已经有不知多久没有听过来自圣女的，最纯净而美好的咏唱了。
更不用说，降临到他们面前的圣女完全不是那种滥竽充数的货色。一路疗愈下来，这位圣女唱过了几十首不重样的，蕴含着不同赐福之意的圣歌。
这分明是在阿贝伦的圣女修道院接受了长久的培养之后才能走出的圣女的知识储备！
此外流离在这片废墟之上的难民，少说也有五十几个——有些之前就逃掉的，现在也厚着脸皮回来了。虽然一直都在的人们没给他们好脸色看，但也姑且接纳了他们。
而圣女为每个人进行治疗，倾听其控诉，再献上祝福的过程，少说也要好几分钟。
自然地，随着圣女一点点地为每个人善后，天空中的太阳也渐渐地向西斜。
而圣女一路走来，却不见一星半点的倦意。她永远轻闭着双眼，向大家露出柔和的微笑，并献上诚挚的祈祷。
她从外及里的一切，从言行到心灵的一切，都不禁让这些阿贝伦的难民们为之倾倒，却又本能地与这出淤泥而不染的纯白之花保持着距离。
最终，圣女走到了她最初治疗的对象，阿贝伦的末代主祭阿布扎比的身边。
阿布扎比依然扶着肋部，脸上只有一点点的血色，嘴角和衣服上还带着大量的血迹。不过现在，他已经可以正常地喘息着，也能挺着腰板坐直了。
“主祭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在阿布扎比面前，圣女双膝跪下，向他问候伤势。
阿布扎比忙不迭地搀起圣女：“哎哟哟哟……我可受不了您这般大礼。您今天做的一切，可比我这个不成器的主祭做得不知多了多少倍了。”
“主祭先生不能这样贬低自己呢。”圣女说道，“我能来到这里，只是刹那的巧合。而在我到来之前，引导着他们在阿贝伦的国土上过活的，可是主祭先生您呢。”
“所以，让我再问一遍吧：主祭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边说着，圣女的掌心又浮现出了除法治愈法术的魔法阵。
“之前的士兵先生对待您可是非常地粗暴呢，可能落下了什么暗伤，最好还是……”
阿布扎比轻轻摆了摆手：“不必了。您的法术已经基本把我折断的肋骨给治愈好了。确实还有淤伤和内脏伤没有完全痊愈，不过那种细微的地方，就不是除法治愈法术能触及的领域了。圣女大人，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圣女嫣然一笑，双手十指相扣，抵在胸前，静静地为阿布扎比再献上祈祷。
“主祭先生，还有难民先生们，您们之后打算怎么做呢？”随后，圣女如是问道。
“继续在这里，收集我们国家的文献与历史……阿贝伦过去的一切。”阿布扎比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可不能让公理骑士团就这样彻底把我们国家从亚特兰蒂斯彻底地抹去了啊。”
圣女沉默片刻：“即便您们探索到了阿贝伦的魔女诞生的秘密，也如此坚信着吗？坚信着自己的国家不应该被毁灭，理应留存下来？”
难民们对视一眼，他们看到了各自眼中的茫然。
事实上，之前听到莱恩咆哮着“阿贝伦的魔女”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表情。
“阿贝伦的魔女”，对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而言，都是一个全新的概念。
而少数人——比如末代主祭阿布扎比——则是面色沉了下来。
“‘阿贝伦的魔女’……我也只是从典籍的只鳞片爪里，了解到了这个概念。”
“传说中引来万千诞生自无理数的混沌中的魔兽，让亚特兰蒂斯沦为一片焦土的，最凶最恶的魔女……”
“就连亚特兰蒂斯最强的骑士团，公理骑士团，也在她的面前倒下。前代最令人尊敬的骑士团长乌勒更是在讨伐她的过程中牺牲。”
“直到新一代的，无名的勇士重建公理骑士团，魔女才被退治，魔兽也从人类的领土中被驱逐出去，亚特兰蒂斯的秩序才得到了重建……”
阿布扎比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圣女。
包裹在纯洁的法衣中的，闭着双眼的女孩，只是静静地微笑着，如画一般。
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阿布扎比噗嗤一笑。
“实在很难相信，你会被称为‘阿贝伦的魔女’，亚特兰蒂斯最恐怖的女人啊……”
以此为起点，难民们也笑了，纷纷表示自己也不相信这一点。
“主祭先生，您很有感染力呢。”圣女看向阿布扎比，说道，“大家都很信任你，都遵从着您的意愿一起行动呢。”
“一把老骨头了，这点威信还是有的……而且。”
阿布扎比正色。
“如果所谓的‘亚特兰蒂斯的秩序’，是以阿贝伦的毁灭为代价，才能得到建立的话……那么，我不会承认这样的秩序。”
“为什么阿贝伦的圣女和教徒，自从出现过一个魔女之后，就要代代承受属于魔女的罪孽？”
“为什么阿贝伦整个国家，都要为魔女的诞生而以死谢罪？”
“我们不怕承认罪过，不怕为此而悔过，赎罪。但是，现在，我们连罪孽诞生的缘由都不明白！”
