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笑的人
今天依旧没有新的人死去,我的失业状态想必是要再持续一段时间了。原来年少轻狂的时候,整天梦想着能登上领奖台,被人们称做艺术家。现在嘛,只奢望天天买包子的店,能送我一杯豆浆。
但是今天和前面那些天不一样,今天是值得记录的一天。今天,我在早餐店的门口,发现了一位货真价实的艺术家。
那个老头穿着破抹布似的脏白色背心,看上去得有八十来岁了,估计实际年龄只会更大。那老头长得跟电视剧里人们扮演的乞丐没两样,身上没有肉,只有肋骨撑起皮肤,呼吸时腹部的起伏让人无法忽视。那老头是真正的艺术家,他和别的乞丐不一样,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几个漂亮的大字:
卖笑,五元
也许是看我在牌子面前停留太久了,老头伸手示意我。他没有说话,但不论是从神色还是表情,都能看出他是在招呼我过去,我感到很惊奇。
老头指了指牌子,瞄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靠在他的砖墙上,墙上扒满了油污和烂泥,感觉非常恶心。
“这怎么卖的?”我随口问了句。
问完我就感到后悔了。这老头说不定就是个哑巴,而且我跟睡糊涂了似的,指着价格表问怎么卖,就好像我才是那个卖笑的人。
虽然那时的我还没有发觉,但老头不愧是艺术家,经过这一切之后,依旧是那样皮肉不笑地看着我。直到我尴尬到毛骨悚然,他才张开干瘪的嘴,说道:
“爱买不买。”
从这里,我开始愿意相信他是个真正的艺术家,而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了。真正的艺术家,创作作品从来只是为了分享,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最伟大的人,就算是整个人类历史上也没记录几个这样的人。只不过,他的形象还是和电视剧里那些艺术家们太过违和,我还是有些将信不信。
“你要怎么逗笑我呢?”我说。
那老头翻了个无奈的白眼,侧身探头,看到我身后没有人排着队,才不厌其烦地讲述起,他作为艺术家的故事。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富商的孩子,作为天生的艺术家,父亲不让他四处游学。父亲说好的艺术家都是傻子,只有傻子才能让别人产生优越感,才能把别人哄笑。
年轻的老头决定听父亲的话,努力地去当一个傻子。但这个世界上,往往不缺真正的傻子,他们假装自己不是傻子,然后扮成傻子本色出演。老头比不过他们。
不止老头,富商的很多孩子都是这样,往往只有极少数能出人头地。更多的只是背靠着富商的钱,好赖饿不死。
年轻的老头跟他们不一样,老头是真的想当一个艺术家。有一天他趁着夜深从窗边跳到海里,人们都觉得富商的孩子死了,富商因此收了一笔安慰金,老头也得以游到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
老头白天打工,晚上去图书馆读书,同时拼了命地攒钱,想着有一天能去世界各地游历。因为没有像其他同事一样投入生命去打工,老头没有晋升的机会,钱攒的很慢。那段时期,是老头最煎熬的一段时期。有好几次,他饿得在图书馆的瓷地板上直喘气,差点没挺过去。吃了图书馆几卷书皮后,老头被永远赶出了这里。
自那以后,老头彻底想开了。他辞掉工作去到另一个城市,然后又重复着和这里一样的事。老头读遍了世界各地的书,看过了历代先贤们的艺术,最后将其归纳成自己的思想。这时,在老头自己看来,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艺术家了。
“那您为什么没有赚很多钱,或者领到什么大奖呢?”我突然问。
老头看起来很不高兴,可能是因为我打断了他吧。我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表现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请求他继续讲下去。
老头花费了一大半的积蓄,买到了在一场选秀中表演的机会。在舞台上,老头的表演行云流水天衣无缝,将历代艺术家们的精髓融会贯通,表现得淋漓尽致。
很多时候,即使是面对再优秀的表演,那些选票也会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流到那些富商的孩子们手上。但老头不是,他看的很清楚,舞台底下甚至没有一个人发笑。
老头彻底慌了,他把笑话的内核解释给他们听,把引用的各种经典罗列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他是在怎样一个暴风雨的深夜想出这场表演。直到老头被保安抬出大门,舞台的灯光还留在老头眼里,没有彻底消散。
自那以后,老头只能流落街头,躲着城管给无数的过路人表演,就这么过了十年。有一天,老头经过商场的电视展柜,愕然发现电视上播放的,是他当年舞台上的演出。
老头说他当时惊喜万分,大喊着他就是电视上的艺术家,直到老头被商场的保安抬出大门,电视里舞台的灯光还没消散。
老头不信邪,他又去了很远的另一个商场,终于再次看到电视播放那场演出。只不过演出的最后,是一场对于十年前那个落魄艺术家的专访。
老头看着电视上,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对着记者夸夸其谈,他明白了一切。
我原本以为,老头会接着说,他是如何如何心灰意冷,辗转各个城市,最后流落到这里与我相遇。但老头只是又白了我一眼。
他说,自那以后,他悟到了艺术家的真谛。那是一种超出了语言和思想表达范畴的,无比接近真理的感受。这种真谛融入了人类过去,现在,乃至未来对于艺术的所有想象,同时又易于表达,能够让大多数人所理解。这种艺术的普适性,不需要任何表演道具,不需要场地,就足以让任何人发笑。这种艺术的高贵,仿佛整个人类历史都是为此而生,而老头也只是将其带往人世的引路人。这种艺术经不得舞台和世俗玷污,老头带着他,和这块“卖笑,五元”的牌子游历各处,最后遇见了再次驻足的我。
不论是真是假,我已经深深地被老头的故事感动到了。这么宝贵的艺术,现在只用花五块钱就能买到,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行,我买了。”我郑重地说。
老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闭上他干瘪的嘴,扶着膝盖骨缓缓站起身来。老头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起身时全身的骨头都在咔咔作响。他枯黄的眼球注视着我,仿佛是在看我有没有接受终极艺术的觉悟。
最后,老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将腰扭转九十度,面朝着我,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老头又坐了回去,刚才的表演似乎耗费了他这一生所有的精力。而我的眼睛,扫到了早餐店里,广告上十年前天才艺术家的演出片段。
“您就是个江湖骗子吧?”我说。
“对,我就是个江湖骗子。”老头说。
我笑了,扔给他五块钱,而后离开了早餐店。

突然想随便码点啥,这不是我写的,是我的手控制我写的( ̄. ̄)
唉,合格的码字机器往往是在正常的时间里啥也想不出来,然后在奇怪的时候涌出灵感......