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门外之物(四)

2023-09-20 10:49 作者:祖嘎  | 我要投稿

那年八月,我接到了一封来自缅因州的电报。这个时候他们已经结婚有三年多了。当时,我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爱德华,听说他外出“办公”去了。照理说亚西纳应该与他一同出行,但一些机警的传闻说,屋子二楼那个挂着两层窗帘的房间里躲着一个人。也有人看见几个仆人在采购东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车桑库克镇上的治安官发电报告诉我,有个衣衫褴褛的疯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树林,胡言乱语,尖叫着需要我去保护他。那是爱德华——他只能回忆起自己的名字以及我的名字和地址。

车桑库克镇地处缅因州最荒凉、最隐秘、最杳无人迹的森林带附近,你需要开车狂躁地颠簸上整整一天时间,穿过一系列奇妙而森然的风景,才能抵达那儿。我在镇农场的一个小单间里见到了爱德华。他的状态正在疯狂与冷漠间摇摆不定。他立刻认出了我,并且开始朝我滔滔不绝地喊出一连串毫无意义而且有点儿前后矛盾的词语。

“丹——老天在上!满是修格斯的大坑!走下六千级台阶……所有令人憎恨的事物中最令人憎恨的东西……我永远也不该让她领着我,现在我发现我在这个地方……耶!莎布·尼古拉丝!……那个出现在圣坛上的形状,还有五百个在嚎叫……那个带着帽兜的东西呜呜地说‘康莫格!康莫格!’——那是伊佛雷姆在巫师聚会上的秘名……我在那儿,她答应我不会带我去那儿的……一分钟前我还被锁在书房里,然后我就到了那里,而她带着我的身体走了——在那个完全亵渎神明的地方,那个不洁的深坑,那个黑暗国度发源的地方,看守者守护着大门……我看见一只修格斯——它改变了形状……我没法承受……我不会承受……要是她再把我送到这里来,我就要杀了她……我会杀了那东西……她,他,它……我要杀了它!我要亲手杀了它!”

我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去安抚他,他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第二天,我在村子里为他找了件体面的衣服,然后带着他踏上返回阿卡姆的旅途。当歇斯底里带来的狂躁完全消退之后,他渐渐安静了;不过,当汽车经过奥古斯特的时候,他开始低声嘀咕了起来——似乎城市的风景让他联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显然,他不想回家。考虑到他似乎对自己妻子抱有某种荒诞的谬见——而且这种谬见无疑是经由他在催眠状态下切实经历的某些磨难而产生的——因此我觉得他还是不要回家的好。所以,我决定让他跟我住上一段时间,不管亚西纳会不会因此感到不满。此外,我还会协助他离婚,因为基于某些心理因素的考虑,对他而言,继续这桩婚姻简直就是自杀行为。当汽车再度驶进开阔的田野后,爱德华停止了嘟哝。我继续驾车前进,任由他在我身边的座位上点头打盹。

日落时分,我们飞驰着驶进了波特兰。这时爱德华又开始嘟哝了。他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许多,因此我也就听见了一连串有关亚西纳的疯癫胡话。那个女人显然给爱德华的精神状态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因为他编造了一整套有关她的幻想。爱德华鬼鬼祟祟地嘟哝说,他目前的困境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她正在一步步掌控他,而且他知道,将来的某一天,她不会再松手了。即便是现在,她也只会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才有可能放松对他的控制,因为她还没法长时间控制他。她经常带着他的身体去一些不知名的地方参加不可名状的仪式,同时将他留在她的身体里,反锁在楼上的房间中——但是,在某些时候,她会失去控制,于是他就会发现自己突然回到了原有的身体里,置身在某个偏远、恐怖甚至是无人知晓的地方。有时她能重新掌控住他的身体,但有时候,她也会失败。他经常被留在某个地方,类似我找到他的那种地方……他必须一次又一次从遥远得令人恐惧的地方自己寻找路线回家,并且拜托其他人开车载他一程。