“魔女的诞生，至今看来，似乎都只是一个偶发的事故。但是，仅仅只是这样吗？仅仅只是一起简单的飞来横祸？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就要让阿贝伦和国民承受国家灭亡，人民流离失所，就连历史都要被抹除的刑罚？”
“这样的结局，我们才不会接受！”
“在理解为什么我们不得不承受这一切之前，我们都不会放弃探寻真相！”
圣女听着阿布扎比铿锵有力的说辞，沉默不语。不知不觉中，她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
她的纯白的法衣边缘出现了毛刺的噪音，渐渐出现了漏洞，变得凹凸不平，更是浮现出了一丝丝邪异的血红……
“圣女大人，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但是，在阿布扎比看向圣女的时候，她的形态又恢复了原样——那般一尘不染的，圣洁而纯净的姿态。
“‘想要探寻国家灭亡的真相’，这就是您们现在仍在此拼搏的意义呢……”圣女说道。
阿布扎比和难民们齐齐地点头，眼神坚定。
圣女沉吟片刻后，垂下脑袋，抵在抱在一起的双手上。
她再度咏唱起一首圣歌。
一首关于魔王终将被打倒，黎民苍生终将得到安居乐业的幸福的故事的圣歌。
“我现在正在亚特兰蒂斯上巡礼。”
“接下来我要前往阿贝伦的邻国扎以那。和在这里的时候一样，我也会为那里遭受不公，受到磨难之人献上祝福与祈祷。”
“阿贝伦的大家，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留下这样的话语后，纯白的圣女便离开了，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而阿布扎比和难民们，则是如同丢了魂一样地看着圣女离开的方向，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如梦一般……
直到一对有力的翅膀扇动空气，制造的狂风的呼啸声，唤回了他们的精神。
回头看去，一个人面狮身，带着庞大的羽翼的怪物降落到了废墟上，这让难民们和阿布扎比不由得心头一紧。
“斯芬克斯！”
“而且那个黑色的十字符号……是公理骑士团的！”
一个人影缓缓地从斯芬克斯背上站起。在这个人身上的一身黑袍如流水一般，让这个人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这个人是谁？”有难民问道。
而其他人惨白的脸色，则是给出了一部分答案——
“公理骑士团的新团长！”
“无名的勇士！”
“驱逐魔兽，打倒魔女的存在！”
“魔女唯一的死敌！”
“亚特兰蒂斯的英雄！”
这位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言而喻——
“你们，有没有看到过一个穿着阿贝伦标准圣女制服，闭着眼睛的女人出现在这里？”公理骑士团长指了指阿贝伦的废墟，“我的手下报告称，阿贝伦的魔女有出现在这里，并且歼灭了骑士团的一支小队。”
阿布扎比和难民们默不作声，只是紧绷着身子，看向这个亚特兰蒂斯的英雄。
就算是这位英雄拯救了亚特兰蒂斯，阿布扎比和难民们也不愿承认这位会默许公理骑士团碾平阿贝伦，让他们饱受流离失所之苦。
虽然包庇“阿贝伦的魔女”，很有可能会导致他们被进一步严惩，但那又如何？
所谓的“阿贝伦的魔女”，明明是治愈了他们，为他们祝福的圣女！
他们怎么可能后脚就出卖这位纯洁的女孩，只为让自己的，“探索历史真相”的愿望继续苟存下去！那样做的话，再怎么高尚的目的，都会变成卑贱的一己私欲！
公理骑士团长看着这群人们，点了点头：“不愿告诉我，是吗？”
众人瞳孔收缩，他们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为以示效尤，公理骑士团长今天就要拿这群包庇魔女之人开刀了——
公理骑士团长坐回到斯芬克斯的背上。
“那位魔女一定好好地救助过你们了，所以你们不愿意告密，应该是这样的。毕竟，在你们这些阿贝伦的遗民眼中，她不是什么魔女，而是如假包换的‘圣女’……嘛，虽然她确实也有这个资质。”
“接受了她的恩惠，所以你们也要反过来保护她，不要让公理骑士团将她歼灭……对你们而言，这是很合理的行动。”
“我不会因此惩罚你们，但我只希望，你们在了解了魔女诞生的始末之后，保护她的心意依然能始终如一。”
斯芬克斯有力地扇动着翅膀，升向空中，消失在夜幕中。
留下难民们在废墟上面面相觑。
公理骑士团长最后的留言，毫无疑问地让他们感到了些许不安……
“不要想那么多了。”阿布扎比拍了拍手，唤回大家的精神。
“天色晚了，赶紧扎营准备歇息吧，今天一天事这么多，大家也累了吧。”
“明天，趁公理骑士团还没派新的队伍来的时候，尽可能地多收集一些阿贝伦的文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