然而,最糟糕的是,她控制他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她想要变成一个男人——变成一个完整的人——这就是她想控制他的原因。她发现他有着久经锻炼的大脑与软弱的意志。总有一天,她会将他挤出去,带着他的身体永远消失——变成一个像是她父亲那样伟大的魔法师——而他会被困在那具女性的躯壳里,那具甚至都不完全是人类的躯壳里。是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知道有关印斯茅斯血统的事情。那儿的人与从海里来的东西做了某些交易——非常可怕……而老伊佛雷姆——他知道那个秘密,当他变老后,他做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让自己继续活下去……他想要永生……亚西纳会成功的,有过一个成功的例子了。

当德比嘟哝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转过头去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想要证实之前仔细观察时得到的印象,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改变了。讽刺的是,他似乎比以前更健壮了——他的体格变得更壮,身体的发育也更正常,那种由于懒惰的习性而导致的病态懒散也不见了。就好像被娇生惯养了一辈子的他终于开始真正积极而又正确地开始锻炼身体了,我猜亚西纳所展现出的力量肯定触动了他,迫使他一反常态地保持警惕,进行运动。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心智正处于一种非常可怜的状态;因为他正在嘀咕许多疯狂、夸张的胡话,其中谈论到了他的妻子、黑魔法、老伊佛雷姆以及一些甚至能够说服我的秘密。他不停地重复着一些名讳——过去,我在浏览那些被视为禁忌的典籍时曾见过这些名讳——而当他絮絮叨叨地嘀咕起这些东西的时候,某种蕴含在神话方面的一致性——以及令人信服的连贯性——偶尔会让我觉得不寒而栗。他一次又一次地顿住,仿佛为了鼓起勇气去揭露一些恐怖的最终结论。

“丹,丹,你不记得他了吗——那双疯狂的眼睛,还有不加修饰从不变白的胡子?他曾经看过我一眼,我永远不会忘记。现在她也那样看着我。我知道那是为什么!他在《死灵之书》里找到了那东西——那符咒。我现在还不敢告诉你是哪一页,但等我敢告诉你的时候,你去读一读就明白了。那时候你就会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吞噬了我。在,在,在,在——从身体到身体到身体——他想要永生不死。生命的光彩——他知道如何打破联系……在身体死亡的时候,它会短暂地闪耀一会儿。我会给你些暗示,你或许能猜到。听着,丹——你知道我妻子为什么一直要那么痛苦又愚蠢地使用左手来写字吗?你曾经见过老伊佛雷姆的手稿吗?当我看见亚西纳匆匆留下的某些字条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怕得发抖吗?

“亚西纳……真的有这个人吗?他们为什么大多觉得老伊佛雷姆肚里有坏水?为什么吉尔曼斯会低声谈论他发疯后被亚西纳锁进铺设好的阁楼房间里时高声尖叫的模样——那就像是个受惊的小孩——有其他人去过那里吗?老伊佛雷姆的灵魂被关起来了吗?谁把谁关起来了?他为什么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去寻找有着心智优秀却意志薄弱的人呢?他为什么会抱怨说自己有个女儿而不是个儿子?告诉我,丹尼尔·阿普顿——那个亵渎神灵的怪物可以任意摆布尚未成人、意志薄弱、深深信任着他的女儿,那座充满恐怖的房子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魔鬼般的交换?这种改变是永久性的吗——就和她最后会对我做的一样?告诉我,那个叫做亚西纳的东西为什么会在疏忽大意的时候写下不一样的字迹,所以你不能说那笔迹……”

接着,事情突然出现了变化。爱德华的胡言乱语逐渐变成了一种尖细而又高亢的叫喊,随后又突然机械地闭上了嘴。回想过去,我记得在我家的时候他也会突然中断某些自信的举动——那时候,我就隐约怀疑是亚西纳通过某种不可思议的心灵感应用自己的精神力量中断了他的举动,令他保持沉默。但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而且,我觉得,这一次要比以往恐怖得多。在那个瞬间,我身边的那张脸扭曲到了几乎难以辨认的地步,与此同时,一阵颤抖传过了他的整个身体——就好像,他的整个身体、器官、肌肉、神经与腺体正在重新调整成一个完全不同的姿势,完全不同的紧张状态,甚至完全不同的人格。

我这辈子都不会说出那当中最让我恐惧的是什么。然而一股恶心与嫌恶淹没了我——我感觉到了彻底的陌生与反常,让我的身体变得僵硬和麻木——我握住方向盘的手变得软弱、迟疑起来。我身边的人似乎不像是个交往了一辈子的老朋友,更像是某种从外层空间闯入的外来者——某种汇聚了未知而又险恶的宇宙力量,让人觉得极度可憎的焦点。

我只犹豫了片刻,可几乎在同一时间,我的同伴抓住了方向盘,迫使我与他交换了位置。这时,天色已暗,波特兰的灯光早已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因此我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眼中的光彩却非同寻常,因此我知道他现在肯定处在那种古怪的亢奋状态——完全不像平常时候的他——有许多人都注意过这件事情。这个时候,疲倦的爱德华·德比一面差遣着我,一面抢过了我手里的方向盘——对于他那样一个从不坚持自己意见,也从未学过开车的人来说——这真是一件古怪而又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这正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他沉默不语,而深陷在莫测恐怖中的我很庆幸他没有开口说话。

借着比迪福德镇与索科镇的灯光,我看见他的嘴唇紧紧闭着。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让我不寒而栗。他们是对的——在这种情绪里,他看起来像极了他的妻子,还有老伊佛雷姆。人们都不喜欢表现出这种情绪的家伙,而我能想见其中的原因——那种情绪里明确流露出了某些如同魔鬼一般、极不自然的东西,而在听过爱德华的胡言乱语后,这种凶险邪恶的感觉就变得更加明显了。我与爱德华·皮克曼·德比交往了一辈子,但身边的这个人却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是某种来自黑暗深渊的闯入者。

开进漆黑的路段后,他才开始说话。而当他说话的时候,我听到了完全陌生的声音。它比记忆中的声音更低沉、更坚定、更果断;而它的口音与发音方式也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不过,这声音让我隐约、模糊同时也非常不安地想起了某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我发觉那种口吻带着一丝发自内心而且极端真切的嘲讽——这不是爱德华习惯模仿的那种浮夸做作、无聊显摆的假讽刺,而是某种冷酷的、根本性的、自然而然甚至隐含邪恶意味的嘲弄。让我惊讶的是,我居然镇定了下来,并且迅速听清楚那些令人心慌的低声细语。

“我希望你忘掉我反抗的事情,阿普顿,”他说,“你知道我的精神状态,我猜你能体谅这样的事情。当然,我极度感谢你能让我搭便车回家。

“还有,你必须忘掉我可能对你说过的那些有关我妻子的疯狂故事——以及一切有关的事情。这是因为我在某个领域过度用心了。我的处世观里充满了各种离奇的想法,而当我的心智筋疲力尽后,它就会炮制出各种各样全都是幻想的具体念头。从现在开始,我会休假——在一段时间里,你可能不会看到我,你也不必为此责怪亚西纳。

“这趟旅行有点儿奇怪,但真的非常简单。北部的森林里有一些印第安人遗迹——立着巨石,还有之类的东西——围绕这些东西会有许多民间故事。亚西纳和我都在寻找这些。那是一段很困难的搜寻,所以我似乎有点儿昏头了。等我回家之后,我会找人把车送回来的。一个月的放松应该就能让我重回正常了。”

我不记得自己在那场对话里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同座带给我的那种令人困惑的怪异感觉。想要从极度恐怖前逃避躲开的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加强,直到最后,我实际上已经歇斯底里地渴望这段旅途快快结束。爱德华没有放开方向盘,朴茨茅斯和纽伯里波特飞快地从车窗边闪过,而我也很乐意看到汽车以这种速度继续飞驰下去。

抵达高速公路绕过印斯茅斯通往内陆的路口时,我隐约有些害怕司机会拐进荒凉的海岸公路,穿过那个令人憎恶的地方。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驾驶着汽车飞快地穿过了罗利与易普威治,径直冲向我们的目的地。我们赶在午夜之前回到了阿卡姆,那时候克罗因谢尔德老庄园里的灯还亮着。爱德华下了车,匆匆忙忙地再一次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随后,我怀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古怪感觉独自驾车回到了家中。这是一次可怕的旅行——然而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我没法准确地说出它到底可怕在哪里——此外,听到爱德华宣布说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再拜访我后,我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

门外之物(四)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